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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帆之时, 天光渐晴,若不是心中沉着事,山间云雾也应当是一片好景致。
沈熙君坐在船头, 直直盯着江水尽头, 恨不得一下就穿山翻江, 不管是什么结果自己要亲眼见到。
她的侍女安河拿着手中的食盒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家主子推了回去,从前日宫宴回府以后沈熙君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 连夜赶路也只是轻轻眯了一会。
入梦在眼前闪过的像是回忆, 又像是不敢想象的幻景。
她望着江水轻轻叹了一声,一天之间只有在河汊需要指路时会说上两句话。
眼见着青州越来越近, 悬着的心越发沉不下去。
清江泛舟, 临近下船秦砚整点好一切,远看着好似在船头入定一般的沈熙君,心中压着的事一件一件浮了上来。
“告诉她吗”秦砚问向沈旷。
如此下去,不仅是食不下咽劳身心神, 总压着心事对腹中胎儿也不是好事。
只是此种情况如何排解都有些无济于事。
“此刻恐怕会让她更加忧愁。”沈旷也倍感忧愁,似乎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有孕在身本就不应当长途跋涉,更何况是在前夫生死未卜的情况下。
而此刻突然告知沈熙君怀胎三月,更不知她该又有何种出人意料的想法。
秦砚能理解沈旷的顾虑, 亲人永远都想要最万全的方法,所以才会格外小心。
“有些其他的事, 也许能让她分些心思”秦砚喃喃说道。
沈熙君心底并不排斥孕育一个孩子, 如果告诉她有孕在身,也许并非坏事, 希望能支撑住她度过这难关。
她在船头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事出突然能如此镇定已然是最克制自己心神的样子。
隐约间, 她好似在沈熙君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曾经我也像这样。”秦砚眼中不知落在了何处, “最怕听到的就是这种消息。”
沈旷看向秦砚,想起她也是这样送走自己的父兄,甚至更为惨烈。
得胜之时,对于将士亲属并非都是好消息。
“也最怕此刻身旁无人可以依靠,往后的消息更是无处消散。”秦砚神情泛苦,但还是笑笑,“但还好我们找到了她,所以告诉她应当”
身侧被握住的手打断了她的话,身旁的人沉稳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但我那时没能去找你。”沈旷说道。
秦砚恍然一怔,眼中映着的好似在秦关前回望的那几眼,她一直期望着出现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
原本冷肃的脸上多了一丝迟悔,沈旷难能想到十六岁的姑娘独自为兄长送葬,他也数次想过如若早些去往秦关,会不会一切都不会这么难。
“我应当早些到秦关。”沈旷平淡的语调中低沉了些许。
至亲离世,而他只能寄去一些无关痛痒的信件。
一个未能表明身份的人,只有寥寥几封信件,即便是秦砚没有拆开他的信,他不应当有怨言。
也许这就是他被厌烦的原因,他早该明白的。
“我没有怨你没有来。”秦砚轻轻扯动唇角。
她不愿再想起过往,但情难自禁,往昔如云烟绕眼,她也期望能有人撑着她走过那段像是行尸走肉的日子。
只可惜都是错过,秦家的孤女注定要独自撑起门户,为安稳秦关她必须要撑下去,她也撑了过去。
怨不得旁人。
“兄长临终前叮嘱将士,待秦关形势稳定再下葬,我不能与你说。”秦砚轻声说道,像是不忍再惊醒回忆。
所以她给不出理由。
“我总是在送别人离开,那时我很害怕害怕听到”
害怕一次又一次变成等待消息的那个人。
害怕那通信许久的人揭下了伪装变得陌生。
在那时她已经承受不住一丝变故。
甚至今时今日也很难说出心中顾念。
“所以我没拆开你的信。”
也没办法说出缘由,只是寄出了一封断绝往来的信。
那封没有理由的信件此刻有了答案。
沈旷见过秦家小姐张扬的模样,如此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却满是心痛。
他道“这次不会了,我已不是武将,所以你不会有那种顾虑。”
但秦砚笑笑,“只是因为武将”
沈旷立刻说道“若是你不嫌烦耳,此后事无巨细,我都会一一告诉你。”
迟来几年的真相,面前的人正如她一直等待的样子。
见到信中的人,风雨同舟,山川未止。
只是秦砚细细听来,抿着嘴说道“也不用事无巨细”
若是政事都听了去,倒是麻烦。
沈旷一本正经,十分认真地说道“一家人便是要无所避讳。”
“谁说是一家人了”秦砚忽然反应过来。
好悬一不留神就被他套进圈套。
“那不是一家人,那是”沈旷理直气壮地反问。
“”这回轮到秦砚思考两人现下的关系,“有待商榷”
现在好像不是探讨这些的时机。
“那我也会像一家人一样对你坦诚。”沈旷的保证十分正经,颇有起誓的架势。
“那先告诉她吧。”秦砚突然看向沈熙君,眼中坚定了几分。
眼下便有火烧眉毛需要向真正的一家人坦诚的事。
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不应当再瞒她了。
沈旷明白这道理,瞒下沈熙君有孕之事只是权宜之策,本想傅庭安回京以后亲自与她说,但现下的情景想要保住她的孩子,恐怕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告诉她,不止一个人需要她的挂念。”秦砚说道。
沈熙君在无所顾忌之时虽是任性了些,但遇事反而会冷静下来。
一如她当年独留在京城,依然能照顾好自己,那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好。”沈旷点点头,转身朝船头走去。
只是他没走两步又回过身,对秦砚说“若是你去说,会不会更好些”
感知他人纤细的情感本就不是他的长处,甚至是极大的缺点,更是不会安慰人,只会讲些惹人厌烦的道理。
但谁都知道人并非都为道义所控。
“她需要的是家人。”秦砚推着他过去,虽然她也知沈旷不善于此种事情。
但是他是个好兄长。
渔船不窄,摇晃在江水之间却摇不散忧愁,沈旷走到船头另一侧坐了下来。
“我又添乱了是不是”沈熙君低着头喃喃问着,以为沈旷是来训斥她的。
只身偷跑出来沈旷确实应当说上她两句,但他此刻却说不出责怪的话,只道“人之常情。”
他甚至应当安慰沈熙君一番。
“青州来的消息并不能确定庭安是否身故,只是说船只有事故的可能。”
“且先不论消息是否证实,你也应该先照看好自己。”
一开口沈旷就知道自己仿佛说尽了话,又好似没什么用处。
沈熙君只是木然地点着头,仅仅是“身故”两个字,也够她胡思乱想。
“就当是这么多年的朋友,猛地一下听到,担心也是正常。”沈熙君为自己的忧愁找补着。
沈熙君还是不想承认即便是和离了,傅庭安对于她来说还是尤为重要。
“庭安所乘船只是长安最精良的渡船,甚至是东南水师船只建造的雏形,没那么容易颠覆。”沈旷说道。
只是这并未让沈熙君放下心来,反而脸上似拧成一团。
“他临走前”沈熙君眼泪打着转,快要干涸的眼睛中泛着红肿,“我同他说,回来就搬出府吧。”
“甚至没能好好说上几句。”
这是她最懊恼的事情。
沈旷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沈熙君变得如此不坦诚。
“当年我在漠北想要起兵,庭安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要先保障你的退路。”他不知为何想起这件事,“这次决定他去往青州,首先拜托人照看的就是你。”
“他希望你能安好,永远只拜托我这一件事。”沈旷说道。
沈熙君盯着江水的眼睛,渐渐又泛起了红。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沈旷说道“你要做的就是等他回来,以及照看好自己”
而此刻,这一件事恐怕要多一个照看的对象。
沈旷顿了顿说“还有件事,我此前没能告诉你。”
沈熙君摒住了呼吸,不知还有什么样的消息等着她。
“今时才告诉你,已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
秦砚看着两兄妹商谈着,妹妹时而激动不已,又瞬时落泪,兄长手足无措,却又努力安抚着。
看似慌乱,实际却又迅速镇定了下来。
此情此景看在眼里,秦砚有些百感交集。
沈熙君平复了许久,唤了安河过来,终于拿起了点心用了些。
虽是强撑起来的精神,也努力让自己恢复了几分气色。
沈熙君眼中失去的光彩又找回几分,为着傅庭安,也为着自己的孩子。
她远远向秦砚走来,步伐沉稳了许多。
“姐姐费心了”沈熙君抽噎着说不出整句话。
知晓的那一刻,沈熙君也便明白了宫中那一幕的来由。
秦砚扶着她坐了下来,与她细细讲着太医叮嘱的细节。
沈熙君强打起精神点着头,猛塞进口中许多糕点,像是懊悔自己先前的鲁莽。
得知真相的沈熙君,不再是任性的长公主,尤为谨慎了起来。
说了好一阵,秦砚见她终于睡下,轻轻掩上了舱门退了出来。
渔船依旧平稳地前行,已经到了青州附近,与他们所寻的地点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
还不知等待着的是何种答案。
她见康平上前臂上擎着一只红隼,取下信筒递到沈旷面前,“陛下,是绥亲王来信。”
那信件不长,绥亲王沈旭此刻正在青州,不知会是怎样的消息。
但她见沈旷展开信件后舒展了眉梢,吐出一口浊气。
“传令下去,青州东部山脉偏北侧,搜寻钦差船只与一艘渔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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