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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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为本朝首创,最初用于关押受审待罪的公卿大臣,后来便逐渐放宽,凡是锦衣卫所查案件罪犯,都可关入诏狱审问调查。

    朝中大臣和平民百姓提起诏狱,是既恨又惧。凡是入了诏狱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诏狱不在地面,而是修筑在地下,外人根本不知其宽几何,深几许。这样神秘的存在,似乎更契合它人间炼狱的外号。

    裴玉下马后,将手中缰绳交给旁边的锦衣卫。

    诏狱虽由镇抚司主管,但是他作为仪鸾司副指挥使,也有权不必通报进入诏狱。

    诏狱的大门简单到有些简陋,拱形的砖石结构撑起一人高的通道,两侧分别架着火油点燃的羊角灯。

    旁边的青石碑上刻着铁钩银画的两个字诏狱。

    这两个字的来历并不简单,它是灵武帝亲手题跋写成,而驮碑的石头下,埋着数十名贪官污吏的尸骸。

    凡有罪的文武官,到此无不两股战战。

    被裴玉下令捆绑起来的两个白虎堂成员一路都还强撑着不肯示弱,然而此刻到了诏狱门口,胸口的那一股硬气早就荡然无存,双腿更是软得站都站不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臊味。

    裴玉的眼角余光往后一瞟,就看到那两个之前还逞强不止的高大汉子此刻竟吓得失禁,下边儿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尿。

    他的脸色冷下来。

    那两人的颤抖得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其中一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招了,我是唔唔”

    不等他再多说出半个字,旁边已经有人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好几团破布,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裴玉转身,踩着已经被人踩得光滑平台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入诏狱之中。

    诏狱两边的地道,每隔五步便点着两盏灯火,昏黄的烛火照得通道狭窄幽暗,将所有人的背影拖得更长。

    那黑黢黢的影子扭曲着落在石阶和墙壁上,就像是传说中的魑魅魍魉,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将猎物生吞活剥。

    还未走到石阶尽头,便有无数凄厉的哀嚎从远处传来,衬得这里更像是无间地狱了。

    那两个人,如今却是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们半死不活地被人拖在地上,鼻间闻着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阴冷的腥臭味道,两个人抖得像是寒风中的鹌鹑,再不见昔日的半分威风。

    裴玉走到审讯间时,正看到有人被从里头抬下去,旁边的狱卒则搬来水桶,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饶是如此,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也挥散不去。

    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都因为常年的鲜血喷溅,浸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旁边的刑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形式不一的各色刑具,每一件都寒光凛冽,只是那缝隙之间却被血渍和碎肉填满,看上去并不干净。

    李行秋一递眼神,旁边跟着的锦衣卫立刻撤下条凳,搬来干净的太师椅,又在上头铺了白色的柔软虎皮,还在地上铺了块红色的狐皮给裴玉落脚。

    裴玉漫不经心地看了李行秋一眼,淡淡吩咐“你给他们介绍一下这里的十八种刑具的用法,然后再问。悠着点儿折腾,留个活口。”

    诏狱中有拶指、夹棍、剥皮、断舌、断脊等十八种寻常手段,这些刑罚基本上没有人能撑过两轮。

    若是真的有人撑过去了,还有弹琵琶、梳洗等更加凶狠的手段在后面排队等着。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扛过去。

    “属下省得。”李行秋点点头,等裴玉擎着火把走出审讯间之后,这才对着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两人笑了笑。

    那两人顿时又涕泗横流,含着破布团哀哀嚎哭起来。

    裴玉留下自己的人手,独自一人在这宛若炼狱的地宫里闲逛,像是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女囚的牢笼。

    这里的每一名囚犯都被单独关押起来,厚重的石墙将囚牢隔绝成一丈见方大小,里头放着恭桶和木床,上头铺着薄薄的稻草。

    若是犯人家中有人重金打点,或许还能想办法送些厚重棉衣棉被进来,若是无人打点,是死是活就全看天意了。

    裴玉一路走到底,才看到有一间囚房里关押着一名女子,而附近的囚牢都是空的。

    那女子身上的宫裙血迹斑斑,虚弱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或许是怕她做出自残的行径,她的手脚都被铁环固定在床板上,就连下颌都被人卸了,以免她咬舌自尽。

    牢房的门没有上锁,木门只是虚掩着的。

    裴玉挑眉,用手中折扇推开房门,缓步走进去。

    他站在逆光的方向,大半张脸都埋在黑暗中,只有墙上的一线灯光落下,照亮了他小半侧脸。

    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上的石板,似乎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

    她的手指应该是上过夹棍,指甲盖都被碾碎,看上去凄惨无比。按说这样的额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可是床上的女人除了呼吸又急又重之外,竟再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清涟”裴玉淡淡地开口。

    女人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

    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声音很好听,与她这两日听到的粗粝凶狠的呵斥声都不相同。

    又换人来折磨她了么

    清涟的视线从房顶转到旁边,随后,那双木然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限。

    如果用一种恰当的比喻来描述女人,那就是活活见到了鬼

    她死死地盯着裴玉那张比女人还柔美的脸,颤动着下颌试图发出声音。

    只是她挣扎了许久,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音。

    混杂着血水的涎水从她的口角流淌出来,让裴玉注意到她的牙齿也被人强行拔了几颗。

    裴玉皱了皱眉,在原地伫立片刻后,转身就要走。

    似乎是察觉到裴玉要离开的想法,女人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试图用自己发出的动静吸引裴玉的注意力。

    裴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清涟。

    裴玉本来就是为了找到她,才费力将白虎堂那两个无赖送来诏狱,眼下见清涟的反应不寻常,心中更是来了兴趣。

    只是他深谙谈判之道,更喜欢以退为进。如今清涟这样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清涟见自己的举动有用,更加激动地呜呜叫起来。

    “你有话要对我讲”裴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清涟立刻费力地点点头。

    裴玉轻轻挑眉“你涉嫌下毒谋害皇上,据说已经证据确凿。若是要求我为你翻案,只怕是难。”

    清涟又摇摇头,眼神哀求地望着裴玉。

    裴玉看了看她不断留下涎水的嘴角,沉默了片刻后,用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指压住清涟的下颌微微往上一抬。

    只听一声细微清脆的咔哒声之后,女人的下颌被接了回去。

    “是你,你回来了”清涟发现自己能说话后,立刻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大喊道,“你回来了哈哈哈哈”

    裴玉“闭嘴。”

    清涟顿了顿,竟可怜兮兮地安静下来,只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裴玉的脸看,那眼神有惊喜,有困惑,还有几丝畏惧。

    “你认识我”裴玉清楚,这个女人不可能认识他,那么她认识的,应该是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的人。

    果然,清涟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裴玉“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

    裴玉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认识我母亲”

    清涟听了这话竟笑了“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么”

    裴玉沉默地看着她。

    清涟咳嗽了两声后勾起唇角“看来你是知道的。”

    裴玉平静地与她对视。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从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

    师父告诉他,他是前朝圣文帝和昭德皇后的独子,本来也应该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是那时候先帝后死在了宫闱大火中,若不是前帝师岑济安偷偷带走了裴玉,只怕他也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就算裴玉还留在宫中,所谓主少国疑,则大臣不臣,百姓不信,不会有人支持一个三岁的孩子成为一国之君的。

    在裴玉七岁那年,岑济安选择把一切真相都摊开在他面前,诚实地告诉他,当初放火的人就是当今的灵武帝,而他是裴玉的外公。

    他把裴玉接回旃台,教他习文练武,是为了让他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不过在裴玉下山前,岑济安却又告诉他,是否要为父母报仇,只看裴玉自己的选择。

    若是灵武帝这个皇帝做得好,他可辅佐之,若是皇帝不仁不慈,他可取代之。

    裴玉记得岑济安的话,一直都不敢忘。

    他借用了颍川裴家早夭的嫡子裴玉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的本名其实应该叫云承玥。

    这个秘密,就连萧玄策都不知道。

    清涟笑了一会儿,表情又变得紧张起来,低声催促道“你要当心,这里很危险,处处都是锦衣卫的耳目和眼线,你快走,不要被他们抓起来,更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裴玉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告诉女人“有件事或许是我忘了告诉你,我如今是锦衣卫副指挥使。”

    所以,危险的不会是他。

    清涟听了这话,像个失去了丝线操纵的木偶般愣了许久。

    她的小主子,先帝后的嫡子,天圣朝名正言顺、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竟成了臭名昭著的锦衣卫

    “主子,您”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您一定是为了给陛下和娘娘报仇,对不对你混入锦衣卫接近那狗皇帝,是在找寻机会杀了他”

    裴玉“”

    清涟又压低声音,警觉地看了看左右“小主子您放心,我会拼死护着您的,不会让旁人知道你的身份。他们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裴玉捏了捏鼻梁“我有话要问你。”

    清涟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小主子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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