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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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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于春初,终于白首◎

    许是得了些甜头,灯会回来之后,赵时隽倒是再没有催着茶花回宫。

    只是从第二日起,日日便会送进来一封书信,头一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后来就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后面若是引经据典的诗词都不够用了,便愈发白话起来。

    待茶花翻书都翻不着后,才后知后觉这是他自个儿肚子里的墨水编的。

    她偶尔会翻出自己从前绣着没用过的香囊让人捎带给他,偶尔又是他自己主动让人索要一块她用过的香帕,那小太监强调新的不要,就得要娘娘用过的帕子,惹得茶花面颊通红,又羞又恼得让下人随便寻了几块将他打发。

    后来再有书信进来,她却好似恼了他,竟都没有回复。

    虽瞧不见他为此心焦的模样,但见着那信封上一日比一日肉麻的措辞,茶花便觉眼睛看着都有些受不住了,这才抿唇笑着,暗自让人将她期间特意给他做的一双足衣捎带了回去。

    在茶花回宫之前,宁缀玉带着囡囡亲自上门道谢,顺道将自己绣的观音赠喜图送给了对方。

    “囡囡抹了你给的药膏后都没几日,那疤痕便有了软乎的样子……”

    囡囡那疤痕原本是条肉虫样的硬疙瘩,但茶花给的那盒药膏却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宁缀玉心怀感激,准备了数日便忙不迭上门来了。

    茶花让人端来瓜果点心还有些茶水招待,柔声道:“夫人何必如此客气?”

    她捧着那副精美的观音赠喜图,语气由衷赞叹,“这么短的时日内都还要绣得这样精致,只怕也要花不少功夫吧?”

    旁边嬷嬷没忍住道:“是啊,咱们夫人熬了好几个通宵呢……”

    宁缀玉道:“嬷嬷,别胡说。”

    嬷嬷这才发觉自己多嘴,说出来反倒像是她家主子有邀功之嫌似的,忙不迭又住嘴。

    “旁的我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还望你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

    茶花露出淡笑,“回头我得叫人把它装裱起来,挂在屋里呢。”

    宁缀玉闻言,亦是微微一笑。

    她心里何尝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茶花又是什么身份?

    从前她是静安伯夫人时,他们兄妹俩是罪臣,但现如今她是个弃妇,而茶花却贵为淑妃,其中的天壤之别不言而喻。

    宁缀玉虽特意寻了上等的细布,又买了色泽艳丽的绣线,但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挂着这样粗鄙的物件,哪里又配得上。

    “你喜欢就好。”

    她送完了东西后,又小坐了片刻,才带着孩子回去。

    路过花园时,就连嬷嬷都一边打量一边感慨道:“夫人,这宣宁侯府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愈发的富贵了。”

    从前的宣宁侯府说是个花架子都不为过,外表光鲜,可里头实则都快要蛀空了。

    现在这里处处都显露着新鲜生机,一砖一瓦都锃亮流光。

    倒也是了。

    如今的宣宁侯在朝中得到重用,外头的人现如今都只恨当初没能早早抱上他的大腿。

    嬷嬷话音落下,却忽然拉住了宁缀玉小声道:“夫人您看……”

    宁缀玉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凉亭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围着一个男人前后说笑的模样。

    “侯爷都还不知道吧,上回呀,奴婢给自己熬药的时候,都不小心把自己头发烧掉了一点。”

    “这回给侯爷做这碗汤,都把自己脸熏得花猫似的,亏得奴婢还回去照了一下镜子才来,不然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陈茶彦到底被她这些话给逗笑,“那看样子,我是真得好好尝尝你这汤了,不然岂不是叫你白白牺牲了?”

    帘儿笑说:“谁说不是,侯爷快尝看看吧。”

    陈茶彦端起那碗汤正准备喝,余光忽然察觉不远处似乎定格了几个陌生的人影。

    他下意识抬眸看去,便望见了主仆两人及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孩。

    宁缀玉回过神来,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要牵着女儿转身离开。

    陈茶彦却怔怔地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忙起身追了过去。

    “阿玉……”

    他几步上前,神色愈发愕然。

    见是正面相逢,宁缀玉也只好不再回避,同他行了礼道:“侯爷金安。”

    陈茶彦呼吸微屏几分,看向那与她眉眼相似的小女孩儿轻声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她应了声,捏了捏囡囡的手指,低头哄道:“囡囡别怕,过来见过侯爷可好?”

    可囡囡却仍旧是一脸惊恐,不愿上前。

    宁缀玉见状,也只好抚了抚她发顶,随即颇有些歉意道:“真是抱歉,我女儿年纪尚幼,她还有些不知礼数。”

    “无妨的……”

    陈茶彦转而问道:“你如今过得可还好?”

    “民妇很好。”

    这般简单的对话结束之后,在极漫长的时间里,都是略显尴尬的沉默。

    二人显然是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宁缀玉道:“倘若侯爷没有旁的事情,民妇便先告退了。”

    明明比方才那青春靓丽的丫鬟都还大不了几岁,可她却要自称民妇。

    手指是红肿开裂的模样,身上穿着粗布,裹着头巾,在扮相上透着老气沉沉。

    她绕过对方没走几步,陈茶彦回过神却又忙拦在她面前道:“阿玉,你……怎待我如此生疏……”

    他语气略显几分涩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宁缀玉弯唇道:“侯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知道,我那时候也是数罪积身,你和我妹妹不同,我妹妹若留下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可你却不同……”

    那时候她还是名门望女,人生一帆风顺,他若带走了她,只会害死她。

    而陈茶彦与妹妹当初确实也是九死一生。

    “我也是、也是为了你好……”

    他嗫嚅着,似乎都寻不出旁的措辞来。

    “为我好?”

    宁缀玉口中喃喃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可我先前过的生不如死,确实和侯爷您的境遇都不一样。”

    她抬手抚过鬓角碎发,弯唇笑道:“我不喜欢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扭曲我自己的意愿。”

    焉知她当初就不愿意陪他一起死在逃亡的路上呢?

    “侯爷,我们真的不必再提往事了。”

    她面上都是释然的模样,倘若他今日不反复纠缠这些话,她也未必去回忆。

    她说罢便带着孩子与仆人离开了宣宁侯府。

    嬷嬷走得老远之后,才回头望着那抹怔怔立在原地的人影,低声道:“夫人又是何必……”

    宁缀玉道:“他如今前途大好,茶花又待我有恩,我又何必牵连他人。”

    毕竟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将囡囡抚养长大,当母亲的,此生也就了无遗憾了。

    她握住女儿的手,心思无可动摇。

    这世上每个人都要因他们自己的选择而走向不同的方向。

    若干年后,哪里真的会有什么人还在原地?

    当下心安时,哪怕只是晴暖的阳光沐在身上,都好似能顷刻间驱散心底的阴暗,让内心更加坚定起来。

    到了月末,茶花坐在窗下整理着信件,这时下人又兴冲冲地拿来封信。

    这次信里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茶花对他这厚脸皮的行径几乎都快要免疫。

    下人在身后拿了支毛笔来,“娘娘,这次要回什么?”

    茶花看见窗外明媚的大好春光。

    “天这样晴好……”

    她垂眸瞥了一眼桌上已经积压厚厚一摞的信封,轻声道:“那便回宫去吧。”

    有什么说不完的话,想来还是当面说着比较好。

    ……

    甫一进入新春后,天子便迫不及待册立淑妃为皇后的圣旨震惊了朝野上下。

    昔有贤妃独宠三年,而后冷宫香消玉殒。

    今有她淑妃三个月妃位直接晋升为后?

    她得是个什么品种的妖精,把皇帝迷得这样五迷三道?

    打那天开始,有些人震撼之余,背地里竟然偷偷地供奉起淑妃像,求淑妃娘娘保佑自己和她一样,跟个狐狸精似的能迷住心头之人。

    随即而来的,便是紧锣密鼓的封后大典。

    而这位淑妃娘娘本就已经入宫,在淑妃的分位上晋升为后,中间本该少了很多步骤。

    但这次仪式在天子的要求下,几乎与重新册封一位世家女子入宫几乎都没有差异。

    几乎所有的环节,可省的不可省的,都一个不漏,甚至还要额外奢华。

    帝后大婚当日,即便是宫里也不能例外,到处都镶上了红绸缎,贴上了红双喜。

    茶花从一个月之前就没消停过,而今日作为大婚的主角之一,一身繁复凤袍和沉重头冠,都让人不禁怀疑会不会将她细弱的肩压垮。

    一整日下来,跟随着她的宫人都觉腰腿微酸,可抬眸打量着这位皇后面上妆容明艳,耀目难掩。

    她那薄弱的肩背笔直撑了整日,那一身凤袍将她衬得雍容华贵,面若牡丹,漂亮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黄昏时,穿着喜袍的天子才出现在了殿内。

    到了这一刻,整个婚礼最后的环节才刚刚开始。

    喜婆端来一盘半生不熟的饺子,喂到茶花唇畔,令她咬了一口。

    喜婆笑问:“生不生?”

    茶花余光瞥见身侧男人的灼灼注视,面热地答了句“生”。

    那喜婆霎时眉开眼笑,口中连吐了一番早生贵子的喜庆词话。

    袖下的手指蓦地一紧,却是两人交叠的宽大礼袍下偷偷相叠的手指。

    茶花诧异看去,见他面相沉稳,唇角微微含笑,却并不显出任何异样。

    她垂下长睫,反手掐了掐他,却被他握得更紧。

    直到宫人捧来了合卺酒,手背上的力度这才撤开。

    茶花握起其中一盏,与男人交臂而饮,那杯中酒水溢满,低头饮时,却又冠帽相撞,惹得宫人们纷纷掩唇窃笑。

    茶花不禁脸红,对面的男人却含笑望着她,再度低头,两人却是偏了些头,宛若交颈般,饮完了合卺酒。

    宫人将二人手中的酒盏一仰一俯掷于榻下。

    礼毕之后,宫人便分为两拨,各自为帝后更衣。

    新婚红袍褪去,沐浴更衣之后,赵时隽挥退了所有宫人,缓缓走回喜帐内。

    榻上身段柔软婀娜的小姑娘阖着眼睫,面颊上洗去了隆重妆容之后,白嫩的额角上都有一道印子,显然是被那凤冠压出来的。

    他摩挲着那道印子,望着她睡颜清丽的模样,渐渐弯起唇角。

    茶花反手按住他的手背,鼻音软糯道:“累……”

    今日她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懒态,生怕丢了他的脸面,回头又叫他揪着借口要罚她做些他喜欢的事情。

    赵时隽吻了吻她的额,爱怜地将她抱揽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臂弯里。

    茶花却忽地半睁眼眸,似醒非醒地轻声道:“陛下……”

    他口中“嗯”了一声,替她盖好被子。

    “那日剩下的半句话,我还没有说完……”

    他朝她面上看去,耳畔便传来她柔软的声音,“我不喜欢旁人,他们纳妾不纳妾,我都不会喜欢。”

    “所以……”

    “我还是喜欢陛下不纳妾多一些。”

    “我……”

    “喜欢陛下。”

    尾音落下,赵时隽呼吸都微微一窒。

    他死死地凝望着她,却没有立即开口。

    过去梦见过的无数次,梦境里也从无有过这样美妙的情景。

    以至于他甚至觉得哪怕是在梦里,都情愿一辈子不再醒来。

    掌下摩挲着她的面颊,良久之后,才问她:“还困吗?”

    怀里的小皇后点了点头。

    他知晓来日方长,但这一刻,他只觉春宵苦短。

    赵时隽喑声道:“新婚的最后一个仪式,还望皇后与朕勉力完成。”

    最后一礼,是为合欢。

    红帐低垂,金钩悬空,高台上的喜烛今夜长明不灭。

    在这一刻,有人心怀庆幸,过往的一切都始于春初,余生却会终于白首。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卡个正文完结,后面是剩下的一点婚后日常,还有生子,还有哥哥和初恋cp线,番外可能写男主听了夏侯嗔的话,一直守身如玉,直到二十遇到女主的平行时空。

    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出自《诗经·郑风》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出自《凤求凰》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出自《小雅·隰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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