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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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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把这些旧事全说出来之后,谢曲忽然想到:“小昱儿,你能看见江钺么?”

    提问太突然,范昱还沉浸在谢曲方才给他讲的故事里,闻言怔住一瞬,愣愣道:“什么?”

    “就是说,你现在能看见江钺么?”谢曲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你现在就只能看见我么?”

    范昱点了点头。

    点过了头,又想起谢曲这时看不到他,便又开口答道:“对,我只能看见你。”

    话还没说完,忽有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拂过耳畔,范昱本能侧首,就见自己的左肩膀上,正趴着一颗皮肉腐烂,面目模糊的人头。

    范昱:“……!”

    幸好大家都是鬼,这要是换个活人,这……这得被吓死。

    “小昱儿?怎么忽然没动静了?”

    “没什么。”范昱面无表情地把人头从肩膀上抱下来,双手捧在怀里,平静地道:“江钺在我肩膀上,但不是本体,因为我能碰到他。”

    虽然看不清脸了,但威武军的将铠很好认。

    而且,不得不说有时候,范昱碰不到活物这体质,在幻境中其实挺管用,能帮助他快速辨认出幻境主人的本体与假象。

    说话的功夫,范昱怀里的人头便笑出声来,两排牙齿碰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

    “好了,现在他在我怀里了。”范昱说。

    谢曲:“……”

    谢曲:“等等,在肩膀上就算了,为什么又在怀里了?!江钺!你给老子爬!”

    仿佛是为了回应谢曲,范昱怀里的人头张开嘴,又是一阵瘆人的怪笑。

    “吵什么?”最终还是范昱听不下去,幽幽补充道:“他这会就只有一颗头,不在我怀里,难道还在我脑袋上?”

    “哦……哦,原来是这样。”谢曲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

    虽然看不见,但到底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鬼,谢曲光听范昱的描述,便能把江钺如今的样子,想象出个大概来。

    除此之外,谢曲还注意到,眼下他们这里的时间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停滞了,在他和范昱说话这功夫,西边的太阳竟还是半落不落的挂在天上,就好像粘在那一样。

    按理说,他和范昱说了这么多的话,早该入夜了。

    这又是怎么弄的呢?谢曲想。

    偌大一个幻境,放眼望去,百里焦土,寸草不生,就连时间也停下不走了,令人一旦身处此地,便会有一种被抛弃在时间缝隙里的寂寥感。

    就好像……

    明明已经过了好些年了,但执拗制造出这个幻境的人,却仍日复一日的龟缩在一个旧壳子里,怎么也不肯走出去看一看。

    缩得久了,一切就都变得模糊了,不论是记忆,还是别的什么。

    半晌,谢曲想了又想,朝前方的虚空伸出手去,轻声问:“是在这里么?”

    “是在这里。”范昱答。

    说话间,谢曲的手,正覆在江钺的头顶。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人总会本能变得懒懒的,谢曲把失了焦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斟酌着道:“小昱儿,你看咱俩如今的处境,像不像当年的江钺和薛景山?”

    就如同在云仙泽那次同样,他俩其实并非单纯的进入幻境,而且各自还有一些必须要做完的事,要看完的东西。

    果然,话一出口,谢曲便听范昱赞同道:“那么我现在就是江钺。”

    算算时间,如果他在刚进来这里时,扮演的是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军医,那么现如今,他便是已经死了的江钺。范昱想。

    而谢曲就是当年还活着的薛景山。

    至于时间么,大约便是在薛景山下令屠城之后,江钺魂魄不散,怨气深重,每日都痴痴地跟在薛景山身边,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要把脑袋挂在薛景山的肩膀上,不停地问他:“薛景山,我就在你眼前呢,你看不见我吗?”

    …

    许是谢曲和范昱猜对了的缘故,范昱怀里的头颅忽然低声嘶吼起来,紧咬着牙关,神色痛苦而扭曲,但却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零碎音节,在范昱怀里胡乱的拱来拱去。

    挣扎间,啪嗒一下,江钺右眼眶里的茶色琉璃珠滚落到范昱手心,转瞬便化为烟尘,同时也将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被人看见听见的压抑苦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范昱。

    那是经年累月得不到想要答复的愤怒和不甘。

    …

    “薛景山,是你教我说,南陈子民就永远都是南陈子民,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

    “是你教我说,南陈的将士永远都不该对南陈的子民举起屠刀。”

    “那你这样又算什么?”

    “只要竖起降旗,交出主帅就能保城内百姓平安这么荒唐的事,换谁来对我说,我都不会信,可偏偏就是你来了。”

    “薛景山,薛景山,你午夜梦醒时,难道就不怕见着数不清的冤魂来向你索命么?”

    “薛景山,我真是……”

    “我真是后悔当年没听劝,没有把你给直接杀了。”

    “……”

    …

    霎那间,深不见底的悲伤便如潮水般涌来,把范昱冲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抱紧怀里头颅。

    良久,等到那些连绵的索问终于结束,范昱才恍惚地抬起头,面色冷白如玉,把江钺方才传递给他的感受,一五一十全说给谢曲听。

    “如果你这时是薛景山的话,他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下令屠城。”范昱说;“明明所有道理都是你教给他的,你也一直在努力变成你那样的人,但你为什么……”

    说到此处,范昱短暂地顿住片刻,稍稍歪过头,似是在认真倾听。

    半晌,范昱才轻声补充了下半句,“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语气很古怪,能听出来是自觉帮江钺省略了不少脏话,但只可惜谢曲又不真是薛景山,江钺问他,他问谁去?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谢曲心说:我猜当年的谢沉欢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

    因为暂时回答不出,谢曲转一转手腕,一手撑额,开始琢磨这件事情里的因果。

    “旁的不提,但我好像明白江钺为什么会出现在断山镇,又为什么非得问断山镇的百姓要‘将’了。”谢曲说。

    因为按照地理位置看,既然如今的断山镇,乃是曾经南陈的杨花城,那也就是江钺的葬身之地。

    再往深了想,或许江钺当年死后,其实一直都没有入轮回,但也没化煞。

    下修界本就很难养出煞来,江钺没准一直就在这里游荡着,舍不得离开,只是无人能看见他,听见他。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江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谢曲曾被偷走的那三成怨气,一时承受不住,才闹出事来。

    因为曾打心底敬佩薛景山,想要成为薛景山那样的人,才会在怨气加身时,神志昏聩,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守城,还是该攻城,进而理所应当把自己代入曾经薛景山所处的位置中。

    换言之,江钺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薛景山:你看,假如我是你,我一定会遵守承诺,既然已经答应了保城中百姓平安,便不会食言,不会在死了主帅之后,依旧下令屠城。

    但是另一边,江钺在把自己含混代入薛景山之时,却也隐约记着自己是该守城的。

    作为守城方,他厌恶逃兵,厌恶薛景山的每一次转世,时而将断山镇中的百姓全当成自己城中的兵,时而又将他们当作是薛景山的部下。

    证据便是断山镇外那股子怪风,还有镇子里那些被迫竖起的降旗。

    怪风是用来约束自己部下的,叫他们不要当逃兵。

    白旗则是用来警告薛景山的部下,把他自己和薛景山当年的处境,在臆想出来的梦境中彻底轮换。

    至于祭祀时间在每年三月,那就更好理解了。想当年,江钺奉命死守的杨花城便是在三月底被屠,城中大火足足烧了三日之久,最后在一场暴雨里,归于寂灭。

    而那个被江钺认出来的杜小山……

    这也好解释:一个人的相貌会随着年纪变化,当年江钺在见到薛景山时,薛景山便年长他十来岁,大约是三十几岁的模样。

    既然江钺没见过薛景山极年轻时的模样,自然也就无法在薛景山的转世还没有长大时,提前把他认出来,总得等其重新长出几分前世的模样,才能浑噩将他认出。

    而且先不提被怨气折磨到神智不清的江钺,时隔多年,其实就连谢曲自己,也有点记不住薛景山长什么样了,要么他在刚见到杜小山时,就该把人认出来。

    那么一个全须全尾,一眼看去没什么显著特点的人,和瞎了眼又断了手指的江钺可不同,转世丢在人堆里,因为每一世身处环境不同,相貌便又会再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差别,甚至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几乎很难被辨认出来了。

    若非是、若非是江钺执念深重……

    正寻思着,忽有一只纸雀儿飞到谢曲面前,敛起翅膀时,长长的尾羽洒落一些莹白色的光点。

    原是崔钰收到了谢曲先前的传信,替他查了杜小山反复投生到断山镇的缘由,特意回信给他。

    像这种用来传信的纸雀儿,向来都是只认主人,不问时间地点,别说一个茧,便是刀山火海也可去得。谢曲见了它,便顺势伸手,让它落在自己的手指尖上。

    下一刻,小纸雀儿就变回一张五寸见方的雪白宣纸,上书四个小字。

    【他自愿的】

    谢曲:“……”

    干他娘!光说是薛景山自愿有个屁用!倒再仔细解释一下薛景山为啥自愿啊!崔钰这丫回信从不多写一个字的毛病,到底啥时候能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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