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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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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在这间小小的放映室里,机器嘶嘶作响,屏幕发着幽蓝的光。

    袁山河错愕地望着满面绯红的年轻姑娘,脑子里的弦半天续不上。

    说来好笑,他玩了多少年乐器,又在乐器行教了好些年,按理说换弦这种事应当轻而易举才是。

    可脑子里的弦和乐器比不了。

    左边下巴上似乎还留有余温,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叶知春的面上、嘴唇上,脑子里下意识浮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柔软得不可思议,像刚摘下的迎春。

    停

    脑袋里警铃大作。

    不是没接过吻,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年少轻狂时,比这离谱事情也干过不少,可是

    可是叶知春不行。

    他也早过了年少轻狂。

    短暂的沉默后,袁山河移开视线,抬手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医院。”

    叶知春怔住。

    在那短暂的沉默里,她呼吸急促,心脏扑通乱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忍不住打量他的脸色,揣测他会作何反应,会觉得她唐突,虎着脸骂她一顿,还是会难为情,对她一通说教

    她当然知道袁山河不会回应她,他俩一个四十一,一个二十七,他都快当她叔叔了。

    更何况相处这么些日子,即便他亲和力爆棚,也从未对她有过逾矩言行。

    她知道的,袁山河对谁都好,不局限于她。

    但人都是贪心的,一旦有了感情,就会变得粘稠。会开始敏感多疑,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欲求不满。

    护士王娜是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每次被叶知春气哭或者吓跑,下次还不长记性,仍旧黄鹂鸟似的对她碎碎念。

    “山河哥很好吧他对谁都好,但我觉得他对你最好”

    “哇,好漂亮的花,又是山河哥送你的吧”

    “真羡慕你,我也想和山河哥多呆呆,但他老像打发小孩儿似的,逗我几句就让我一边儿玩去。”

    在那些孩子气的玩笑话里,叶知春的内心滋生出不可遏制的旖旎,起初不过是一阵风,吹着了一点火苗。

    后来烈火燎原,烧得她神志不清。

    对啊,如果不是喜欢她,为什么要帮她

    明明她一开始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热脸贴冷屁股,还贴得那样起劲

    辗转反侧时,叶知春又沮丧地问自己可他凭什么喜欢她如今的她是个残废,连话都说不利索。

    她打开床头柜,拿出那面早就摆在那里,她却从来不用的镜子。

    前后不过一年功夫,风华正茂的大提琴家变成了风干的野草,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他喜欢她什么

    他会喜欢她吗

    在诸多猜想里,叶知春把这个人放在了心上。

    她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可笑的念头,是一个日复一日待在医院里的落魄者聊以慰藉的心理安慰。

    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傍晚,这样隐秘的放映室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着,她付诸行动了。

    是电影和音乐怂恿了她,或是窗外的夜色与清风撩拨了心神。

    分不清。

    须臾的沉默里,她作出诸多揣测,惴惴不安地望着眼前的人,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压根不在她的预期里。

    因为他没有反应。

    他竟然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站起身来,准备将她抱上轮椅。

    叶知春起初是错愕,然后涌起说不清的失望,最后是巨大的委屈。

    她不肯起身,一把攥住袁山河的衣袖,“你,你说,说”

    说点什么。

    袁山河微微一顿,“你该回去了。”

    叶知春不肯走,倔强地望着他,用眼神询问你就这个反应

    “你指望我有什么反应”袁山河低声问。

    起初是欣慰的,你看,短暂的相处时间竟培养出这样的默契,很多话无须开口,他已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可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叶知春松开手。

    因为她仔仔细细地凝视那双眼睛,却没有发现任何她想要的情绪。它们充满关切,充满无奈,带着一点不着痕迹的小心翼翼,酝满令人心醉的温柔,却无关爱情。

    叶知春轻声问他“你,你喜欢我吗,袁山河”

    这句话她说得意外的流利,这令袁山河难以呼吸。无关问题本身,而是他心知肚明,为了说出这句话,她大概练习了很久。

    他的眼前几乎浮现出了这一幕年轻的女孩躺在床上,夜深人静时,翻来覆去在嘴边练习对白。

    可她问错了人。

    强按下心头的苦涩,袁山河点头,“当然。”

    他看见叶知春稍微雀跃一点了,却又被他的下一句话打入谷底。

    “只要你不乱发脾气,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你年轻,漂亮,充满才情,谁会不喜欢呢”

    那双眼里的光彩顿时黯淡下去。

    叶知春一言不发,像木头人一样坐着不动了。明知袁山河力气不够,她若是不使力,他很难凭一己之力将她挪到轮椅上,可她就是呆呆地,一点力都使不出,也不想使。

    袁山河也没有要她配合,累得大汗淋漓,愣是死撑着把她挪到了轮椅上,由始至终没开口,只喘着粗气。

    说来好笑,他们明明截然不同,性格里却似乎有什么一模一样的东西,比如眼下表现出来的这点特质

    死倔。

    这一夜,袁山河打车送叶知春回医院,沿途二十来分钟的车程,他们各自望着窗外,谁也没有打破这份令人不安的静默。

    大概是出租车师傅也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了,挠挠耳朵,打开电台。

    ean低沉的嗓音漂浮在车内

    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

    难忘未必永志

    还没有心事,才未算相知,

    难道值得介意

    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

    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叶知春的眼前浮现过这些年的种种,她自幼家境优渥,被父母寄予厚望,一生都在追逐大提琴。

    追她的人很多,她却不曾谈过一次完整的恋爱,如今回想起来,能勉强称作感情经历的,也不过是一场高中时分的懵懂心动。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篮球打得好,面孔生得漂亮,会在夏日午后偷偷放一杯奶茶在她的抽屉里,晚自习前心照不宣地递来一只奶油蛋糕。

    那样美好的青春,叫人如何不心动,可它无关爱情。

    那现在呢

    现在的心动又是怎么回事

    叶知春情绪低落,开始为刚才的莽撞后悔。明明之前从未想过要与他发生什么,别说亲吻了,她连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都没去琢磨过。

    他找她,她开心。

    他弹琴,她静静听。

    他推着她四处游荡,花蝴蝶一样和医院的护工、食堂的阿姨乃至小卖部的老板打招呼,每个科室似乎都有他的熟人。她听他讲着那些人的故事,会觉得死气沉沉的医院也变得有人情味。

    仅此而已。

    本就该只有这些。

    是那场电影,是王娜的碎碎叨叨,是今晚夜色正好,才会迷了心窍。

    那首歌还在唱

    并未在一起亦从无离弃

    不用沦为半路,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

    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九

    “我不喜欢袁山河。”

    “我一点也不喜欢袁山河。”

    “谁会喜欢老年人”

    这是最近叶知春练得最勤的几句话,当然了,还是夜深人静偷偷练习的,白天有人的时候,她就只会练习一些日常表达。

    叶知春的父母高兴坏了,这叫什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反正,他们的女儿总算从沉舟变成了千帆,病树逢春了。

    叶知春不再抗拒康复训练,从下地行走到语言能力的训练,她一样也没落下。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约莫,是从那一夜从袁山河的家中归来,她彻夜未眠,在病房练习了一整夜,次日于袁山河拎着吉他出现在门口时,流利地说出那句“别再来了”开始。

    是丢脸的,难堪的,想不明白的,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经历。

    叶知春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挫折,也不想再回忆起那一幕。

    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遇见这场车祸,要不是忽然变成病床上的废人,她大概根本不会接触到袁山河这一类人。

    他贫穷,落魄,生着病,一无所有。

    对啊,他还生着病,叶知春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她问过几次,他总说“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

    叶知春家教良好,懂得不去寻根究底,愿意说的迟早会说,不愿说的撬开嘴也不会说。

    她就最烦别人来刨根究底,要不这一年来怎么会对护士站的人发那么多次火

    说起来,自从认识袁山河,她发火的频率似乎越来越低。

    叶知春喃喃念着又一遍的“我不喜欢袁山河,一点也不喜欢”,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拿出那朵早已干枯的迎春花。

    瘪了,干了,一点水分都没剩下。

    前几次护工打扫卫生时,随手把花扔了,她难得发了脾气,吓得大婶一路冲到整层楼的垃圾桶里,一通翻找,屁滚尿流把花送了回来。

    叶知春把它打理得干干净净,重新放回了枕头下面,谁也不让动。

    谁也不许动。

    而袁山河呢呵,他可真是朵奇葩,都叫他别来了,偏来

    他还得寸进尺了,别人都不敢对她说的话,就他敢说。

    康复师指导她朗诵诗歌“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

    袁山河坐在一旁啃苹果,咯嘣咯嘣的,“你不如教教她,公主发脾气,骂声动天地。”

    “”

    康复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知春果然真实演绎了什么叫做“骂声动天地”

    “滚”

    “你滚”

    “滚出去”

    “再也,别来”

    可是拿着苹果优哉游哉踱步而出的袁山河,第二天又来了,这次拿了几只梨子。

    康复师正在教她一首英文诗歌,叶知春磕磕巴巴念到一半,抬起头来,看见袁山河推开门,踏着一地倾泻而入的阳光朝她走来。

    他狗嘴里没吐出什么象牙,扔了只大鸭梨给她,“今天我们结巴小姐又在学什么”

    学济慈。

    “世上的鲜花会相继盛开,美丽而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像是一个隐喻,当她张口念出那句“美丽和不朽的事物”时,他就来了。

    这一刻,由不得叶知春不信,他们的相遇是一个神迹。

    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袁山河这样的人赶不走,骂不气,任你如何挤兑,他都安然自若跑来你生命里瞎搅合。

    他只字不提那一晚的事,只推着她到处晃荡。

    他们甚至又去了他的秘密基地,看了好几部电影。

    后来他好像嫌这路途太漫长,一边念叨着“公主殿下,你是不是长胖了啊,这轮椅怎么越来越沉了”,一边从家里兴冲冲搬了台dvd机来她的病房,隔三差五拿几张碟片,两人把这病房玩出了新花样。

    他们看肖申克的救赎,在男人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彼此欢呼。

    他们看给朱丽叶的信,在轻快浪漫的爱情故事里一边吐槽一边笑,这世上谁不爱童话呢。

    他们看喜剧之王,看大话西游,看周星驰的一部又一部老电影。

    成年后,叶知春不再为这些无厘头的幽默动容,但笑是这样有感染力的一件事情,当有人在旁开怀大笑时,不知不觉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也高高扬起。

    要不,就这样下去吧

    叶知春对自己说,何必去定义什么,何必去问什么。他们分明都感到快乐,这还不够吗

    她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袁山河,因为他像一阵风,自由自在,从不停留,吹过谁的身侧,谁都会眷恋地回头。

    人们活在固有的生活轨迹里,鲜少见到这样浪迹天涯的人。

    他是那样无拘无束,孑然一身。没有人看到他的孤独,于是他们都下意识羡慕他的自由与轻快。

    这样的他,浪迹四十一年,会为她停留吗

    假如他真的停留了,她又会长久地维持如今的心动吗

    那就慢慢走下去吧,看看命运会把她带到哪里。

    在这些日子里,叶知春慢慢地能说出一点长句了,虽然生涩,不算流畅,但比之前已经好太多。

    她会慢吞吞侧头望着袁山河,一脸嫌弃地说“别笑,满脸,褶子。”

    她会在吃饭时把青椒和苦瓜挑进袁山河的盘子里,“恶心,拿走。”

    放在以前,她不是这样轻浮的人,但这一行为是袁山河先发起的,她不吃的,他通通慷慨接受,后来习惯成自然,叶知春对自己说这叫不浪费粮食。

    每当她扒拉着病房的扶手,气喘吁吁走完一圈,袁山河就会鼓掌问她“要什么奖励”

    起初她总说两个字“稀罕。”

    袁山河便自作主张给她带来礼物,有时是一支雪糕,有时是一块巧克力,有时是张他收藏的碟片,有时是一盒春草莓。

    在春天的尾巴来临时,他们吃掉了最后一茬草莓,看完了一部沉重的文艺片,男女女主因为一场误会,永不相见。

    女人一生都在等待重逢,男人却在战场上牺牲,这是一场没有道别的分离。

    叶知春无声地流着泪,被袁山河看见,他长叹一口气,一边低声说“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一边抽纸巾替她擦眼泪。

    不知哪来的冲动,叶知春忽然一把揽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她这才发现他是真的骨瘦如柴,相信之下,男人的腰是那样窄,纤细到不可思议、棱角突出,好在他的心跳是强有力的,紧紧相贴时,还能感受到他蓬勃的生命力。

    袁山河愣了下,轻轻地推了推她没推开。

    叶知春把他抱得紧紧的。

    “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抿了抿唇,好半天才低声道“借我,抱一下。”

    男人不说话,也没有回抱她,只是低头看着这只倔强的后脑勺,最后慢慢地抬起手来。

    就在叶知春以为他会说“时间到了,松手”,然后推开她时,那只手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推开她,反而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揉乱了她的发。

    叶知春吸吸鼻子,说“你怎么,这么瘦”

    袁山河轻声笑“瘦还不好吗你们女孩子不是一天到晚叫嚷着要瘦”

    “男人,瘦,不好。”

    “到我这个岁数,瘦不瘦也无关紧要了。”

    叶知春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傻问题“等你,好了,或者,我好了,我们”

    她语焉不详地停在这里,抬头看他。

    她知道他明白她未出口的话。

    “我们会分开吗”

    袁山河静静地望着她,眼里似乎有一片雾,拨不开,看不清。

    他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看完这样一场电影,任谁都会诘问命运,思考聚散离合。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人活一辈子,本来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起初告别儿时的玩伴,每个阶段的同路人,后来告别父母,最后告别世界。”

    “所以我一直认为,所有人都只能与你同行一小段路,分别是迟早的事,也许在下一个岔路口,也许是下下个。”

    说这些话时,袁山河能感觉到腰间的手有收紧的迹象,年轻的女孩眼里有又开始积蓄的雾气。

    她说着傻气的话“可我,不想,分别。”

    他又能说什么呢无奈又好笑,眼里涌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大家都要分别的。”

    “我不要。”

    “那这样。”袁山河好言好语和她打起商量来,“你看你恢复速度这么快,肯定比我先出院,等你见到花花世界,交新朋友以前,我都会晃悠在你旁边,这总行了吧”

    “真的”叶知春半信半疑。

    “我保证。”某些人不愧是当年的情场浪子,居然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我袁山河,在叶知春出院、厌倦了老朋友之前,都会陪在叶知春身边。”

    他看见小姑娘心满意足笑起来,松了手,擦擦眼泪,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脸去,耳根子都红了。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她背过身去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袁山河笑笑,说声晚安,踏着很轻的步伐离开病房。

    他知道叶知春会很快好起来,她的主治医师说了,其实她这么年轻,只要坚强点好好做康复训练,早该出院了。

    袁山河读的书不多,也不像叶知春踏遍了半个世界,但他比她多活了十四年。他知道叶知春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也知道等她踏出这逼仄的医院后,会看见广阔的天地。

    在属于她的世界里,袁山河不过是一只汲汲营营的蚂蚁,不值一提。

    他们能够同行的这一小段路,全靠一场事故,是不幸中诞生的万幸。

    等她破茧成蝶,乘风而去袁山河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就是他这阵风吹往下一处的时候了。

    踏进电梯时,袁山河哼起一首歌来,不偏不倚,恰好是上一次在出租车上听过的那一首。

    从没有相恋,才没法依恋,

    无事值得抱怨

    从没有心愿,才没法许愿,

    无谓望到永远

    蝴蝶记忆很短,留下什么恩怨

    回头像隔世一笑便算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喜欢的一首歌ean的失忆蝴蝶,大家可以配合bg食用本章。

    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好像有一种治愈的力量,每次写完一章,都像是喝完一杯热牛奶,内心有一种平静温柔的力量。

    希望你们也一样。

    这章都发红包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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