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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曲一路疾行,全身灵力几乎用尽,甚至不敢回头看。
因为身后正有东西在追他,离得他很近,浓重的,冷到能把人骨头冻住的寒意就贴在他脑后,仿佛只要他一回头,那东西便会即刻扑上来。
一片黑暗中,谢曲不知道身后追着他的究竟是心魔,还是那个没有脸的黑袍,也不记得自己又拐弯抹角地逃了多久。
但他竟然真的浑浑噩噩选对了方向,回到了第五殿。
眼前都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谢曲使劲晃了晃脑袋,伸手喊住正站在第五殿门口的崔钰,喉结颤动几下,数次尝试后,才终于如愿发出了一点声音。
“兵……兵牌。”
想是身上咒术作祟,谢曲每多说一个字,喉咙里便似有火在烧,与此同时,绕在他颈间那根细细的红线,竟也如新鲜疤痕似的微微鼓起来。
“崔钰……”
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翻找。然而片刻后,谢曲才倏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没有兵牌。
好在崔钰见他这样,大约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跑过来搀扶住他,皱着眉问:“要多少?到哪去?”
“全部……全部都要!”
灵力透支的滋味并不好受,谢曲虚弱地喘息着,努力睁大眼睛看崔钰,“去……”
去哪儿呢?谢曲忽然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还记得千年前,当时的七个小掌门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范昱是在对他施法,想要把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木傀儡。当时他听了之后只觉得可笑,暗道别说范昱根本就不会那么做,退一万步讲,就算范昱真的做了,他又怎么会栽在那种阴邪咒术上?
可是现如今,他却是真真切切的栽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被变成了什么人的心魔算计了的。
原来从人慢慢变成傀儡,就是这种操蛋的感觉啊。谢曲想。
正头昏脑胀着,颈间那红线倏地又变粗两圈,艳色如血,将谢曲的头和身体全然分隔开,令他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先被割断了头颅,又被针线仔细补缝起来的尸偶。
最后还是崔钰闭了眼,眉头紧皱,似是在探灵。
“好了,我看清楚了。”崔钰说:“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其他八殿借兵。”
说着,目光却又落在谢曲颈间,眼里隐有担忧,“但你真的没问题么?我感觉你脑袋都快掉了……”
闻言,谢曲轻轻摇头,催着崔钰赶快去办正事,“无妨,我又不是人,不用呼吸,就算脑袋掉了也死不了。”
崔钰嘴角一抽。
好像也对。
说话的功夫,纸人躯壳很快便被焚烧殆尽,谢曲被迫显出完整的本相来,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偏偏崔钰这厮只会动嘴,一面说着即刻就去,一面又站在他旁边啰啰嗦嗦不肯离开,吵得他头更疼了。
混沌中,谢曲感到崔钰扶着他席地坐下,俯身断断续续地问:“对了,那颗白玉珠呢?还在你手里么?”
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谢曲听见崔钰这么问,几乎没犹豫,即刻便摊开掌心,“一直都在,但你赶快去吧,因为我现在真的很想睡,我撑不住……”
话说到一半,谢曲却忽的一怔。
不对劲,即便是探灵,崔钰也不该知道这颗白玉珠的存在!
眼前这人……眼前这人不是崔钰!
下一刻,谢曲倏地睁眼,却再也没看见什么第五殿。
他竟然……还是被困在幻境之中。
……他没跑出去!
而崔钰也已经变成黑袍,眨眼之间,便夺了他的白玉珠。
最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此刻的黑袍居然有脸了,并且还不偏不倚,恰好正用着他的脸。
见状,谢曲有一瞬间的茫然,待再回神时,黑袍已然消失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
被耍了。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时,睡意终于稍稍褪去。谢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试图在一片荒芜里分辨方向。
然而却什么也看不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消片刻,谢曲眼前的血色便越来越重,从刚开始虽然看什么都带点血色,但好歹还能看清个大概,到这会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一片厚重的赤红。
先是说不出话,再是看不见,慢慢地就连听觉和触觉也开始变得迟钝,想是心魔到底还防了他一手,觉得时机已经到了,便将“链子”提前给他拴上了。
被强行切断和外界的联系很难受,谢曲闭了眼,觉得自己仿佛飘在海上的一叶小舟,十分孤立无援。
哦,这么说似乎还不太准确,或许不是飘在海上,而是浸在血海里,鼻腔里充斥着的永远只有血腥气,睁眼也只能看到一片血红。
硬要形容的话,谢曲认为这感觉其实有点像是千年前,他受怨气所扰,险些在一众凡人面前失控吃人那一次——痛苦是一样痛苦的,渴望发泄的焦虑也是真实存在的,唯一不同的是,他这回是绝对清醒着的,清醒到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不能睡……
睡了就真是一具傀儡了。
朦朦胧胧的,谢曲隐约听见远处有雷声落下来,一道接着一道,须臾便已落下三十三道。紧接着,又有无数或尖细或沙哑的哭声交叠在一起,丝丝缕缕穿过他的耳膜,刺进他的心里。
是……万鬼同哭。
是在过去千年间,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还有想要杀死他的人,全都跑回来找他了……!
而他曾经在这场骗局中经历过的,所有的一切: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也全都仿佛毒虫一般,和那些哀婉凄厉的哭声一块折磨着他。
为什么我得不到,为什么我得到了又要失去?
为什么我想守的永远守不住,为什么我必须要争,要斗,要兄弟反目?
为什么我长大后做的事,和幼时学过的道理永远不一样?
为什么老人总说人生下来得吃苦,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
为什么世间难两全,浮萍无定骨……
为什么……
为什么要有生离和死别,孤苦与病痛。
诘问一声接一声的响起,伴随着索命般的哭声。霎那间,谢曲仿佛又看见了他曾碰见过的那些人,那些在红尘中拼命挣扎,却终究未能瞑目的男女老少,他们个个双目圆睁,眼里却只剩下空洞和麻木,连愤怒都少得可怜。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就只知道反复地问,不停地哭。
然而就在这一片密不透风的哭声中,却有一个例外。
那道例外的声音有些哑,似是常年咳嗽的缘故,时而清晰,时而含混,听起来时断时续。
“谢七,别睡了。”那道声音说:“这已经是第六十六道天雷了。”
“没跑出去便罢了,但你如果再不醒来,我就要在你手里……再死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加一条,为什么我以为我写了很多,回头一看才两千qaq</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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