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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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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唐梨照例忙成狗。

    周二,唐梨睡在公司。

    周三,唐梨忙得胸闷难受,刚过下班时间便开车去了“妙妙”。

    妙妙听起来像女孩子名,却是一个叫古漳的人开的一家黑胶唱片店的名字。

    这店开了有十几年,古漳也从当年又臭又硬的愤青,变成了又无趣又无聊的“糟老头子”。唐梨曾经问过古漳为什么把这么有逼格的店叫做“妙妙”。这名字听起来又柔又软,咂摸在嘴间的旖旎哪能体现黑胶唱片的厚重

    古漳神神秘秘地说“这是我初恋的名字。”

    唐梨并不常来,但一来便会坐很久。随手挑上一张不知年代的唱片,放进老式的唱片机里,四肢松弛,手持酒杯,窝在沙发里,耳边萦绕着飘飘忽忽的调子她总觉得自己就是这般过一生也不错。

    推开门,果然里面空无一人。深沉的木色家具泛着陈旧的气息,一张张唱片塞满架子,昏黄的灯光下万年不缺席的古漳抬起一张宽脸,见到来人是她,又咻得低下头。

    唐梨啧了一声,也不理他,径直走到沙发处,瘫坐下来,长长吐了口气。

    “听说你爸妈给你生了个弟弟”古漳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唐梨闭上眼,没好气地说“谢曼琪是不是长得像你的初恋”

    古漳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老脸一红,“小琪比妙妙长得好看。”

    唐梨回头盯着他笑,“有本事当面把这话说给小琪听。”她故意在小琪两字上加重音。

    古漳陡然失去八卦唐梨弟弟的兴趣,意兴阑珊地问“想听哪张我给你拿。”

    唐梨懒得例会他们之间“一个追一个逃,一个心累放弃一个索性自闭”的戏码,站起身来舒展了身体,仰起头看向放满唱片的架子。

    要说古漳这人不愧是浸淫黑胶唱片界多年的老手,看似随意摆放的唱片,处处显示出他的历练和品位。在这里,骨灰级玩家可以按照各家厂牌的“tag”瞬间找到心头好,而初入门者也能循序渐进地按照唱片发展史先行听一听大师级的唱片。

    要是来访者还有点时间,古漳自然愿意侃一侃他是如何“一入黑胶深似海,从此oney是路人”。

    对于唐梨这种资深乐迷,古漳这里的唱片还真没有哪个是她没听过的。

    “妙妙”这里主营古典爵士,间或夹杂着布鲁斯、重金属、雷鬼或者hiho,唐梨其实也没想好今天听哪张,她的视线在架子上一一掠过,一转身瞥见门后放着一个大纸箱子,里面塞着一大叠唱片。

    “这是我朋友店清仓处理的,我友情价买来正准备看看塞哪里。”古漳走到吧台倒了杯利口酒。他知道唐梨喜欢干喝利口酒,所以只随意加了几粒冰块。

    黑胶唱片太小众,要真没点财力和耐心确实难以支撑一份生活。

    古漳絮絮叨叨地说着他那位朋友如何忍痛割爱,还说这箱都是对方千辛万苦收集的地下独立音乐的珍贵唱片,好多还是世上的孤品。

    唐梨走过去,蹲下来一一翻看。忽然一张唱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方方正正的唱片上只写了两个字刀锋。

    字体苍劲有力,恣意飞扬。刀字横卧,如刀刃耸立云间。仔细看去,有三个影影绰绰的人,背对着,你扯我,我拽你,正在努力攀越这座刀刃之山。锋字偏偏变得柔软稀松,像被压平的纸片人,瘫躺在一旁。

    “有趣有趣。左边激昂生猛,右边颓废无力,就像人生两种不同路径。要么奋斗,要么咸鱼。整个画面很有哲理趣味啊。”古漳凑过来,摇头晃脑强行解释一番。

    “不。”唐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她的眸里流淌出几分异样的光彩,“心中有刀,何惧锋芒我偏踏着层层锋芒,赤足带着血迹,亦要跨越救赎之道。”

    古漳瞬时愣住,不愧是乐队经纪人,策划方案水平一流啊。他这沉寂多年的心差点被她的几句话给搅动得热血起来。只可惜,心里的那股劲咕噜咕噜冒了个泡就破了。

    他从唐梨手中接过唱片。

    角落处印着一行字剃刀之刃难以逾越,故智者云,救赎之道亦如是。选自揭陀奥义书

    “啧啧。看来你和这张唱片有缘,今天就听它了。”

    像这样默默无闻的唱片,唐梨见过很多。没有署名,没有厂牌,甚至连封面含义和歌曲内涵都不一定能被人看懂听懂。

    但总有一群人,忍受地下的黑暗,只因音乐曾经投下一束光芒,便紧紧抓住。

    当然也有很多人要么为赋新词强说愁,撕心裂肺表达对世界的不满,命运的不公,要么能力和梦想不相匹配,调不成调,曲不成曲,让人食之无味,弃之也毫不可惜。

    唐梨摇晃着手中的利口酒,慵懒地窝在沙发里。

    古漳把唱片放进唱片机,恰好有人进店,他抬脚迎了上去。

    “狼成群,我独行。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欲为刀,刀刀斩。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踏破锋芒,踩破脚趾,喊破虚伪的喉咙。

    剥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与风,快快入我怀。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唐梨的手指紧紧握着酒杯,耳膜里、心尖尖、甚至头发丝都在颤抖。

    这首歌曲调并不复杂,可它巧妙地用唢呐声把歌词的每个字深深地嵌进去,搭起的曲调骨架里有琵琶声、箜篌声,在关键节奏点还有数次恰如其分的击钹声。

    另外,为了弥补低音,倒是用了西洋乐器大提琴。

    最让唐梨意外的是这支乐队的主唱,音域跨度极大,声音颗粒感十足,在跨度中游刃有余,不存在拉扯、硬撑或者声芯不畅的情况。嘶吼时字字泣血,低语时声声入心,于高昂处甩动自如,于沉寂时又可轻盈回旋。

    而且这首歌唱出了不怒、不怨、不恼、不嗔,最后一句倒有种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恣意与潇洒。

    古漳送走客人,回过头发现唐梨眼睛微微泛红。

    唐梨让他把唱片拿过来,仔细翻看了半天,毫无乐队的任何信息。整张唱片就这一首歌。

    又听一遍,唐梨总算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主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

    起身,踱步,绕来绕去,绕得古漳头一阵阵的大。

    忽然,她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

    某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前段时间被拒绝的好友申请还未通过。

    非常自然地再次输入一个手机号。

    她手指一停,微微皱眉,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把这串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好友申请框里,她敲下一行字我想到你的窗口看月。

    半小时后,对方仍无反应。

    她又一次申请夜深了,你还没睡,请问在你心里盘旋的那个人是谁

    半小时后,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唐梨仰头把利口酒喝完,再次申请这里是f419,我是你们的情感纾解员,我是你们的情绪垃圾桶,我是夜夜夜夜聊情感电台的主播鹿城。

    深夜的急诊室向来是人间疾苦的放大镜。

    有老年人风烛残年器官衰竭的,有中年人疯狂加班加进icu的,有年轻人伤情买醉喝得不省人事的,当然也有烧得哼唧哭泣的小朋友被急慌慌的父母送来的只是门口这对年轻男人倒让人看不懂了。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捂着嘴巴做呕吐状,两腿打着颤,虚弱地连路都快要走不动。另一个人身形修长,白净的脸庞被鸭舌帽遮住大半,漂亮的嘴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他一手扶着旁边那位几欲摔倒的男人,一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额头贴着退烧贴的宝宝。

    大家自觉为这两位让路。护士小姐赶紧迎上去,刚要询问情况,那位鸭舌帽男士抬起头来,露出清澈得如同两潭深泉的眼睛,黝黑的眸子波光流淌,人畜无害且温柔似水的模样,瞬时把护士小姐的心吸了进去。

    只是对方一张嘴,便夹裹着冷风,冷风中还夹裹着冷箭。

    “你不应该叫白大仞,你该叫大白痴。”

    护士小姐“”

    被骂大白痴的家伙瞬时拉住护士小姐,一脸哭唧唧,“麻烦给我个桶,我抱着吐一吐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缩着肩膀转头可怜兮兮地说“程庐,麻烦你带小银去看医生。”

    程庐没理他,俯身温柔贴了贴怀中宝宝的额头,喃喃道“小银不疼哈。”

    他的声音充满着无尽的疼惜,尾处还挂着一丝慌乱,护士小姐瞬时忘记方才他清冷的模样,整颗心都快被他那不易觉察的脆弱给柔化了。

    小银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眼窝处泛着青色,一看就是病毒入侵,正遭受着痛苦。许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微微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见程庐的那一瞬间,无力地喊了声,“爸爸。”

    程庐露出温柔笑容,“爸爸在。”

    白大仞凑过来,呜呜两声,“爸爸也在。”

    小银瞥着白爸爸皱巴巴的哭容,再看看程爸爸好看的脸,顿时嫌弃地闭上眼,小嘴巴撇着撇着哇得一声哭出来,而后把小脸埋进了程爸爸的怀里。

    白大仞“”

    护士小姐眼波流转,心中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程庐一把推开白大仞,“护士小姐,这位白先生今天嘴贱吃了三斤小龙虾,上吐下泻,把马桶都堵了。”

    白大仞“”大可不必这么大声。

    “白先生从中午到现在拉了七次,拉到最后呈喷射状,我怀疑他已经严重脱水,麻烦推个轮椅给他。”

    白大仞“”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医院。我发誓。

    程庐把只求速死的白大仞交给护士,赶紧抱着小银挂号等医生。一看就是来过很多次,不用医生交代,他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小银抽血化验等结果,期间还去医院超市给小银买了只毛绒猫咪玩具,还不忘给猫咪的额头也贴上一张退烧贴。为了逗小银开心,他把脸藏在猫咪后,喵呜呜地说“小银小银,我也发烧了,我好疼,你也很疼对不对”

    小银委屈地噘嘴,“小银好疼。”

    “没事没事。我们猫咪家族有个传说,只要被勇敢猫咪亲一下,病魔就会被打跑,身体就不疼了。我亲亲你好不好”

    小银弱弱地嗯了一声。

    程庐举起猫咪,凑到小银的小脸蛋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从猫咪身后探出头来,漂亮的眉眼弯弯,露出灿烂笑容,奶软软地叫了一声,“喵”

    小银方才还眯着的眼睛立马睁开,伸出手臂搂住了程庐的脖颈,“爸爸我爱你。”

    在旁边打吊针的白大仞一脸无语,“拜托,到底谁才是小银的亲爸爸”

    程庐压低鸭舌帽,敞开衣服把小银往怀里裹了裹,而后冷着脸盯着他,“明明知道自己肠胃不好,还吃那么多小龙虾,你要是想自杀,麻烦等小银18岁后再死。”

    白大仞被怼得脸臊红,“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程庐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冷峻。

    白大仞赶紧朝地上呸呸呸了三声,委屈巴拉地说“我当了三年的家庭妇男,好不容易小银她外婆答应照顾两天小银,我就给自己放个假。喝点小酒,吃点龙虾,看个电影”

    结果他刚吃完三斤龙虾,小银外婆就把小银送回来,说自己要和老姐们临时组队出去旅个游。小银一到家就开始发烧,他也开始上吐下泻,父女两人同时发病,吃了药也无济于事,到最后他越拉越虚,小银越烧越高,只能把程庐叫过来帮忙送医院。

    想起忙得不沾家的老婆,白大仞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庐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小银的后背。

    白大仞扬天长叹,“想当年,我可是圈内首屈一指的金手指,不管什么乐器到我手里”现在金手指握的不是乐器,是尿不湿,是奶瓶,是柔软又累人的负担。

    程庐抬起鸭舌帽,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一层冰霜。

    白大仞举手投降,“好好,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时程庐手机响了一声。程庐没理。

    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一声。程庐还是没理。

    又过了半个小时,在回家路上,程庐拿出手机,看到唐加加小姨发来的数条微信好友申请。

    理由胆大又无理。

    他转脸看向窗外,清俊而沉寂的面庞在车窗上与外面的灯红酒绿重叠在一起,朦胧而空廖。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关于刀锋的描述灵感来自毛姆的长篇小说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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