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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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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将士各自挥剑,舞得浑圆,将雍盛团团围住,边战边退,断箭残羽噼里啪啦打得满天乱飞。

    雍盛一颗心直往下坠,紧紧攥着戚寒野,冷汗濡湿了两人交握的手。

    待退至湖边,一只脚踏进水里,只听戚霜天一声暴喝“戚家的儿郎”

    “在”

    区区十二人的怒吼竟盖过对方百余人的喊杀。

    戚霜天横剑在手“今日我等护驾勤王,背水一战,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你们可愿追随”

    “不求同生”

    “但求共死”

    “不求同生”

    “但求共死”

    这支亲卫精锐在存亡关头竟显出以一当十的威力来,在重重箭网中叫嚣着,不进反退,所向披靡。

    雍盛的耳膜被那一声声泣血的呐喊震得几欲破裂,连带着整颗心整个人都在激动地颤动。这就是戚家兵士。他在心里不断地念叨,怯懦逐渐被激昂的热血取代,他的眸子被鲜血和火把一点点照亮。

    心神激荡间,猛然察觉手心里空空如也,小孩儿呢他连忙扭头寻找,摇晃的火把间,他匆匆瞥见一片水色,疾往箭雨密集处狂奔

    雍盛放声大叫“寒野戚寒野”

    小小的包围圈渐渐透入蝗箭来处,戚寒野身先士卒,腰间一痛,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却是两根精钢箭镞透甲入肉。

    他咬牙折断箭杆儿,反手掷去,噗噗两声,一射之地外的灌木里,两具控弦士兵的尸体滚将出来。

    此时又听得一迭声的“啊啊啊”惨叫,前方昏暗中一片骚动,不多时,一名玄甲统兵大将被一瘸一拐地推了出来,他的脖子上压着寒森森的刀刃,矮着身子,左腿膝盖以下已被砍断。

    雍盛心下骇然,定睛一看,挟持他的人竟是十岁大的戚寒野

    “哈哈,李总兵李大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戚霜天一甩赤红的长剑,血滴子从剑槽飞出去,打在姓李的脸上。

    总兵被俘,弓箭立时止住。

    李卯忍痛冷笑,脸上肌肉不住抖动“虎父无犬子,戚氏小儿果然名不虚传,李某今日领教,死而无憾”

    “李大人食朝廷俸禄,不说忠君之事,誓死效忠,却帮着异姓王谋反篡位,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与逆贼为伍,甘做狼心狗行之国贼禄鬼”戚霜天骂起人来毫不含糊。

    李卯哈哈大笑,三角眼内迸出精光“李某一身抱负,倒是想忠君之事,然主君何在先帝驾崩,雍氏后继无人,只余一个垂髫小儿临危受命,戚少将深明大义,岂不知主少国疑,外戚干政为免到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何不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另择明君匡扶社稷”

    “我呸无耻之徒岂敢饶舌”戚霜天啐了一口,直唾其面,“口中说得冠冕堂皇,何人不知你是贪恋那改朝换代的从龙之功先帝待你不薄,尸骨未寒,你到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陛见他老人家”

    李卯被骂得抬不起头,不欲再强逞口舌,心知今日难以善终,到底也有几分气性,直着脖子喊叫“一帮小畜牲,干么不攻”

    话音刚起了个头儿,他身后的小罗刹鬼就一脚踢在他的断腿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几乎昏死。

    此时,雍盛注意到戚寒野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鹅黄宫装扎双髻的小丫头,那丫头左右环顾,不期然对上雍盛的眼睛,登时喜动颜色,提着裙子踉跄跑来“殿下,殿下”

    两声脆生生的呼唤,引得李卯扎挣着挺起身子去看,这个丫头本是东宫太子身边的贴身婢女,被他特意随身携带用以指认小皇帝,此时得知这回碰着的确是正主无疑,他惊喜交加,口中大嚷“快,那个穿石青衫子的小儿就是废太子,拿住了,赏,赏黄金万两”

    “呲”的一声,嚷声戛然而止,戚寒野干净利落地抹了他脖子。

    但已是不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底下兵士目露贪婪,蜂拥而上。

    双方陷入酣战。

    不过半个时辰,己方十二人渐渐不支,各个身受重伤,穷途末路。

    戚霜天腰间箭伤流血不止,犹自嘶吼死战。

    他的武士虽骁勇善战,但也并非真正的铜筋铁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挣扎,死去。

    雍盛迷茫呆怔着,视野逐渐模糊。

    不,不是纸片人,他们无一例外,是一条条鲜活的命

    那个刚满十八岁,那个家里孩子才过周岁,那个昨天才把自己的外衣洗干净了送他当垫席眼下他们都成了冰冷的尸体,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流干最后一滴血。

    喘息声越来越促急,雍盛渐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连连后退,混乱中被一具尸体绊倒,空濛的双眼聚起光来,愕然发现是那个穿鹅黄宫装的小丫头,脊背上插着一根长矛。

    刹那间,莫大的悲伤织成天罗地网,攫住了他的心脏,不断收拢束紧,压挤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连日的压力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处,他捂着心口大口吸气,颤抖的唇尝到咸热的液体。

    “别怕。”这时,一道稚气未脱但低哑难辨的声音拨开嘈杂透入耳道,一字一顿,恍若阎王饮恨咳血,“谁都能怕,你不能。”

    雍盛扭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

    鼻尖浓烈的血腥味熏煞人,那双眼宛如浩瀚汪洋里的漩涡,望进去,就被卷入无边梦魇。

    景熙六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要早,才二月里,三年一度的春闱尚未放榜,御花园里就已团花簇锦,尤其是宜春池畔的几株宝珠山茶,花瓣重叠,迎风怒放,远观便如红云酡霞,艳而不妖。

    今日风清日暄。

    宝珠山茶簇拥着一张藤编轻榻,榻上设远山屏,铺褥陈案,大雍的少年皇帝身穿白色大袖襕衫,披着鹤氅,在一干垂手侍立的内臣环绕下,阖目歪在榻上。脚边的六方贯耳青花瓷瓶里插着根鱼竿儿,钓线垂在碧莹的池水里,随着荡漾的水波轻晃。

    “圣上,圣上”

    一迭声细细的叫唤惊醒了雍盛,他缓缓张目,呼吸略有些不稳,惺忪睡眼里翻滚着浓烈的黑雾,但转瞬即逝。

    “您又被梦魇着了。”内侍怀禄躬身用帕子轻拭他额上的汗珠,语气中不无担忧,“今早儿煎的安神汤只用了小半碗,到底效用不大,回去圣上还是熬苦着将剩下的半碗给喝了罢,这样奴才这颗心才能落地呢。”

    雍盛咳了几声“成天喝药喝药喝药,朕现在就是个行走的药罐子,你闻闻,朕这身上是不是有药臭味”

    一把嗓子喑哑之余,慵懒潮湿,虽是抱怨,却软绵绵无一处着力,无端生出股撒娇的意味。

    怀禄听他又咳嗽了,立马又紧张得不得了“哪来的什么臭味奴才只闻着香呢。圣上,风大了些,您喘疾未愈,这会子又见了汗,春寒料峭的,得仔细着点儿身子,奴才觉得是时候该回”

    雍盛直接截了他话头“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朕觉得朕还能再钓会儿。”

    怀禄被噎了一记,心里直道小祖宗哟,您搁这儿钓了三个月了可曾钓上来过一条鱼啊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跟鱼杠上了呢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这次得编个什么借口将小祖宗哄回去,背后隐约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骚动。

    皇帝耳尖一动,懒懒托腮“后头怎么了”

    “奴才这就去问问。”怀禄小跑着前去查看,过了一会儿回转来,禀道“回圣上话,是浣衣局的一个小宫女,不知为何在御花园光着脚跳胡旋舞,说是跳得不错,逗引得许多宫人在给她鼓掌喝彩呢。”

    这才刚开春,就光着脚跳舞也不怕把脚给冻掉咯怀禄边回话,边掰着手指头在心里数,这个月里都第几回了葬花的,吹笛的,做冰戏的,还真是花样百出,一帮狐媚子成天万事不想光琢磨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因雍盛反应淡淡,怀禄堆笑道“青天白日的扰了圣上清净,实在该死,奴才这就遣人将她打发了。”

    说着转身,没成想圣上开了金口“不必,你去将她带来,朕瞧瞧。”

    怀禄心里咯噔一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领命下去。

    雍盛拨了拨脚边鱼竿,饮了口小龙团,怀禄就领了人来。

    随侍的太监们偷眼一看,眸子皆是一亮,心道好一个俏生姑娘

    只见来人着一身柳色大袖衣,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绛,两鬓边贴了月牙状的白色珠钿,熠熠生辉,衬得莹莹一张素净的脸儿宛如秋月。

    宫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磕了头,壮着胆子抬眼,这一下不知为何定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看。

    怀禄冷声喝道“大胆不说方才冲撞御前,这会子竟敢直面圣颜各宫各司耳提面命的规矩,难不成都是说笑的浣衣局管事的尚宫在何处还不将这王风教化外生长起来的贱婢拉下去掌嘴”

    太监特有的尖刻斥声响起来直如旱雷,宫女脸上痴痴的神态登时吓得一收,白净面皮涨得通红,扑通跪下,抖如筛糠“奴、奴婢知错只因奴婢活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像圣上这般神仙似的风流人物,琢磨着竟像是在哪幅画里见过的,一时忘形就,就奴婢罪该万死,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一番辩词说得磕磕绊绊,怕中带羞,众人皆以为她是太紧张了导致口不择言,不免暗中笑话她没见过世面。

    雍盛撇了撇嘴角,眸底却浮出一丝兴味与嘲色。

    装得这般怯生生的,三分像是吓破了胆,三分像是笨拙蠢钝,剩下四分着重表现少女怀春懵懂情动的痴态,演技层层递进,浑然天成,该说的台词不光一句没落下,口齿清晰,情感到位,不送去戏台子扮上简直浪费了好苗子。

    “起来吧。”雍盛掩唇咳了一声,他确实如传说中那般清瘦羸弱,连声音也是虚浮的,“方才听人说你的胡旋舞跳得很好,跳吧。”

    宫女不敢,故作推脱“雕虫小技,恐辱圣目。”

    雍盛“哦,不跳啊那朕走啦。”

    宫女登时急了,连声道“想的想的,能在御前一舞是奴婢万世修来的福分,圣上留步,奴婢献丑便是”

    说着,足尖一点,披帛飞扬,刚要起跳,雍盛疯狂拉进度,鼓掌道了一声“好”

    那宫女被他唬得一跳,一个踉跄,崴了脚,怔怔地瘫在地上看他。

    雍盛连忙起身将她扶起,一副眉疏目朗春风化雨的模样,闭着眼睛瞎他妈夸“此舞只应天下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好仙子,敢问你芳龄几何”

    怀禄侍立一旁,抬首望天。

    得,又犯病了。

    “十,十五。”仙子紧张得都口吃了。

    雍盛含笑颔首,转身摘了朵最艳的山茶,亲亲热热地簪在她鬓边,另又赏了些罗绢首饰,和颜悦色地执着仙子的手问了几句闲话,便将人带回了晏清宫,收作贴身侍女,赐名宝珠。

    晚间梳洗时,怀禄咕咕哝哝“圣上,这已是这个月里收的第三个啦,再往前倒俩月,还有什么宝雁,宝婵,宝铃,宝瓶,各色的宝贝儿都有,这要是被慈宁宫那位知道了,小的少不得又吃一顿挂落呢。”

    作为晏清宫的总领太监,怀禄日日被群宝磨得头痛欲裂,心里直犯嘀咕,要说万岁爷这是到了知情懂趣的年纪想尝尝女人的味道吧,这些时日过去了,也没见他碰过这些女子哪怕一下,不宣侍寝,成日里却好吃好喝地当宫里正经娘子般供着,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你也想要朕赐名”雍盛挑眉,灵机一动,“也好,今日起你就叫宝宝吧。”

    作者有话要说怀禄

    暂定隔日更,中午12点。谢谢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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