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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正因为吃药的事跟阿言怄气,此刻背着身侧躺床上,缩在一边,被子扯到下巴,只看得见一袭绸缎似的青丝铺在枕上。
窗外夜色冷清,明月高悬。
大概是今天所有的脑子和精力都用来跟阿言斗智斗勇了,他气着气着阿言也没有回来,人就有点困了。
正眯上了眼睛,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谢晏睡的还不深,马上就惊醒了。就知道阿言不会放过他的,一听到这鬼鬼祟祟的动静,他当即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掩耳盗铃地躲在里面,闷闷地哼了一声“你不要过来,我不在这里”
脚步声只响了几回,就在帘外停下了。
来人肩披玄墨大氅,身姿高挑如玉削石刻,面色冷硬,正是当朝摄政王,裴钧。
等了一会,阿言没有过来揪他的被子,也没有哄他或者劝他。
谢晏以为阿言不理自己了,就悄悄的掀开了一点被角,向外看去,望着半截卷帘后那抹浓重的阴影,小声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你生气了的话,我就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声音瓮瓮的,像是知道错了,又像是从迷蒙困顿中刚睡醒一般。
“”裴钧动作一顿。
若是一个时辰前,有人告诉裴钧,老夫掐指一算,摄政王您马上就要去蹿房越脊,做梁上君子,还声东击西偷天换日,只为了与年轻美貌的外臣半夜私会,听他撒娇
裴钧定觉此事滑稽非常,再命人将此胡言乱语之徒拉出去,打他十大板。
谁承想,一个时辰后,裴钧自己当真做贼似的从后门翻了进来,支开了那些老弱病残,独自闯进了平安候谢晏的卧房。
不过是想来看看,谢晏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不过他府上除了落败些,倒是没什么变化。
少年时,谢晏虽被赐了这座园子,但其实一直空着,他大半时间住在宫里,小半时间住在长公主府上,同其他皇子在御书房一起读书。
后来有老臣杞人忧天,参“小平安候”与皇子们过从甚密,易助长拉帮结派的邪门歪风。其实不过是一帮孩子们打打闹闹,今儿个你惹了我,明儿个我就不搭理你,哪里就扣得上拉帮结派的高帽了。
但谢晏确实因此离开了御书房,改同其他贵族子弟一样,在太学读书。
一赌气,宫里和长公主府也不住了,自个儿搬来了“平安候府”。
虽然结果上并没有什么差别,皇子们三天两头就要去太学聆听博士们教诲,也常常和其他太学弟子一起考校功课,实际上跟谢晏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谢晏少时就不务正业,尤其热爱装点自己的“平安侯府”,整天不知道打哪弄来一堆新鲜玩意,还有各色奇花异草,引得太学同窗们竞相争奇。一群人乐不思蜀,结果每逢大考,大家都被打手板,唯谢晏幸免于难,因他次次考得最好。
旁人质疑他也日日玩耍,怎的丝毫不减影响,难不成是做了小抄
谢晏便摆出一副困苦模样,颇为难地说“实不相瞒,愚弟是笨鸟先飞,每天回家后都要悬梁刺股地读到深夜唉,真是辛苦。”
裴钧那时从他身旁经过,听的一阵恶寒。
因为他亲眼见的,平安侯府就是个金银窝,连书房都没设,仅虚情假意的摆了个书架子在卧房里头。而那书柜上头,也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圣贤书,而是一堆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本子。
犹记得,裴钧第一次被谢晏以“家中有前朝孤本”为由骗到他府上,结果随手从柜上抽出了一本,掀开了封皮,里头却大喇喇地印着孽海痴缘之帐中娇时,自己面色通红,而谢晏笑得前仰后合的场面。
少年裴钧被他气了个半死,到最后也没听见什么正经的道歉。
哪里有什么笨鸟先飞,他是真少年英才。
如今那不务正业的书柜倒是空了,只摆了几个矮瓶子装饰,裴钧的视线收拢回来,定在正隔着垂帘与他怯怯相望的谢晏脸上。
道歉是本就该道的,他朝人撒什么娇
裴钧抬手撩起帘子,低声不悦“谢晏。”
声音有点陌生。
谢晏愣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想看清这抹高大黑沉的身影,烛光一偏,映出了几分五官的模样,他后知后觉不是阿言,忙两脚往地上一蹬,撒腿就要跑。
途经裴钧身边时,就被他一把拧住。
谢晏踉跄了一下,手腕吃痛,跑不掉了,只好抬头与裴钧对视。
裴钧抬起他的手腕来,嘲弄道“平安候,昨夜不带着你这些老弱病残跑路,现在才想着开溜,未免晚了些罢”
他知道自己一贯力气重,却没想这样重,又或者是谢晏的皮肤实在太柔嫩了裴钧垂眸看他,目光不自觉游移到谢晏滑落下去的袖口只这么点力气,他手上就起了明显的淤红。
谢晏终于觉得他有点眼熟,忍着痛回忆了一圈,才想起原来是送他鸟儿的“摄政王”。
他可怜兮兮地往回抽自己的手,“疼。”
挣扯间领口敞下肩头,裴钧的注意力顺着他手腕上的红印,滑进领口深处那一片夺人眼球的瓷白里。裴钧语塞,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张口斥责了一声“不成体统”。
骂完了回过神来,躁郁更生,扎手似的将他丢开了,开门见山地道“你昨日到元宵宴上,到底闹什么”
谢晏被他松开,慢慢揉起自己的手腕,茫然地看着裴钧。
“这时候又装什么无辜这些年做这幅苦样子又给谁看的”
裴钧想起他府上这破落样就来气“皇帝才六岁,看得懂你这些花花肠子吗还是那些几年来看都不来看你一眼的狐朋狗友值得你把你这宝贝似的金银窝糟蹋成这样”
谢晏若是在良言那条忠狗面前都不忘演戏,那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连贴心人也不便知道。至于究竟是什么
朝堂上的事已经足够头疼,裴钧懒得再在这件事上反复怀疑。
“谢晏,孤不想猜你什么心思了,你想要什么就直截了当的同孤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谢葫芦被锯了嘴似的,也不说话。
裴钧以为他所求巨大,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好意思直接张口,忍不住暴躁了一些“赶紧说要特权、要官职、还是想求孤放了天牢里的什么人又或者,让孤放你们主仆回南邺旧土谢晏,孤今天很累了,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以后你别说是装疯卖傻,便是将自己饿死,孤也不会多来管问你一句”
“”
谢晏被他散发出的冷厉气息给吓着了,抱着自己的手腕往后退了两小步,他拿余光试探地飞了裴钧一下,蜻蜓点水似的,又快速垂落,似在琢磨什么话语,良久,才又慢慢抬起来。
他终于问“要什么都行吗”
裴钧心下微嘲,暗道果不其然,千方百计地找过事儿了,将他诱引来了,果然还是为了讨要什么。但如此一来,他倒是卸下一口气,省得与这人继续较劲。
他磨了磨牙“什么都行,你说来听听。”
墨发在颊边柔软地垂下,谢晏微微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道“那,你能再给我钱吗”
裴钧“”
好,也算是意料之中,裴钧深吸一口气,揉一揉眼穴“你要多少”
“唔。”谢晏支支吾吾了一会,掰出了几个手指头,过会一咬牙一狠心,把十个指头都伸出来了,朝裴钧晃了晃,“嗯”
裴钧皱眉“一千两一万两”
虽然是狮子大开口,倒也不是意料之外,谢晏讹人,必然是要往死里讹的。
谢晏想了半天,觉得不太对,摇了摇头。
“十万两”裴钧一下子杵直了,不可置信道,“谢晏你这是偷偷养了一支军队吗张口就跟孤要十万两这不可能,你别痴心妄想”
谢晏一脸的“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又摇了摇头。
一百万两
裴钧两眼一黑,几乎被他气死过去。燕山雪灾管朝廷要八十万两,他都想将燕山衙门给铲了裴钧压了压,还是连平心静气的风度都保持不住了,怒问“谢晏,你怎么敢的你看看把自己卖了,值这一百万两吗”
谢晏吓得一缩肩膀,眼角瞬间湿漉漉的,他把手指头收回了几个,小声讨饶“十两果然不行了吗,那一、一半可以吗”
他依依不舍抱起了窗下的鸟笼“阿言说你的鸟很贵,那我不要了,还给你,你给我上次一半的钱可以吗”
裴钧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次”
谢晏还没有察觉到面前的危险,老老实实道“你的鸟贵,还给你,你给我钱”他想了想曾经阿言的教导,又礼貌地补上一句,“摄政王你是个好人。”
“”
很多年没人敢说“摄政王是个好人”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这半天,裴钧低头看着怀里被硬塞回来的鸟笼子,觉得自己多年未犯的头风病都要发作了。
他紧紧压制着头痛,便听窗外冷不丁窜起一声鸡叫,紧接着虚掩的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谢晏也听见动静,还没张嘴,就被几只有力的手指捏住了脸。
“闭嘴。”裴钧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只觉今晚糟心至极,他把鸟笼子还给谢晏,嗓音低沉的威胁道,“别乱说话。”
他高大温热的身躯伫在谢晏身前,漆黑的大氅一鼓,几乎是将他罩在怀里了。阵阵的暖意直往谢晏身上滚,他被裴钧莫名的威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下意识点点头。
只一瞬,两人就分开了,裴钧往床旁的屏风后一站。
屏风并不很高,搭着几件谢晏脱换下来的衣裳。裴钧身材高大,若想完全遮住需得微躬身子,这一动,一件雪白的贴身小衣掉下来,落在了裴钧肩头。
他抬手要拿下来,门外人却进来了,只好忍住。
他从军多年,指腹粗糙,略微两下就在细腻的里衣上蹭起了小小的毛刺。里衣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淡淡的,怪好闻。
才想到这,裴钧脸色一黑,捏着里衣的手指节都白了。
现下这副情形,就跟他真的是来同貌美外臣幽会偷情似的
那边谢晏抱着笼子,视线忍不住老往屏风那瞥,有点紧张,他之前没干过这种事,还兴致勃勃的。没瞥两下,人进来了,是聋二哥。
聋二哥端着热好的药和一碟子蜜饯,一进门见他光着脚踩在地上,身上只有一件薄衫子。正月的夜,尽管屋里烧着炭火,他脚趾尖也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忙放下药,接过笼子挂好,咿咿呀呀地比划着,让他赶紧到被窝里去。
忙活了好一会才出去,耳朵聋了,也自然没有发觉屋中多了个人。
他一出门,谢晏就呲溜从床上跳下来,吧嗒踩着裸足探到屏风后,小心地拽了拽裴钧的氅衣。裴钧回头,看他忽闪着睫,一脸殷切,像是问他做的好不好,求夸奖。
裴钧心里还想着“幽会偷情”的荒唐事,把手中的里衣甩上屏风,沉着脸走出来。
谢晏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不留神撞到他背上。不知是裘衣的绒毛挠了鼻子,还是因为太冷了,还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他揉了揉鼻子,坚持不懈地问“我没有乱说话,鸟也不要了,你能给我钱吗”
裴钧头疼,眼下只想安静一会,看见桌上那碗浓褐色的药汤,便随手一指“把药喝了,孤就给你。”
谢晏沉默了一会,视死如归地捧起药碗,捧到脸前犹豫了半天,斜眼瞥见裴钧没在看自己,飞快地在碗沿上一抿,就说喝了。
然后朝裴钧伸手,要钱。
裴钧“”掉钱眼里了吗这人,“喝干净。”
谢晏垂着嘴角,万般不情愿地舔了一口,顿时苦得一哆嗦,就要扭头吐掉,当即一只手就捏上来了,掐起他的下巴让他咽下去。
“洒一滴出来,就别想从孤这要到一文钱。”
裴钧看他动作,先他一步把旁边的蜜饯碟子没收“不许吃蜜饯。”
谢晏一听,气得眼睛又红了,抓着他的手说不要钱了。
“晚了,青楼头牌卖唱都没说弹了一半就走人的。你方才不还说孤是个好人孤现在想好人做到底。”裴钧突然又来了乐趣,指尖在他下唇掐了一下,看着这双薄唇泛起红润颜色,“坐下,孤看着你喝。”
作者有话要说阿言,你家被人偷了
摄政王我这叫偷吗翻进貌美质子闺房的事儿,能叫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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