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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江述带余笙回家。
这是余笙第一次进江述的家门,曹敬愉和阿姨都很高兴,曹敬愉把余笙扶去客厅,一路小心,生怕她磕着碰着,余笙有些不安,“妈,我自己可以的。”
曹敬愉让她坐在沙发上,拿了个抱枕垫在她腰后,“你现在这个月份正是不稳定的时候,千万不能大意,路上车多吗冷不冷”
余笙眼睛里带着笑,“车不多,也不冷。”
“你们的房间收拾好了,今晚就在家住。”
“嗯。”
阿姨把江述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那边也买了不少食材,不想浪费,就都带过来了,昨天余笙买的窗花福字和灯笼,多出的也带了过来。
这边房间多,如果想好好装扮,这些还不一定够。
每年家里过年都是这几个人,冷冷清清,曹敬愉还好一些,偶尔有点少女心,能打扮打扮家里,指望她那个古板的老公和工作狂儿子,家里永远都不会出现鲜花。
今年多了儿媳妇,曹敬愉别提多高兴。
江伯为不在一楼,江述剥了个橘子放在余笙手心,“要不要先回房看看”
余笙看了眼楼梯口的方向,“我是不是应该先去问候一下江伯伯。”
这是礼数,不这样做,余笙心里会很不安,江述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嗯。”
江伯为的书房在二楼最里面,江述牵着余笙上楼,路过一个房间,“这是爸妈的卧室,那边是客房。”
“我们的房间呢”
“我们在三楼。”
这栋房子其实不算大,三楼也只有一个大套间和一个小平台,比江述小时候住的房子要小很多。
在江家生意失败,一落千丈那几年,一家人搬离了大房子,曾经住过一段时间老旧的居民楼,那时江述才十岁左右,富家少爷骤然落魄,江述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身边的小伙伴不再围绕他左右,只有蒋烟愿意继续跟他做朋友。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友谊可以延续那么多年。
后来江伯为不服气,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折腾了好几年,总算有点起色,赚了点钱,才买了这栋房子,一直住到现在。
书房的门紧闭,江述一手牵她,一手扣门,几秒后,房间里传出浑厚有力的声音,“进。”
江述推开门,看到江伯为正在案前写字,他的毛笔字极好,不少朋友会求他的字收藏。
江述开口“爸。”
余笙唇瓣微动,终究没有叫出那个称呼,“江伯伯,您好。”
江伯为抬起头,视线直接落在儿子身边的女人身上。
这是江伯为第一次见到余笙。
曹敬愉早已跟他灌输了许多余笙的标签,温柔美丽,善良懂事,但锐利的江伯为还是一眼从这个女孩的神态和眼睛里看出许多东西。
她脊背挺直,恭敬有礼,骨子里的高贵与骄傲掩藏不住,没有得到认可,她不改口,分寸感让人舒适。
她爱江述,却不会随意低头。
这样的人坚韧,顽强,这一点跟他儿子一模一样。
江伯为停笔,“回来了。”
江述“嗯。”
“见过你妈了。”
“见了。”
江伯的目光重新落在余笙身上,注视她几秒,“你叫余笙。”
余笙“是,江伯伯。”
江伯为“我认识你父亲,多年不见,他现在身体可好。”
余笙说“他很好,上次回家他还提起您,让我向您带好。”
几句不痛不痒的对话,谁都没戳破那层纸,还没等说别的,曹敬愉就进来了,大概是怕大过年的他们有什么不愉快,她催促两人下楼,“一楼乱糟糟的,去帮我收拾收拾,待会包饺子。”
江述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顺着曹敬愉的话“那我们下去了。”
“去吧。”
两人出去后,曹敬愉在里面把门关上,不知道又跟江伯为说了什么。
下午,江述和余笙把带来的窗花和福字都找地方贴上了,一楼客厅的窗子旁还挂了只红彤彤的灯笼,江家过年时从没这样喜庆热闹过。
这个时间阳光依旧很足,余笙站在暖暖的落地窗旁看向外面,院子虽然不是很大,但被曹敬愉打理的干干净净,西南角有个小亭子,夏天可以在那里乘凉喝茶。
余笙想起那次在茶庄江述为她采的新鲜茶叶,后来江述又去了一次,把制好的茶取回来,但没多久余笙就怀孕了,只能留着以后再喝。
余笙忽然发现墙角有人。
她靠近窗边看下去,发现是家里的阿姨蹲在那里,面前的地上放了一大一小两个不锈钢盆子,里面是正在处理的新鲜鱼虾。
怪不得准备了这么多菜,家里却一点异味都闻不到。
余笙眼睛有点酸,立刻跑去找江述,“你让阿姨进来弄吧,外面太冷了。”
江述听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套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余笙又跑回窗子前,看到江述跟阿姨说话,阿姨不知说了句什么,江述便挽起袖口,蹲在那里帮她一起弄。
两个人很快将那条鱼和二十几只虾收拾干净,端着盆子进屋。
这一年的年夜饭是江家最丰盛的一次,多了好几道余笙爱吃的菜,清淡不油腻,父子两个难得坐在一起,江述陪父亲喝了几杯酒。
余笙平时不喝饮料,今天有点想,江述也给她倒了半杯橙汁。
阿姨做完菜就放假了,桌上只有一家四口,客厅里的电视开着,隐隐有欢闹的声音传过来,新年的气息很浓。
一顿饭的时间,他们没有说过多的话,却也不尴尬,像最普通的一家人一样。
晚上江述和余笙在客厅里看春晚,余笙靠在江述怀里,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还在硬撑,其实节目也没什么意思,也许余笙只是喜欢这样跟他待在一起。
江述低头摸了摸她的脸,“睡觉吗”
灯笼会点亮一整晚,客厅里亮堂堂的,余笙在他怀里动了动,“再看一会。”
没有多久,曹敬愉从楼上下来,悄悄跟江述招手。
江述揉了把余笙的脑袋,起身过去,“怎么了。”
曹敬愉说“今晚我跟她睡吧,你睡客房。”
江述很迷惑,“啊”
“她现在还没到稳定期。”曹敬愉压低声音,“我怕你们年轻人控制不住。”
江述一脸无奈,推着肩膀让人上楼,“行了您赶紧回去睡吧,不会的。”
曹敬愉一副不信任江述的模样,“我跟你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了,放心吧。”
回到沙发旁,余笙转头问“妈有什么事吗”
“没有。”江述坐回她身边,将人搂进怀里,“只是叮嘱一下。”
“叮嘱什么”
江述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余笙脸红了红,没有再说话。
从怀孕到孩子生下来,他们大概要一年不能在一起,余笙知道这样的事对男人来说很难熬,她憋了一会,很小声地说“那你想吗”
江述眼睛盯着电视,喉结滚了滚,逞强“不想。”
隔了会,怀里的姑娘轻轻靠在他胸口,一双柔软的小手环住他的脖子,“确定吗,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
江述的身体因她这句话整个就不对劲儿了,他崩了一会,最终没有忍住,“说话算话。”
“嗯。”
江述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余笙轻呼一声,连忙搂紧他的脖子。
男人嗓音低沉,“回房。”
接近午夜,外面还有隐隐的炮竹声。
两人已经洗过澡躺在床上,江述浑身通透,整个人无比轻松惬意,窗口挂了一串暖黄色的小灯,照亮了小半个房间。
余笙躺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江述捏着她的手指,“等过两个月,你稳定一些,我也帮你。”
余笙知道他的意思,不想开口,也没有睁眼睛。
十二点到了,江述俯身轻吻她的额头,“老婆,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余笙很早就醒了,江述和曹敬愉在厨房煮饺子,余笙收拾好自己,下到二楼,看到江伯为拄着拐杖站在二楼小客厅的窗子旁。
她走过去,“江伯伯。”
江伯为知道是她,但没回头,两个人并排站在窗口,看向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天色。
空气静默许久,江伯为忽然开口“我之前不同意你和阿述,怨我吗。”
余笙摇头,“我知道您是为他好,我不怪您。”
江伯为望向凉亭顶端厚厚的积雪,“阿述是江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不为他和江家的未来着想,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因为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怀孩子。”
“其实你不必这样做,人命大过天,如果你因此受到伤害,岂不是江家的罪过。”
余笙淡淡笑了笑,“您误会了,江伯伯。”
江伯为转头看她。
余笙一双眼睛干净又明亮,“我想要孩子,是因为我爱江述,我想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那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也是爱的延续,目的单纯,和血脉,和您的反对都没有关系。”
“我知道,我身体不好,可能不会永远陪伴他,我以前也曾犹豫放弃过,但现在,我只想过好活着的每一天。”余笙嗓音温柔,“人在死之前,应该会有时间回想自己的一生吧,我不想到那个时候只剩遗憾。”
说完这些话,余笙转身离开,下楼的阶梯刚走两步,就听到江伯为的声音“搬回家里住吧,有你母亲照顾,以后也方便些。”
余笙没有回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余笙怀孕五个月时,正值春暖花开。
他们已经搬回江家有一阵子,江述把部分东西,包括一些宝宝的用品,连同余笙的小鱼,全部折腾回家。
三楼的卧室也临时辟出一个小角落当做他的小书房,偶尔在家办公。
余笙的肚子已经显怀,她现在不怎么吐了,闻到味道也没有太大感觉,但从半个月前开始,她晚上常常睡不着觉。
怎么躺都难受,胸闷,总要深呼吸一下才会缓解一小会。
她不睡,江述也不睡,跟她隔一点距离躺着,一整晚都握着她的手,偶尔凑过去看看她。
每次看到她皱着眉难受的样子,江述都很心疼,孕检时也问过医生,医生说这属于正常现象,很多身体健康的孕妇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余笙要比其他人严重一些。
家里的呼吸机长期准备在房间里,以备不时之需。
那天是周末,江述没有去公司,但仍有一些邮件需要处理。
余笙端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桌前。
江述朝她伸出手,“过来。”
余笙绕到桌子另一侧,江述把人拉坐在腿上,环住她的腰,摸了摸她的肚子,“今天乖不乖”
余笙笑了,“刚刚还在动。”
肚子里的小家伙最近异常活跃,特别不老实,常常踢她。
江述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一会,没有感觉,“他怕我,我一来就不敢了。”
他伸出手指点点余笙的肚子,“我不在时也不许欺负妈妈,听到没有。”
余笙搂着他的脖子,“你这么严肃,吓着宝宝了。”
“是吗”江述并不在意,“严肃点好,慈母严父,你负责慈,我负责严,不然以后没人管得了。”
余笙想了一下,“也是。”
江述摸摸她的脸,“要睡一会吗”
“你睡吗”
“我陪你睡。”
“好。”
江述帮余笙把鞋脱掉,扶着她躺下,随后自己也躺在她身边,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正午的阳光落在那张大床上,温暖又舒适,江述很快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朦胧中醒来,怀里空了,余笙不在。
他转头,看到浴室门口余笙的鞋。
江述起身动了动手臂,大概是每天都被压,已经习惯,今天并不觉得麻。
他走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继续处理邮件,视线无意间落在桌角的鱼缸里。
透明的玻璃鱼缸,里面只剩一条小鱼游来游去,另一只已经沉在缸底,一动不动。
小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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