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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她为妃◎
殿内一时间陷入寂静。
茶花渐渐感到几分如坐针毡。
她这时嗓音仍有些沙哑,指尖几乎将帕子刮抽了丝。
“我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注定是回避不了。
她只能应了声,回答了他。
“当日进宫来,我也是听说了这桩事情……”
回去锦瑟宫后,她要不要喝水是她自己选的,喝哪一壶水也是她自己选的。
更何况,若真是赵时隽,以他以往那般缜密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让药粉残留在茶壶之外?
那宫女有贼心却没有贼胆,慌乱之下破绽百出。
反倒是茶花自己那时心大,看见茶壶外有灰似的粉末还喝……
她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情是她自己不太聪明了,怨不得旁人。
所以他就算不说,她也是相信他的。
“后来也是贤妃先与朕提起有个宫女。”
“听了她的话后,只当是你的意思……朕当是鬼使神差之下才提出要你多陪几日的要求,你答应后,朕也只是当你心里还有朕。”
茶花垂眸低声道:“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选的……”
她死要面子活受罪,又有什么资格怪他?
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赵时隽的眸光便略显出几分涣散。
失血过多使得他脸色看上去比平日里都要更加虚弱,茶花打量他好几眼,只觉心头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捏着不放。
她想要为他掖好被角,让他好好休息。
他却顺势握住她提起被角的手指,递到唇畔轻抵了抵。
茶花眼睫猛地一颤,只觉手背都发烫,她偏过目光不去看他亲昵的举止。
“朕被那匕首刺中时,头一个念头便是想,倘若朕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你该有多好……”
看见她听见这话后渐渐僵住的肩背,他随即又缓和语气,压低声儿道:“是了,朕不该妄想太多……”
“哪怕暗地里能得你几分好,也已经是朕的福气了。”
他的语气愈发轻柔,带着一丝卑微的爱意,字里行间都恨不能将她全身都裹挟在他倾注的情念当中。
哪怕是当初,他想她和自己在一起都想疯了,也不曾有过这幅姿态。
这样的他,也让茶花几乎从头到脚都无从适应,也无法习惯。
她目光看向外面,看见那帐帘外影影绰绰的身影,这时才陡地想起岑瑾生还跪在那处。
茶花余光在那处定了一瞬,随即才渐渐收敛起心下因他的话而略显无措的情绪。
她的手指此刻被男人托在掌心,在犹豫了一瞬后才轻轻蜷缩起手指,扣住了他的手掌边缘。
赵时隽动作蓦地顿住。
他望着她反握起他手掌的细嫩手指,略是怔了片刻。
顺着这几根葱根白雪般的手指往她面颊看去,便瞧见她那只嫣红的唇微微翕动,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我愿意的……”
赵时隽几乎都要以为他听错了。
他蓦地想要起身,可腹部的伤口却猛地一抽疼。
茶花几乎立刻就看见他换过的洁净纱布上渗透出大片的血,忙抬手将他压住。
“陛下别动……”
她正要起身喊人进来,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饶是那般细弱,他也瞬间一字不漏地全都给听了进去。
茶花心口悸动得越快,迟疑地回眸看向他。
却听他一字一句重复问道:“你果真愿意给我一个名分?”
他似乎连自称都忘了带上,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也叫人感到荒谬。
倒像是她平白无故占了他几宿的便宜,糟蹋了他的身子后还不愿给他名分似的?
茶花不知想到什么,面颊渐渐升温,在他逼迫的目光下,也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又想转移开话题,轻声道:“陛下,你一定要好起来,臣子们和百姓都需要你……”
“那你呢?”
他唇瓣也略显苍白,紧追不舍地问她:“你可也需要我?”
茶花见他说话愈发露骨,可屋中却尚且还有旁人在……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就瞧见立马死死将脑袋压在胸前,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的冯二焦。
“这个问题……”
她不敢直视他,也不敢打量他当下过于灼热的目光。
“我要等陛下好了以后才要告诉您……”
这样的回答,已经是她腼腆性情下所能给出的极限。
好在赵时隽也不再继续让她为难,冯二焦得了批准,这才赶忙去叫没走多远的太医回头。
看那瞬间就血呼拉刺的纱布,他都怀疑要再耽搁一会儿,赵时隽会不会血崩而亡……
一个时辰之后,赵时隽伤口换了药和纱布后,终于歇息下。
茶花离开了殿中,将岑瑾生带去另一个僻静的厢房里。
她一路上始终没有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安抚或是斥骂,连半个字眼都无。
只是进了无人的地方后,她兀自站在窗前,任由凉风吹拂过自己方才微红的眼角,好叫那些复杂的情绪快些平静下来。
岑瑾生浑身仍旧是发木的感受。
他打量着那抹纤柔背影半晌,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姐姐……”
他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自己承担,不会把她给卷进来的。
可他才刚一开口,茶花就立马转身同他交代,“瑾生,你现在立马就回卫国公府里去。”
“回府之后,你哪里都不要再去了,青楼楚馆,酒楼茶楼,外头谁来邀请你参加任何活动也都不要参与。”
“在陛下康复之前,你要恭谦自省,也不得露出一丝半点的喜色,或是不诚之色……”
她温声叮嘱,将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都告诉他。
岑瑾生微微错愕后,却忍不住问:“那你呢?”
茶花忽地听他开口提及这个,她拧了拧帕子,语气低了下来。
“我要照顾陛下……”
岑瑾生面上微是迷茫,过片刻后仿佛猛地回过神后,呼吸却陡然乱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随即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
茶花愕然,她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再安抚他几句。
“瑾生……”
“焉知他不是故意安插了人在我身边设计……”
茶花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后瞳仁骤地一缩,她看向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抬手重重朝他面上掌掴。
那一巴掌正正好好将他余下的大逆不道的话给顿时打散。
脸侧火辣辣的刺痛,岑瑾生整个人几乎都懵了。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茶花,似乎有些不愿相信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她竟然打他耳光。
见他眼圈瞬间发红,神情震惊。
茶花却厉声道:“瑾生,我知晓你家中没有长辈教训你的,我也只好暂替这长辈之责了……”
“你人都还在宫里,这里四处都是耳目,你竟就敢说出这样的狂悖之言,是想拖着卫国公府上下几十口人一起去死吗?”
“且当今圣上贵为九五之尊,他会故意陷害你吗?还是说,你觉得是他故意找到五阴教,让五阴教的人来救你,再寻机会刺杀他自己?”
五阴教早年和赵时隽结怨的事情,这点茶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他图什么?不惜以他座下皇位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为注,你告诉我,他图什么?”
她一句接着一句质问,问得岑瑾生哑口无言。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可能会这样做。
但对方绝对是趁机想要博得茶花的垂爱,这点他总归是相信的……
可看着她字字句句都为那个男人好,反过来却打了他的脸。
“瑾生,你若当我是你的嫂子,就立刻按照我的话去做……”
岑瑾生盯着她的唇,见她还一口一个嫂子自居,对旁的东西仿佛丝毫不曾关心过一般……
他猛地捏起拳,“你早不是我嫂子了!”
他双眸发赤,隐忍着泪光随即转头大步离开。
茶花余下的话霎时就停留在唇畔,看着他的背影风驰星掣,转瞬便消失在了门前。
她在那椅上缓缓坐下,却觉当下一切都好似已经乱了。
无形中,她与赵时隽那道即将永无交集的线,仿佛在今天之后被彻底地揉搓成了一团乱麻。
……
数日下来。
茶花几乎每日都会去给男人侍奉汤药,更换药物。
期间也会试探他对卫国公府的态度。
她曾问过一次,但赵时隽也并未给出准话。
但在岑瑾生回府之后,也只是派出了官兵围守住卫国公府,似乎也并没有要苛刻治罪的意思。
茶花心口微松,见他对她提及旁的男子时眸底掠过的不耐,自是不敢再多提。
这日换完伤药后,赵时隽喝了安神汤后睡去。
茶花这才出来在银盆里洗净了手指。
一旁冯二焦见状,却走上前来将小太监手里的干布一把夺过,而后面色和煦地亲自递送到茶花面前。
“这几日累得夫人费神了。”
茶花接过那巾帕,似乎略有些心不在焉。
她擦了擦手,又看向冯二焦,“为何陛下身上还有另一道伤痕……”
她也是帮忙给他换药时才发觉他似乎还中过别的刀伤。
冯二焦愣了愣,随即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了。
他口中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说道:“那一道伤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茶花听到三年前时,眼皮便猛地一跳,心头隐隐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却听冯二焦继续道:“那时陛下尚且还是昭王,先帝想要在七夕宴上给他选妃……”
“可陛下为了拒绝,便安排了旁人行刺自己的事情。”
茶花脸色微变了几分,“可那不是假的吗?”
她那时听到这件事情,固然是心头震惊。
后来去见他时,也曾当面亲口问过他的。
他却冷着声儿不耐答她,告诉她这伤口是假的。
怎么突然之间又变成了真的?
冯二焦见她这幅模样,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他渐渐流露出几分苦笑,“怎么可能是假的,先帝那般精明的人,若是假的……先帝又如何能轻易饶过咱们主子?”
就是因为是真的,所以才心疼大过了当时的怒气,这才容忍下赵时隽这一桩任性/事情。
“其实陛下待夫人始终是一片赤诚之心……”
毕竟,谁又能真的狠下心肠来,愿意在自个儿身上开个血洞?
那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其中的变数太多了。
或是那刺客中途换成了真刺客呢?
或是天冷了天热了,他身体恰好再虚弱上一些,伤口感染引发其他恶疾发作呢?
总之他当时这样做,说是拿命去赌也是不为过的。
“这世上啊,有些人走路摔个跟头都怕把自己摔死,可陛下为了夫人您,却默许旁人在自己身上戳个洞眼出来,放在那时,这份情谊总归不会是假的。”
这问题并不难叫人想明白。
只要稍稍设身处地去想,那样自幼便养尊处优的人,他非得要做到这一步,又是何必?
……
月余光景下来,赵时隽才终于被太医准许正常下地活动。
而俞渊亦是赶至御书房中,递呈上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也完全是受了这位主子的授意,在这期间内,刻意给些人足够的空间去行动,去作为。
赵时隽从这些名单上一一扫了下去,眼底掠过一抹讥诮。
他这遇刺一回,倒是炸出了不少藏着狐狸尾巴的人。
倒也省得他先前那样还要挨个挨个找出来,再一一拔除那般费事。
朝中见天子回朝之后,气色并不显出憔悴,心中不由感慨他到底还是年轻,身体底子这般得好,恢复一段时间下来就跟个没事人一般。
待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不少人之后,更是胆战心机,唯恐会祸及到自己头上。
只是正当众人准备战战兢兢地夹起尾巴做事时,在这个时候,天子又冷不丁下达了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不是旁的,而是要纳宣宁侯之妹择吉日入宫为妃。
众人彻底懵了。
一来,天子的后宫里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根本就别想轻易塞人进去。
三年下来,就连朝臣塞自己家的闺女都塞得心灰意懒。
突然之间,他竟然主动要纳妃了?
另一则却是他要纳妃的对象。
他要纳妃的对象是宣宁侯的妹妹,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
关键那宣宁侯的妹妹是嫁过人的小寡妇!
这等嫁过人又死过丈夫的女子,恐怕就算是寻常世家子弟都未必瞧得上眼吧……
朝臣们私底下几乎都炸成了一锅粥。
旨意降在宣宁侯府时,就连陈茶彦都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回府去找到茶花,提起这桩事情的时候,她竟然丝毫都不惊讶。
“茶花,你向来都是不愿意的……”
他比谁都清楚,妹妹当初是如何想要摆脱赵时隽的股掌之中。
他坐在椅上,脑中亦是无法冷静。
她从前都不愿意,如今怎么突然就愿意了?
“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他神色颇为凝肃地看向茶花。
茶花却抬手为他斟了杯茶,缓声道:“哥哥可还记得裴大人?”
她口中的裴大人是指裴倾玉。
陈茶彦自然是记得。
裴倾玉当时成亲的时候,他也是去随了礼的。
陈茶彦听她这时候冷不丁提起,神色愈发迷惑,“难不成你还惦记着他?”
说出这话后,他便不由联想,该不会是因为对方成了亲,打击到了自家妹妹,从而叫她破罐子破摔了?
他将这念头说出,却被茶花摇头否认。
“不是的……”
茶花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清透的茶汤,将自己印象里的那些事情缓缓说出。
“裴大人为人温厚善良,他成亲后,便将自己的通房抬为了妾。
在正妻入门后,既给足了正妻的体面,也给了伺候他多年劳苦功高的两个大丫鬟姨娘名分……”
后来裴母似乎不满伺候裴倾玉的妾房都是贱籍,又在他妻子怀孕后,寻了个念过书的良家女子给他抬为良妾。
而这一切,都与茶花昔日答应与裴家结亲后,所设想的情景大致不差。
“哥哥,我并不喜欢后宅院里女子太多的生活,我心里实则很怕……”
茶花捏着茶盏低头抿了几口,垂下眼睫并不叫陈茶彦看清楚自己眼底的情绪。
可陈茶彦却很是诧异。
“茶花……”
他领会到她言下之意后,反倒愈发不可置信。
“这……”
“这是人之常情……”
“哪里会有男儿不纳妾的?多子多福才是夫妻俩的福气……”
陈茶彦脑中略是空白,竟从不知自己妹妹有这样的念头。
他顿了顿,暂且按捺下那些震惊的情绪,转而缓声询问:“可是茶花,那时候你不喜,为何还愿意和裴家结亲?”
那自然是因为她别无选择,注定是要嫁人的命运……
茶花口中只答:“因为我对裴大人是有好感的,那种好感因他的才气,他满身正气,他心怀抱负……”
但显然并不包含男女之情。
她若嫁给裴倾玉后,他的后院也会像现在这样,有其他女子。
但茶花却可以完全做好自己的本分。
就像是对待一份工作,她在云舜时可以给姨娘做绣娘,规规矩矩为姨娘绣出对方喜欢的东西。
也可以帮田掌柜算账,每日负责的内容便是将账目算得不错。
而嫁人对于茶花而言也是如此。
她无需注入太多的感情,只需要做好自己身为妻子的本分,孝顺公婆,打理后院,不会妒忌,也不犯口舌。
因为是这样,任何只要人品不差之人来提亲,她都不会不情愿。
除了一个人是例外……
那个人是赵时隽。
陈茶彦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茶花,“茶花,你……”
茶花抿紧唇,没有应声。
赵时隽那时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是不会允许茶花坦然接受她所想的一切。
他逼着她接受他的喜欢,也逼着她喜欢他,一点点的敷衍都不可以。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鱼水之欢,他都要让她一遍遍经历到那般难以启齿的滋味。
他不许她回避,逼着她同他一般。
沉溺,炙热,汗流浃背。
体会所有魂销骨酥的滋味。
而其他的就更不必谈……
旁人只是想要一位心仪的妻子,可他那时却想要她的心,想要将她的全部从里到外都占据……
茶花将那些回忆掐断,抬手将茶盏盖子盖落上,面对哥哥复杂的目光垂眸轻道:“如今却不同了。”
他如今已经有贤妃了,往后也会有其他更多的女子。
至于茶花,她仍可以继续做好自己的本分。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其实都有各自囚心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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