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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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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急如律令。◎

    “等我写成,再给你们读吧。不过现在,”瑞生说,“你们还是离开这里为好。”

    他领着他们出去。费绛琪和沈策有些提防,但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将他们交到只是凡人的官差手上,劳烦他们送这两个小修士出去。

    这看起来并不像是陷阱。

    临别,沈策说:“我们已听说了狐妖的事。要是可以,可否帮我们带句话给她?”

    “你说。”瑞生不紧不慢地回答。

    沈策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沈策无能,对付不了玉师兄,无法替师门报仇。请她一定杀了那魔头,还人间一个正道。”

    他们不够强,所以只好将希望寄托到更强的人身上。

    费绛琪欲言又止。

    “而且,”沈策支吾着,终于还是说,“她的父亲……大抵也是玉师兄杀的。那一日,玉师兄追着李符安出去,再回来,便……”

    瑞生端详他们一阵,微笑着点点头。

    不过,他又交了一样东西到他手上,那是一只储物戒,一看便知,是鼎湖宗的东西。瑞生说:“虽说我眼下不打算和小狐狸见面,不过,我会寻旁人带话给她的。这是魔头托我拿给你的,原本是要等事情了了以后……既然现在碰到,索性给了你。”

    “这是?”沈策疑惑。

    但瑞生已经转身回去阁楼里了。

    他还有书稿要完成。

    越过山河,身为三大国度中最为宽广的崖添,玉揭裘来过此处。

    士兵在前线涌入稗巴,他却兀自来到了后方的王室。血沿着剑滴落下来,地上有着细细裂开的线,玉揭裘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沿着线走,好像独自在玩耍取乐的孩子。

    毫无预兆,谁也没想到,玉揭裘居然会到敌后方,好似再度亡国于他而言也不值一提。

    两位相随的文官争相战死,祁和君却仍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过他屠戮守卫的仙门长老,祁和君自知无力回天,但还是镇定如常,淡淡地说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你出身仙门,师父是慕泽上仙,却杀了我叔父。这样的孽障不值得我出剑。”

    即便是死,也将死得其所、绝不求饶。这是他的尊严。

    夺取灵脉时,玉揭裘杀过斑窦境的皇,也洗劫过普壶地的王室,死之前,他们无一不放下贵族的尊严,变回最原本的人,要么乞求放自己一条生路,要么咒骂他永世不得超生。玉揭裘动手时毫不犹豫,心里甚至还有闲心腹诽,可惜他已超生过好几次。

    而眼下,玉揭裘还是不由得笑了。

    上次他没能进这间御书房,头一次来,很是陌生。他低低地笑着,拿真假参半的话来敷衍:“正因为师尊总唠叨得道成仙,我想忤逆这样的命,才堕的魔。”

    “命?”祁和君正坐斥咄,“这世间的命可是你能忤逆得完的?父母之命,出身贵贱,天资高低,这些都是你的命!天命无处不在,难不成你都要一一忤逆了才安心?”

    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席话,玉揭裘归于静默。

    良久,他意外的坦诚:“祁和君言之有理。”

    “所以,”祁和君朝他怒目而视,“你究竟为何这么做?”

    玉揭裘站在高处,俯视着他道:“我记得你爱吃鹿肉。”

    “……”祁和君疑惑地看过去。

    “你曾在秋猎时命须伦骑射为你猎鹿。你杀鹿取肉,要是鹿这样问你,你会如何回答?”玉揭裘笑吟吟地问,“鹿说,‘你为何要杀我?’‘为何吃我的肉?’你会如何作答?你今夜吃的什么?鸡汁羹还是猪脯肉?要是被你吃掉的鸡和猪问你,你要怎么说?

    “你是大王,修筑过防御的长垣,派遣那么多兵马去边塞打仗,那么多人死。要是他们问你,为何这么做,你会如何作答?我是魔,杀了便杀了,姑且因我是魔。那你呢?”

    这一次,轮到祁和君沉默。

    他捏着胡须,不慌不忙地问:“那你是无缘无故作祟的么?”

    没来由地,祁和君想,虽说的确有些惊人,但他或许和这年纪轻轻的魔头并不是无话可谈。

    他们是有共通之处的。

    玉揭裘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手中握着剑,他却没有急于逼近。

    外头喧嚣声听起来离得那样遥远,这数百年平静中诞生的魔头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什么?”一心只想将崖添发扬光大,做明君的祁和君措手不及。

    “或许称不上人,”玉揭裘径自说下去,“但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因此,我觉察到了,这便是我忤逆天命的路径。我的命不是修仙,而是堕魔。爱而不得,魔会将心上人连同一切都毁掉。但我如今不想这样。”

    他用衣袖擦拭着剑。

    又思索了一阵,祁和君起身,弯腰捡起文官之二尸首边的剑。他撕下龙袍的衣角,将剑柄捆绑在手上,边做这些时,他边说:“你可知道,我们也好,仙门也罢,要杀的其实不是魔。”

    玉揭裘静静地等待他完成:“你们要除掉的,是违背你们秩序的人。”

    祁和君道:“我会尽全力杀你。”

    面对凡人,分明无须搏斗就能杀死,但玉揭裘仍然摆出了应战的姿态。那是他对一个国君最后的尊重:“承让。”

    他是日落前离开的。

    祁和君的尸身躺在龙床上,始终没有闭上眼。

    走之前,玉揭裘翻了翻祁和君的藏书。不得不说,这家伙博览群书,他想读的不少,但时间仓促,留给他的恐怕不够。

    再回去,稗巴已成为硝烟弥漫的国度。

    驱散一路心怀鬼胎的臣子,又遣走添油加醋的内官,玉揭裘一路褪下带血的外衣,由侍者紧跟在身后追着伺候更换新的。他进了塔,边听旁人罗列宫内的状况边往上走。

    三言两语对大小事务做了安排,抵达塔尖时,最后只叮嘱一句话:“绝对要保障阁楼里的那位。”

    他进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已是黄昏,窗外却透着诡秘的宝蓝色。玉揭裘兀自往前踏入良夜,她是突然杀出来的,举起的双手握着什么刺过来,那是寿赠给她的夺魄锥。

    他丝毫没躲避,任由她刺进他肩膀。小狐狸发间簪满红色的杜鹃,血溅到脸颊,笑靥如花地问:“吓到了吗?”

    被扎进去的那一侧,玉揭裘不经意地咬牙。夺魄锥逐渐化作黑色。他才伸出手,她就倏地向后推,湮没在黑暗中。

    玉揭裘向里走,与此同时转动着打量四周。

    她再度扑上来,这次是从梁上。小狐狸双臂交叉,绳索便套住了他的咽喉。玉揭裘当即攥住,却被她用双腿盘住肩颈,倒在了地上。

    狐妖的力量与人类女子天差地别,她收紧力气,他便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过玉揭裘当机立断,扬起手臂,向背后猛捣她的脸。

    小狐狸被砸中鼻子,嗷嗷叫着松开。他卖力喘息,她已取环首刀朝他劈来。

    玉揭裘避让,她便穷追不舍地接着砍去。他像嫌烦了一般,放慢步调抬手,刀才沾血,就又化作易碎的炭。

    小狐狸一点都不气馁,即便是炭,也要朝他扔过去,顺带抛出几支镖。他悉数应下来。涂绒绒后退几步,再度冲上前,将他按倒,横跨到他身上,握紧一只发簪乱划。

    他们都气喘吁吁。

    手中只剩灰烬之际,她才觉察自己伤到了他的脸:“对不住——”小狐狸极其喜爱他的长相。

    发簪尖锐的那一头刺进面颊,穿进了他的口腔,对玉揭裘那张美观的脸来说实在是暴殄天物。而他吃痛,舌头抚弄着发簪,暧昧不明地说:“拿出去。”

    她握紧发簪尾部的雕花,徐徐向外拔,心中庆幸没破相。玉揭裘推开她的肩膀,捂着满脸的血起身。

    他嘴角上扬,戏谑地说道:“如何,知道要怎样杀我了么?”

    她也站起来,九条狐尾似花瓣又像鱼尾,齐刷刷张开。她伸过手,疏忽间摸出了一把短刀,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短刀,也是除她的痛苦以外,唯一能真正伤害到他的事物:“……你从一开始就想被我杀吧?你想要我杀了你,以妖身受人朝拜么?”

    起初看到她手握那把刀,他的反应是笑,然而,听到她后一句话时,那笑便有几分轻颤,继而转化为更凶险的嘲弄:“少自作多情了。”

    “我想,我已辨认得出你的谎话了。”小狐狸说,“我只是不明白。”

    “这就是你的遗言?”必须促使她继续下去,玉揭裘还是出了剑。

    “这句话,你对我说过一次。”小狐狸蓦地笑了,不是因为这句话,纯粹是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新奇,“这一世开篇的时候。”

    他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最令他不安的内容。

    因此只能缄口不言。

    “我早就隐约猜到你想要什么。我只是不明白,”窗外的光踱步经过,要入夜了,她身上穿着玄色的衣裙,定定地打量着他,“你为何替我分担业障,自己也拿来做道具,就为了让我成为众生眼中的神。就因为我们有三世虚妄的前缘?”

    她最后的呢喃,他照着她的样子临死所说的话。

    他被她杀死时遭受的轻慢。

    在花海前彼此都不知情的重逢。

    他们牵住了对方的手,在傀儡师的作坊,在鬼市。他们在破庙中谈及了他们的对这世间的看法,交替握着的烛,口中化开的糖。

    过往仿佛雪崩似的浩浩荡荡从头砸落,玉揭裘总是感到害怕,时常非常抱歉。对她,对小狐狸,对涂绒绒。

    他迫切地追随着江兮缈,只要她一出现,他便像傀儡似的被操纵和玩弄。他试图用自己积攒了三周目的自我从既定命途中挣脱出来,可他拼命弄痛自己的同时,却蛮横地伤害涂绒绒。

    她也在这不停歇的走马灯中苦苦转动,所以才会去救他。

    他只是想挣扎一下而已,可是,但是,然而,无论如何,怎么都走不到能如愿的那条路上。

    他杀她的父亲,自毁仙途,违背了他们的约定。

    他想见三十六重天,于是杀更多的人,夺取灵脉,却越发偏离。

    等洞悉全部的过去,早已为时已晚。

    太晚了。

    他离他们最亲昵时做过的约定那么那么的远,远到他每日睁眼和睡前都会想到,以至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地步。

    明明他只是挣扎了一下。

    但从他挣扎着想留下她开始,就全都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玉揭裘不再羞愤欲死,也不会怒不可遏,只因他知道一切都不可逆转。

    他感到被什么耍了。

    玉揭裘终于发出声音,问:“是谁告诉你的?”

    她笑了,分明不感到悲伤,却像有些凄婉、哀切的笑:“果然你也知道了……在那片水上。

    “你算术不好么?分明那样会算账。我成为九尾狐前,你假作爹爹,补了涂纱的四尾妖力给我。而我原本也只有四尾妖力……还有一尾,是你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是慕泽告诉她的。

    在她动身去阻拦他自戕之前,他便将前三次的事告诉了她。那些事并不详细,可她却渐渐梦到溪谷和蝴蝶以外的事。

    “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待我这样好?”小狐狸是真的不解。

    望着她清澈无瑕的眼睛,玉揭裘翕动着嘴唇。

    她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东西,就算在小说里,也只有一个她这样的人。比起谈及“爱”,直截了当说“恨我吧”更适宜。他的心被察觉了,但却毫无用处。

    玉揭裘忽然明白了,蓦地懂得了——他被自己耍了。

    他无法打败的不是天命,而是他自己。

    “少废话,”玉揭裘冷笑,“快动手。”

    她长久地注视他,似乎想从中读到什么。但妖的耐心与记性都是有度的,很快,她便将这不紧要的事抛之脑后。

    小狐狸打断他:“罢了,还是别说了。毕竟我的确想被供奉起来,如此一来,便能改变妖低人一等的天命。也算你情我愿吧?

    “再说了,即便你告诉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我也不会理解的。因为……”她笑了,灿烂而开怀,俏皮又可爱,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只有一颗石头心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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