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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用木棍敲击水泥板,引导春信走出沟渠,快到出口的时候,雪里趴下去,伸出手,把春信牵出来。
两个小孩紧紧拥抱在一起,春信“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雪里抱着她,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小狗被挤在中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外面大人们都急坏了,从旧厂房里出来,英英姐带着春信去洗澡,换了干净衣裳,多给了她五块钱,全是五毛五毛崭新的钞票,说是发工资发的零钱。
拿着钱,春信牵着雪里,准备去小卖店搓一顿,英英姐叮嘱,“今天这件事不要告诉你爸爸好不好”
雪里一听就知道,这是怕被讹上,都知道她爸是什么德行。
春信三指并拢指天,“保证不告诉”
冬冬来了,春信高兴坏了,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雪里说“是跟我妈一起来的”
春信都没细听,反正看见冬冬就高兴,拍拍裤兜子,“走,我请你吃东西。”
雪里没让她花钱,“还是我请你吧,你的钱攒着,等我生日的时候,买礼物送我好不好”
春信一听,有道理,“那你的生日是哪天”
“十二月三十一。”
“在冬天呀,怪不得你的小名叫冬冬。”
随即她很苦恼,“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到底是哪天。”
春信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奶奶说是三月一号,大姑姑说是三月四号,没个准。
前世她曾有机会见到一次妈妈,那时候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儿女。问及生日,她回忆很久,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
连她亲妈都记不清她是哪天出生的。
他们离婚的时候把结婚证、婚纱照、孩子的出生证等等,一把火全烧了。导致春信此后当了十几年黑人,自尊备受打击。
她没户口,当然不能去公立学校读书,子弟校学费贵,爷爷家也紧张。
所有的所有,都是有因果的。
春信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春莱,离婚时候一家一个,尹愿昌去看孩子,带她去集市,回来就把春莱弄没了。
到底是人多走散了,还是被卖掉了,只有他自己清楚。
妈妈坚信是被他卖掉了,把春信抢走,后来结识了新人,又把她还来。
春信像皮球一样在妈妈、爸爸和奶奶之间踢来踢去。
到这辈子,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太阳好大,雪里买了冻得硬邦邦的冰可乐,俩小孩坐在树荫下,四只小手抓着瓶身,暖化一点就啜一口。
河沟里的水被晒得暖暖的,小蝌蚪黑色的一片,团在树荫下睡觉,春信涮干净可乐瓶,脚步很轻地走过去,伸手捞了一捧,灌进瓶子里,再灌些清澈的河水。
后来雪里找来一个大玻璃瓶,小蝌蚪养在里面,春信从氧气厂卫生院里捡来废针管,去各种水塘里找孑孓,用针管吸上来,又打进玻璃瓶里,喂蝌蚪。
雪里来了,春信就不跟别的小孩玩了,带着她把氧气厂里里外外全部转了个遍。
雪里未来的便宜爸爸就在氧气厂当厂长,姓赵,人高瘦,穿一身黑西装,带金丝边眼睛,挺有那斯文败类的气质,但其实人很不错。
上辈子蒋梦妍的好姻缘就是被她搅黄的,有机会重来,雪里已经不会吃饱了撑的管老妈谈不谈恋爱。
雪里跟妈妈一起住在赵厂长家,他也三十好几了,离异多年,没有小孩,不知道怎么哄小孩高兴,每天雪里出门要去找春信玩的时候,他提前在门口等着,给她五块钱。
雪里来者不拒,两块钱用来请春信吃零食,剩下的攒着,放在一只干净袜子里,每天都带在身上。
春信就是在这个暑假被卖的,具体是哪天已经不记得,雪里很怕错过,每天一起床就去找她,天黑了才回来,暑假作业一个字没写。
天太热了,水泥地上能摊鸡蛋,只有小孩不怕热,蝌蚪死了几只,剩下两只大的,开始长后腿。
一直不下雨,好多地方的水都被晒干了,找不到孑孓,春信开始爬树捕蝉,抓到以后弄得稀巴烂,喂她的蝌蚪。
傍晚时蝉叫得最厉害,春信在食堂吃过饭,又要举着她的塑料袋小网去捕蝉,雪里寸步不离跟着。
该来的终于来了,还没走出食堂大门,尹愿昌扯着春信胳膊把她拖走。
春信已经习惯他的不打招呼和粗暴,只是回头不住跟雪里摇手,“冬冬拜拜,明天我来找你。”
雪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等拐角处看不见人影了,突然撒蹄子疯跑。
她绕远路,跑了一大圈绕到家属楼外,虽然常跟着春信四处乱窜,却从来没上过树,下过河,总是很矜持,这时皮球一样就弹上去了,自己也是十分震惊。
趴在树上隐蔽好自己,雪里果然很快看见春信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被尹愿昌带着在家属楼外的乒乓球桌边和一名西装男见面。
她从头到脚仔细观察那名西装男,又看他停在不远处的破桑塔纳。
雪里不太会辨别这个年代的大人,不知道他那身西装和那破车值多少钱,他的脸上也没有写我是好人或我是坏人的大字。
再看看吧。
西装男带了玩具和零食,春信起先还忍着不吃,那个男人把包装袋撕开放进她手里,她实在忍不住了,跳到乒乓球桌上坐着,晃着小脚开开心心吃起来。
尹愿昌说要带她出去玩才把她哄来的,这时一拍脑门,“忘了拿身份证,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跟叔叔一起走。”
春信跳下地要跟他一起去,西装男拉住她,“你爸爸拿身份证,你就在这等他嘛,跑来跑去多热啊。”
雪里听不见他们说话,又紧张又热,满头满身的汗。过了十分钟,尹愿昌还没有回来,西装男接了个电话,拉起春信,“你爸爸去东门了,走,我们去东门。”
“我不去”春信蹲在地上,往后缩,西装男一把捞起她,快步走到车边,拉开门把她塞进去,期间她甚至都没怎么挣扎。
雪里跳下树,没急着过去,看西装男在驾驶座上脱了外套,撩起里面的汗衫擦脸。
不对劲啊,这么热的天他干嘛非穿个西装呢,西装里怎么穿个老头背心
后玻璃看不见春信,这也很不正常,照她那小暴脾气,早扑上去又咬又打了,她为什么不反抗
汽车引擎发动,雪里追上去,默记车牌号,同时大声叫嚷,“人贩子抓人贩子”
尹愿昌不是傻子,既然选现在交易,必然是因为这时候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雪里狂奔追车,跑出半条街,心脏狂跳,她长开嘴巴大口喘气,肺里阵阵刺痛。
车速逐渐变缓,雪里还没意识到不对,只觉得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能救下春信了。
车子停下来,她跟着停下,撑着膝盖喘气。
车门打开,西装男下车看过来。
她掉头开始往回跑,男人在后面追,没跑出两步远,雪里后颈一阵剧痛,口鼻被毛巾捂住,她挣扎两下,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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