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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遇晴日,寒山的夜空美不胜收,明明暗暗光芒各异的星辰或聚或散,在时间的推动下徐徐倒转。裴眠雪想,若徒羡鱼看见这样的星河,大概会评价一句“跟不要钱地撒盐似的”。
徒羡鱼还没见过春夏秋时的寒山。裴眠雪又想,这会儿算见过春天里的了,闭着眼睛见到的。
裴眠雪在峰顶停留许久,才推着徒羡鱼回到道殿。
他陪她在汤池中泡澡,帮她换上寝衣、烘干湿发,把她在寝殿的床上、盖好被子。不过这一夜,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陪着她睡下,而是又出了道殿,去寻白逢君。
白逢君在逗猫。
当初在庙会上买到时不过巴掌大的小猫现在长成了一个长条,胖是依然胖,但眼睛不再是湛蓝色,变成了和幼清一样的澄黄。它咬着白逢君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对裴眠雪的到来置之不理。
裴眠雪拉了把椅子坐到白逢君对面,把猫提溜起来看了一圈后丢回去,对白逢君道:“师父,帮忙算个吉日。”
“要做什么?”白逢君问。
“成亲。”裴眠雪答道。
“你不是说你们已经成亲了吗?”白逢君揶揄他,尔后稍微摆正表情,又说:“她还睡着呢,怎么和你成亲?”
“这不难。”裴眠雪向后靠上椅背,说得轻描淡写。
白逢君“啧”了声:“她答应和你成亲吗?”
裴眠雪:“她现在这个样子,没法不答应。”
“你简直就是个混账。”白逢君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气她。”裴眠雪翘起一条腿,坐姿分外悠闲。
白逢君:“……”
裴眠雪略加思忖,改口道:“说错了,冲喜。”
白逢君:“……”
他生出脱掉鞋子把这混账打出去的念头。
“你打算宴请哪些人?”白逢君把猫捞回腿上,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平复下心情,问道。
“打算昭告天下,但谁都不请。”裴眠雪道。
“行吧,这样也不错。”白逢君仰起脑袋,遥望天上的星河,在心中默算片刻,对裴眠雪道,“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天气应该也好。”
裴眠雪起身笑笑,冲白逢君执了个弟子礼:“多谢师父。”
“虽说不宴请,但不许忘了为师的喜糖。”白逢君轻哼说道。
这一夜道旁的槐花开了,裴眠雪摘了几串,摆在徒羡鱼床前,然后将窗户推开,让屋室内盈满星光。
数日之后,寒山派天岁峰峰主、岁熄剑尊即将大婚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但传来传去也就这样一句话,岁熄君何日成婚、将同谁成婚一概不清楚。
不少人认定这是假消息,有寒山弟子出来反驳,说亲眼看见天岁峰的道殿上贴着喜字,挂上了红灯笼。
寒山派中讨论声不停,弟子们变着花样路过天岁峰,各峰长老则直接来探询,裴眠雪谢绝访客,他们见到的只有花童。
花童小小年纪,却已一套处事之道,待客甚周到,同时也让客人们什么都打听不到。
花童很辛苦。
裴眠雪这个甩手掌柜当得惬意,成日里不是踏青散步,便是剪纸裁花。
所有的喜字和窗花都是他做的,贴满他的道殿和徒羡鱼的漱琼阁后还有剩余,便分给峰上的弟子。
一时之间,整个天岁峰都喜气洋洋。而一日复一日过去,裴眠雪将要和谁成婚、何时成婚,在江湖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到了五月,山下渐起暑热,山上的夜晚依旧清寒,天幕碎星,迢迢望不尽。
花凋了一路,草木都深,天岁峰峰顶上摆了一张几案,案上有酒有菜,红烛对照,照成双的影。
两人难得都穿上了红衣,是白逢君亲手缝制的喜服,别致清雅。
风将乌发翻成鸦羽,衣袂起落如火,两人并肩跪坐,遥对星辰。
“你头发又长长了,不知道喜不喜欢今日梳的这个发式。”裴眠雪抬手碰了碰身侧人的发顶,低低笑了声,“我倒是喜欢。”
徒羡鱼长睫静垂,沉寂不语。
“上次你摁着我三拜,却不曾摆宴,今夜补上。”裴眠雪斟了两杯酒,酒液似琥珀,在玉杯里漾出澄澈的光。
他将其中一个酒杯放到徒羡鱼手中,自己拿起另一杯,轻轻一碰,碰出清脆声响。
他将酒饮下,继续同徒羡鱼说话:“菜都是我做的,味道尝过了,都很不错。我当然不会宴请别人了,只有你和我。
“你也许会不高兴,但没关系,我准备了哄你开心的东西。
“看。”
他抬手指向山外。
砰!砰!砰!
无数朵烟花升上夜空,光芒缤纷绚烂,和高天之上的星辰交织成夺目的彩色。
银河悬挂亘古,烟火盛过即落,可落下时刻又纷乱成一片片金叶一条条彩缎,落满寒山,花红树火。
“好看吗?”
裴眠雪给自己斟了第二杯酒,牵起徒羡鱼的手,学她的语气说道:“撒的全是钱。”
徒羡鱼在做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颗种子,被种在一个花盆里,每日都有人来浇水,并给予她充分的光照。
可你知不知道浇水不能日日浇,更不能一次只浇一点儿啊?你得把整个土浇透,然后等干了再浇!
徒羡鱼在心中呐喊,呐喊完又有点儿害怕,害怕那人掌握到正确的浇水方法后,就不天天来看她了。
不过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那个养她这盆花的人每日谨慎浇水,还把她挪来挪去给予光照。
气候在一天天变暖,鸟雀在枝头吵吵嚷嚷,土壤里的种子嗅到了其他花朵的芬芳。
别的花开得正艳吧?但她连芽都还没发呢。不发芽的话,是不是就要被丢了?徒羡鱼开始担心。
可时间还没到呢,她在心里小声嘀咕,一旦到了合适的时机,她会迅速抽芽的。
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的时机呢?等再吸一些水分和营养,变得更壮硕吧。但那个人小气兮兮的,每天只给丁点儿水,叫她如何长大?
埋在土壤里、看不见黑色以外颜色的日子好无聊。
除此之外,她还想看看那个人。那人现在是什么模样呢?每天是笑多一些,还是脸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呢?
她想发芽,想开花,想哄那个人开心。
哎。种子在花盆里叹了口气,既然那个呆子不会浇水,她只能把许久之前储存起来的那部分营养消耗掉了。
她记得她把那些藏在了神魂里。
她开始奋力汲取往昔的力量,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过往的四季轮转成刹那,经年的日月交替成洪流,
一刻钟,或是一个时辰,又或是一瞬,种子催生出新芽,顶开压在头顶的土壤,向外冲出。
有什么东西拂面而过。
是风,清幽又清冷。
然后听得砰声如雷,满山震动。
徒羡鱼睁开眼。
山河如沸,入目是星海和烟火,金叶彩绸纷落在晚风中。
这一幕太美,徒羡鱼看得怔住,都忘了睁眼的初衷。
而裴眠雪一直在看她,看见她掀开眼帘的一刻,几乎要泼出杯中酒。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随后又如追赶般向前奔腾。
烟花上升下落,星辰放出光辉,寒山人声喧闹,天岁峰寂静得落针可闻。风拂过徒羡鱼衣角,撞进裴眠雪怀中。裴眠雪丢开手里的酒杯,向徒羡鱼伸手,可伸到半途又放下,眼眨了又眨,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徒羡鱼也在眨眼。
星辰闪烁在她眼底,烟火盛放在她眼底,晚风回转在她眼底,天地在她眼底,他也在她眼底。
这是暮春五月,人间芳菲难寻,但她眼眸中还有春景。
裴眠雪凝视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她,长久地凝视着她,启唇欲言,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对她笑了一笑,然后低下头。
“裴眠雪。”徒羡鱼扑向裴眠雪,用力拥住他,轻声唤道。
“嗯。”裴眠雪应得温柔。
“师兄。”
“嗯。”
“柱柱。”
“嗯。”
徒羡鱼声音愈发低,就快藏不住哭腔:“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也没太久。”裴眠雪慢慢抚过她发顶,话里带上笑意,“至少没睡到我白发苍苍。”
“我才不会睡那样久。”她小声嘀咕。
裴眠雪又“嗯”了一声:“我知道,你舍不得。”
烟火还未完,天岁峰上也落了金叶子,徒羡鱼从裴眠雪怀中退开,把周围的几片捡起来。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再看那一桌酒菜和红烛,凑到他面前问:“你这是在搞冥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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