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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两位客人面露难色,裴向锦没再掩饰,只无奈地笑了笑:“我这段时间状态确实不太好。”
易鹤野和简云闲对视了一眼,裴向锦见状,有些疲劳地捏了捏眉心:“抱歉,我今天其实也是抱着一些私心邀请你们来的。”
“我觉得我可能需要找人听我说说话。”裴向锦说道,“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必须要想办法调整好自己才行。”
虽然裴向锦在工作上结交了很多战友朋友,但是真正经历过、能理解他境遇的人,却只有面前这两位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人。
一直到刚才,他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们推心置腹,但是当自己亲口说出“核辐射”三个字的时候,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还是在一瞬间崩溃了。
简云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尽管说,我和小野也跟你遭遇过差不多的事情,没有人比我们更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和状态。”
裴向锦闻言,只低头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觉得我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段时间,裴向锦总是无法自控地陷入强烈的悔意之中。
他后悔自己一定要执着探寻所谓的真相,后悔带着俞一礼前往e区,后悔当初通过了俞一礼的入职面试,甚至后悔自己选择从警……
“我知道,现在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个冷漠、不择手段、非常讨人厌的家伙。”裴向锦说,“但是最开始的我并不是这样的。”
十二年前,裴向锦刚从警校毕业。
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易鹤野差不多,一腔热血,不谙世故,年轻人通病的冲动与直白在他身上也是淋漓尽致。
“按照科长的话说,我来科里报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必定是一个难搞的刺儿头。”裴向锦笑道。
有能力但不稳重,有想法却不成熟。
和易鹤野最大的区别是,裴向锦是个实实在在的学霸。他在警校的各项成绩都是常年稳居第一,无论是警务技能还是专业知识,都是实打实的强手。
当年,安全科总部在警员招生名额只有一个,裴向锦直接力压群雄,以毫无悬念的巨大分差,稳稳抢到了这个所有人都眼馋的岗位。
刚入职不久,裴向锦就协助队里破了几个大案,还得到了领导的嘉奖和表扬。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包括我自己。”裴向锦的嗓音有些喑哑,“直到后来,一个案子差点让我辞掉了工作,回想起来,或许当时一走了之对我来说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那时候,裴向锦刚上班一年,因为出色的个人能力,已经开始担纲领队的重任。但是那一次案件从接警开始,他就感觉到领导有意将他边缘化。
“如果不是案子实在没办法绕过我的手,他们肯定不会让我接触的。”裴向锦说,“毕竟我太年轻、不够圆滑,在整个案子里都是个极强的不确定因素。换句话来说,当时的我对他们来说,可能比犯罪嫌疑人本身还要危险。”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一名年轻女生惨死在家中,直接嫌疑人是她的同居男友。
“事实上这个案子的证据非常清晰,只要稍作整理就可以直接移交检察院提起诉讼。”裴向锦苦笑道,“但问题也很明白,男生的父亲是当时b区一位相当有话语权的大人物,就连安全科、检察院这样的政府部门,也要看他的脸色。因此,这个案子一度搁置无法继续下去。”
当时的裴向锦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的关系就能轻轻松松凌驾于法律之上,更何况这还是个人命关天的案子。
“对于之后的一系列协商、调解、赔偿,女生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裴向锦叹了口气,说,“他们只想还孩子一个公道,只想让凶手进去坐牢。”
女孩子的父母很聪明,知道上fang无门,便将最年轻、最单纯的裴向锦作为突破口。
那时候的裴向锦还带着一身正直的热血,还有正常人都会有的同情心,哪怕女孩子的父母不提,也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更何况,那段时间女生的父母频繁地找他哭诉,甚至好几次在他面前下跪求情,几回下来,他便耐不住一腔企图伸张道德感的冲动,不顾师傅和领导的阻拦,直接和男孩的父亲公开叫板,自己拎着证据材料就去来检察院,甚至还主动联系媒体,希望可以借助舆论的力量进行督导干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确实蛮傻的。”裴向锦感慨道,“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可以和全世界抗衡的救世主。”
但同样作为冲动主义人士的易鹤野听不下去了:“可我觉得你做的并没有错,恶人受罚,天经地义。”
“是啊,确实没错,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站在正义的一边。”裴向锦苦笑道,“但是我当时确实太年轻了,做事太过绝对和直白,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因为直白高调地将这件事情拿到明面上来,甚至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检察院不得不接受裴向锦提供的证据材料,对犯罪嫌疑人上诉。到这一步为止,裴向锦都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
他接受了同事们违心的夸赞,接受了女孩父母的感恩戴德,他以为正义终于降临,却没想到,自己转身就被犯罪嫌疑人的律师告上了法庭。
“他们当时控诉我滥用公权力,向媒体泄露公民隐私,还控诉我接受了女孩家人的贿赂。”裴向锦道,“我当时觉得离谱,因为我当年学的最好的就是法律,自己有没有违反规章制度、有没有收取不正当利益,我自己最有数。我当时丝毫没有担心这个问题,但直到我信心满满站出去准备接受审查时才发现,他们甚至连莫须有的证据都准备好了。”
裴向锦被污蔑了,从上到下一系列证据链清清楚楚,其中不少都是自己安全科的同事帮忙“打理”出来的。最要命的不在于此,真正让裴向锦感觉到崩溃的是,在开庭审判的时候,女孩子的家人甚至站到了对面的证人席上,证明裴向锦确实收取了他们的贿赂。
“我知道那家人也有难处,如果不出来做这个伪证,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裴向锦无奈道,“但是我看到他们站出来的一瞬间,我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痛苦,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所谓的正义,是否真的有争取的必要和价值。”
不幸中的万幸在于,裴向锦家请的辩护律师能力极强,裴向锦本人逻辑思维也一直在线,这桩节外生枝的案子还是以对面败诉告终,犯罪嫌疑人最终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他的父亲也因此接受了调查。
但裴向锦受到的冲击却没有减轻半分,甚至燃起了强烈的逃跑的冲动。
“我那时候连辞呈都写好了,就压在办公桌抽屉里。”裴向锦说,“我好几次走到科长办公桌门口,要不是几次科长恰巧不在,我早就已经不干这行了。”
那时候,带他的年轻师傅因为案子的事情一直感觉愧疚,便一直安慰他、给他争取一些弥补和赔偿,没来得及果断离开的裴向锦,也就这么被一步步拖下来,最终还是没能走成。
留下来的那段时间,裴向锦又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案件——
同事舍命救下来的轻生者当着恩人的面重新跳楼、前辈被亲手救出来的受害女生诬陷强jian、领导被被害人家属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暴打……
经历多了,裴向锦似乎也就渐渐麻木了,那一丛始终高高燃起的热情被藏起来,做事简单冲动的大脑也开始精密武装,全身上下的感性|器官在一次次被他主动关闭。
一次又一次打磨下来,裴向锦便长成了现在这副冷漠而又不择手段的样子,也正因为将那稚嫩的纯真褪去,他在安全科的职业生涯便正式平步青云起来。
“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只追求客观证据的机器,对任何当事人的陈述和申辩保持怀疑,对任何人的打出的感情牌置之不理。”裴向锦说。
或许是那一次被同事背叛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深刻,那个时候的裴向锦坚信,整个世界上值得绝对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
直到那一天,一个年轻清秀的大男孩毕恭毕敬站到他的办公桌前。
“领导你好。”年轻人笑着对他说,“我是新来面试的法医,我叫俞一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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