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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逐渐下沉,万运楼内,宋冉手里还剩下最后五十两银子,已经不够下次下注的钱了。面前开骰盅的小厮已经在他的要求下换了三轮。
最后这个,身形高瘦,面白如纸,开骰盅的手却比他的脸还要白上三分。
“宋大郎君,开大开小”
“开小。”
宋冉的声音是一如既然的沉稳。小厮惨白的手在檀木骰盅的衬托下更加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修长纤细的五指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骰盅掀开。
两个三,一个六。
小厮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开大,庄胜。”
宋冉缓缓站起身子来,将最后那张五十两点额银票扔给小厮,轻笑一声“赏你了。”
说罢,转身出门离开。
阿年和虎头紧随其后。阿年见虎头从后追上宋冉,笑眯眯道“大公子今日手气不佳,改日时来运转再战。”
“嗯。”宋冉默不作声地往外走,并未接话。
虎头也不觉尴尬,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账单来递到宋冉面前“大公子,这是这个月的账单。三公子的规矩,十日后结算。”
宋冉接过纸条一看,密密麻麻的数字下,总计那一目赫然写着“纹银三万五千两。”
清俊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做声的从虎头手中接过那张单子,淡声道“我知晓了,过两日便让阿年把银票送过去。”
宋冉还钱素来干脆,虎头靠着他,在三公子手下分得了不少红利,见他如此爽快的接下账目,眉开眼笑道“大公子爽快人,小的先告退了。”
目送着虎头离开的背影,宋冉冷笑一声,啐道“狐假虎威的东西,借着三公子的名号,倒是拿捏起公子主子来了”
虽是如此,他却还是将那纸账单打开,又核对了一眼账目。
“阿年,房里还有多少钱”他问。
阿年垂首道“银票还有两千两,若是加上前些日子大少爷取回来的那盒首饰,应当还能换个五六千两。”
这些年里,宋冉从宋夫人手下领的月例不少,然而十有八九都去填了赌债的窟窿,约莫几年前,宋冉开始往房里拿一些金银首饰让他出去当。
那些首饰大多做工繁复,用料名贵,每每都能当个好价钱,倒是为他填补了不少亏空。
隐约之间,阿年知道那些贵重首饰从何而来,却不敢多言。
宋冉心里算了算,离这个月的赌账还差上两万多两若是换作以往,他还能从库房里再取些东西出来还钱,然而上个月金珠死了,库房钥匙落在了宋夫人身边的金钏手里头。
金钏是个认死理的,不像是金珠那小娼妇一般好糊弄
他一时倒是没了法子。若是换作他人,他还能凭着自己宋府大公子的身份糊弄一阵子,然而三公子与旁人不同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三公子”这名号不过是江湖上的叫法。真正的三公子,乃是长阳侯府的世子殿下。
长阳侯如今正得圣宠,这长阳侯世子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思及此,他越发焦躁起来
出了万运楼,天色已暗,他如往常一样,来到万运楼旁的百味轩吃宵夜。
赌是件耗费体力的事情。
赌场豪杰们在这万运楼里不吃不喝地鏖战一日,每每出来的时候都是饥肠辘辘。这时候,百味轩的一份卤煮火烧便是对这些英豪们最佳的抚慰。
宋冉也不例外。他抬步走进百味轩里,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早已是常客,小二笑着问了一句“大公子可还是如常”
见宋冉点头,他便转身张罗去了。
宋冉坐在窗边,望着人来人往的潼南巷,想着那二万五千两纹银的窟窿,不由得扣手轻轻敲打起身前的桌子来
正在此时,百味轩里又来了一桌人,吵吵嚷嚷的,似乎也刚从万运楼里出来。
为首的男子一身粗布蓝衣,坐下便开始抱怨道“去她娘的,老子今日的运气真是差到姥姥家了”
另一人旋即接话道“可不是吗,咱们哥俩跟着您下注,这不也输了两千两吗”
两千两
宋冉闻言,不由侧目。
这桌人看穿着打扮,可不像是能输得起两千两赌债的人。他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身旁的桌子。三人聊得热火朝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
蓝衫又道“老子明儿再去找崇余庄借他个两千两,咱们明日再来。”
“别别,”另一人赶紧摇头道,“老兄,你上个月在崇余庄借下的银子还没换上呢,你不怕他们找上门来”
崇余庄宋冉挑了挑眉。
崇余庄的名号他不陌生,做的是子钱家高利贷的营生。
子钱家在大景国并不算犯法,但是一旦还不上钱,子钱家们要钱的手段也绝不算是光明正大,断胳膊断腿,夺妻卖子都算是平常操作。
“你不知道,”蓝衫低声道,“崇余庄有个叫刘乾的管事,人送外号“活菩萨”,那叫一个好说话。我跟他说我手头有些紧,他便又绕我三个月,还不算利钱。”
“还有这等好事”
“那当然所以我说,明日我再去借上两千两,咱们再来。”蓝衫喝了些酒,似乎有些醉,嗓门儿也大了起来,“要我说,这子钱家还是崇余庄靠谱,只收两分利,这放眼大景国,就属他家利钱最低”
正在这时,小二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食,高声道“大公子,您的卤煮到了,多加一份肘子”
刚出锅的卤煮冒着腾腾热气,宋冉从竹筒里取了筷子夹肘子来吃。软糯的肘子入口即化,他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远处去
他如今还差着三公子二万五千两银子。若这崇余庄管事真像这般好说话,利钱又低,倒不失为一个解决之法。
想到这里,宋冉眉间愁容渐散,一心一意地吃起卤煮来
肉透而不黏,烂而不糟。
百味轩的厨子今夜手艺似乎特别地好。
过了小半个时辰,吴全打了热水进来。
宋姝刚刚将晏泉的头发打湿,陈何年和拂珠便回来了。
陈何年刚刚进门,便瞧见宋姝有些吃力地揽着晏泉的身子,为他洗发。
他赶忙迎上前去,从宋姝手中接过了晏泉,道“今日辛苦宋姑娘了,某来为雍王殿下梳洗罢。”
见陈何年热络模样,宋姝愣了一瞬。
然而她为晏泉割腐肉,清理身子,包扎伤口忙活了一整日,早已是腰酸背痛,听陈何年提议,也没多想,便将水盆搁在地上,起身为陈何年腾出了位置。
“那便辛苦先生了。”
女子身上独有的甘冽馨香散去,取而代之的一股药草的苦味。
晏泉皱了皱眉,幽幽看向宋姝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说话。
侧厢内,瞧着宋姝和拂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陈何年转身将侧厢房门关上,而后恭敬地对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礼。
“陈何年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晏泉微微抬眼看他,眸中没有太多情绪“辛苦了,起来吧。”
陈何年站起身子来,走到晏泉身边,却听晏泉又问“是宋姝将你带进来的”
陈何年点头,凑近了些,小声解释道“宋大姑娘想找个大夫入别庄为殿下看伤,阴差阳错之下竟让手下找上了属下。多亏于此属下今日才能见到殿下。”
其实钱知晓带着拂珠找上门来的时候,陈何年并没报太大希望,毕竟幽山别苑被金吾卫重重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然而没成想,她还真将自己带进来了。
晏泉皱了皱眉,又问“幽山别苑守备重重,她如何能将你带进来”
陈何年眨了眨眼,似乎也有些迷惑“这属下也不知道,拂珠带属下进来的时候,那侧门无人看守,进入别苑,也没碰到巡查的金吾卫。”
晏泉闻言,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目色却越发深沉。
吴全也好,看守的金吾卫也罢,遇到宋姝纷纷让路。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种可能她在骗他。
她与无咎做局,想要从他口中套话。
思及此,晏泉忽然笑了。
他笑自己面对宋姝的心软,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死到临头竟然还会被她迷惑。
陈何年见他笑得如沐春风,后背却生出一股寒意来。他觉得自家殿下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从前的晏泉总是冷着一张脸,可却从未让他觉得如此可怕过。
陈何年眨了眨眼,大着胆子上前道“属下侍奉殿下梳洗。”
晏泉闻言,目光落在那盆热水上,木桶上还挂着一方干巾,是宋姝刚刚放下的。
晏泉没说话,陈何年便当他是默认,上前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梳洗,一边低声在他耳边汇报道“方才属下回去取药的时候已经飞鸽传书给了昆仑,有了那道入口,我们的人不日便能进入别苑。”
晏泉的身体疲累到了极点,脑子却还异常清醒,低声道“不必,你去找永合庄那条密线,传话给昆仑,叫他切莫多动,先派人进来试探。”
陈何年闻言一愣。
殿下这是不相信宋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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