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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刺眼。
陆星无闭上眼睛，在窗前静站了须臾。
上午九时的光线是温暖的。
强度恰好，没有那种刺痛的明亮。
他记了一下。
“适应得还好吗”局长推开门之后，看了他片刻，才反手推上门，大步走到了长桌之后坐下，继续抬头看他。
阳光漫在窗前那人的身上，露出来的手腕和手背苍白，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被太阳晒着，隐隐泛出微微脆弱的红色。
过了会儿，他才仿佛听见了局长的声音似的，侧过头来。
陆星无安安静静靠坐在局长对面的椅子里，手肘搭着扶手，双手松松交叉，搁在裤腿上，长发散过肩头。
一副温和无害，乃至与世无争的样子。
甚至表现得像真的在温顺地听他说话。
谁也想不到他当年是怎么把所有想挑战他的同僚悉数扼在膝盖下，又散漫地抓着对手的后颈拎起来，喊下一个。
陆星无擅长欺骗和伪装。
档案里早就如此写道。
经过四十年的漫长改造，他早已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不是精神控制和基因控制一直存在，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放心让陆星无离开实验舱。
局长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又在那颗小石头上停留了很久。
好半晌，才抬起手，把一封资料连同一个长条盒子一并推过去。
“局里很信任你。”他沉吟一下，“四十年前的事我们已经成立了调查组，朝月留下的罪名，不会让你白背。并且你也知道”
他沉沉凝视着陆星无，“进舱不是惩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改造。”
“你现在已经拥有了你进管理局时，最渴望拥有的强大。”
陆星无静静看着他很久。
直到局长嘴角都有些不自然了，他才终于微微含笑，轻声说“我知道。”
看起来像是很理解似的。
他伸手，从桌上接过长条黑盒，单指轻轻挑开盒盖。
里面是一副眼镜，银边链条，有些沉甸甸。
陆星无看了他一眼。
随后在局长紧张的注视中，他垂下眼皮，笑了笑，拿起银色细框的眼镜，拆开镜架，低头戴上了鼻梁。
这算是接受了管理局的条件。
局长松了口气，靠回椅背上。
“自从朝月叛出之后，异生物的活动就越来越过界，最近两年频繁的暴动光靠普通人类的战力已经无法应对了，你是我们目前最强的战力之一，你的任务很重。”局长顿了顿，接着道，“制止暴动，有可能的话，我们会制造条件让你向朝月复仇。”
办公室里静默了片刻。
这段话长时间没能得到应有的回应，让局长有些微的不安。
他刚要开口，就看见面前的陆星无说“好。”
这个已经没有人清楚战力上限的改造种，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声音轻得像要散在空气里。
“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局长听到这话总觉得怪怪的。
他沉默着坐立难安了一秒，就换了个话题，“你的眼睛还好么”
陆星无轻轻抬了下头，用局长最害怕的那种洞察一切一般的目光看着他，问他“这副眼镜不是为我准备的吗”
他什么状态，管理局都心知肚明。
这个问题纯属多余。
局长难堪地沉默了一下，再次生硬地扭转了话题“我们也对你的眼睛进行了改造，现在已经可以接受不刺眼的阳光了，但是烈日还是会让你受伤的，注意回避。”
“你即将去的是十四分队，这个分队都是一些吊车尾，没有和改造人相处的经验，只要你谨慎一点，适当藏拙，不会露馅的，如果他们有所怀疑，你就伪装成是改造过的人类，没有人会发现你曾经是异生物”
“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已经从异生物改造成功了。”
局长收束话题。
“总之，欢迎你在四十年之后，终于正式加入神谴组”
他伸出手。
周一问也伸出手。
他终于见到这个新成员了。
和他想象中还真有点不一样。
之前上司说得那么慎重，还以为是什么不好惹的角色。可一见了面，对方看起来苍白，病弱，斯斯文文的，跟好多年没见过太阳似的。
鼻梁上还驾着副碍事的链条眼镜，除了耍帅没有任何用处的那种。
周一问跟他握过手，简单互相介绍过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小陆，你那个眼镜非要戴不可吗”他皱着眉说，“这东西花里胡哨的，真要打架的时候只会碍手碍脚，要是碎了还扎眼睛。”
“队长说得对。”
新成员顺从地附和他。
那就对了，周一问又斜睨他一眼，往前走着，问“为什么不摘掉”
陆星无微笑，“我有残疾。”
周一问“”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煞有介事的样子。
周一问又尴尬地收回目光，清清嗓子，“那戴戴也行。”
这是个什么样的新成员啊。
又是个老幼病残技术役
周一问很想抓一抓头，问问上司组这样一个队不亏心吗能不能给他一个强大的，哦不，不说强大，起码身体素质处在正常水平线，打架的时候不至于跑不赢的队员
办公室里看档案的局长莫名其妙重重打了个喷嚏。
周一问带着陆星无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突然间，敏锐地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
他和他并排走在长廊上，不知道怎么总感觉周围路过的人都在看自己。
在瞪回了第六个暗中打量他的同僚之后，周一问转回头来，纳闷道“平时出入中心大楼也没这么多人看我啊。”
他狐疑地看向陆星无，“是不是好奇你”
新成员皮肤苍白，长得漂亮，还是长发，确实有点引人注目。
“不失为一种可能。”
陆星无对他笑了笑，低头抬手按下电梯键。
周一问敷衍地为这个笑话“呵呵”笑了一下，收回目光。
他把手里的烟熄了，直视着前方的镜面门，继续讲解道“刚刚已经认识过了，我是神谴组十四分队的队长，我们队在你来之前一共四个常驻人口，妇老病残差不多是凑齐了，此前连续半年蝉联神谴组业绩榜倒数第一，你来了也不用有太多压力，我们平时不出任务，你只负责干干写写报告总结资料的活儿就行了。”
“好。”陆星无温顺地应答。
周一问对新人识趣的态度终于有点满意起来。
人虽然弱，但至少听话嘛，也是个优点。
今天的电梯不知道怎么格外快，可能是刚维修过的原因，周一问看了眼楼层提示，继续面无表情地道
“副队叫温倩，你应该叫她姐姐，学侦查的，虽然在我们队也派不上用场，但她是难得比较靠谱的一个，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你也可以找我帮忙，另外两个你就不用搭理他们了，对了，我们办公室有盆花叫泰戈尔，你以后来上班的时候给她浇个水，下午下班的时候再浇一次。”
他低头看了看表，抬头问陆星无，“办公软件你都会用吧”
一直温顺应答的陆星无却沉默了一下。
周一问明白了。
他有点绝望，刚张了张嘴，头顶就响起滋滋啪啪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声。
啪。
灯灭了。
眼前骤黑。
几乎是同一瞬间，电梯就在快速下降中停止下来。
周一问一个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然撞到了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情况
他扶着腰，好半天才龇牙咧嘴地靠着扶手站起来，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下，试探喊“陆星无”
对面黑暗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还好，这个新成员胆子看起来不小，没被吓得六神无主抱着他哭，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吓傻了。
周一问刚要再叮嘱两句不要慌张，还没发得出声，胸腔就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紧跟着喉头漫出血腥气。
操，好像撞得有点重啊。
这天降横祸。
周一问刚嘀嘀咕咕抱怨了一句维修电梯还出事故了，突然，有湿热的液体滴在了他脸上。
他愣了下。
随后，用手背在脸上擦了擦。
熟悉的滑腻手感。
淡淡的，还有温热的腥味。
他本来还没反应过来。
突然，他靠着墙，呆滞一般瞪大眼睛。
停止运动的电梯的一角，已经滋滋地冒起火花，就在陆星无的正上方。
那里仿佛正受到什么猛烈的碾压，从轿厢角落开始，逐渐有带着火星的细纹向四周蔓延开，不停有火星掉落，还有断裂的半截电线从头顶忽然垂下来。
等等卧槽
这真是电梯事故
什么天才才能维修成这样
这不合理吧。
为什么他感觉
更像是，是有东西在攻击电梯呢
在火星坠落的闪光里，呆滞半晌的周一问突然看见了黑暗中站在自己对面的陆星无。
对方仰头看着即将碎裂的轿厢顶，表情好像有些空茫的凝滞。
到了此刻，周一问空白的脑中，就算是再没经验也终于闪过对这突发状况的认知了。
这他妈好像是，异、生、物入侵啊。
是异生物
管理局里怎么会有异生物
他入职这么多年来连一根活异生物的毛都没看见，是经常腹诽军校六年所学都喂了狗可是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上实操课啊
周一问张开嘴凝滞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直直看着陆星无，用嘴型，轻声颤抖地缓缓说“蹲下”
他动作相当谨慎，每一步都尽其所能地降低幅度，不惊动外面那个发疯的怪物。
可他才刚刚试探着动了一步，电梯就猛然一阵剧颤，一边轿厢往下倾斜坠去半截
周一问紧急中爆发，死死挽住了背后的扶杆才没有在轿厢里滚太远。
与此同时，已经有半截利爪随之刺入轿厢，泛着寒光的尖利指甲就与陆星无的头顶差了一臂距离。
这只非人的利爪还在试图破坏着轿厢，粗糙扭曲的四趾缠在滋啦冒火花的电线里，不停往下钻刺。
透过它凿穿的缝隙，指甲划着墙面的刺耳声不住地钻进来。
这个东西，急躁得跟赶地铁的上班族似的，还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好像急不可耐地要用他们的血开荤。
而这个新成员跟傻了似的，就光站在那一动不动，仰头看着这只爪子。
手臂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周一问额头冒出大颗冷汗，都无暇思考为什么这种情况下陆星无还能保持平衡站住了，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极力保持住平衡，收回腿，勉强贴墙蹲住，才转头看向左手边电梯按键的位置。
陆星无还是跟傻了似的在那里。
这个新成员是残疾在脑子上吗
火星又灭了，视野重新进入黑暗。
“陆星无，听得见吗”他有点气急败坏地低声喊。
“可以。”
新成员沉默了半秒，才好像回过神来，在不知道哪个黑暗的角落回答他。
听着还有行动能力，没吓坏，周一问稍稍吐出一口气，飞快地给新人解释状况“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清楚，总之我们好像遇到异生物入侵了，管理局的人肯定已经发现了说不定正在和他对峙，他们有能源枪很快就能击毙它，你千万不能慌，不要激怒它，电梯很快会被救下来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只有一个”
火星又亮起来。
“呃，你能不能活到它被击毙的时候。”
周一问卡了下壳，木着脸，抬头看了看悬在他头顶不停扭动的利爪。
哧
就在此时，探入的利爪终于在挣扎中前进了一步，挣破了缠住它的线缆，往下狠狠一挖。
周一问只感觉到眼前一花。
下一瞬，利爪同时划过了他和陆星无的手臂。
嘶
他剧痛，猛抽一口凉气，鲜血如注般飙射而出，整条右臂上的筋剧烈地弹动着，周一问大口抽着冷气，整个人往下滑了滑，又猛然反应过来，左手压住右手上臂，额头蹦着青筋，咬紧牙关。
头顶的异生物好像瞬间难以言喻地兴奋了起来
怪物的爪子好像准备再来一下，周一问惊恐地看着那只滴着血的鹰爪，喉头的大叫只来得及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电梯继续摇晃起来，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破坏。
周一问满头冷汗，在剧痛之中，脑子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妈的。
就是不被这鬼玩意捅死，也要掉下去摔死啊
他扭曲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艰难吐出几个字“蹲蹲、先蹲下”
利爪再次划过来，这次抓伤了他的肩膀
操
周一问痛得浑身都是冷汗，眼前都冒起金星。
什么狗屎运气啊
他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四下黑暗，他陷于将死的恐慌，完全没能看见新队员的神情。
他没能看见。
靠在电梯另一角的陆星无，仰着头，静静地直视着那只不停往缝隙中钻进来的扭曲的利爪。
他的神情有过片刻的空白和凝滞。
良久，他甚至看着那伤痕累累的鹰爪，缓缓地抬起了手。
“胜败只是一时的，你这次赢了我，下次被朝月老师看见的未必不是我。”年轻的少年扎着长辫，挑衅地擦去脖颈上的血迹，吃力地拄着地面站起来，“021，你不可能一直赢。”
编号084的类人少年不停地被他击倒，滚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费力地大口喘气，血痕染红了身下的那片地面。
许久后，他再次吃力地爬起来。
对陆星无摆出趔趔趄趄迎战的姿势，像一面迎风摇摆的破败的旗。
再次滚倒、再次站起、无数次重复。
直到朝月在远处的高台上冷清地宣布练习结束。
陆星无收手。
084趴在地上没抬头。
陆星无记得他有一只扭曲变形的爪，是一次在任务里为了与他争功冒进而中的圈套。
上半身是人类模样，腰以下是鹰足的少年从此废了一条腿，丧失了自体最强悍的攻击力，再也不能出任务。
他落入沉默的学生群体之中，成为一个寡言的编号，没有再和陆星无争夺过。
陆星无面前迎来另外的挑战者。
跟随在朝月身边的人或生物太多了，084很快就被陆星无忘到脑后。
四十年前那场变故，他在寻找朝月中失踪，和所有同僚失去联系，不知道包括084在内的那些学生去哪了。
有多少人站在他们曾经的老师那一边。
又有多少人服从于最初的征召，一直为管理局效忠。
他不知道。
他们的信息都消失了。
陆星无从舱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听见过他们消息，这还是第一次再见到曾经的同僚。
他想问他朝月在哪。
只是现在这个局面，不太像是冲着叙旧来的。
他就要冲进来了。
084闯入管理局的中心大楼，在人类社会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以一定身死为代价，伏击一个电梯轿厢。
甚至没有直接割断缆线，而是一定要破坏轿厢，用利爪亲自刺死里面的人。
偏偏就在陆星无禁闭四十年，第一次走出实验舱之后。
如果说084是为了今天刚遇见的这个队长周一问，或者说随机选中几个倒霉蛋进行大费周章的刺杀，鬼都不会相信。
他好像仇视他。
黑暗中，陆星无仰着头，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波澜。
可若凑近，就能看见他目光中的幽焰，烧得越来越狂热。
他眼中深溺着压抑到极点的兴奋。他渐渐陷入和自己的拉扯，以及蠢蠢欲动，几乎压制不住的强烈战斗欲。
084。
他可能，不，一定知道朝月的现况。
但凡视他为仇敌的，必然效忠于朝月。
他或许可以知道朝月的消息了。
陆星无凝视着他。
他眼中燃烧着以强烈的欲望作为燃料而蓬勃燃烧的幽暗火焰。
像被蛊惑般，陆星无轻轻，抬起了手。
昔年离他如此逼近。
身份暴露也没关系。
违背任务要旨也没关系。
再一次，回到实验舱去也没关系。
只要他把084拽进来，制住他，掐着他的脖子逼问。
朝月在
“砰”
破坏轿厢的利爪僵了一下。
陆星无的手一停。
砰
砰
砰
连续四声，扭曲的鹰足颤抖了四次。
最后，趾尖僵硬地蜷曲，不再动了。
四周忽然间陷入安静。
撬动铁门的声音响起来，外面混杂着焦急的步伐跑动和人声。
周一问一愣，旋即狂喜起来，拖着剧痛的胳膊抓住扶杆，狼狈地嘶哑大喊“来了陆星无你伤重不重他们来了先抬你还是先抬我”
电梯门被撬开，光重新喷涌。
陆星无回过神。
眼中的微火退去。
他轻轻放下手，看见他们急匆匆地割断扎进周一问手臂里的利爪，将他抬了出去，搬运走血肉模糊的084。
今早才见过的神谴组组长快步拨开人群，老脸上全是虚惊的汗，脸颊颤抖地看着轿厢里被破坏出的惨状，好半天才艰难地打开嗓子
“没没问题吧”
光线亮起来后，陆星无看见正在接受紧急止血的周一问突然消声，满脸惊恐地盯着自己。
同样是在这个破破烂烂的电梯里被怪物抓过，他撞得鼻青脸肿，半边胳膊血肉模糊，而陆星无毫发未伤，甚至身姿笔直。
陆星无没看他。
他转过头，一言不发地静静望着拖着084远去的那些人影，看着血迹消失在转角。
看了很久，才终于回过头，对神色惊慌莫名组长微微笑起来。
你们不想让它说话。
“没问题。”
你们在封口。
他示意身后惊恐的周一问，“先救救他吧。”
正在止血中的周一问张大嘴，傻了似的看着他。
好久，才在被绑上担架时，颤抖着声音，不敢相信地问
“陆星无为什么、你他妈一点伤都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变调，乃至滑稽起来。
“你是，你难道是改造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队白紧张了，老子是大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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