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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阵儿,雅各布就带樱子去吃午饭,时间上还有一点早,但下午要为洋馆中添置一些花朵,晚上也还要去中华街,他们牵着手走在街道上,樱子好奇地望着四周。
在以往的那些城市乡镇中的人们总会谈到横滨租界很乱,就连新闻和报纸上也这样评价,但这座城市又无比繁华,不少店铺在白日里也亮着霓虹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少的年轻女孩子手挽手经过,也有少年青年们结伴而行。
樱子的风车被雅各布拿在手里,她的手中捏着一枚不大的芝麻蛋,巧克力外皮做成了鸡蛋的样子,只是十分雪白,咬一口下去脆又很软绵,一下就能咬穿巧克力、蛋糕两层外皮,黑色的芝麻内馅很香,当做零食就刚刚好,吃一个下去不会有怎样的饱腹感。
她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时候,就由雅各布牵着她,提示一些阶梯或别的阻碍物,他问到樱子午餐想要吃什么,她想了想,仰头对人道“拉面。”虽然洋馆中的点心很好,但厨师不是本国人,饮食习惯和口味上还是有不少差别。
在之前,军警有和她说很棒的拉面店,她隐约记得一个大概,等吃完了芝麻蛋,站在某一家店前,她停下脚步认真看那个招牌好像、也许是,反正是拉面店,埋头牵着雅各布就进去了。
两碗味增拉面,没有等多久就端上来,汤汁呈鲜亮的黄澄澄色彩,并不透明,店员介绍是搭配了鸡骨高汤,半块溏心蛋放在面上,面中的配菜有豆芽、虾仁、鱼板、香菇等等,雅各布的碗里有蒜头和姜,她的小碗里就换成了玉米粒和海带。
的确味道很不错,一小碗下去刚刚好,肚皮有一点鼓起来但又不胀,樱子拿起汤匙小口喝汤,对面坐着的雅各布还在吃,当对上她的视线,就冲她一眨眼,她愣了一下,也眨眨眼,没有蓝胡子大人的那种诙谐感觉,十分平常,但雅各布的眼中仍旧涌现出暖色的笑意。
从拉面店出来后要去的地方是其实也还是中华街。
去中华街的话,就有些距离了,何况他们已经买了不少的东西,全都在雅各布手里拎着,樱子只象征性地拿着一袋玩具,手中还捏着风车。
等佣人开车过来,东西就都放在了车上,需要午睡的小孩在午后有点迷迷瞪瞪,只是还不大想睡,趴在车窗上吹风醒神,一直到去花店买了洋馆中需要妆点的花卉,雅各布提议她可以养小盆栽,她指了一盆才冒叶片的小盆栽,在回去的路上才终于睡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樱子睡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杯加了蜂蜜的温水,她抿了几口,之后就放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换,只是睡午觉而已。
才刚睡醒,漂亮的樱粉色眼眸迷迷蒙蒙地睁着,像是想要又再倒下去,但是精神又十分好,去洗漱间用微凉的水清洗了下面庞,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从楼上嗒嗒嗒地下楼,樱子在去花圃的阶梯边发现了一个小盆栽,绿叶子是椭圆形的,小小的叶子还没有发出许多,但叶片上的脉络清晰,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可爱,她蹲在它面前戳了戳小叶子,不认识这样的植物,或者说她认识的植物其实很少。
她的头发披散着,佣人和雅各布都在楼下照顾花草,从楼上下来时她注意到了许多地方布置的花瓶里都插了花,她的房间里也有一束,好像是粉白色的蔷薇花,香气很好闻,也不过于浓烈。
雅各布放下手中的浇水壶,走到了蹲着的小孩身侧,温声带笑地告诉她“这是您亲自选的花,长春花。”她侧着身仰头看他,眼眸明亮无瑕,而他知会到了她的意思,随即补充,“还在生长呢,距离开花还有一段时间。”
“它的生长周期不长,基本过一两月就会开花。这时候天气冷下来了,不过长春花养护得好的话,可以一年四季都开花,因此它也有个名字叫四时春。”
可以一直开花的花。
樱子听懂了这句,小小稚气的面庞上虽然仍旧没有笑,然而那样带有一丝憧憬和期盼的神情令人忍不住由心而笑,她乖乖的,也就不阻碍小盆栽的生长,不再戳它,但还是很好奇地围着它,试图看它一日生长开花。
雅各布弯下腰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先去收拾一下吧,您在未来照顾它的时间会很长,并不急于这一时,您需要学习照料一株花,它也需要时间慢慢地生长。”
他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樱子再稍稍蹲了一会儿就起身,这段时间雅各布一直在旁边陪伴她,等她起来了就牵手向洋馆中走去,他低头望着她的头发,呈浅浅的棕褐色的头发看起来柔软蓬松,其实很有点毛糙,或许是有营养不良的原因,也可能是从前没有经过悉心的养护。
大人与孩子相处的氛围总是十分舒适美好的,他们就聊到了这一点,雅各布从不一昧地为她做决定,虽然是由自己主导,但也格外注重樱子的想法,只是尽力引导她表达,他说道“今天遗忘了这一点,您的洗护用品需要用小孩子专用的,不过我们可以让苏菲去购买”
虽然是陈述句但也用了疑问语气,樱子点了点头,她记得的,苏菲是洋馆中的一位佣人,等头发被梳好后,她想起来这个为她梳头的女佣就叫苏菲。
好像有气泡从不知名的地方上浮、一下到她头脑中,然后噗一声极轻地绽开,有一点明悟了什么。
樱子那头短短的、才落到肩上的头发扎了双马尾,松松地系在耳后,一些短的梳不起来的头发遮挡视线,别了松果造型的夹子,至于更短的绒发就没办法了,她从椅子上下来,望着苏菲想了一会儿,“苏菲。”
已经中年的女佣向她笑了笑,“樱子小姐。”
稍打理了下就到花圃中,她套了件不易脏的围裙,细弱的胳膊上袖套拉很高,也换了防水雨靴,拎着浇水壶跟在雅各布身边亦趋亦步。
她浇水都是带一点玩乐性质的,雅各布没有阻拦,只告诉了她有的植物不可以浇水太多,并且不算娇贵的植物都能自我生存、不必怎样照顾,不过除了浇水外,还要注意虫害和土地营养。
温和且优雅、低沉的男声为她讲解那些常见植物和他花园中有的植株,还有很多的相关知识,樱子只听了大概,不大能记住,所幸另一人也并未做如何要求,这是陪小孩子度过她的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而不是在教学。
雅各布有想过樱子的身份证明,还有未来的学习计划,心中已有了打算,但她不太适宜留在横滨,这座城市的阴暗面太过庞大、混乱,黑手党林立,还有层出不穷的灰色产业发展,总是不能够让人放心。
想着的同时偌大的花圃才只浇了十分之三,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唤住了樱子,她拎着小浇水壶乐在其中,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片树叶,随着动作摇摇晃晃而不掉,他走过去帮她摘了下来,“走吧,我们先去用晚餐,之后可以去中华街吃夜宵和看灯笼。”
樱子轻快地晃着他们牵住的手,雅各布也纵容着,难得见心绪平静、不易起伏的小孩儿有这样姿态,她又不爱笑,那些情绪只能在日常细节里一点点体现,她有的时候又吝啬表达,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无动于衷。
而现在,就如同他们已亲密熟识,从无关紧要的过路人变为有一点熟悉的过路人。
蓝色络腮胡长满了下巴的大人轻笑了声,迎着樱子闻声看来的视线,目光不改宽和,笑意盈满其中,自在闲适地问道“您有一点开心么”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也很大,能把她的一只手全部包裹进去,樱子没有当即回答这个问题,松开他们的手掌贴上去比对了下,的确相差得极大,她在思考,也在犹疑中。
“雅各布,开心,是什么”她睁着蒙昧不知事的眼,企图从身边的大人那里得到答案,只有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她才可以作答。
开心是什么人们的喜怒哀乐,它们是一种情绪表现、表达,由此也可以得到许多释义,可是很少有人的情绪能够相通,这世上多的是人们无从感知、无力表达,会忽视许许多多的东西,也会刻意视而不见,有的人是不开窍的笨蛋,有的人是过于愚蠢的聪明人
每个人的开心都不一样,那么又需要怎样笼统归纳呢
雅各布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达过去,两人牵手走在洋馆内的楼梯上,他十分真诚地答道“怎么能问我呢这是您的答案、您的问题,”他说着就忍不住笑,却不会以为这样的问题需要靠小孩子一个人参悟,那是极其不负责的。
“虽然我无法为您解答,但是,”
他接着问了一个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您有觉得花圃中的植物可爱吗”
它们当然可爱,植物和人不同,人是复杂的,而植物的表达总是直白坦率,樱子点点头。
“那您给它们浇水后,心情如何呢当然给出一个比喻就好了,不需要一定为它定义。”他不得不说很了解她了,定义一个心情、一道情绪、一段关系等等这些对于樱子而言是很难的事情,但如果借用天马行空的比喻就会简单许多。
樱子小心地迈着阶梯,一只手扶着墙,墙面上高一点的地方挂着画,但她稍稍伸手能摸到的地方,是一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在晚上的光线下可以构成画,而白天就不怎么能看出来,她没有迟疑,爬楼有一点累,不免语气轻忽地道“像异木棉。”
异木棉又称美人树、丝木棉、酩酊树等,会长得很高,它在冬季开花,花朵五瓣、反卷,中心由金黄转变为白色,花色鲜艳夺目,等异木棉花谢后结果,果子成熟以后外皮会脱落,之后雪白的异木棉果挂在枝头,絮状的棉花团柔软且温暖。
用异木棉做比喻,并且用来形容心情就很有点奇怪,但雅各布依然领会到了,这时候嘴唇边挂着的笑弧愈大,他问道“您觉得您心中的那一株异木棉美丽吗”
“雅各布,”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樱子轻声地唤道。
雅各布蹲下身,对上她的眼眸,她愣怔怔地道“雅各布,我有一点开心。”只有一点点,微弱到如果不细究的话就不能找出。
开心是满树的异木棉花,它们在风里簌簌作响,一朵挨着一朵,满树的花都在笑闹,而她看到有一朵异木棉从枝头摇落,那时候前一夜里才下过了雨,地上的花都染了泥泞污水,年纪很小的女孩儿在寒冷到来之际开始她的流浪之途,当站在别人院外的树下张开手接住了那一朵从天而降的花,贴在胸口时,心中有隐秘的感悟涌出。
流浪,归根结底是过客。
流浪在人间,就是人间的过客。
和朝朝暮暮、春荣冬枯、生死苦海无有不同,她的欢喜是为自己经历,有那样片刻短暂的光阴她曾把握住世间的美丽又或丑陋看见是把握,感悟也是把握,拥有也是把握,她拥有了、拥有过它们。
意外地落在她冰坚透明的心上的色彩,被一拭即消。
那双樱粉色的眼眸仍旧无瑕,雅各布蹲下身拥抱了她,“对不起。但是,我欲要告知您,情绪只是十分平常的事物,它不需要被人为定义、是怎样就是怎样,纵使它有的时候会操纵自己及他人,但毫无疑问,生出它的您的心最为重要。”
情绪本就是由人而生,它当然足够平常,但人的心是很重要的,心在告诉她她有一点开心,她的心说它不重要,那么这就是答案。
回房间去收拾打理自己,为了晚上去看灯笼,就换了件宽松版型的白裙子,裙摆快要到膝盖,绽开如花朵,掐腰很高,袖口在手腕以上的位置扎了一圈,苏菲考虑到夜里吹风会凉,又再加了一件短披风,灰蓝色的披风在领口扣好,在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蝴蝶结,当跑或动起来的时候,就像个小天使。
雅各布则换掉了他日常穿的工装,穿着衬衫、马甲和西装裤,这套服装额外显身材,于是强壮有力的中年绅士气质出来了,他招呼才下楼梯的樱子,歪着头笑,“餐前甜品已经做好了,今晚吃意面。”
虽然昨天晚上也是意大利面,但今天依照小孩子的意愿继续吃也不是怎样的问题,七彩意面的配菜是全素、切成小丁,做出来的成品格外好看,其他的餐品还有寿司,特意做小的鱼子酱寿司,樱子也可以一口一个,桌上还有一叠蘸酱的生鱼片,不过她没有吃多少。
去中华街路上需要半个小时,雅各布开车,樱子手里捏了她第一天来时拿到的玩具橡胶八爪鱼,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稍微捂一会儿就变热起来。
等到了停车场,八爪鱼玩具就放在了车上,樱子很珍重地把它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就被雅各布抱下车。
从鳞次栉比的街道间穿过,楼栋布置得有一点拥挤的样子,但是街口一座巨大的牌楼立在那里,一间二柱的牌楼立柱下半截漆成朱红色,坊额上提着中华街三个字,楼顶是恢弘的金色瓦片,斗拱雕刻得精美,高拱柱和小花板上绘着的图案都精细绝伦。
到傍晚左右悬挂的霓虹灯全都亮了起来,雕梁画栋间灯火辉煌,是和往常所见具不一样的风致,热闹的氛围由里到外传递出,街上的行人许多,樱子很小一个穿梭在人群中,如果不是牵着雅各布,可能就要被淹没在其中、找也找不见。
在街道的上空就悬挂着灯笼,许许多多的红色灯笼被连在线上呈z字形,连绵向一眼望不穿的街道尽头,空气中是饭食的香味,有火锅那样浓烈霸道的气味,偶尔路过一间装饰古朴的茶肆,也有那种悠长回味的清茶味道。
走过了几条街后,见到的大部分都是文娱相关,有的铺子上买纸笔书画,有的铺子外摆满了没有见过的花草,卖瓷器陶器的也有,大罐子小碗连同缸都随意摆放,那家店外有一个满是青花的雪白的缸,里头的水清澈,竟然养了荷花和鱼。
灯笼
身周的行人变得稀疏,不大能遮挡视线,樱子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有许许多多花样的灯笼挂在街道上空,每一种色彩的都有,彼此之间还有着差异、并不千篇一律。
头顶上金红色的鲤鱼灯跃在一片花灯间,好看又灵动,雅各布比樱子更早回神,他护着小孩怕被人撞到,等她也回神了,就在她身前蹲下,眼眸中的暖橘色与灯火辉映,神情愈发温柔,“您会想要自己选择一盏兔子灯的。”
街边立着几座灯笼架,花样各异的兔子灯独自占了个板块,穿长褂的中年老板站在外,挺着发福的肚子乐呵呵地,看这一街热闹非凡。
樱子趴在雅各布宽阔的肩背上,轻轻呼着气,“雅各布,往下一点。”
在架子上小心翼翼取下了盏兔子灯,它的身材圆滚滚、脑袋也圆滚滚,一整个身体红底描着金色的纹路,蜡烛放在里边看不见,边缘都以金色铝箔纸包裹起来,身体是一个,而兔子头和尾巴是另外组装上去的部件,白纸上用红红的色彩勾勒,底下还垂着灯穗,娇憨而可爱。
睁着小孩子样、总会显得圆圆的眼眸,樱子眨了下睫毛,任由雅各布买下兔子灯,然后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
现在已经是夜里,昏黄褪去,在高楼大厦间见不到月亮,但是人间的灯火亮着,她心里倏忽出现了一个词
满愿。
作者有话要说过路人x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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