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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托着托盘进来行礼问安,“陛下,该喝药了。”
药呈浓黑色,本该是很重的药味,只因她现在头脑坠痛,五感受毒素影响,便只闻到一丁点。
只怕味觉也是如此,完全无法分辨出药中成分。
崔漾吩咐端着碗的宫女,“我身体不能动,你用嘴巴含住药,哺喂给我。”
“啊”宫女吃惊地抬头,顷刻便通红了脸蛋,差点拿不稳托盘,羞到慌乱,陛下为何频频提一些奇怪的要求。
这是要人试药呢,蓝开凑上前,笑道,“陛下不嫌弃的话,奴婢愿意伺候陛下。”
崔漾问,“你不怕死”
蓝开笑道,“陛下说笑呢,千机之毒陛下都能解,天下什么毒拦得住陛下,眼下这般境况,陛下要是中毒昏迷,才是大大不妙了。”
又期待道,“请让奴婢为陛下效力罢。”
崔漾目光落在小宦从的小眼睛,塌鼻子上,没言语。
蓝开惯会察言观色,满心期待落空,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避到一边,狠狠瞪了宫女一眼,自己到一边扭曲去了。
一刻钟后,司马庚已被沐浴好送到了寝殿中。
司马庚缓步走至榻前,能让崔漾调离皇城守卫的,定是不一般的大事,若非捉襟见肘,不会连羽林卫也派出去。
头里钝痛一阵连着一阵,崔漾多少有些精神有些不济,“把旁边的药哺喂给我。”
司马庚不可置信地抬眸,视线落于她面容上,扫过她绑扎着的左肩,微微一滞,旋即问,“你遇刺,命不久矣,各世家府兵联军赶到上京城,攻城了么”
虽不至,亦不远矣,崔漾不置可否,瞥了眼药碗,“以后如何不好说,现在你就是我的奴隶,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快点喂药。”
司马庚目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垂于袖间的手指些微僵硬,摆袖在榻边坐下,端起药碗抿了一口,苦味呛喉,他被这药劲一冲,竟是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崔漾不悦,“你还要咳多久,我还要吃你多少口水。”
那端着碗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因用力泛白,停顿片刻,方才端过另一碗清水清理过,又含了一口,俯身,像是老旧的木质机关,挪动得僵硬缓慢,只快要靠近时,像被点住了穴道,朝一边歪斜,手臂忙乱撑住一侧床榻方才稳住身形,又霍地支起身体。
喘气喘成了破风箱。
崔漾一双凤目里带着不耐,“你磨蹭什么,快点。”
司马庚身形僵住,压在一侧的手掌渐渐握拳,低头覆上,待那带着柔软触感的温热微微启唇来接,一时心乱,呼吸急促,猛地直起身体,被那苦辣的药味呛得面色发紫,厉声道,“崔漾上京城要破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骄奢淫逸”
崔漾扫了眼案桌上的沙漏,见已至子时,距离禅让大典不到三个时辰,时间不多,越发不耐,“不是还没破么现在你就是我的阶下囚,喂药冷了你就得给我用嘴暖热。”
司马庚闭了闭眼睛,仰头将药一口含入口中,俯身哺药。
有温热滴到额头上,崔漾睁眼,发觉是汗珠,再看咫尺间的人,一时讶然。
此人非但额上,连鬓角都浸出了汗珠,紧闭着双眼,睫羽颤动,一张荆山美玉般的脸红得彻底。
眼睑,脸,耳廓,耳根耳垂,乃至于往衣衫里延伸的脖颈,撑着廊住的手背手指,全部都红得剔透。
倒像是一只不小心落进温泉水的活虾,一百只足在池子里划来划去,想逃脱被煮熟的命运,但最后还是变红了。
只不过这只虾俊美清贵,造化钟神秀,是只美虾王了。
崔漾咽下药,倒是笑出了声,心情好了,似乎痛感也没那么强烈了,司马庚唇几乎是滚烫的,贴着倒挺舒服。
到喝完一碗药,崔漾才懒洋洋道,“好了,去漱了口再回来,等会儿请你看大戏。”
两人唇几乎贴到了一处,鼻息胶着,司马庚支起身体,起身大步往偏殿撞进去,到偏殿足够远的里侧,才贴住墙壁粗重地喘、息,垂头看见衣袍高高支起,那高度前所未有,胸膛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旋即微阖了眼睑,平复胸腔里翻腾的烈火。
蓝开撞进来,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复又紧紧闭上,怏怏道,“贵人果然天赋异禀。”
司马庚霍然转头,鹰眸里都是寒意,“你说什么。”
蓝开惊惧地往后退了两步,真是个怪人,受圣人宠幸不高兴,男子大宝贝生的魁梧,不该是高兴么,难道是因为他身份低贱,乃无稽之谈么
蓝开顿时垮了个脸,“奴婢该死,您是皇族,似奴婢这等腌渍人不配夸赞您。”
在崔九眼里,他与宦从并无区别,甚至不如这宦从,找他试药,毒死了也是废物利用。
司马庚眸中滑过嘲讽,微微闭目,摒弃杂念,平复好,开口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蓝开叹气,“奴婢也不瞒您,陛下在义和坊遇刺,琵琶骨被重弩打了个对穿,只有两年寿命可活了,您不见这宫里连宦从宫女都少了很多么,您可”
“贵人贵人”
司马庚定住神,心念电转,念及她那身莫测的武功,心里又起了一层冰寒,问蓝开,“那位名唤阿容的蒙面男子近来不在宫中么,也未见郭卫长和元侍卫。”
蓝开领着他往寝殿走,“元侍卫、容侍卫已经好几日不在宫中了,郭卫长晨间出去了。”
义和坊,为什么偏偏是义和坊,义和坊最多的便是大夫,尤其有一个陈林,是有名的断口神医,有赛阎王的名声,他说活不过两年,便绝不会多一月,多一日。
也正因为如此,他说的话没有人不会信。
司马庚面色沉凝,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蓝开叮嘱道,“您安生伺候陛下罢,该给陛下哺粥了。”
郭鹏、杨明轩正在榻前回禀政务,见废帝入殿来,略有停顿。
崔漾随意瞥了一眼,司马庚面色煞白,一双寒眸里却似乎烧着两簇火焰,显出异常的亮色,似滚动着欲毁灭欲展翅鹏飞的岩浆。
约莫是听闻她寿数将近的传闻了罢。
崔漾笑了笑,在舆图少华山与少陵山中间圈出位置,交于暗卫,“快马加鞭送去给元将军,切记不能走漏风声。”
暗卫领命而去,崔漾这才朝司马庚道,“假的,剥果子的宫女跑了,你来剥,把葡萄皮剥干净。”
果真是假的,司马庚心里翻起涛浪,但有何目的
故布疑阵,让联军放下戒心,有一定作用,但朝官不会因为她只余两年寿数便放弃逼宫。
整个上京城六姓府兵,人数规制各有不同,再加上一些零散的家丁死士,多则万众,虽然是临时凑出来的,但这些府兵武艺比寻常兵丁强,此番有沈家沈恪,刘家刘句,此二人统兵,这支队伍的战力便不容小觑,她要如何逆风翻盘
崔漾和他有什么不同,有什么是他遗漏的么
司马庚霍地抬头,看向御案后头肩胛染血的女子,“你想干什么”
子时了,距离禅位大典还有两个时辰。
崔漾催动内劲,生发药力,回得漫不经心,“要一个万无一失,能给秦牧拖延三个月时间,修理这些世家大族又让他们无法反抗的饵。”
“报”
申兴大步自殿外来,神情凝重,“太和宫北门已经站满了官员,自丞相府以下,百秩以上官员到齐了,除了官员,抱厦里竟还聚了许多的马车,许多世侯夫人带着婢女仆人,还有些好事的商人,浪汉,人太多,把路都堵住了。”
名册几乎有半尺厚,申兴本是沉稳的性子,这时也忧惧心焦,“陛下,只等寅时一到,他们便要冲进太和殿,逼陛下还朝,现在我们”
“报”
申兴话未说完,外间又有急促的禀报声,诸臣不由紧绷了心神。
“报”
“陛下急报”
外头暮色起,金乌西沉,天光暗淡,乌云压城,穿铠甲的军士急匆匆抢步进来,叩首禀报,“禀陛下,城楼外府兵已集结完毕,由都尉刘句统领,兵分四路,已经拔营起程,看行军路线,当是想攻打东、西、南四门,只怕城中军令一下,便要攻城了。”
郭鹏、杨明轩不由看向崔漾,目光焦急。
那士兵欲言又止,头埋得很低,还是照实禀告了打探来的消息,只身体抖得厉害,“那郑元武、高成等人打算将陛下掳回府中那刘句在军中笑谈,说将来要将陛下放去勾栏院,军中那些人”
郭鹏等人听得大怒,“简直低俗无耻,哪有一点人样畜生不如”
崔漾笑了笑,缓缓自榻上坐起来,“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尚不可说,明轩,你来拟旨。”
杨明轩压下心中焦躁,应声称是。
崔漾扫了眼屏风上江山舆图,一双凤目里皆是锐利,“传朕旨意,便说朕有幸承司马氏江山大统,却不幸罹难,箭伤难愈,余两年寿数,因膝下无嗣,动摇江山国本,心甚不安,故于三月后,于太和殿设下选后宴,甄选良家男子一名,入宫为后,来日诞下皇嗣,无论男女,皆为储君,掌三十万麒麟大军,护朝纲正统,自三百官秩以上官员族中子弟,未婚、形貌周正者皆可参选,钦此。”
她便看看,有多少人来参选妃宴,如若一人不来,那么她敬这一朝朝官是条汉子,败也心甘情愿,若不然,后续便不好说了。
崔漾此话一出,似平地起的暴雨狂雷,司马庚霍地站起,勃然变色,杨明轩、郭鹏等人呆滞片刻,想通其中关节,旋即都是大喜。
杨明轩深吸口气,立刻抚开案桌上的竹简文书,提笔的手因为激动都有些颤抖,知晓时间不多,定住神,掀袍坐于案桌前,提笔疾书。
有人能拒绝金银财物,有人能拒绝权势地位,有人能拒绝美色,但世上有人能拒绝江山皇位么
只要入宫,诞下子嗣,手掌三十万大军,江山天下唾手可得,且名正言顺,三百秩以上官员皆有机会,谁人能不心动
想要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先决条件便是得先承认帝君的正统地位,什么罢朝,什么逼宫。
只怕此圣令一出,有一个人反对,这个人也先被其他人压下了,届时上京城对选妃宴趋之若鹜,上演一场更古未有的荒唐大戏。
竟然是如此,果真是如此。
司马庚看着榻前神色淡淡自始至终镇定自若的女子,问道,“你当真会选后么”
崔漾笑道,“不知道,只不过普世人觉得女子必然需要夫君,必然需要子嗣,如此我便赢了。”
说得不错,诱以利计,比三百秩以上便有机会,便是六姓世家扛得住诱惑,手底下的朋党、将官也扛不住,这一手釜底抽薪,叫沈恪做了高台孤影,任你再清贵,也挡不住那张金灿灿龙椅的诱惑。
司马庚缓缓抚掌,“此计之毒,崔漾,论玩弄人心,论不择手段,我司马庚不如你。”
崔漾听罢,不由哈哈大笑,一双凤目里都是笑意,折扇一展,倜傥风流,“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司马庚神情灰败,阖目沉思。
崔漾也不理会他,招呼趴在榻边的大猫,起身道,“走,小猫,我带你上中正楼,且看上京城万家灯火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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