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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话本里剩下的几行小字凝聚成破碎的晕圈,晕圈旋转着就成了暗黑的甬道。黑漆向幽远处漫延,望不到边际。
甬道里,宜尔隐了身迹,静静打坐。幻境中,各类声音交杂着涌入她耳中,搅得宜尔心神不宁。
她的神识飘了出去,化作小巧的青鸟,四处寻找话本女主柳孟棠的处地。
青鸟煽着翅膀穿过护城河,越过大明宫,飞向太平街,宜尔耳边的声音更嘈杂了。
太平街两侧店肆林立。柜坊家的先生噼啪打着算盘,酒肆家的小二高声吆喝,卖胡饼的重重敲着木锤
许久未见凡间烟火,宜尔有些新奇。
青鸟在太平街逗留了许久,终于在天色黯淡时飞向了城南的寒溪观,停栖在一株梧桐树上。
暮色四合,远处勉强能看出些淡青色的余晖。天边挂着半轮白月,鸟鸣渐歇,一阵风过,长林萧萧,如作人语。
一位打扮素净的女子携着一篮荷花走进观内,身后跟着个年龄尚小的侍女。
青鸟追随着女子的背影飞进东厢房,栖在一尊神像的指尖。
宜尔第一次瞧见柳孟棠的模样。
道观清寂,月色如水,窗外繁星万点,空寂的宅院只余几声虫鸣。
神龛前,素衣女子摆好荷花,长跪祈愿。
穿堂风掠起她鬓角的发,也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一派病弱之姿态。
这便是柳孟棠了,宜尔心道。
她捏了个诀,青鸟就消失了,接着宜尔便显出身形隐在神像边。
柳孟棠双手合十,静默了许久。身后的侍女昏昏欲睡。
宜尔打量着厢房,视线最终落在神像上。
丰腴脸,纤长眉,樱桃嘴,慈祥目,腰跨神剑,剑上刻两个篆体字
“鹤唳”
宜尔“”
宜尔还未从见到自己慈眉善目的神像中回过神,便听到柳孟棠的祈愿声。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愿萧郎”
宜尔蹙眉,负着手,并不看跪着的柳孟棠。她不假思索道:“竖子焉能长相厮守。”
“谁”柳孟棠惊惶失色,跌坐于蒲团,“谁在那里”
她循声望去,视线落在透明的宜尔身上。
惊喝声吵醒了昏睡的侍女,侍女向前,扶了柳孟棠一把。
宜尔转身,恰巧对上柳孟棠的视线,她凝视着柳孟棠的眼睛,慢慢蹙起眉头。
“娟儿,你可曾听到声音”柳孟棠望向身旁的侍女,眸中的惊惧之色还未褪去。
“不曾,姨娘可是幻听了”娟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糊道。
柳孟棠指向神像落下的阴影边,“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娟儿壮着胆子往那边行了几步,心里也有些发怵。
“不必惊恐。”宜尔回过神,将声调压得温和些,“是本君。”
渺远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厢房,这回娟儿也听到了。
柳孟棠和娟儿环顾四周,不知如何是好。
“姨娘,好像是神像传来的。”娟儿惊慌道,“不会是不会是”
不会是凌光神君
“您是凌光神君”宜尔耳畔传来柳孟棠轻颤的声音。
宜尔叹息道“忘了他罢,本君下凡找你。”
她缓缓走到柳孟棠跟前,视线依旧锁着她的眼睛。
“太像了。”
宜尔心底突然传来叹息似的声音。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最终伸出透明的指尖,轻点柳孟棠的额角,喃喃道
“方才的,都忘了吧。”
柳孟棠仰首,眼神逐渐涣散,她觉得面前似乎飘着层飘渺的雾气。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忘记了自己到底要触碰什么。
留下这句神谕,宜尔重化为青鸟,振翅高飞,彻底离开了厢房。
幻境凡界的夜市尤其热闹,宜尔显出身形扮作寻常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方才她走近了瞧柳孟棠,有瞬时失了神。
这话本女主的眼睛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
故人有着一双漂亮的柳叶眼。
长着这双眼睛的,大多瞧着凉薄,而她平日带着笑,笑容敛去了那份冷清,多了几分藏着妩媚的俏皮。
所谓故人,大多是故去不在之人。宜尔虽有失神,但也知,柳孟棠并不是她。
*
翌日晌午,宜尔依据话本时间线推断出柳孟棠的行踪,准时候在城南郊外的官道边。
昨夜落了雨,周遭泥泞不堪。
耳畔有稀稀疏疏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宜尔思绪放空了会儿,话本里的情节在脑海里翻覆。
确定了来者,宜尔解开避水咒,在烂泥地里滚了两遭,倒在了官道边的榆树下。
马蹄车轮声渐近。
“王爷王爷”开道小厮大喊,“榆树下倒着个人”
被称作王爷的那人,用帕巾捂住口鼻,隔着蒙蒙大雨望了一眼榆树下的宜尔,挥了挥手。
“甭管是死是活,继续赶路。”
小厮会意,并不搭理。轰隆一声,豆大的雨滴在官道绽开,周遭一片水泽声。
“王爷,这雨大了,您进车里避避”提议者招呼下人聚来,跪成一串,用背脊给辰王当道。
辰王踩着下人的背,走到马车边,柳孟棠正掀着帘子看他。
“王爷,榆树下倒着人”柳孟棠问道。
“晦气。”辰王嫌恶道,“怎么撞在今日了。”
“许是饥饿昏倒在官道不自知的。”柳孟棠撩着帘子和马上的辰王说话,“妾身瞧着,那人倒像是位道士。”
本朝崇道,道士地位不低。
相传,高祖皇帝就是受道人点悟才拿下这万里江山。辰王今日若是见死不救,传到政敌耳中不知道要做出多少文章。
听了柳孟棠的话,辰王拧起眉头,朝站在马车边的娟儿招了下手。
“你去瞧瞧。”
娟儿冒雨走到榆树下,瞧见了宜尔。
“王爷,是位女道长”娟儿远远道,“好像是昏过去了”
榆树下的宜尔身着玄色行衣,挽着发,作道士打扮。
娟儿细细打量了她,犹豫了会儿,矮身,轻拍宜尔的脸颊。
“醒醒。”
宜尔幽幽睁眼,装作不甚清明的模样。
娟儿搀扶着宜尔走到马车边,朝辰王道“王爷,这位道长不知为何倒在了官道边,奴婢”
饶是到了这幅凄惨光景,仍看得出这女道士相貌不俗。
辰王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愣着做甚,搀她上马车吧。”辰王道
柳孟棠在马车上搭了把手,将宜尔带进车厢。
马车太小了,只容得下宜尔和柳孟棠两人,辰王瞧了眼只得忍气吞声去骑马。
车厢内,柳孟棠用帕子擦净宜尔侧脸的泥点,动作轻柔。
“你是”宜尔屈着一条腿,左手虚虚地掩在小腹上。
柳孟棠扶了宜尔一把,衣衫上也沾染了泥点。
她浅声道:“不知道长为何昏倒在榆树下”
宜尔垂首,眼眸灰暗下去,装作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
“不愿说,就不必说。”柳孟棠轻声道,“先将湿衣裳换下吧。”
她从车座边拉出个包裹,将自己的衣裳摊在宜尔眼前“你高挑,这些衣裳不知你穿不穿得了。”
“多有劳烦。”宜尔道。
“无碍。”柳孟棠将车帘拉紧,侧开身。
宜尔平日大多穿着直身或氅衣,柳孟棠的衣包里大多是袄裙和夹衣,这着实让宜尔为难了半晌。
宜尔挑选了一会儿,最终选中了那件素色的行衣。
衣料摩擦声断断续续,柳孟棠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声响,默默回首,愣住了。
宜尔披着发,衣衫半褪,露出白皙如凝脂般的肩颈。
从这个角度,柳孟棠刚好能隐约瞧见宜尔的束胸,她忙回首,望着鸦青色的车帘。
好一副玉骨冰肌,好一副丰肌秀骨。
宜尔不甚在意,她拢上对襟,扯着衣袖,细细整理了一遭。
她将半干不湿的发重新挽起扎高,余光却落在柳孟棠身上。
许是宜尔扣着自己革带的缘故,旁人穿这些衣裳总显得娇柔,而她却显得英姿飒爽。
“先凑合穿吧。”柳孟棠偏首,有恢复了先前的神色,“这包糕点,你拿去吃罢。”
“多谢搭救。”宜尔不知如何称呼柳孟棠,干脆省略了。
“他们称我柳姨娘。”柳孟棠浅笑道,“不必客气。”
车中静默了,宜尔微眼眸,不留痕迹地打量着柳孟棠。
柳孟棠正望着窗外,雨点溅进来打湿了发,她还是那副神色,眼中藏着阴翳。
外边的水泽声更大了,沉闷的雷响让人耳膜发震。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群马受惊嘶鸣,下人们惊呼不已。
宜尔撑着剑,单手勾起车帘。
“见了鬼了这天”辰王以袖遮面,吼道,“都是尔等废物,走道磨蹭”
辰王甩着马鞭,抽在小厮身上。
“王爷,雨太大了,车马难行不若等雨停了再行。”小厮哈着腰,被雨激地睁不开眼。
“不可,这荒郊野岭,何处歇脚”辰王厉声道,“本侯上马车,尔等开道”
辰王顾不得泥泞,提着袍子小跑向马车。
宜尔怎会肯辰王平安回府。她偏着脑袋,动了动唇,辰王就扑通一声栽进坑里吃了一嘴泥,狼狈不堪。几个小厮忙奔来搀扶他。
宜尔勾了下唇,打开油纸包,挑了块绿豆糕咬了口。
辰王又往前走了两步,靴子底莫名掉了。
他窘迫不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又往前走了两步,另一只靴底也掉了。
辰王“”
搀扶小厮“”
宜尔又咬了口绿豆糕,揉了揉太阳穴。
“去找个地方歇脚吧。”辰王面色发黑,愣了半晌终于重新发号施令。
小厮激动到颤音“奴才领命”
马车里,柳孟棠以帕掩面,轻咳。再抬首,脸色惨白了不少。
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地方歇脚。宜尔看了眼狼狈的辰王,又看了眼气色憔悴的柳孟棠,在心里叹息。
她铁定是不能让辰王像话本原本走向那样,将柳孟棠接回侯府当晚就洞房花烛。
宜尔握剑戳地,在远处变出座寺庙。
不久,远处的小厮惊呼道“侯爷,远处有座荒寺”
辰王顾不得没底的靴子,提袍上马,拉着缰绳策马往小厮指的方向去。
宜尔捏着糕点,靠在车壁上。
“怎么,又不适了吗”柳孟棠温声道,“应该能找到歇脚地,你先撑撑,马上就到了。”
“无碍。”宜尔阖眼又睁开,“不过这一阵。”
车轮陷在泥泞中,颠簸上行,宜尔被颠的七荤八素。
柳孟棠见她面色难看,往她这边挪了些许,扶住宜尔。
明明宜尔才是淋雨的那个,可柳孟棠的手却比她的还要凉,隔着层衣料都能觉察到那冰冷的触感。
联想起柳孟棠在话本中的悲惨遭遇,宜尔的心中涌动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
宜尔低声问道“骑马的那位,你是自愿嫁与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长林萧萧,如作人语。”出自清代戴熙赐砚斋题画偶录
划重点
本文不存在替身梗,柳孟棠就是白月光,白月光就是柳孟棠
不是虐文不是虐文不是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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