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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尔的油纸伞正撑在柳孟棠的头顶。
从这个角度,柳孟棠能看到她分明流畅的下颚线,以及那白皙修长的脖颈。
“你是何人”辰王妃第一次在府中碰到敢与自己作对的。
宜尔捏着婢女的手腕,向前一步。
婢女痛得嗷嗷叫。
“王妃未免太骄纵了些。”宜尔松开婢女,冷声道。
婢女跌坐在地上,揉着手腕不敢动弹。
“来人”辰王妃指着宜尔,“把这个道士给我拽下去痛打五十大板”
那几个拽着娟儿的侍从纷纷来抓宜尔。
宜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未曾怎么移动,只用剑鞘就把他们隔在了一边。
“快去快去把亲卫队找来”辰王妃也慌了,叠声让身边的侍从去找护卫,自己往存善堂里跑。余下的奴才合力推上门躲进堂内。
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和方才那个趾高气昂的泼妇判若两人。
宜尔矮身,搀扶柳孟棠。
柳孟棠握着宜尔的手腕,勉强站起身。
在冷雨里泡了快一个时辰了,站起来那刹那,柳孟棠眼前都是昏暗的。
“小心。”宜尔见她有些踉跄,忙护住。
又是这个温暖的怀抱,柳孟棠鼻尖发酸。
她好想大哭一场,好像找个能容纳她的地方倾诉自己这悲凄的半生。
宜尔搂住柳孟棠瘦削的肩膀,心也发了沉
太纤瘦了,太病弱了。
也不怪辰王妃妒忌。
柳孟棠样貌和气质确实太出挑了。
被掌嘴,淋了场大雨,旁人只会狼狈到让人心生嫌恶,而到了柳孟棠这,她身上那倔强破碎的美感却越发明显了。
她似是悬崖上的一支花,在风雨中飘摇,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被雨打散。
宜尔在心中叹息。
她搂着柳孟棠的肩,将大片伞遮在她头顶“能站稳吗”
柳孟棠微微颔首。
“随我到长檐下去。”宜尔托住她,尝试前行。
老太妃其实一直在观望,见门外生了变故,忙拄杖出来,辰王妃正好窜到她这里。
“你慌什么”老太妃蹙眉。
见辰王妃语无伦次,婢女替她答了话“回太妃话,门外来了个妖道,出手伤人,亲卫队还未到,王妃只得奔入内。”
“妖道”老太妃眉头拧得更紧了。
辰王妃忙向婢女使眼色。
本朝崇道,老太妃的夫君,开国的高祖皇帝在打天下时就曾为道士所救。老太妃本人也是极其崇道的,婢女这么说话显然惹得她不快。
“母亲,那人身份存疑,打扮也不似普通道士,是个江湖骗子也说不准。”辰王妃解释道。
“怎么个奇怪法”老太妃问。
“寻常道士佩着桃木剑,她佩汉剑;寻常道士着道袍,她打扮的倒像是书生”辰王妃努力搜刮肚中词语,“瞧着更像是女道士,又有些像书生,行为间又像是习武的”
“江湖术士”婢女小声提醒道。
“对,就是江湖术士”辰王妃总结道。
老太妃往堂外走“容老朽亲自去会会。”
彼时宜尔正将柳孟棠扶至长檐下,娟儿也从地上爬起,扑过来查看柳孟棠的伤势。
穿着蓑衣的亲卫队的侍卫赶到,本想大显身手,一见“乱贼”是宜尔,全都蔫巴了。他们站在萧墙边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道长,您怎么在此”那日侍奉辰王爷的随从忙上前,谄笑着作了个揖。
宜尔并不说话,她偏首望向朱门,等着里边的人出来。
柳孟棠气息微弱,她几番想立直,几番失败,现下只能靠在宜尔身边,冻得嘴唇泛白。
“冷”宜尔问她。
柳孟棠摇头。
宜尔将自己的玄色氅衣褪下,裹到柳孟棠身上。
氅衣上还有宜尔的余温,柳孟棠揪着对襟,心中五味杂陈。
“多谢道长。”柳孟棠颤声道。
宜尔白色的行衣上沾染了柳孟棠身上的水渍不复从前的平整。宜尔不甚在意,她将伞递给了娟儿。
“娟儿,劳烦你将她送回厢房。”
娟儿接了宜尔的伞,眼神里充满感激。她扶着柳孟棠往回走,檐下的侍卫用不着宜尔发话便自发让出条道路。
老太妃赶到时见到了这样一副奇景
一个身着白色行衣的女道士挎着汉剑,负手立于檐下,檐外整整齐齐立着穿着蓑衣的辰王府侍卫。
这场景,瞧着不像是侍卫拿妖道,倒像是道士带着侍卫擒他们。
老太妃细细打量宜尔,觉得她和辰王妃口中的“江湖术士”相距甚远。
宜尔长身玉立,淡漠地望着他们。
“这是”老太妃觉得她不似凡俗之人。
“五台山玉清观,羽士寒山。”宜尔作了个揖,“太妃,无量寿。”
老太妃怔愣了片刻,回了个礼“道长,无量福。”
那日柳孟棠到辰王府,宜尔并未变装,众人只把她当作了柳孟棠的侍女。
宜尔换了行衣,挥挥广袖,颇有仙风道骨,老太妃被她唬住了。
跟着辰王爷的侍从一溜烟上前,向老太妃解释。
“您有所不知。那日王爷回府,路遇山贼,正是这位道长出手相救才解了燃眉之急。”侍从道,“道长剑术高超,为人颇有魄力,王爷亲口说,要将道长请入王府奉为座上宾。”
老太妃的视线落在辰王妃身上,变了又变。
“即便是王爷的座上宾,也毫无理由干涉本宫处置妾室。”辰王妃出声为自己辩解。
“王妃何曾把柳姑娘当作辰王妾室”
宜尔看向她,带着霜寒的眼眸看的辰王妃牙关打颤。
“倘若真如王妃所言,柳氏真有过错,也得等辰王苏醒一同商置处理吧。”
“柳氏固然有错,但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罚奉几月便可了。”老太妃终于发话,“你这般在存善堂前大动干戈,倒是扰了王爷清净。”
“母亲”
辰王妃出身娇贵,在府中撒泼老太妃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像现在这般说话。
“这倒不是柳姑娘的过错。”宜尔打断了她们,视线落在辰王妃身上。
王妃善妒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老太妃自然知道,她追随着宜尔的视线,也看向了辰王妃。
“你盯着本宫做什么”辰王妃拧着眉毛看向宜尔。
宜尔面色如常,还是瞧着她。
“王爷这病来势凶猛。”宜尔平静道,“太妃可觉突然。”
老太妃沉声道:“道长可有医治方法”
“太妃可信天道之说”宜尔淡淡道。
老太妃梗住了。
“天道承负,因果不虚。”宜尔顿了顿,“万事皆有因果。”
“辰王此病,来势突然,却也是有迹可循。”
宜尔话音刚落,辰王妃的脸色就变了。她搅着帕子,左顾右盼。
宜尔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动作。
“依道长所见,底下该如何”老太妃略有思索,瞧着宜尔眼睛都带了几分敬畏。
宜尔望了下天,故作玄虚道“还需些时日,容我查探清楚。”
辰王妃更焦急了,她将帕子塞到侍女手中,面色不善地盯着宜尔。
老太妃欣喜道“不知道长近日居于何处”
“贵府西厢。”宜尔答。
“怎能让贵客居于西厢”老太妃用训斥奴才,“这就将道长请去东阁”
几个弓着腰的侍从连忙应承。
“不必了。”宜尔微微一笑,“症结就在西厢。”
“西厢阴森之气已经隐隐约约蔓到存善堂了。”
辰王妃神色又变了变,她拉了婢女,凑近了耳语。
*
宜尔要回西厢,刚走到照壁那,突然冒出个婢女将她拦住。
“道长,这是王妃特地嘱咐的,请您务必收下。”婢女小声说。
宜尔感到好笑,心中暗道,这辰王妃滑跪未免太快了些。
“王妃这是何意。”宜尔维持着疏离,不咸不淡道。
婢女将伞硬塞到宜尔手中,不容宜尔推脱。
宜尔觉得这伞分量有些不对劲。
“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婢女垂着脑袋,“请道长不要为难我这个做奴才的。”
说完,婢女转身就跑。
宜尔撑开伞,手中落了只布袋,分量有些沉。
她打开,瞧见了里边的东西白花花的官银。
宜尔掂了掂,估摸了数目。
这辰王妃和辰王果真是夫妻两个,一个赛一个抠门,想要捂嘴也舍不得花几个钱。
宜尔食指和拇指微捻布袋,银两就从掌中消失,掉进乾坤袋里了。
不远处,侍女快步走到辰王妃跟前汇报方才的情况。
“怎么样,收了么”
“回王妃话,收了。”
“我就知道这些个江湖术士的德行,天下乌鸦一般黑”辰王妃搅着手帕愤愤道。
回西厢不久,柳孟棠就高烧昏迷了。
娟儿给她擦汗冷敷,还是无一点要退烧的迹象。
“姨娘”娟儿轻推柳孟棠,“柳姨娘”
柳孟棠面色惨白,已显出枯败之色,脸颊那块被掌掴的痕迹消散了些,但还是有些肿。
柳孟棠名义上是辰王的妾室,可辰王回府后还未来得及封个什么阶品就病重了。辰王妃乘机发难,撤走了西厢所有的奴才。眼下她身边只剩娟儿一个。
娟儿脱不开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姨娘你再撑一撑,奴婢这就去请府医”娟儿一狠心,跨出门槛。
宜尔到时厢房里只剩柳孟棠一人。
此时的柳孟棠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梦魇。
梦里她置身火场,耳边有木材燃烧的爆裂声,鼻尖有毛皮燃烧的焦糊味,脸庞有烈火逼近的灼热感。她的眼睛不知被什么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柳孟棠拼命用衣袖擦拭着,终于能勉强看清眼前的场景。
素色的衣袖上满是血渍,方才糊住她眼睛的正是自己额角流下的血。
她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完全使不出力气。
喉咙里充满了甜腥味,呼救时那腥锈味让柳孟棠干呕不止。
“救我救我”柳孟棠嘴唇翕动。
画面的最后,烧毁的朱门外立着的人缓缓上前。
柳孟棠只能瞧见黑色的影子,她身手,想要揪住他的衣角。
“救我,救救我”柳孟棠艰难道。
那人却提起剑挥,挥了下来。
她如坠深窟,心脏飞速下沉,那瞬的痛感无法真实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醒来。”
一道渺远的声音穿过熊熊燃烧的烈火传来,似乎还沾染了凛冽的寒气。
作者有话要说友友们除夕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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