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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曲离开金满楼时,得到了胖掌柜和几个跑堂的一致欢送,大伙把他当冤大……啊不,大伙把他当成客栈中最金贵的客人,排队站在门口为他送行。
但怎么说呢。
谢曲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不想回忆,那个胖掌柜在送他出门时,脸上挂的似笑非笑的调侃表情。
断山镇的事被解决得无声无息,出了城,谢曲为杜小山寻到一处风水宝地,将他的肉身埋了。
范昱一路在他身后跟着,整个人显得冷冷的,走路的姿势很正常,但速度很慢。
谢曲有好几次回头看范昱,都被对方蹙眉瞪了回来,更别提伸手去扶——多半扶不到。
凡间的昼夜总是轮换很快,明明从金满楼出来时,还是艳阳高照,眼下埋完了杜小山,就是月朗星稀了。
尤其是谢曲近来频繁穿梭于梦茧幻境和现世之间,时而见着隆冬,时而又见着盛夏,更常有日月凌空之奇景,久而久之,便对时间的流逝没有那么在意了。
等到一切都料理好了,俩人本想直接施法回酆都,但意料之外的,最后他们却只来到了距离酆都旧址五十里之外,一处翠绿清幽的竹林之中。
再往前便穿不过去了,得靠脚走。
谢曲左右检查了一番,发现此处是被不知名人士下了结界,不拦身无灵力的普通人,但却不许修行者进入。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结界,本身并不很难破,但却能给人一种它很难破的错觉。
因为这个结界是“遇强则强”的。
换句话说,寻常凡人来了此处,兴许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里有遮挡,但若有习惯了施法行进的修者来到此处,便会遇到很明显的阻碍,而且从观感上说,好像还是修为越高,遇到的阻碍越强。
但这种阻碍其实有极限,只能哄骗凡间的修者,令那些人一碰到它,便从心底由衷生起一种牢不可破之感,误会这里应是住着什么不愿被打扰的隐士高人,悻悻转身离开,、。至于像谢曲和范昱这样的,它拦不住。
然而,谢曲在弄清楚眼前状况后,却还是决定用脚慢慢走过去,没硬闯。
一是目前为止这结界只拦人,不害人,不像是恶意为之,反而更像是有人在用它隐瞒着什么。
二是对于一个没有恶意的结界,如果硬闯,会令布置结界之人受到反噬,重则危及性命。
因为还不清楚布置结界的到底是什么人,谢曲不太想误伤无辜。
毕竟要低调,要避讳天道的规矩。
这么想着,谢曲装作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瞥,看见范昱脸色好些了,才敢悄悄伸出手去,牵了范昱的手。
这回范昱没再冷哼。范昱显然也同意他的看法,愿意花力气慢慢走过去。
于是两个人便手牵着手,仔细敛了全身的灵力和威压,尽力伪装成普通凡人的模样,默不作声地往酆都旧址走。
一路上,谢曲虽然没再提客栈里发生那些事,但却偷偷运力,让自己的灵力如涓涓细流一般,顺着范昱的手心,一直流进范昱的身体里。
就这么着,俩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范昱先受不了了,神色先一步软和下来,捏了一下谢曲的手指,无奈道:“行了,就一个纸叠的身体,不用这么修,实在不成还可以再叠。”
闻言,谢曲立刻就摇了摇头,斟酌着道:“那也不能是这么弄坏的,怪离谱的。”
范昱默默红了耳尖。
又过了片刻,直到范昱身上的异样感觉全消失了,谢曲方才停手,用自己的小手指,悄悄勾了勾范昱的。
谢曲一向爱搞点这种小动作,范昱早就见怪不怪,脸色自始至终没变化,就像根本就没察觉到似的,只是心里到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时过境迁,从前的酆都早就没了,反而被一个有竹林环绕着的无名小村庄取代——也就是谢曲如今想要穿过的这片竹林。
大约百年前,在此地还未落下结界时,谢曲曾经去过那个无名小村庄。记忆中,那里是个桃花源般的地方,民风古朴,热闹可爱,也不知道如今是否还一切如旧。
这么想着,谢曲脚下的步子,就不自觉迈得更快了些。
但他很快便察觉到不对。
具体是怎么个不对法,他形容不出,但他直觉林子里这些翠竹很可能有问题。
身旁,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范昱比他更敏感些,忽然开口道:“喂,我怎么感觉这些竹子全都是活的。”
乍闻此言,谢曲本能的愣住片刻,继而恍然大悟。
范昱说这话其实很没道理,竹子当然是活的,不然就枯死了,但谢曲却知道范昱这话不只有字面意思。
范昱的本意是在说:你看,这些竹子好像全都是活的,就像人一样。
顺着范昱手指的方向,谢曲抬头望去,见悬在自己头顶的几片竹叶正在簌簌的晃动,就像一个人正在阳光下伸展着身体——关键是这会林子里其实没有风。
在没有一丝风吹过的情况下,所有竹子都在轻轻摇晃着,不知是否错觉,谢曲总觉得这些竹子好像都在哭。
谢曲在这种近乎诡异的感觉里仔细分辨,发现怪就怪在,这里所有的竹子上虽然有生气,但却不是单纯的花木生气,更不像是由花木修炼成的精怪。
比起花木精怪身上的清淡香味,这竹林里反而还飘荡着一些……令人不易察觉的淡淡血腥味。
更离奇的是,谢曲在嗅到这股子血味之后,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面前的一棵竹子。
结果……
翠绿竹筒被谢曲摁得凹陷下去,触感是软的,就像人的皮肉一样。
下一刻,几乎还不等谢曲反应过来,离他最近的两颗竹子倏地“低下了头”,原本笔直挺拔的竹杆仿佛柔软藤曼一般,一下缠住他和范昱的腰,将他和范昱分别倒吊了起来!
紧接着,便有一股极其浓郁的香味钻进鼻腔,谢曲忽然感到一阵困意。
那困意势不可挡,像是专门克制着谢曲的,令他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闭上眼的前一刻,谢曲视线模糊,隐约看见范昱那边好似亮起了一道白光,想来,大约是范昱被眼前这些恼人的古怪竹子激怒了,打定主意不再管布置结界的人是否会受伤,索性直接放火烧林了吧。
…
不知又过了多久,谢曲方才重新睁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已身处酆都旧址。
准确点说,是被一些极轻极细的丝线缚在酆都旧址。
许是刚刚苏醒的缘故,谢曲感到了一阵钝钝的头疼。他发现自己这会是被吊在一个陌生的大殿正中央,不过不再是倒吊,而是正吊。
脖颈,手腕,指尖,脚踝,腰间,甚至全身上下都缠着蛛丝一样半透明的细线,表面看似脆弱不堪,实在火烧不断,刀也劈不断。
周围的光线很黑,谢曲在这些丝线的牵扯下,被迫点起脚尖,双臂大张的站着,脚底踩着的,便是千年前由他亲手筑起的一个祭台,祭台上刻着被人修改过的封印阵,作用早就不再是拘魂。
话又说回来,谢曲正是凭借脚下这个祭台认出自己身在何处的,但他认不出祭台上的阵。
况且,谢曲实在想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又被盖起来一座大殿。
酆都不是没了么?不是早就变成村庄了么?这祭台又是从哪挖出来的?
因为想不通,谢曲忽然就有些害怕。
老实说,害怕这个词似乎并不该用在谢曲身上,因为他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也不知怎么的,如今他被这些丝线束缚着,感受着丝线上冰冷彻骨的寒意,他忽然就有些害怕了。
一片混沌之中,谢曲使劲眨了眨眼,试图把心底那种不由自主生出来的,怪异的恐惧感压下去。
大殿中没有范昱的身影,应该说,连范昱的一丁点气息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慌。
半晌,谢曲试着弯了弯手指。随着他的细微动作,谢曲看见缠在他小拇指上的那根丝线,倏地亮了一下。
有一点极浅淡的冰蓝色光芒从他的小拇指一端亮起,然后顺着那根丝线,迅速的游走到了另一端。
再动,便再有丝线亮起。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谢曲凝神歇息片刻,奋力在丝线束缚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于是缠在他身上的所有丝线就都跟着亮起来,将眼前这大殿骤然照得明亮,纤毫毕现。
再然后,谢曲便看清了——原来这座冷冰冰地大殿无窗,只有一扇用灵玉做成的门,还有一个雕刻着很多古怪图样的半圆形穹顶。
而眼下正缠绕着他的那些丝线,它们彼此交错,纠缠,一路延伸到数十个半嵌进殿壁的小圆坏中。
正哑然于自己这样一个最擅长做傀儡的傀儡师,竟会被别人缠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半分动弹不得,倏地,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最终,玉门被一只苍白漂亮的手推得半开。
谢曲循声望去,看见一个高挑清瘦,但是脸上带着面具,几乎无法从身材上辨出男女的怪人走进大殿,径直向他走来,一面走,一面还要时不时的回头往门外张望。
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来人身上挟裹着的森然鬼气和千钧威压,几乎要比谢曲从前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更强大,甚至胜过先前赠他白玉珠的第一殿之主,秦广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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