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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微的手爪张伸只出现了片刻,就好像是对小猫过度关心的人们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在众人肃着面目屏息凝视下,雪白的毛团很快又不动了。醒来时总显得神气活现的小东西此刻只占着一块很小的地方,在金色床单的映衬下,宽广的大床更显得这一点小雪球柔弱可怜,尤其他那丁点大的前爪还摔得受了伤,此刻正被纱布和细签牢牢捆着。
皇帝侧坐在床边,面上的神色被半掩在帘幕之后、难以分辨。在王太医讲完诊断结果退开后,他已经像这样沉默凝固了半日,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只有不远处神情难看的童鹤衣对此有几分猜测。
在童掌笔看来,今日这场祸事全然是他的错,在看到小猫身上摔擦出来的那点血迹后,他对自己的怨怪简直达到了顶峰,而随之一起回来的黎南洲同其他随行人员的构成也让老太监意识到了什么——纵使对于今日发生的这件事,皇帝到现在还一字未评价。
可近似的情况却让老太监跟黎南洲一样,难免想起了多年前因先帝的鸩毒而哀毁神伤的柳妃。皇帝千防万防着这样的可能,可他低估了一只像云棠这样的小猫对于自己的所有物会有着怎样的执着——恐怕对于他们伪装出来的所有假象,祥瑞都已有所觉察。
偌大的寝殿内正有十几号人来回奔走,却没有任何人发出响动,寝阁内简直像是在上演着一场默剧,而这一整出的主角却无知无觉地昏睡着。
只还在隔间外理事的侍书女官正跟王太医用很低的声音彼此交谈。
而他们此刻在谈论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老朽都已验看过。这几味辅药的年份、品相都极好。跟先前开的药方正相合。陛下连着服用三日,则余毒可清,又不会对肝气有所损伤,当无后顾之忧了。”王太医确认完毕,便盖上了手中端着的细窄木盒。
这固然是个好消息,连秦女官的表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下。只是想到内间门里头的情形,那一点轻松又很快消失殆尽了:
“王老多年来都为陛下调理毒素,终于等到最后这一步。原本这一两日就该彻底解决阮氏遗祸。偏偏在这档口出了祥瑞的事,恐怕陛下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个……不管怎样,我待会都进去将此事报知,端看陛下作何安排吧。”
说到这里,秦抒手指紧了紧,本来被差事占据的思绪也不由飘到了里面那受伤的猫团身上:
“祥瑞真的没事吗?”女官忍不住地追问老太医:“既然头部没有受伤,祥瑞突然这般昏迷不醒,实在叫人担忧害怕。”
“依老朽看来,除却身上的摔伤,祥瑞应当是没有大碍的。”
只是话虽如此说,王奇人紧跟着却轻轻叹了口气。可对上秦抒探寻的神色,老人仅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作为疾医,王太医当然也被告知了一些来龙去脉。既知始末,又晓得祥瑞不同俗常、通晓人欲七情,对于猫崽在得知真相的当前呼吸微弱、彷如陷入深度昏迷的情状,王奇人便有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就算他并没有把这点想法说出口,恐怕里面那位皇帝也是心中有数的。
纵然王老太医无法通过一只小猫那细弱奇乱的脉象分析出什么郁气攻心之类的表征。
但类比在猛然的震惊哀惧之下心气大伤的人类,恐怕一时间除却让祥瑞自己通过睡眠养回元气、平复气血,他们也没有更好的举措。
老太医从心里面摇了摇头,十分不认同皇帝一直想方设法隐瞒、让心思细腻的祥瑞疑神疑鬼下横加揣测、更加害怕,到最后叫猫崽被从旁处听来的恶毒谬误所误导的做法。
兜兜转转,最后造成的结果反倒和皇帝尽力避免的情形再次重合。
他叹了口气,将药材的样品放到自己手边顾着,目视着侍书女官扣了扣内间门,又闪身走进去了。
“暗三二今日午时到了京城,两下交接后,便马不停蹄将卫今扶寻得的所有主材辅药俱送到陈掌宫处。药材方才王老太医已验看过,说千俱方如此便可得了,他那边随时都可以调配好汤剂,以备您服用——还请陛下示下。”
秦抒进来时,除皇帝以外的人都已退得差不多,唯有童鹤衣几人还远远地候在寝阁。她当下略作犹豫,还是暂摒除杂念,上前将这件她心里最要紧的事报给皇帝,而她也做好准备等黎南洲摆手让她退下。
但有点出乎她意料的是,从西宫回来的一路一直很沉默的皇帝居然沉吟了一下。
等黎南洲再张口时,他的声音有点哑:“秦抒,这事你亲自去督办,叫王奇人立刻准备起来吧。等药熬好了就给朕端过来。”在皇帝说话时,他的眼神完全是锁在那小猫团身上的,后半句话他说得很轻,大概并不是给手下听的——“朕不会再拖了。”
他这番话讲完,秦女官倒微微楞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并因为皇帝的态度感觉到了些许的振奋——秦抒这种性格的人是很讨厌上司身上有诸如「中毒」、「生病」这种负面状态存在的,这种不定性就好像一层灰影、也在长久以来一直蒙罩着她。
平心而论,皇帝身上的毒就像系在她身上太久的一件复杂、重要、决定权却不在她身上的差事。
如果这件差事中途「爆雷」,她的努力、她的辛苦、她的全部事业、乃至她的性命可能就全完了。
因此在这个长逾七年的「项目」终于能「竣工」的黎明前夕,她很不喜欢夜长梦多。
就比如祥瑞今天出的这个意外——和王奇人一样,女官心里也不是一丁点都不埋怨皇帝陛下。
只是作为下属的她地位太卑微,又不能像另一个时空的明星粉丝那样、还能对隐瞒关键问题导致自己心肝宝贝受伤的「家属」横加辱骂。
她甚至在走之前还出口安慰了皇帝一句——虽然她刚出门就为这种过分肉麻的行为后悔了:
“陛下别担心,祥瑞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不管私下里怎样腹诽自己老板,这毕竟是侍书女官的真心话。
黎南洲却并没什么反应。
在秦抒去找王奇人后没多久,皇帝偏过头示意房内的其他人也退下。寝阁内一时间便完全空了下来,猫崽那极微弱的呼吸声和肚皮处一点规律起伏倒显得明显很多。
黎南洲继续像怎么也看不够那样盯着这小小的宝贝,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云棠有点干燥的鼻头、落在耷拉着的耳朵,落在那可怜极了的受伤小爪——在纱布边缘,涂了药的细软绒毛被濡湿成狼狈的枯黄色。前爪短密的绒毛委屈地倒伏在紧绷的竹签底下——这一切显现在小猫身上,却宛如凌迟着他。
只要看着这小猫,看着云棠身上轻轻搭着的像小玩具一样的薄绒毯,看着小崽颊边蹭上的一点灰尘,皇帝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简直在此刻感觉到一种来自四面八方、拼命挤压他的恐惧——可能因为这个毛毛东西实在太小了,小到整个世界似乎都过于危险、对云棠充满了威胁,就连空气中都隐藏着不知名的敌人密谋伤害他。
黎南洲甚至能稍微感觉到一点疯狂的眩晕: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要吃掉他。
吃掉他,把这个让自己束手无措的小家伙完全吞进肚子里。从此所有的风霜刀剑都不会摧折他,所有的诡秘恶意都无法夺走他,甚至来源于自己本身的——低微而丑陋的患得患失,也不会让黎南洲再失去他。
云棠——他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好了。
云棠就像一个困在深宫里的、贫瘠、枯乏而可悲的皇帝永远也无法想象的那种礼物。哪怕黎南洲已经把这个小东西捧在自己手心里了,他还是为这种盛大的窃喜感到害怕。
这不是他本来能够拥有的一生。
……
——这不是他本来能够拥有的一生。
初一要开学的云棠快醒来时,小心翼翼伸手触摸他眼睫毛的少年黎南洲脑中滑过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被他一手照顾长大的小孩子一天比一天更加漂亮了。在这家鲜有人光顾的落魄福利院,偶尔来到这里挑选孩子的家庭无一例外都想要选择云棠——哪怕这些夫妻一开始根本不准备考虑像云棠这么大的。
讨人喜欢简直就是云棠还不会运用自如的天赋,他根本就是无差别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而在小云棠来到的第一年,黎南洲还诚心诚意期望过云棠能去到一个好人家,他希望新的养父母能够像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那样爱着这个小家伙。
可云棠才拒绝了几次,悄悄搂着黎南洲的脖子说了几回「舍不得」,这样的祝福几乎很快就变得偏私而狭隘了,向来温善可靠的黎南洲日夜贴身照顾着这个只比他小三岁的粘人精,亲爱之情根本无从避免地催生出了占有欲——他可以对他更好,最好,他可以比所有人更加疼爱他。但难道他不能拥有他吗?
他没办法再温和地看着云棠投进另一个让他更依赖的怀抱了——少年黎南洲无比惊恐、无比坦然地意识到了这个。
从那以后,黎南洲几乎变本加厉地溺爱着这个同在贫穷福利院的小孩子。而他也真的有能力去溺爱他。
云棠上学背的小书包会是新的,云棠的文具盒里会有最时髦最酷炫的转笔刀,云棠夏天的傍晚总有一整根小布丁可以吃,云棠还有一个又高又会打球的、在高年级很有名的哥哥。
下雨天的巷子里,这个「哥哥」一定会背他。那时候还很乖——还很能装乖的小豆丁奋力举着对他来说太大太吃力的紫粉色女士伞,就会听到「哥哥」说:“乖,遮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使劲举着,一会儿你该叫大风刮跑了。”
被妥帖照顾着的孩子这时就会说:“我给哥哥撑着。”
当然,在黎南洲的娇惯下,渐渐真的能撑动这把越来越破的女士伞的云棠性格也越来越恶劣。没过两年,他下雨时偏偏在人家背上转伞,甩得两个人都一脸水花。
而黎南洲要是批评云棠,越来越拿捏「哥哥」的小坏蛋就会咬他。
少年几乎是甘之如饴地把这个所有人都伸手想摸,他却偏偏过来抓自己一巴掌的漂亮小猫惯坏了。
可黎南洲完全看不出云棠身上有任何一点点缺点——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
毕竟这个小孩还那么小,而他能展现、或者说辐射他迷人之处的场合还是有限的,他在阳光福利院中,多少能得到叶老师等人的保护,又有黎南洲这样一个颇靠得住的保镖贴身看护他,尚无人知道被这种稀奇的美丽与可爱吸引来的恶意能有多恶。
“你不能等我放学了。”
在初一开学的早上,小云棠难得又显出一点怯生生的样子,他有点舍不得,悄悄伸出小手把黎南洲的书包带一拉。
“高中放学晚。你放学就跟着家在御里小区的同学一起回去,放学就回去,知道吗?”黎南洲不放心地嘱咐着。
一个暑假都腻在一起的两个人马上就要分开了,小孩没再嫌这老哥磨叽,他乖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同样百般不放心的黎南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初秋的清晨里,少年白衬衫的边缘几乎在阳光中融化。小孩子搂着门边的铁杆踮起脚,看着黎南洲的背影,突然生出了一个非常妙的想法:
既然他放学早,黎南洲放学晚。那他不就可以去黎南洲学校门口接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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