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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年似乎缓过来了被卸掉下颌的痛苦,趴在地上瞪着裴向云,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他拆吃入腹。
江懿不敢看他的眼神,只垂下眼。
他毫不怀疑裴向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自己真的表现出轻生或逃走的念头,裴向云定然不会放过这两人。
对于如何拿捏自己的弱点,这个学生一向很在行。
江懿自己倒是觉得这日子没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却看不得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死。
他已经间接害死很多人了。
裴向云一直在看着他,眸中似有期盼,期待着他说出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江懿终究还是妥协了。
“是从后院的一处小门逃走的,”他说,“但和阿年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离开的。”
一句“自己想离开”砸在裴向云心尖上,激起不大不小的浪花。
他其实很难理解师父为何一意孤行地要逃走。
如今大燕已亡,整个中原皆是乌斯的领土。江懿父母早逝,过往相识的人逃的逃,降的降,可谓举目无亲,只剩他这么个学生。
为何不留在自己这唯一的学生身边呢大燕已经亡国了,纵使江懿再如何努力,那狗皇帝也看不见半分了,为何不愿与自己一同开始新的生活
可裴向云聪明地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得到江懿一句回答已让他如释重负,此刻只想趁热打铁地将人重新栓回自己身边。
“师父,你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呢,”他说,“你还会逃吗”
那乌斯士兵狠狠地一跺脚。阿年的指骨被人在地上碾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江懿痛苦地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话“我不逃了。”
“师父这回可要说话算话,”裴向云轻声道,“别再逃了,我不能失去你,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这回狼崽子似乎终于舒心了,有些嫌恶地看了眼面容肿胀的阿年,挥了挥手让乌斯士兵抬下去。
“你别杀他,”江懿忽然道,“我说了是我想逃,不是他。”
阿年被卸掉了下颌,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声,在那乌斯士兵的胳膊上胡乱抓挠,换来了他盛怒之下的一巴掌。
裴向云眯起眼“你在为他求情吗”
江懿抿着唇不言语。
裴向云刚才的喜悦慢慢消散,一身的气势忽地颓了一半。
他低着头,小声说“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我讨厌你替别人求情。”
“你讨厌我就不能做是吗”
江懿的手放在腿上,止不住地发颤“你讨厌的一切都不应该存在,你讨厌的人都得去死,你凭什么”
裴向云沉默半晌,略过这个话题“师父,折腾这么一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说着便要去搀江懿起身,却被人打掉了手。
“你答应我不能杀他,”江懿道,“还有关雁归。我知道你不恨他,只要你不杀人,我随你怎么处置。”
裴向云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一方面憎恨着被老师护着的阿年,一方面又对最后那句“随你处置”格外心动。
“这点要求你都不答应我吗”
阿年的下颌刚被乌斯士兵接了回去,顾不得面上的疼痛,口齿不清地痛骂道“求个屁情,洋狗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就算被千刀万剐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掐裴向云的脖子。裴向云嫌他大声吵闹实在太烦,蹙着眉也不闪避,径直扣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人的手腕纤细,被他牢牢攥在掌中,像把玩着什么玉做的物事一般。
可裴向云却并没有怜惜的心思。
他一用力,阿年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整间厢房中静了一刹,紧接着便是阿年撕心裂肺的痛呼。
裴向云生生将他的手掰折了。
江懿的脸色越来越差,掩着口鼻闷咳几声后低喝道“你有完没完”
“这小厮不是很领师父你的情。”
裴向云松开手,阿年如破烂的布带般摔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断了腕骨的胳膊,呼吸间均是急促而痛苦的低哼。
“师父不想他死,但他非来找死,”裴向云说,“如此这样,师父还要替他求情吗”
江懿咬着唇,目光一寸寸地挪到了阿年身上。
少年的身体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不住地发着抖。他受的伤应当是很疼的,但好像不想在敌人面前露怯,一声不吭地将血混着泪往肚子里咽。
眼前的景物一闪,他好像从阿年身上瞥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在喧天的炮火中,那人原本白净的脸满是灰尘与血迹,惯用来执笔摇扇的手握着缰绳和一柄断了刃的宽刀,将他紧紧地护在身前。
乌斯人的叫喊声在后方响起,他语无伦次地与那人说不要管自己,可那人非但不听,还在城门口将他狠狠地向外推了出去。
城门在他身后落地,发出沉闷的重响。他耳畔嗡鸣声阵阵,胸前发闷,最后一眼便只能看见那人被乌斯的士兵围堵住,生生从马上斩了下来,断掉一只手臂。
“师父”
江懿骤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无数次午夜的噩梦似乎即将重演,他无法原谅还有无辜的人为自己死去。
江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低声道“我答应你,再也不跑了,你放过他。”
裴向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师父说的可当真”
“当真。”
江懿不知自己到底是麻木还是绝望,似乎魂灵早已被抽出躯体,在上方冷冷地旁观这一切。
他听见自己轻声说“裴向云,求你放过他,放过关雁归,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求求你。”
裴向云似乎琢磨了一会儿他这话中有几分真情实感,过了片刻才继续道“既然师父你求我,学生怎么好不满足你的愿望”
他抬眸看向乌斯士兵“拖走吧,带去棚屋里关起来。”
乌斯士兵对他行了一礼,将已然失去意识的阿年拖了出去。
厢房的门在一片寂静中撞在门框上。裴向云见江懿面色依旧煞白,以为是被吓着了,抬手便要去摸他的额发,却被人一掌拍开。
裴向云眸色沉了下来,表情中多了几分不悦“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你还要与我闹到什么时候”
“你刚折磨完人的手,”江懿开口时才察觉出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我嫌脏。”
“你嫌我脏”
裴向云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几步,将人禁锢在自己怀中与椅子间的空隙里“你从前与我同吃同住,甚至于同睡一榻的时候,怎么从未嫌我脏过那小厮你便觉得他干净了吗”
江懿侧过脸,不想看他。
裴向云不依不饶地捏着他的下巴将人的脸转过来“师父,抬头看我。”
江懿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升起一阵反胃的感觉,干呕了两声,却依旧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你说我折磨他,可你没有在折磨我吗”裴向云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紧地锁在他脸上,“我好不容易将你带回来,他却胆敢教唆你逃走,我若是不给他点教训,明日你是不是还要走”
江懿拧着眉,终于道“我说了我不会走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裴向云说,“再给你机会,你是不是还要走”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打着鼓,耳膜充血似的“嗡嗡”响,迫切地想知道江懿的答案。
若是放在许久以前,裴向云或许会自信老师不会丢下他,无论如何都要与自己在一起。
但现在他不敢了。
江懿抬眸,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不知是苦涩还是绝望的笑“你现在问我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我想听你的选择。”
裴向云蹲在他身前,似乎在地上扎了根似的,不听见一个答案便不会离开。
他自小性子就偏执,无论想要达成的目的有多艰难,也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趟平其间的鸿沟。
包括现在的江懿。
江懿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终究答道“会跑,会跑到离你很远的地方,哪怕是死了也值得。”
裴向云呼吸一窒。
他清楚地知道老师并非在开玩笑,甚至已经尝试过如何从自己身边逃开了。
可他却仍固执着不肯承认,轻轻环住了江懿的腰,将头贴在他腿上“可你从前说过,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学生。”
“既然你都说那是从前了,”江懿道,“就应该知道从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
“你连骗我都不愿骗吗”
裴向云抬头,连姓带字地喊他“江子明,你真的有够狠心。”
江懿垂下眼看他,忽然有一瞬间的释然。
学生是个偏执的疯子,他这个做师父的合该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此这般才能互相折磨到现在。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去祸害旁人了。
“我答应你不走了,”他说,“你也要答应我别为难阿年和关雁归。先前你们君上与我说过他惜才,我会劝关雁归投降,别别对他太差,天牢里面很难熬。”
裴向云一字一句地听着老师替别人求情,心中酸涩嫉妒得要命,带着些许嘲讽道“别对他太差你又是如何知道天牢里难熬的他亲口告诉你的吗也像我从前那样装可怜博取你的同情吗”
如何知道天牢难熬的
江懿几乎要笑出来了。
我曾因为你的背叛被乌斯人俘去羞辱折磨,你现在来问我如何知道天牢中难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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