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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表情不停变化,冷下来之后又笑,笑了一会儿眼神变得狠辣凌厉,缓慢扫过裴眠雪和师无涯两人,道:“一会儿会有人将沐浴之物送来,你们俩,好好伺候我妹妹。”
言罢松开徒羡鱼,摇起团扇,步伐款款地离去。
洞窟内唯余徒羡鱼三人。徒羡鱼难言自己的心情,做了个深呼吸,从裴眠雪胳膊上抽回手,看向师无涯。
他身上玄衣不见褶皱,没有打斗痕迹,与上次匆匆一瞥无甚差别,唯独剑不在身后。他自顾自寻了处地方坐下,神情格外冷静。
察觉到徒羡鱼的目光,师无涯抬眼看来。徒羡鱼便向他点了下头,稍作致意。
裴眠雪自那话之后,便没看过洞窟里的任何一人,眼下无人说话,此间唯他翻书的声音。
不多时,浴桶、毛巾以及喜服被送来。徒羡鱼以为这里的仆从会是被狐妖囚禁关押的修行者,没想到是妖兽。
喜服有三套,男子的被叠起放在托盘中,女式的那套则铺开挂在架子上,面料极好,刺绣精美,裙摆上缀满珍珠宝石,极其华贵。
徒羡鱼看着这衣裳,忍不住想敲脑壳。
她又看了眼那浴桶,和浴桶上不断翻浮上来的水汽,喊了裴眠雪一声:“师兄。”
裴眠雪听出她的意思,却不看她,甚是敷衍地动了动手指,向她丢去一道洁净术。
徒羡鱼衣上的血迹污渍消失,汗液在身上的黏腻感亦无,她长舒一口气,走下床,走向师无涯。
师无涯盘膝坐在洞壁前。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礼貌,徒羡鱼蹲了下来,问:“师公子,你是被狐妖抓进来的吗”
“嗯。”师无涯撩起眼皮。
徒羡鱼近看才发现师无涯的眼眸带着些许墨蓝色,像深邃幽寂的长夜。她忍不住对他笑起来,问:“你没有受伤吧”
师无涯神情微动。
对面的小姑娘眼眸清澈,弯成好看的月牙,颊上绽放出小小的酒窝,嗓音听来绵软轻柔。
他同她对视几许,轻轻别开眼,答道:“我和那狐妖没有交手。”
这在徒羡鱼观察到的细节内。她换了种姿势,如师无涯一般盘腿坐下,继续问:“之前的那道伤呢”她想知道那道伤会不会影响师无涯的行动。
师无涯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将视线转回徒羡鱼脸上,定定看了她片刻,答非所问:“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徒羡鱼瞄了裴眠雪一眼。有他兜底,她虽然会紧张,但不至于太害怕。
再说,就算她真的栽在这狐妖手里,也不过是回任务局而已,并不是真的死去。
“害怕也没用。”徒羡鱼又笑了笑。
师无涯不说自己的伤势,她不好再问,直切主题:“师公子,你对那狐妖有几分了解有几分把握对付她你别看我普普通通,我可以做辅助。”
她之所以不向裴眠雪寻求帮助,主要还是那位师兄价格太贵了。
这狐妖洞穴中,光是顶上那些夜明珠和箱子里的首饰就值不少钱,而那狐妖是个有实力的,想来还搜刮了更多宝物。徒羡鱼舍不得分成。
不如和师无涯合作。这人敢独自来闯狐妖洞穴,定然有解决的能力,说不定他一心除妖,别的什么都不要。
师无涯将她的神情和看向裴眠雪的动作收进眼底,重新垂低眼眸,道出:“那是一只青狐,玄境中境的修为,盘踞于青瑶山上已有数年,引诱了许多修行者。她吸食他们的精魄,将功法和修为尽数夺取。”
玄境是修行的第三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下又分下、中、上三个小境界。师无涯待在玄境修行者的凌云榜上,但具体的境界并未公布。徒羡鱼不清楚他是否到了上境,但想必不下中境。
——这个狐妖很厉害。
一只作恶多端的厉害狐妖。徒羡鱼得出结论:“这样说来,她会很多法术,所以难对付。”
“不仅会诸般道法,还擅长毒术,你还是能逃则逃的好。”师无涯道。
“谢谢建议。”徒羡鱼小声应道,“那你知道她把人抓来成亲之后会做什么吗”
师无涯略一思忖:“报上来的案件中,并无让人成亲之类的事发生,但我想,左不过是要杀人夺取精魄和功法。”
看来是狐妖一时兴起了。这位狐大姐口味奇特啊。
徒羡鱼又瞄了眼裴眠雪,见他没提醒狐妖会听见一类的话,干脆地问:“你有办法对付她吗”问完之后,徒羡鱼在心中道:虽然那家伙很可能是故意不提醒的。
“只要将她拖住,我就能对付。”师无涯口吻平静。
徒羡鱼听出他的自信:“你的同门会策应吗”
“他们不是狐妖的对手。”
那你是来单挑的。徒羡鱼不由嘀咕。
师无涯见她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并未放弃想法,摇了摇头:“这洞穴里藏着那狐妖的弱点,你若想帮忙,可尽力寻找。”
徒羡鱼忙问那弱点是什么,可惜师无涯并不知晓。
徒羡鱼还品出他话中不会立刻发起进攻的意思,或许那道伤对他的影响很大,还需要休整。
她不再打扰师无涯,道完谢,起身走回拔步床,途中没忘记把狐妖端来的瓜果和酥点带上,让裴眠雪检查。
这些食物都没加多余的料,徒羡鱼将之分成两份,其中一份送去师无涯处,另一份自己吃。
裴眠雪坐在床上,她倚床柱而立,挑了一块应是绿豆糕的点心吃掉,听见着人开口:“你难道不觉得,过分把我当工具了一些”
“我又识不出这些东西是否有毒。”徒羡鱼理直气壮,又吃了一块糯米糕,把盘子凑去裴眠雪面前,问:“你要吃吗”
“拿走。”裴眠雪对这些吃食甚嫌弃,用书打开她的手。
“看吧,你自己不吃。”徒羡鱼开心地吃完一整盘,去到浴桶边上,就着里面的水洗净双手。
之后便是探索狐妖的弱点。
徒羡鱼将这里的东西翻了个遍,没有发现疑似之物,又往洞外走了一截,仍旧无所收获。
洞窟外岔路复岔路,她不敢走太远。
徒羡鱼靠在床柱上瞎琢磨计划方案。半个时辰后,狐妖又来到这处洞窟中。
此妖换了身轻薄艳丽的衣衫,露出更大片胸脯,裙衩近乎开到腿根,还描了眉,笑开时更加夺目耀眼。
“妹妹,你怎么不换衣裳是不喜欢这喜服”她摇着团扇,压目一扫洞中情形,扭动腰肢走到徒羡鱼面前。
香风避无可避,徒羡鱼只能极力后仰,尽可能让自己不处于这味道的包围中。
她发现自己逐渐适应这种香了,除了依然觉得熏人外,眩晕和僵硬感不再有。不过她不想让狐妖发现这一点,故意将后仰的动作做得艰难。
“现在还在冬天,它太薄了,穿着冷。”徒羡鱼扯出一个理由。
“妹妹身体不好,是我欠了考虑。”狐妖脸上浮现出羞愧,紧接着神情一凝,用团扇挑起徒羡鱼的一绺发,翕动鼻翼不住嗅闻。
她的动作太轻佻,徒羡鱼格外不适应被这般对待,顾不得藏拙了,脚往后一挪,再一旋身,坐去拔步床上。
“妹妹你似乎并未沐浴过。”狐妖在床边坐下,话语透着凉意。
然后看向师无涯,摇扇勾唇:“呵,你中了我的毒,经脉被封,却肯动用灵力为我这位妹妹清理衣衫,还算深情。”
在她眼中,裴眠雪是个没有灵力的寻常人,能够施术的人唯有师无涯。
师无涯的神情不因这话所动,裴眠雪倒是分外有兴致地抬起眼。
狐妖捏住团扇上的穗子,一根一根扯上面的流苏,眸光在三人间逡巡。徒羡鱼觉出这妖在思索什么,可眼下处境太被动,只能安安静静等着。
约莫二三十次呼吸后,狐妖将扇子指向师无涯,含笑说出自己的决定:“既然如此,妹妹你今晚就娶他一人。至于另一个人,就让他在一旁看着。”
徒羡鱼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甚至比先前让他们三个人成亲更合理了些。
但这并不妨碍徒羡鱼觉得狐妖脑子肯定有问题,一会儿一个想法。
不过把人抓到自己洞穴中、安排他们成亲这种事,但凡脑子稍微正常点都做不出。
徒羡鱼把目光投向裴眠雪,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却发现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悠哉悠哉在看戏。
她忍不住朝他瞪起眼。
裴眠雪表情变了,变得不可置信:“二丫,你就这样答应她了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一定要和我成亲吗”
大哥,你入戏这么快的吗徒羡鱼脑中的小人儿吃惊后仰。
徒羡鱼计上心头,也变了表情,就着裴眠雪的戏演下去,姿态既深情款款又冷漠绝情:“铁柱哥哥,以前是如此,可我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不愿再与你在一起了。”
“王二丫……”裴眠雪向徒羡鱼伸出手。
徒羡鱼不予理会、利落转身。
她对上狐妖的视线,神情带上纠结,先是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展开笑颜唤了她一声:“姐姐。”语气亲昵至极,还拉住了狐妖的手。
“姐姐,与你说句交心话。这男人你也看见了,讨嫌得很,并非良人。另一个呢,虽说看起来似乎好些,却也不知是否是装出来的,索性丢开他们,我同你成亲。”
狐妖对徒羡鱼有那方面的兴趣和兴致。
要想解决狐妖,必须她在场才行,可她来去突然,难寻规律,不若抓住这点,将被动化为主动。且徒羡鱼和狐妖拜堂,狐妖便不是两手空闲的看客了,更有利于偷袭。
徒羡鱼想着这些,笑容更加真诚。
她的话让狐妖怔住。狐妖愣愣看了徒羡鱼好一会儿,向前倾身,紧盯着徒羡鱼的眼睛问:“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咱们两人成亲。”徒羡鱼将这话说得缓慢坚定,看向狐妖的眼神认真专注。
“你想和我成亲”
“我想和你成亲。”
狐妖变得异常激动,在这洞窟里连走数圈后站定,把手里的团扇一抛,重新回到徒羡鱼身前,弯腰捧起她的双手,指腹不断摸索她手背,话语颤抖:“你、你愿意同我成亲你是人,我是妖,你我同为女子,即使这般,你也愿意和我成亲”
“愿意的。”
“当真愿意”
“当真。”徒羡鱼低下头,露出几许娇羞。
“好、好、好!太好了!”狐妖蓬松的尾巴缠上徒羡鱼的腿,她的脸也贴上徒羡鱼敛侧。
“妹妹,我们一会儿就拜堂,然后——洞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徒羡鱼耳朵说出,压低了声线,媚得让人心痒。
徒羡鱼耳根泛红,格外害怕狐妖现在就对她做什么,忍不住想往裴眠雪那处缩。
好在狐妖放开了她,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个男人。狐妖娇笑说道:“既然妹妹也嫌他们,就把他们杀了助兴吧。”
“别别别,姐姐,成亲得热热闹闹的才行。”徒羡鱼忙把狐妖的手抓住。
倒不是担心裴眠雪和师无涯当真被杀死,而是她一旦对裴眠雪出手,她必死无疑。到时候战利品怎么清算全是裴眠雪的那她岂不是白忙活啦!
“我会让这满山妖兽前来观礼。”狐妖道。
徒羡鱼低下头摇了摇:“但姐姐,我终究是个人族,有同族在身旁,会更开心一些。”
狐妖长眸半眯,手指勾起徒羡鱼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她审视徒羡鱼良久,终是松了口:“哼,依你。”
“我去筹备一番,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她振袖转身,踏出半步又回头,伸指在徒羡鱼眉心间轻点。
一缕幽光没入徒羡鱼体内。她眉心立时凝出一点鲜红,宛如点上了朱砂。
“我的好妹妹,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冷了,快换上喜服吧。”狐妖嘻嘻笑道,离开之前还不忘变脸,严厉地吩咐裴眠雪和师无涯:“你们俩,给我好生伺候着。”
徒羡鱼含笑目送她,数着心跳,估摸她走远后伸手碰了碰自己眉间,旋即垮下肩膀和表情。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除妖。”徒羡鱼跪坐到床上,扼住手腕,痛心疾首地对裴眠雪。还好这个狐妖是香的,而非一身骚臭,否则她当真演不下去。
“我也没想过你会这样。”裴眠雪幽幽说着,坐直背,不再是一直以来悠然靠坐的姿态。
徒羡鱼叹了一声,跳下床将挂起来的女式喜服取到手上,然后回床边赶人:“下去下去,我要换衣服了。”
裴眠雪皱眉:“你真要和那狐妖成亲”
“样子总得做足吧”徒羡鱼瘫着脸说道,“这样一来,可以拖住她了。”然后偏首,对师无涯道:“我会在拜堂的时候尽力去找她的弱点,就麻烦师公子看准时机动手了。”
裴眠雪凤眼轻轻一眯:“王二丫,我是死的”
“你太贵了。”徒羡鱼话中充满抱怨。
“不过狐妖刚才说你中了毒……”她又将头转向师无涯。
“再过片刻便能完全压制住。”师无涯端然坐于洞壁前,低声说道,“她的弱点我来找寻,王姑娘拖住她既可。”
“好。”
“多谢王姑娘义举。”
“不客气。”
徒羡鱼对自己被怎样称呼不甚在意,同师无涯说完话,再度驱赶裴眠雪。
裴眠雪没说什么,只是走下床前,用手碰了碰徒羡鱼的眉心。
徒羡鱼放下四面的帐帘帷幔,先将这喜服研究了一番,才脱下衣衫换上。
这套喜服一层又一层,裙摆如同重瓣的花,襟上袖摆裙边缀了太多珠玉玛瑙,不仅繁重,每走一步便叮铃铃作响,甚是昭显存在感。
却不得不说这衣裙极合徒羡鱼的身,若稍瘦一些,便无法撑起,若是再胖几分,腰就有崩掉的趋势。
裙摆曳地,行走之间徒羡鱼不得不用手提起。
狐妖在她身上落下了术法,仅着这一件,她当真不觉冷了。
她的头发在脱衣穿衣间乱了,干脆扯了系带散下来,就这样慢腾腾挪去床边,把帘帐拉开,再把自己挪下床。
嫁衣如火,红得几乎要烧了起来。她乌发如瀑垂在背后,还未饰珠钗,却也无需饰珠钗,凭着抬眸一刻眼底的波光便足够照人。
师无涯看得失神一刹,垂低眸光。
裴眠雪就倚在床柱前,待她转向自己时喊道:“王二丫。”
“干嘛”徒羡鱼本打算吐槽这衣服几句,被裴眠雪这样一喊,立时警觉起来。她发现这人喊她“王二丫”时准没好事。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认真。”裴眠雪道。
“难道你下一句话会是你可以不计酬劳地帮我吗”
话题回到刚才。
徒羡鱼翻了个白眼,捏起拳头:“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而且已经激起我的胜负欲了,先让我自己试一试。”
裴眠雪不瞬目地凝视住她,过了半晌,将那本看了许久的书丢过去:“看这个。”
徒羡鱼忙抬起手:“这书讲的是什么”
裴眠雪:“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本书很破旧,封皮上大半都是泛黄的茶渍。徒羡鱼沿着床畔坐下,边翻边问:“你在这里找到的”
裴眠雪没有回答。徒羡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就懂了这是本什么书:这是一名曾被狐妖囚禁在此的修行者留下的手记。
徒羡鱼表情变严肃。
第一页上,这名修行者详述了自己被狐妖抓住后的心情,以及遭到的待遇。
狐妖同时囚禁了七八个人,手段极其残忍,将他们腿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喂妖兽,再给他们治疗,治好之后,又重复先前的行为,割肉喂妖兽。狐妖用这种方法修炼自己的治愈术。
第二页的内容和第一页相同。第三页记录的是这位修行者见识到了狐妖驱使妖兽的能力。
第四页、第五页……越往后翻,字迹越乱,语序和措辞也变得混乱,仿佛被折磨得神智不清了。
徒羡鱼翻页速度加快,看到最后,不仅没有寻出收获,还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她抬头看向裴眠雪:“也就前面几页能读,后面不仅字迹混乱,语法更是乱糟糟,根本读不懂要表达的是什么。”
“没看懂就从头看一遍。”裴眠雪道。
徒羡鱼忍着不适感重读,依然无果。
“从头读过。”裴眠雪加重了语气。
“从头读”徒羡鱼重复这三个字,将这本手记重新翻回第一页时豁然开朗,“藏头”
徒羡鱼赶紧将每一句话的首字连起来,前面的字句无甚意义,到后面,徒羡鱼得到两句话:“她很珍爱一把雕刻着鸳鸯图案的匕首,经常佩在身上,但从没拔出过。
“我尝试将它偷到手,被她砍掉了下半身。”
从手记上看,狐妖让这人活了很长时间,但“身”字打头的那段话之后,再无新的字迹。
这句藏头是他的遗言。
所以那把鸳鸯匕首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寻的狐妖弱点
徒羡鱼啪的合上书,望定裴眠雪,眼中闪烁起莹亮的光芒:“师兄,你真是个心细胆大的人。你从哪里找到这本手记的”
“被你夸奖还真有些高兴不起来。”裴眠雪语调散漫,“床底下。”
徒羡鱼笑着捅了他一手肘,转头喊了师无涯一声,将手中的册子丢过去,“师无涯,有个重大发现,信息藏在句首。”
师无涯没用多久便从一行又一行杂乱的文字中挑出信息。
“我去寻找,你……”师无涯起身欲往外走,对徒羡鱼说话的时候,目光在裴眠雪身上停了一瞬,“你就在此地,注意安全。”
“不,先等她来找我。”徒羡鱼提起裙摆蹦到地上,摇头反驳。
她散在身后的发随动作飘飞起落,在虚空牵出漂亮的弧度。裴眠雪垂眼又掀,唤道:“二丫。”
徒羡鱼回头看他:“铁柱。”
裴眠雪手指做了个轻抓的动作,抓出一根簪子丢到徒羡鱼手中:“借你绾发。”
这是根绿檀木簪子,入手温润,月牙形状,理论上来说能稳稳固定住头发。徒羡鱼握着它皱了下鼻子,不是她不愿意束发,而是——
“可我不会用簪子盘发。”
她在任务局时一直留短发,晨起之后拿梳子梳两下便能出门了,来到这里之后学会了绑马尾,但别的技能暂未得到开发。
这人的反应和裴眠雪预想的不一样,裴眠雪亦皱眉。
“不如我们让狐妖来帮忙吧。”徒羡鱼想了想说道。
裴眠雪:“……”
徒羡鱼把裴眠雪的簪子揣进袖中,走去师无涯面前:“师公子,你的情况怎么样”
“可以与之一战。”师无涯道。
“那我开始行动了。”徒羡鱼对师无涯浅浅一笑,走向洞口。
她的诱敌天赋一向稳定,朝着洞外大声唤了几声“姐姐”,没过多久,狐妖便摇扇走来了。
狐妖重新上了妆,妆面艳丽隆重,亦换上了喜服,比起徒羡鱼身上的繁重服饰,她的喜服干练简单,仅在腰间挂了一串玉佩。
鸳鸯匕首不在身上,希望别是放进什么储物法器里了。徒羡鱼注意着细节,没看裴眠雪和师无涯一眼,提裙迎上去。
裙间的珠玉装出当啷声响,徒羡鱼长发乌黑,嫁衣火红,眉间似点朱砂,眸中盈盈波光,笑容乖顺。
狐妖见到的一刹,呼吸变得急促。
她捏在团扇扇柄上的手细细颤抖起来,上前一步又退回半步,红唇嗫嚅,眼波颤颤,竟是看痴了。
徒羡鱼缓慢眨眼。
她怎会看不出,狐妖在透过她看别人
原来拿的是替身剧本。她笑容更是温柔,走到狐妖面前,低声问:“姐姐可以带我去梳妆吗”
她的声音狐妖回过神来,片刻失意之后,团扇掩唇笑起来:“姐姐我本就是要亲自替你梳妆的。”
狐妖向徒羡鱼伸手。徒羡鱼轻轻柔柔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横眉扫过裴眠雪和师无涯,抬高音量道:“还不来帮我提裙摆”
她的裙摆委实长,如凤尾曳地,在身后逶迤出华美的长弧。
狐妖没有反对徒羡鱼这个“命令”,甚至于,她很满意徒羡鱼这般趾高气昂地说话。
师无涯闻言便走去徒羡鱼身后,将那拖地的长裙提起,神情一如即往冷淡,动作带着几分小心;裴眠雪瞥了他一眼,步伐散漫地走过去,拎起另一侧裙摆。
于是徒羡鱼跟着狐妖、领着身后的两人在洞窟岔路中绕了又绕,来到狐妖真正的居所。
依旧是在山间,但并非山洞了,而是露天之处、一片广阔的山野。四面依然环着山壁,壁上生长着藤蔓、树木和花,越过那些花和枝叶,可以看见正向西坠的斜阳。
已是黄昏辰光,山野里飘起薄雾,半面天空扑满红云,半面是调了墨汁似的灰蓝。
徒羡鱼遇见狐妖的时候,也不过是临近正午时分。她震惊片刻,站在绚丽的红霞之下,隐晦地和师无涯交换眼神。
这里的灵气比别处浓郁不知多少,徒羡鱼生出微醺之感,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适应。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帐半垂,铺在上面的是雪白的绒毯。床的侧面便是梳妆台,铜镜宽大明亮,各式各样的瓶罐摆满整张桌面。
梳妆台后有一置物架,其上摆着或新或旧的人类头骨,旁侧还有武器架、法宝架,位置几乎放满了,可以想见这些年里她诱杀了多少修行者。
徒羡鱼在武器架上寻到一把刻着鸳鸯图案的匕首,同样也在法宝架上看见了自己的乾坤壶。
“它们都是我的藏品。”狐妖察觉到徒羡鱼在看什么,抬扇一一指过那些置物架,笑吟吟说道。
徒羡鱼:“姐姐的喜好真是别具一格。”
“等成了亲,它们同样也是你的藏品。”狐妖道。
“真的吗?”徒羡鱼一脸惊喜。
“当然是真的。”狐妖用团扇轻轻一敲徒羡鱼额头,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
狐妖将镜中的徒羡鱼看了又看,打开首饰盒、取出一根凤簪,就要替她绾发,被徒羡鱼按住手。
徒羡鱼拿出袖子里的月牙檀木簪,含笑说道:“我想用这根簪子。”
狐妖扫了一眼蹙眉,流露出不喜:“这簪子太素了,不配眼下的场合。”
徒羡鱼也觉得这簪子过于素净,两头还被打磨得圆滑,不能当武器使。但赵铁柱怎会平白无故给她簪子呢他的举动定有深意,这必然不是一根寻常簪子。
“可我喜欢它。”徒羡鱼眨着眼说道,清黑眸底尽是恳求之意。
“行吧。”狐妖注视着她的脸,勉强应下。她替徒羡鱼将及腰长发梳理整齐,然后用这根檀木簪挽起徒羡鱼的发,手几次起落便盘好。
徒羡鱼看向铜镜,仅在自己的面庞上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师无涯和裴眠雪。
前者长身鹤立,站在不远处,玄衣在夕晖下淌出幽静如水的光芒;后者长袖轻垂,寻了处还算干净的洞壁倚上,面容隐在昏暗中,难辨神情。
“妹妹,你似乎还喜欢着那个男人。”狐妖的视线一直在徒羡鱼身上,见她的目光在铜镜一角停留,神色冷了下来。
“他毕竟曾是我的铁柱哥哥。”徒羡鱼敛下眸,慢慢叹了声,“姐姐也不希望我是个无情之人吧?”
她们现在的位置,能将武器架和法器架一览无余,这极不利于师无涯去取匕首。徒羡鱼余光瞄到梳妆台上的凤簪,手指一动,将之抓起。
“这支凤簪,就让我为姐姐戴上吧。姐姐眉目艳丽,比我更适合它。”徒羡鱼道。
不等回答,徒羡鱼起身牵起狐妖的手,借试簪子角度的举动,带她绕了半圈,背对铜镜、武器架及师无涯。
徒羡鱼让狐妖坐到凳子上,眸带笑意,动作轻柔地将凤簪插到她发间。
另一边,师无涯向武器架行去。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变故突生。
足音之后是高高低低的喊声,语气不可谓不关切:
“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来助你!”
徒羡鱼见过的那三名西河派弟子朝这山野奔来。
他们身上贴着隐匿气息的符纸,使得师无涯和狐妖都未提前发觉,但呼喊之后,立时将狐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徒羡鱼和师无涯的计划被打乱,
狐妖伸出舌尖在唇上一舔,笑道:“来客人了,我一向喜欢客人。”言罢点足跃上高空,长尾一甩,十指化作利爪,向那三人俯冲而去。
“结落华阵。”师无涯对那三人沉声说道,抓起武器架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剑,向狐妖背后斩去。
西河派三人谨遵师无涯之言,迅速结成剑阵。
干戈已起,黄昏下的山野炸起数道剑光,劲风搅动轻纱似的雾气,似乎夕照也翻涌了起来。
师无涯独自在狐妖一侧,没有加入那三人的剑阵。
他轻轻抿着唇,长剑挑起落下,片刻之间出招十数,招式纷而不乱,干净利落。风在他周身缭绕低回,他错步旋身间,衣摆牵起的弧度似是绽放的花朵。
君子如风意翩翩,很是赏心悦目。
但这样的赏心悦目并未占据到上风。
观那狐妖,她身法端的是诡异,步伐不断变换,残影还在一处,本体已至另一处。各式招法层出不穷,应对师无涯的同时,还能戏耍旁侧的剑阵。
是的,戏耍。
与其说那三人是来助师无涯的,倒不如说给狐妖递去了把柄,因为师无涯不光要对付她,还得顾及自己的同门。
……猪队友。徒羡鱼捂住脸。
“过来。”裴眠雪倚着山壁,向徒羡鱼抬起下颌。
梳妆台距离战局不远,稍有不慎便会被波及,徒羡鱼也觉察出自己鲁莽了,拎起裙摆大步朝裴眠雪跑去。
“这三个猪……人在什么境界”徒羡鱼站到山壁的阴影下,用手肘碰了碰裴眠雪。
后者答道:“灵境。”
“就配置和意识,还来搞玄境的妖”徒羡鱼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有玄境的人带队”裴眠雪抬起下颌。
徒羡鱼摇头:“根本带不动。”
纵使声音压低,这些话还是给人听去。那西河派的少女瞪眼看来,斥骂道:“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徒羡鱼极佩服她在面对如此强敌时还有余力注意周围,便不再说风凉话:“你刚才那一步走错了。”
“你连修行者都不是,竟还质疑本小——啊!”
她对徒羡鱼的提醒极为不屑,但话没说完,就见狐妖以灵力化作的利刃猛然袭来、穿透左肩。
鲜血染红衣衫,滴答滴答往下流。
“陈可欣,退后。”师无涯冷声命令。
“是,师兄。”她捂着肩膀,不甘心退出剑阵。
狐妖周围萦绕着数不清的道法光芒,攻势一次更比一次强劲。
落华剑阵快要被打散,而师无涯出剑不下百次,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许是压制不住体内的毒了。
徒羡鱼生出担忧,扯了扯裴眠雪衣袖:“我们就在这儿看着”
“你想像他们那样过去添乱”裴眠雪话语不留情。
“我去拿那把匕首……”徒羡鱼目光转向武器架,也不提裙了,直接拖着往前走。
裴眠雪手指勾住她后领,止住她的步伐:“那或许是她的弱点,但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掌控的东西。”
徒羡鱼回头:“那匕首到底是什么”
“说不好。”裴眠雪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徒羡鱼低头复又抬起,稍加思索,指着武器架说道,“你能把我的葫芦和那套弓箭拿过来吗”
“就算你能射中她,但你无法在箭上附着灵力,和替她挠痒无异。”裴眠雪嘴上说着这些话,还是轻轻一抬手指,将她要的东西给取了过来。
“我有办法。”徒羡鱼把箭筒放在脚边、乾坤壶挂到腕间,试着拉了一次弓,然后虚发出去。
这弓还算趁手。
她从脚下抽出一根箭,又从葫芦里取出一颗药丸和一瓶粉末,药丸塞进口中,粉末涂到箭尖上。
“那把匕首,我没法掌控,但师无涯行的吧”徒羡鱼问着,向前走了两三步,走到视野更开阔之处。
另一边,西河派弟子皆被掀倒,落华剑阵崩溃瓦解。
狐妖立于山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两侧鬓发在风中飘飞,红唇被夕阳照得妖冶。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三人,掌心升起一团青色的狐火。
那狐火脱离掌心,化做拳头大小的三团向西河派三人飞去,速度之快,迅雷犹不及。令人寒栗的气息自那火中溢散出。
她玩够了,打算杀死他们。
倒地的三名西河派弟子根本无法避开——狐妖比他们高出足足一个大境界,就算捏传送符,速度也快不过她。
电光火石间,但见一道玄色身影踏风而起,长剑斜挑复斜斩,沛然剑气自剑上冲出,剑光明明浩浩,撞上狐火,訇声震耳。
风压草低,走石飞沙,壁上青叶红花簌簌掉落。师无涯后退落到西河派三人之前,剑锋偏转,说道:“走。”
“师兄因我们而受伤,我们怎能让师兄独自冒险!”西河派弟子当即反对。
“这三个傻子。”徒羡鱼低声道,若是不顾虑这三个人,师无涯绝不会一直处在下风。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你们在这里只有拖后腿一个作用吗”徒羡鱼忍不住对西河派三人开口。
西河派之人露出恼怒的神色,被师无涯凛目一扫,悻悻掏出传送符纸,捏碎离去。
徒羡鱼呼出一口气,张弓搭箭,箭尖指向武器架。
她递了一个眼神给师无涯,笑着对狐妖喊了声“姐姐”:“我数到一,我的箭就会射中那把鸳鸯匕首。”
狐妖本欲向师无涯发起攻击,闻言动作骤停,压目扫向徒羡鱼,周身气息更寒:“你这个凡人,竟想伤害她”
“三。”徒羡鱼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倒数着,将弓拉到满。
箭簇折过夕阳辉芒,亮到刺眼。
狐妖从青岩上跃下,甩尾之间,身侧脚底各亮起一道阵法。
“一。”徒羡鱼跳跃了中间的数字,快速跑动起来。
她压根没想过去射那把匕首,那些话只是说给狐妖听的。据她观察,一旦狐妖被牵制住,师无涯有九成可能逆转局面。
不过徒羡鱼一介凡人,速度无论如何都敌不上玄境中境的妖,半息不到,便被狐妖追上。
狐妖拦在徒羡鱼身前。徒羡鱼的弓仍在拉满的状态,她将之迅速一抬,对准狐妖腹部射出。
狐妖挥爪挡下,锐利的指甲和箭簇撞出当啷声响。但同时,她也将箭簇上的粉末扬了起来。
风一刻不停向狐妖吹去,粉末甫一钻入口鼻,便使狐妖生出了眩晕之感。
徒羡鱼趁机逃走。
同一时刻,师无涯闪身来到狐妖身后。
剑尖点出长弧,一记横斩,直切狐妖腰间。
鲜血漫过草丛,山间响起狐妖凄厉的惨叫。
但她并未就此失去战斗力,亮出利爪,回身狠抓。师无涯疾退避让,徒羡鱼丢开手中长弓,向着武器架狂奔,眼睛紧盯架上的鸳鸯匕首。
——徒羡鱼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就是个诱敌的。
果不其然,狐妖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去。
她拖着受伤的身躯追上徒羡鱼,再度拦下徒羡鱼、挡在武器架前。
师无涯紧随而至,剑啸鸣响。他出现之处依然是狐妖身后,剑锋所向赫是其后心。
须臾之间,狐妖额上深青色纹路再现,瞳中燃起狐火,威压铺开。师无涯中了毒,在狐妖威压之下出现发作之势,剑势倏顿。狐妖抓住机会,以一个扭曲的角度闪躲开他的剑,点足一跃,凌至虚空。
徒羡鱼去了法器架前。
上一次狐妖烦躁时无意识释放出的威压,她便受不住,这一次狐妖刻意为之,更是难以承受,踉跄一步摔倒在地。
“你们这对狗男女——”狐妖青色的眼瞳中充满愤怒。
草屑落叶被风卷起,黄昏的天空更昏。
“你别乱拉郎。”徒羡鱼撑着手臂坐起来,槽了一句。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说什么要和我成亲,都是骗人的!”狐妖双掌中各出现一团狐火,伴着她的嘶吼和狂怒,火焰跃出数尺高。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我要你们死!尤其是你这个女人!”她目光如刀,缓慢掠过师无涯和徒羡鱼,猝然向下覆掌。
狐火倾坠,眨眼没进地底,快得根本来不及阻拦。
徒羡鱼下意识要跑,可肩上背上如同压着一座山,连起身都做不到。
下一刹——轰!
狐火炸开,将大地悍然撕裂。山壁滚下岩石,徒羡鱼身后的法宝架顷刻坍塌。
裂缝转瞬爬到徒羡鱼脚下,周围没有可攀附抓扯之物,她连惊呼都不及发出就掉进去。
而巨大的岩石即将砸下来。
远处裴眠雪抬起手,却是察觉到什么,又将手放下。
近处的师无涯和他举动相似,剑猛地挑起,然后轻轻垂低。
咚!
巨石砸进裂缝,除了一袭破碎的、被暮色染成暗红的裙摆,再不见徒羡鱼身影。
“不堪一击的凡人,也敢拿她来要挟我。”狐妖落回地上,手按在腰上施展治愈之术,轻蔑笑道。
裂缝中没有传出任何声息。
裴眠雪眸光一动,甩开衣袖,走向巨石落处。
他仍是平日里的散漫步伐,一步,一步,又一步,当他走到第四步时,摔落在地的法器法宝忽然颤动起来。
风转了向,层云不住翻涌,天穹一黑。
狐妖释放出的威压被风中气息削弱。她神情剧变,狭长的眼睛瞪大,意识到不妙和危险,抬起脚步就要逃离。师无涯悄然无声出现在她身后,手腕往前一送,将剑刺进她肩胛骨中。
剑气向着狐妖体内冲撞,她瞳孔紧缩,喷出一口鲜血。
师无涯没有立刻杀死她。
俄顷,落进裂缝中的巨石砰的裂开了,碎石在翻起时又碎成齑粉,被风一卷,飞上高天。
本该被砸得粉身碎骨的徒羡鱼从裂缝中飞出,垂目凌空。
风绕她周身而转,乌发翻飞,嫁衣凌乱鲜艳,一对虚色的羽翼在背后生长出来,翕动缓慢。
银色的光华自那羽翼间、自她身上流溢开来,如水漫过空旷山野,让四面都镀上一层银白。
地上的法器霍然腾空,在光芒中颤抖着、一点一点失去原本的形状,变轻变小,变成各色的光芒倏然掠进徒羡鱼体内。
“她把法器都吸收了?”
狐妖惊恐万分,因为那些法器升空时,她也忍不住想要跟着飘上去,好在及时遏制住了念头。
她想要挪动脚步逃离,却被身后的剑死死钉住,半分不得动弹。
“这是……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怪物!”狐妖恐惧尖叫。她额上的纹路又深了一层,青色的狐火伴着毒雾而出,似要拼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击。
师无涯偏转剑锋,裴眠雪手指微抬。
而徒羡鱼睁开眼。
依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但此刻眼底毫无情绪可言,亦无半分波澜,如同一口干枯死井。
她看向狐妖。
只是看了一眼,狐火和毒雾尽数消散。
狐妖又吐了一口血,面色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师无涯利落收剑、迅速后退,狐妖无以稳住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徒羡鱼身后的双翼更大幅度扇动,卷起一阵狂风。
山石乱滚,黑云更低,灵气被扇走,连空气都更稀薄了。裴眠雪蹙起眉,抬头喊道:“停下。”
徒羡鱼恍若未闻。
风中传来远处鸟兽的哀鸣。
“沈……小师妹。”裴眠雪向徒羡鱼走出第五步,思忖复思忖,没喊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徒羡鱼还是不理他。
裴眠雪袖摆下的手指又动了动,左手的指环上掠出一道微弱光芒。
光芒在袖间流转徘徊,可数息之后那指尖垂下,便熄灭殆尽。
裴眠雪轻叹:“王二丫。”
这一声喊,让徒羡鱼振翅的动作一顿。她神情有了变化,略有些迟缓地向裴眠雪歪去脑袋。
“好了,下来。”裴眠雪朝她招手。
徒羡鱼把脸别回去了。
裴眠雪:“该走了。”
徒羡鱼抬头望天。
“我们回寒山,到了之后就带你去吃东西,今天不是还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吗?”裴眠雪的语气近乎于哄。
徒羡鱼又把脸转过去。
她居高临下凝视住裴眠雪,过了许久,羽翼一摆,轻盈落地。
但除了吃饭,徒羡鱼还记得有别的事要做。她向裴眠雪走了一步又转开,走去狐妖的武器架前,把上面五花八门的武器都塞进自己的乾坤壶中。
最后留在架上的是那把鸳鸯匕首。
她多看了几眼,才将手伸过去。却有一股力道自身后袭来,抢在她拿起之前将匕首打飞出去。
“不许碰她!”狐妖匍匐在地,嘶吼着说道。
徒羡鱼偏了下头,眼眸缓慢垂低,向草丛弯下腰。
“我不许你碰她!”
突然的,徒羡鱼皱起眉,闷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站不住了,往前趔趄,几欲栽倒。
这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将她稳稳揽住。这个人往她体内渡了点儿凉幽幽的气息,还握住她垂下去的手,带着她捡起拿把匕首。
他用拇指将刀鞘顶开了一寸。
“你……你也是怪物!不,不要!”
裴眠雪的举动让狐妖凄厉尖叫,声音如同利刃刮擦在金属上,刺耳难听:“不要打开——”
“求求你,不要打开……还不到时候,还没有到时候,她会离开我的……”尖叫无用,她伏倒在地,手臂扑打着身前草丛,恸哭哀求。
裴眠雪哪会予以理睬,指上力道加重,将刀鞘拨开。
咚。
刀鞘跌进草丛,发出短促的闷响。
狐妖动作僵在抬头的一刹,表情凝固了。
一团阴冷腥臭的黑雾从匕首锋刃上冒出来,雾气里有两颗硕大的眼睛,如同蛇眼一样冷冷冰冰。
黑雾附近的草叶以诡异的速度枯败凋零。裴眠雪打量它几眼,伸指一点。
灵力光芒自指尖淌出,那双眼流露出恐惧和挣扎,若是再给它一张嘴,想必会惊声叫起来。
但没有如果。
它和灵力光芒触碰上的一刹,便被抹去。
雾气里黏稠的黑色散了,变成一缕青烟,在虚空里绕旋着向远处飘去。
那青烟中依稀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云娘!云娘!”狐妖哀嚎,顾不得身上鲜血淋漓的伤,手脚并用向那缕青烟爬去。
“云娘,你不要走!我不阻挠你和他在一起了,你别走——”
她一声比一声哀切,一声比一声痛苦。
徒羡鱼不喜欢这种声音,歪头看了看裴眠雪,用袖子擦掉唇上的血,挣脱他握在自己手上的手,独自拿起匕首。
然后抬手,掷出——
一声咻响。
匕首在暮风中擦出一弧明亮的光,直直刺进狐妖胸口。
那缕青烟彻底散了,烟雾里的身影亦尽。
狐妖张着嘴,死死瞪大眼睛,眼泪混着鲜血从眼眶流下,滴上手背,滑进泥土中,就这样直挺挺死去。
风将天穹里的浓云吹远,但暮光和夜色已经相融,东方出月,辉光朦胧,四野清寂。
徒羡鱼身后的翅膀并无实质,在裴眠雪身上拨了一下,收敛起来,无迹可寻。
她望了天空一阵,缓慢闭眼,将头一偏,靠在裴眠雪身上睡去。
裴眠雪低头:“喂。”
徒羡鱼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均匀。
但狐妖留在她眉心间的那一点红还在,裴眠雪沉眸扫过,将人打横抱起。
雨过天青色的衣袂掠进夜风,裴眠雪一步踏进风中,听见同在这片山野的另一人说了句:“你是寒山派的裴眠雪。”
裴眠雪转头。
师无涯立于夜色中,玄衣沉静,眼眸如寒星。
“敢问岁熄君,她到底是什么人?”师无涯难得对谁生出好奇。
“和你无关的人。”裴眠雪答得漫不经心。
“啊,我也记起你了。”他抬起的脚步又顿住,在幽谧的月辉中笑起来,“七年前,你找狐面书生算过一卦——一个寻人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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