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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黯沉,金殿的火光冲天近乎照亮了宫中这处的半边天色。
成明殿外,有早前逃跑的宫人被禁军斩杀,还有驻军入宫后跪在一侧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了。
苑中到处都是禁军和驻军厮杀的痕迹和尸体,鲜血染红了李裕记忆中永远平和又威严的成明殿。
李裕刚入殿中,汪云峰正从殿中出来,“殿下。”
“父皇呢?”李裕紧张得喉间轻咽,看着汪云峰,隐藏袖中的指尖攥紧,怕从他口中听到父皇这处不好的消息。
汪云峰眉头微皱,但还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陛下要见殿下。”
忽然,李裕心中悬着的一口气松下。
整个人都似忽然间松懈一般,又庆幸哽咽,父皇还在……
这一次,父皇还在。
李裕颔首,有激动,也有克制。
没人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终于,他终于来得及……
“汪将军,我去看看父皇。”李裕声音略微嘶哑。
汪云峰颔首,“殿下去吧,宫中的事末将来处置,等处置稳妥,再来告诉殿下一声。”
“好。”李裕说完,汪云峰拱手出了殿中。
李裕快步由外殿入内。
殿中都是浓郁的药味,并着常年不曾开窗或殿门的压抑在其中,李裕攥紧掌心。
记忆中他来到成明殿时,父皇早就不在了。成明殿中早已冷清,落寞,已经几年没有人在,而且犹如一处禁.忌,因为李坦不愿意提起,所以宫中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扫,他去的时候就似一处荒地,殿前的苑中都已长满杂草。
他也根本不知道当年父皇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而眼下,这殿中的任何一处都是鲜活的,带着温度,即便是浓郁的药味,即便是压抑不流转的空气,但都是鲜活的,因为父皇在。
李裕一路快跑,外殿,中殿,内殿……
等到内殿的时候,脚下却忽然驻足,似有万千蔓藤牵绊着一般,想上前,又忽然情怯,整个人都微微颤了颤。
而内殿中,大监应当是听到脚步声,却没见他入内,大监刚迎上,就见一身戎装的李裕入内。
病榻上,宁帝的目光也看过来。
“殿下!”大监连忙跪下,泪流满面,“殿下,您真回来了!陛下一直念着殿下……”
连大监这样精明的人都有些语无伦次,李裕伸手扶起他,但是没有多停留,而是直接往宁帝跟前去。
方才大监就拂宁帝坐起,宁帝也才见过汪云峰,眼下疲惫的面容上带着喜色,也看着李裕朝他走来。
“父皇……”李裕上前,一身戎装,伸手取下头上的盔甲,单膝跪在宁帝身前,仰首看着他,“父皇,裕儿回来了……”
宁帝激动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头顶,强忍着眸间的激动与感慨,已经不能大声说话,便轻轻张口,近乎只有呼吸般的声音轻叹道,“长高了……”
就是这一句长高了,李裕眼中碎莹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早前告诫自己一定不在父皇面前如此,但还是忍不住,脸色紧绷着,尽量不哭出来,眼泪还是簌簌下落着,也仰首看着宁帝,颤颤重复着口中那声,“父皇……”
宁帝指尖也微滞,从他头顶挪开,而是抚上他脸颊,似是在仔细打量他。
李裕尽量忍住哭声,但也像小时候一般,伸手在父皇跟前擦了眼泪。
宁帝嘴角微微勾了勾。
“长大了,怎么还哭鼻子?”宁帝的声音很轻,但似用了不少力气。
“父皇!”李裕这次是连哭声都没忍住。
父皇永远不知道,连上记忆中几年,他有多久没有见他了,他见到的都是挂在殿中的画像。
“父皇!”李裕拥他。
宁帝怔了怔,也伸手揽紧他,眼底隐隐红润了。
……
宁帝近乎不能说话,等平静下来,李坦开始同他说所有的事情,从离院醒来,他见温印开始,说起温印帮他找甘雨,甘雨却死了,又说起通过密道同江之礼接头,而后是想办法去定州,路上见过东山郡王等等等等……
李坦就这么一直同宁帝说着话,宁帝也全无困意,耐性听着他说话,不时咳嗽的几声,大监也端了杯盏来,宁帝却都没有打断李裕。
漫长的两年多时间,要一口气说完,自然都是被压缩的。
宁帝当然知晓他报喜不报忧。
在李裕口中,一切都是顺利的,即便定州城逃生的那次重重险阻,也都是一语带过,也大都只说了温印,反倒只有他知晓的初一宴那次,他在殿外跪了两日,直接昏倒在殿外……
宁帝心中都清楚。
也清楚,有人口中反复提了无数多次温印……
说起她的时候,即便是困境和死局,眼中也有光泽。就像同父亲说起自己最喜欢的人时,眼中那种喜欢,思慕,骄傲,还有想念在一处……
也正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温馨,不多,在这一路坎坷与波折中都只算轻描淡写的一笔,却让这一路的坎特与波折都显得微不足道。
父子二人之间说了许多话,其实大都是李裕在说,宁帝在听着,但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晚些时候,大监上前,轻声提醒道,“陛下,殿下,汪老将军到殿外了。”
此时,李裕和宁帝才停下来。
久别重逢,仿佛才没说多久的话,但不知不觉间,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是破晓了。
这么快……
李裕才反应过来,父皇一宿没合眼了。
李裕应声起身,汪云峰正好入内,“末将见过陛下,殿下。”
宁帝颔首,但没有应声。李裕转眸看向父皇,忽然会意,父皇是让他做主,所以没有开口。
李裕问道,“汪老将军,宫中各处都处置妥善了?”
汪云峰是聪明人。照说眼下天家脱困,诸事都应交到天家手中。但天家没说话,而是示意太子说话,汪云峰知晓天家的意思是将诸事都交由太子做主的意思。
汪云峰应道,“回殿下,宫中各处都已经肃清,眼下还在清理,城中也已经恢复平静,但还要几日搜查是否还有党羽。大殿的火已经扑灭了,但烧了一整晚,几乎没剩什么了,也发现了尸首……眼下宫中和京中都还有事,恐怕还需殿下定夺。”
大殿的火扑灭,发现的尸首应当是李坦的……
虽然方才李裕没有特意提起,但汪云峰言辞间,宁帝也多少猜到了。
只是猜到,宁帝眼中也没有喜色。
李坦死了。
却并未让宁帝觉得大快人心,而是默不作声。
“去忙吧,朕歇会儿。”宁帝的声音近乎让人听不见。
李裕拱手,“儿臣晚些再来。”
宁帝点头。
李裕起身,又朝一侧的大监吩咐道,“大监,换处地方,好好照顾父皇。”
“是。”大监恭声。
等李裕离开,大监才上前,“陛下,都过去了。”
宁帝抬眸看他,大监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应当永远不会过去。
大监轻声道,“老奴让人换处地方,陛下先等等?”
宁帝摇头,“朕想去看看。”
大监为难,“外面,还没收拾妥当呢……”
宁帝清楚,是成明殿外还有禁军和宫人尸首的意思,宫中这样的动荡,即便已经肃清了反逆,但短短一个晚上是来不及清理掉所有的尸首和血迹。
宫中各处都一样……
“没事,朕想出去看看。”
宁帝坚持,大监扶了他起身出了殿中。
两年多了,除了那年的初一宴,宁帝没有离开过殿中,这是头一次。
他也是君王,早前也经过京中和宫中的动荡,最后在腥风血雨中走上的皇位,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陛下,风大。”大监给他多披了一件大氅。
宁帝接过,却在刹那间怔忪。
——父皇,风大,您要多穿一件衣裳,不然会生病。
宁帝微怔,很快眼泪湿润了眼眶。
“陛下,要去哪里?”大监问起。
“去大殿。”宁帝轻声。
大监僵了僵,没想到,但也应声,“陛下稍后,老奴去唤龙撵。”
宁帝点头,脑海里还都是早前的浮光掠影。
——我希望父皇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
——父皇,你怎么编得蚱蜢啊,我还想要……
等大监折回,宁帝还在思绪中,“陛下,龙撵来了。”
宁帝收起思绪,颔首。
成明殿是寝殿,离大殿原本就不远。
龙撵在大殿前停下,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早前的大殿在眼前已经毫无早前的面貌。
大监愣住,一时间,心中都是感慨,但见宁帝一步步登上阶梯往点前去,大监意外,“陛下……”
宁帝踩着天子赤舄,最后在大殿前驻足,看着烧焦的大殿,良久都没有出声。
“赵国公,朕想托你一件事。”回忆里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国公拱手,“陛下您说。”
宁帝轻声道,“蒋家根基太深,除掉还需时日,李坦年幼,心中尚有怨气,你替朕多照看他。等事情都解决,朕会让他去来城封地,做一个闲散皇子,只是他还小,也需要人教导,朕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赵国公诧异,“陛下?”
宁帝轻叹,“早前动荡,朕自身难顾,恒儿刚出生就没了娘亲,也落了一身病根。那时朕在勺城,觉得皇位之争多无希望,也厌倦了宫中夺嫡之争。那时坦儿刚出生,就似一切都是新的,他陪着朕,朕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日一个模样,慢慢会笑,会皱眉头,会有情绪,会手舞足蹈,也会开口唤一声爹,就似泥沼之中的一缕阳光,所以朕给他取名叫李坦……”
“替朕多照看他,他很聪明,也很敏感,但朕不能像旁的孩子一样宠着着他,你替朕多照拂他,等事情都过去,朕也就放心了。”
赵国公拱手,“陛下,老臣自当竭尽全力。”
……
宁帝鼻尖微红,迎着风,剧烈得咳嗽几声,似是许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都通通化作浊气。
大监连忙上前,“陛下,起风了,我们先回殿中吧。”
算上这一晚,李裕已经接连三天两夜没合过眼。
白日处理完宫中和城中紧要的事,李裕靠在明和殿一侧睡着了。
旁人上前寻他,江之礼摇头示意等等,三天两夜,殿下是到极限了,眼下打盹儿一会儿,晚些还要继续。
长风内乱终于结束,一夜之间长风终于归于平静。
只剩李坦和早前蒋家剩余的党羽要清理。
李坦烧死在殿中,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前线,这场仗也很快就会结束,届时,长风才是真正归于平静。
这两年来的时间,殿下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哪怕只是先阖眸小寐一段……
江之礼就守在殿中。
最后这场仗,江之礼跟来,但殿下没让洛铭跃跟来。无论是攻城,还是京中清理其实都有危险,所以让洛铭跃迟两日入京。
眼下,驻军已经接管了京中,宋时遇也接管了禁军。
殿下早前交待过,这次攻城,伤亡越小越好,勿扰百姓。整个昨晚,城中虽然人心惶惶,但今晨起,便听说太子带兵入京,拎剑登上天子殿堂,持续两年多的动乱,也终于结束……
李裕睁眼,差不多是入夜了。
他记得他正听着江之礼说话,然后就睡着了,是这几日太累,终于熬不动了。
李裕起身,内侍官入内。
内侍官年纪不大,李裕有些印象,但记不住他的名字。应当是以前就在宫中当差,当没怎么在父皇跟前露面太多。李坦在宫中两年,信得过的面孔早就没了,大监是从剩下的人里挑出的保靠的。
“利安见过殿下。”内侍官拱手。
李裕颔首,“父皇呢?”
利安低头道,“天家歇下了,也传太医来看过,太医叮嘱天家多休息。大监在天家身侧守着,等天家醒了,会让人来明和殿送消息。”
利安很干练,也清楚。
李裕点头,“替孤取笔墨来吧。”
“是。”利安应声。
利安在一侧磨墨,李裕撩起衣袖,温和落笔。
事情结束了,他该给她写信了。
温印吾妻卿卿……
抬头是这么写的,写完自己便笑了笑,都能想象温印拆信时,一见抬头,便是一幅好气好笑的表情。
温印也的确如此。
——温印吾妻卿卿……
温印是好气好笑,但好气好笑之余,还在咳嗽。
这场病,断断续续两月都没好。
大夫看了多少,都说要调养,不要着凉受风,她在定州足足两月,哪里都没去。
动乱真的在正月平定了,李裕为之努力的事情终于实现。
东宫的书信,快马加鞭,飞鸽传书,什么都是最优先的,温印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是正月中下旬。
李裕在信上同她说起密道之事,攻城之事,贵平同李坦一道点火烧了大殿自尽,还同她说起他见到父皇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走向圆满和结局。
在看到贵平同李坦一道烧死在大殿中的时候,温印还是怔了许久。
——为什么帮我?
——二小姐,就当在逃命途中,忽然搭上了一辆马车,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温印微微蹙眉,想起那时同云陶一道离开时,贵平一直朝她躬身拱手。
而眼下看到贵平殉主的消息,温□□底复杂几许。
信的最后,李裕是说,夫人可启程了,缓缓归京……
温印咳嗽两声,嘴角微微勾起,但想起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修养一段时日,哪里都不要去,怕风寒加重,等于又来一次。
温印唏嘘,有些头疼。
……
但温印没想到的是,第二日还有李裕的书信送来,不止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每日都有他的信,他好像成习惯了,每日都有话同她说,好像她没回去,他就一直写信,也不催,就是说些日常的事,像他平日里在身边念叨一样。
温印莞尔。
虽然她不在京中,但也仿佛在京中陪着他经历和见证。
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说起,又与父皇彻夜长谈了一次,父皇让他登基,因为接乱动乱,民心不稳,需要尽快稳定朝堂,稳定民心,也要稳定军心。他就要择日登基了,有些快,她还不在京中,等她回来,他是天子了……
再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提起,今日登基大典,他很早就起,新帝要着龙袍中最隆重的日月星辰十二图案九条金龙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整套典礼礼服极其繁琐,七八个宫娥伺候了好久。等铜镜里,礼服加身,冕旒安戴,帝王的气势与威严俱在,最重要的是秀颀挺拔,相貌堂堂,等她回来,他穿给她看……
温印一面捂着手帕咳嗽,一面笑起来。
温印朝清维道,“碳暖多加些。”
清维应好,又给她多一层毯子。
温印继续看书信。
李裕这处每日都会来的书信,从早前的调剂,变成了温印每日里都期待的事情。
她也在书信里知晓他送天家出京,天家去了福山疗养,但父皇让大监留下照顾他,他其实有些担心,等京中之事都处置妥善,他想带她去福山见父皇……
书信里也会提起下下,下下每日都陪着他,他想她的时候,就同下下一处。下下很好奇,满宫中跑,但宫中很大,下下找不到路,累坏了大监,每日里,大监的头等大事就是盯着下下不让它乱跑。但下下在也好,大监早前每日在殿中窝着,都胖了。
温印忽然想,李裕小时候,应当就同大监要好……
昨日路上大雪,书信晚了些,晨间才送她手中,迟了一日,眼下这个时候,李裕还应当在早朝吧。
金殿被烧毁了,工匠还在紧锣密鼓的修缮。
眼下,早朝都暂时改成在天威殿中进行。李裕早前就是东宫,早朝轻车熟路。眼下动荡初平,长风国中百废待兴,李裕一改早前朝中的压抑氛围,广开言路,朝中便果真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李裕都不陌生。尤其是见到江之礼同洛铭跃在早朝上针锋相对的时候,江之礼想恼又不敢恼,但是有时候就是很气,又忍住的模样,但实在有时候离大谱,江之礼还是会下场撕洛铭跃,洛铭跃还击……
这是一面,但另一面,每日的奏折和早前未完成的事宜里,李裕其实能看到,李坦想做很多事,也在做很多事,但到后来,都暂缓,到应付李恒和他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譬如黄启明这类的老臣,愿意跟着李坦的缘故……
但都过去了。
今日早朝上,李裕接连轻咳几声,大监担心看他。
他笑着摆了摆手,藏在十二玉藻旒冕后的眸间藏着笑意,这时候,应当是温印在想他。
下了早朝,李裕朝大监道起,“让礼部尚书崔恒志来见朕。”
大监应声。
崔恒志不知是何事,但能在朝中做到礼部尚书的,至少也是人精。
新帝登基,大事都办了。
剩下的,就剩立后大典了。
陛下早前同永安侯的女儿成亲,名义上也是天家赐婚的,朝中都知晓陛下同夫人这两年相互扶持,感情好着,眼下夫人还回京,陛下应当遣人去迎了,等立后大典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中宫了……
崔恒志估摸着就是立后大典的事。
果真,李裕一面看着折子,一面看他,“朕有事同你说。”
“陛下吩咐。”崔恒志拱手。
“温印还没回京,但有些事礼部可以着手去准备了。”李裕提醒。
崔恒志赶紧道,“是,陛下,礼部已经在拟定立后大典的事了。”
李裕笑道,“朕说的不是立后大典……”
“哦,不对,不仅是立后大典。”李裕更正。
不仅是立后大典?崔恒志诧异,忽然间,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一个念头如惊雷闪现,难道,要立太子了?
陛下同夫人成亲两年了,是可能!
不对,是极有可能已经有太子了!这是要立后大典同册立太子一道了?
李裕见崔恒志一脸混合糅杂,看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悚的表情,但整个人愣在原处,好似知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般。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
崔恒志回过神来,“陛下,微臣知晓了。”
李裕意外,然后很快笑起来,“这你都能猜到,你们礼部的人果然厉害……”
天子的话中带了赞许,崔恒志大受鼓舞,遂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李裕放下折子,“越隆重越好,朕不想留遗憾。”
崔恒志赶紧拱手,“是,此事应当隆重,毕竟立太子这种事情是大事,眼下天下初定,朝中是需要立储来稳定时局,此事是应当大肆操办。”
李裕:“……”
李裕终于明白崔恒志方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李裕摆摆手,示意他上前。
崔恒志将信将疑上前,“陛,陛下……”
李裕认真到,“崔爱卿,朕不是要立太子,朕要大婚。”
大,大婚?!
崔恒志诧异,“陛下不是成过亲了吗?”
李裕一面翻折子,一面道,“这次朕自己成亲,不是公鸡。”
崔恒志头疼,“虽然但是,可婚早前是天家赐的,陛下也成亲过了,又没有和离,怎么能再大婚一次?这不合礼数啊……”
听到和离两个字,李裕心焦,“朕不管,这是你考虑的事,不是朕考虑的事,要不朕换个人问问?”
崔恒志当即拱手,严肃道,“替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操办隆重妥当。”
李裕满意了。
正好利安入内,“陛下,永安侯携家眷回京了。”
早前国中接连动乱,尤其是李坦逼宫,天家被软禁,而后又有李恒起兵,接着是李裕在繁城讨逆。
国中动荡,京中就是漩涡中心,所以不少世家都相继离开了京中,在外地暂避。
这些征兆,都意味着国中局势并不安稳。
眼下李裕登基,是全然打开了新的局面,但朝中也好,军中也好,都需要信心。
这个时候,永安侯携家眷回京便是表明态度。
不仅永安侯,就连封地在顺城的东山郡王也向天子要了宅子,要在京中小居两年。
由得于此,不少早前牵出的世家,也纷纷迁回京中,这就是对京中日后长治久安的信赖。
所以,永安侯携家中回京,其实是大事。
宫中的事情忙完,李裕亲自了去了永安侯府。
“姑父!”
“姑父!”
瑞哥儿和小鹿见了李裕,远远就跑了上来,庄氏没叫没叫住,两个孩子已经朝李裕扑了过去。
李裕笑着半蹲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扑在他怀中,险些将他扑倒,但他还是牢牢抱稳了。
“瑞哥儿,小鹿,朕看看。”李裕也想他们了。
龙凤胎是温印的侄子侄女,也是他的侄子侄女,还是温兆的儿子和女儿。
那时在离院,在永安侯府,他就同龙凤胎亲厚。
眼下,龙凤胎长大了,也越发像温兆了。
李裕微怔。
庄氏正好上前,认真叮嘱道,“瑞哥儿,小鹿,要唤陛下,礼数周全,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任性。”
李裕笑道,“没事,就叫姑父。”
龙凤胎从小就性子活泼,眼下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
庄氏为难,正好刘妈扶了老夫人上前,老夫人一脸笑意,“陛下开口,那就叫姑父。”
龙凤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裕也起身,朝老夫人和永安侯颔首致意,“祖母,岳父。”
永安侯笑了笑,没说旁的,“陛下来了,一道用顿家宴吧。”
“好。”李裕欢喜。
龙凤胎更欢喜。
……
用饭之前,李裕还陪着龙凤胎打了雪仗,利安在一侧看的目瞪口呆。
大监则是笑得合不拢嘴。
大监早前伺候天家的时间最久,天家最喜欢陛下,是因为陛下的性子像天家,也是天家最喜欢的那个。
大监也记得天家说起过,李裕做太子,德才兼备,能坚持他自己的初衷,也能容得下旁的兄弟几人。
其实陛下,真正就是天家心目中储君的模样……
如果没出这些动荡,陛下登基,长风应当一切都好。
大监也记得天家在离京前,同陛下在一处彻夜长谈。谈临近诸国,谈长风的国运和将来,谈为君者,既要仁厚,也要当机立断,当持悲悯之心时要悲悯之心,也切记优柔寡断。
大监见天家脸上多欣慰,也听天家同陛下说,“你比朕做得好。”
大监眸间笑意。
等雪仗打累了,李裕带着龙凤胎一起堆雪人。
李裕轻声道,“告诉你们两人,一个秘密。”
龙凤胎眨眼看他。
李裕凑近,三个人的脑袋在一处,李裕轻声道,“等你们姑姑回来,姑父要和她大婚,到时候,你们两人过来蹦床。”
“哇”龙凤胎起哄。
李裕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龙凤胎都会意,瑞哥儿凑近,“姑父,你们没成亲吗?”
李裕诚恳,“成过,但是我还想娶她。”
小鹿也跟着笑起来,“姑父,你是不是很喜欢姑姑?”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鼻子,轻声道,“嗯,心向往之,神魂颠倒。”
咿呀,龙凤胎都嫌弃摇头。
李裕在想这些辞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间,想起了在离院时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也不全然都是糟粕……
嗯,其实有好些,温印还是挺喜欢的。
晚饭的时候,李裕才见了永安侯府二房一门,他早前听温印说起过二叔,二婶,还有温荣和温载。但相比起温印这一出,二房一门见了他还是局促。
他简单问候了长辈一声,又问起了温荣温载两人的功课,两人顿时紧张,李裕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不喜欢读书,而且读书很不好的类型,所以才会紧张促狭。
李裕没有为难,借温印转了话题,“见过温印了吗?”
温荣和温载长舒一口气,纷纷应声,见过二姐了……
永安侯笑了笑。
……
等用过午饭,李裕要起驾回宫了。
眼下就在京中,天子没有在臣子府邸下榻的道理。
永安侯亲自相送。
李裕问起,“阿茵告诉岳父娄长空的事了吗?”
永安侯笑了笑,“我也是才知道……”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
永安侯叹道,“她从小就有主意,这件事也瞒着我和她祖母,我听说娄长空好久了,从没把他同阿茵想到一处,她厉害……”
都能说出她厉害三个字,李裕听得出永安侯是真的奈何。
李裕嘴角微扬,“挺好。”
挺好?永安侯看他。
李裕继续道,“听说她大病了一场,早前一直没告诉我,眼下还没怎么好,怕是要迟两个月再回京。”
永安侯看向他,温声到,“陛下日后有什么打算?”
李裕知晓永安侯是问温印的事。
李裕笑着看他,“我想她日后继续做娄长空。”
永安侯微讶。
李裕认真道,“我尊重她,我有朝中的事,她也有自己的事,我们都一样。”
永安侯意外,但眸间温和里带了欣喜,但没有出声。
良久,永安侯又道,“中宫不可一日无人,此举怕是不妥。”
李裕应道,“早前定州大火,温印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好,在宫中将养,朝中都知道,眼下,不也正好大病了一场,一直没好吗?”
永安侯微楞,既而颔首,“她会高兴的。”
李裕是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愿意成全她。
李裕却笑,“我也高兴。”
目送圣驾离开永安侯府,永安侯良久脸上都是笑意……
回宫的路上,李裕明显心情很好,但又会想起温印,很想,尤其是去过永安侯府之后。
李裕撩起帘栊,看向窗外,原本是想打发时间的,却看到有禁军列队往城中去。
“这是去哪里?”李裕问起。
大监去打听,稍后,大监折回,“陛下,是宋时遇宋将军的人,说陛下早前吩咐过,离院那处的密道用过了,知晓的人太多了,让把密道封了,正好是今日。”
李裕意外,是有这件事。
那处密道不能再用了。
李裕想起密道里,温印担心他,要同他一道去,他牵着温印的手,温印也在遇到老鼠的时候,跳上他身上。
他嘴角微扬。
密道毁掉,承载这些记忆的东西也会淡去,李裕突发奇想,“让他们晚些。”
“嗯?”大监没明白。
当大监明白天子口中让他们晚些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举着火把,再从赵家酒肆下的密道走一遍去离院的时候,大监顿时头疼不止。
天家早前提醒过,李裕什么都好,但少年气重了些,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也多。
当下就是。
大监老胳膊老腿的,还是跟着走了一回。
李裕让他回宫歇着,他不肯。
李裕只能由着他。于是密道里的一路,李裕都在同大监说话,这一个时辰,大监走得气喘吁吁。
李裕心里其实感谢大监,大监在,他这一路想起安润的时候也觉得身侧有人。
他永远记得安润在密道里举着火把同他说话的场景。
这些留在记忆里的人,会永远都在,永远不会离去……
等从密道口出来,一侧的禁军接过火把。
李裕上前,打开了密道的机关,大监轻叹,“原来就是这处密道……”
李裕笑了笑,先从密道出来。
密道出来就是赏梅阁,赏梅阁是在梅苑苑中的,梅苑苑中有一处思楚亭,温印时常在那处饮茶,他们还在那处堆了雪人……
方才天子说的,大监都记得了。
大监还在喘气,见天子出了阁中,往苑中去,等大监撵上时,却见天子驻足,没动弹。
大监朝身后唤了声,“伞。”
这日头啊,寒冬到了眼下都还没缓,二月了,还下这样的大雪……
大监撑伞上前,刚开口说了一声,“陛下”,就见李裕站在原处,凝眸看向原处,一幅魂牵梦绕模样。
大监顺势看去,这,这是?
李裕从他手中接过伞。
思楚亭前,温印刚俯身给雪人插上萝卜鼻子,嗯,这下像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踩着雪上嘎吱作响,温印以为是清维,方才她让清维取围领去了,--------------/依一y?华/以为是清维回来了。
“来了吗?”温印笑盈盈转身,却见一身靛蓝色的龙袍身影,撑伞在她头顶,温印缓缓敛了眸间笑意。
他温和应道,“来了。”
温印眸间氤氲,喉间略微哽咽,“李裕。”
他笑了笑,温印扑入他怀中。他扔了伞,直接抱起她。亭上的屋檐被皑皑白雪覆盖,雪满长空下,两人相拥而吻。
良久,温印松开,“我还病着……”
“嗯。”他伸手揽上她后颈,将她重新带到跟前,双唇吻上她唇间,两人在亭间抵死缠绵。
“你之前咬了我一口。”温印忽然想起。
李裕当然记得,他那时候刚醒……
“那你咬回来,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话音未落,她咬上他唇间。
李裕吃痛,“还真咬啊?”
温印又咬了一口,李裕恼火。
不远处,大监心中唏嘘,早前不怎么常见,眼下看,中宫有些厉害啊……
一侧,利安几人都在看,大监连忙握拳轻咳,“都看什么呢!陛下跟前伺候,最重要是什么,眼力价”
利安和旁的几个内侍官纷纷应声。
“大监,让开。”李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监身后,大监就在赏梅阁门口,刚好挡着路了。
大监赶紧挪开。
就这个时候去赏梅阁二楼,不用想都知道,大监老脸都红了。
年轻气盛,小别新婚。
大监如实想。
只是等了很久,赏梅阁都没人出来的时候,大监又开始头疼了。
陛下该不是,要在这里留夜吧?
这,大监想死的心都有了。
……
阁楼处,温印轻叹,“不,不做了……”
李裕吻上她唇间,温印咬唇,“我,我今日才回来,还要回家中。”
“哦。”李裕轻叹,“那怎么办,衣服刚才撕破了?”
李裕看她,隐隐笑道,“穿朕的衣服。”
温印:“……”
温印发现他其实喜欢她穿他的衣裳,早前就是……
“你是特意的。”温印轻声。
李裕诚恳,“没有,我让清维去取你的衣裳了,衣裳还没来,要么再等等?”
温印看他,信他才是出鬼了。
果然,李裕凑近,隐晦笑道,“反正还没来,等着也是等着……若是今晚都不来,就在这里过夜吧,明日晨间总该送来了。”
温印伸手掐上他手臂,无奈道,“我穿……”
李裕眸间都是得逞笑意。
“大监,马车。”李裕唤了声。
大监赶紧去做。
等阁楼上的脚步声下来,大监又开始头疼了。
天子穿着中衣,直接抱了怀中的温印下来,温印身上裹着龙袍,大监几人纷纷低头。
离院回京的马车上,一路都是颠簸。
温印整个人脸色都红透。
好容易到城门口,却见马车不是回侯府的,温印娇嗔,“我,我要回侯府……”
李裕温声,“那怎么办,衣裳送去宫中了,穿龙袍回去?”
温印:“……”
李裕笑了笑,重新抱她坐回腰间,“明日,朕陪你回去。”
“李裕,骗子,无赖。”温印咬上他肩头。
……
好容易终于闹腾回了寝殿,大监整个人都要瘫了。
谁说天子年轻好伺候的?
大监一言难尽。
后殿中水汽袅袅,殿中就有浴池。
温热的水温缓解一路疲惫,温印安静靠在李裕怀中,没怎么出声。
“想什么?”李裕抱紧她。
温印轻声道,“在想,我很少入宫,上次入宫好像还是小时候,有些不习惯……”
那时她见过李裕,李裕的牙齿还没长齐。
眼下,是在他寝殿中……
李裕吻上她唇间,“这是朕的寝殿,总会习惯的。”
温印脸上的绯红还没褪去,李裕又抱起她,又赴一轮晴雨……
等擦干头回内殿时,温印只想好好睡一觉,但宽大的龙塌上,他轻声道,“闭眼睛,温印。”
温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听话闭眼,他牵她下了床榻,到了殿中一侧,应当是窗前。
温印笑道,“做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晃了晃,比比划划,最后停了下来,“睁眼吧,别动。”
“怎么了?”温印好奇,却在睁眼的时候愣住。
是在窗边,他俯身从身后抱着她,下颚在她头顶,他握着她的手,她睁眼视角刚好看到伸手是摘月亮的姿势。
她眸间泛起些许碎莹。
——温印,我给你摘月亮……
原来,他都记得。
李裕拥紧她,温声道,“我没食言,答应给你摘月亮的。”
温印眼前朦胧。
他继续道,“再闭眼。”
她照做,其实鼻尖都是红了,眼泪也顺着眼眶溢出。
等他再唤她睁眼的时候,他手中握着一枚像月亮一样形状的黄宝石,“我厉不厉害?我真的摘下来了!”
温印早前感动里,只剩了无奈、好气和好笑,“鱼三岁。”
李裕抱起她,凝眸而视,“温印,我们成亲吧,我要风光娶你。新婚燕尔,共结连理,都补回来……”
温印看他。
他温柔吻上她唇间,轻声道,“温印,往后余生,李裕眼中只有你。”
完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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