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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无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
眼看着那只小小的活尸拱着往下缩去,他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拽住它的衣领,在它的挣扎中把它拉了出来。
活尸大为受惊,慌乱伸出手去抠洞壁,死死拽住洞口的藤蔓,却还是犹如毫无反抗力的仓鼠一般被拉出了小洞,手里的藤蔓都拽断了。
随着它剧烈又没什么攻击性的扭动,血浆滴落在陆星无的虎口,顺着手背滑下去。
半晌,好像终于发现了这个入侵者的恐怖,活尸在他手里动弹不得,两手举在胸前,抓着断掉的藤蔓,紧张地睁大满是黑色的眼睛看着陆星无,肩膀微微发抖。
陆星无看着它,失语了片刻。
刚刚还紧张得要命的温倩也傻了。
这具活尸明显看起来相当瘦小,最多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仿佛营养不良,个头在陆星无身前显得尤其不够看,浑身都是破破烂烂的,破烂的衣服露出破烂的皮肉组织,下面露出白森森、甚至冒出茬子的骨头。
头骨碎裂了一半,脑袋上的大洞黑黢黢的,额头也只留下一半,显得脸小得一巴掌就能捂上。
随着它的发抖,还不停有血浆滑落下来。
它被陆星无锢在手里半晌,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赶紧一双小手一张把藤蔓扔下,开始颤颤抖抖紧张地摸索自己。
摸了半天,他好像有点为难,但血糊糊的脸上下一瞬又露出一副不得不下定决心的坚毅表情,一用力,拔动了什么,甚至还趔趄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祈求似的举起来,递给陆星无。
它仰脸看着他,害怕得过于明显,手都还在发抖。
这场景过于诡异。
活尸好像是在献宝,渴望他放过它。
陆星无轻轻眨了下眼,动了下,带着微妙的荒唐心情缓缓低下头。
它手里捧着一截骨头。
像是他的髌骨。
洞穴里弥漫着一种匪夷所思的离奇寂静。
好久过去,陆星无才用平静中压制着古怪的语调,缓缓地问它“给我的”
活尸拼命点头,然后迅速抬起一双小手扶住头,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小心地把溅出来的往里塞了塞,依旧仰脸看着他。
陆星无荒唐地觉得自己好像能在他那黑得没有一丝空隙的眼睛里看见小动物一般的光亮和祈求。
他默了默,强制自己语气尽量正常下来,尽可能平静地说“听得懂我说话”
活尸捂着头再次点头点头点头。
“不会说话吗”
它捂着后脑勺摇摇头。
半晌,陆星无才轻轻地吐出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无可奈何的气来。
他一只手里握着小小的髌骨,单手抬起,指尖解开衬衫纽扣,把外衣脱了下来。
活尸有点愣。
随即它眼前一暗。
一大团衣服落在了它头上。
活尸懵了。
黑暗中,修长的手指随之伸到他脑后,拉下它捂住后脑勺的小手,又掀起前面的半截衣袖,把衣服裹在了它的头上。
陆星无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脑袋上缠得像木乃伊的小活尸呆愣愣看着他。
它看见这个长头发的漂亮大哥哥松开手,屈膝半蹲了下去,低着眼,长发遮住他的表情,看不清楚。
他像是找了下位置,然后把手里的髌骨往它膝盖利落地处一推。
活尸晃了一下,它的骨头又回来了。
它低着头,小小的脑袋呆呆的。
有点不可置信。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过了很久,才盯着他。
缓缓地高高抬起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搭在了裹住脑袋的衣服上。
温倩也在持续傻眼中。
她过了好半天,才问“这么热的天你怎么穿那么多。”
陆星无衬衫下面还有一件体恤。
陆星无没回答,抬抬眼,说“看着队长。”
温倩好半天才眨眨眼,呆滞地点了点头。
陆星无撑着膝盖,问它“洞里有东西吗”
活尸眨了下眼睛。
好像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这个大哥哥不想要它的骨头。
他也没有拿枪对准它。
陆星无看见活尸的表情停滞了一下。
随后,它好像想到了什么。
一只搭在头上的小手放下来忽地抓住了他的手。
甚至能感觉到它眼睛都霎时亮了起来。
活尸的脸上一瞬间就冒出种看不太出来的神采飞扬。
它张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抓着陆星无往洞口钻,指着里面,再次发出“啊啊”的声音,好像很着急,又有种离奇的雀跃。
看见陆星无没动,它拉了两下也毫不动弹,不由得更加着急了,拽着他的手指往里拉,指了指洞口,又两只手抓住陆星无一起往里拽,脚把地上的草皮都蹬得飞了起来。
陆星无怔了下,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弯下腰,被它带进了洞里。
“陆星无”
身后温倩的惊恐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个小小的隧道并不算浅,他和活尸一起滑下去,也滑了有一会儿。
片刻,滑到了底,活尸噗通滚倒在地上。
它熟练地爬起来,刚要去地上捡自己掉的东西,突然想起自己脑袋上已经没有洞了。
于是它顿了顿,又麻溜地撑着自己站起身,抓住陆星无的手,把他继续焦急地往里拽。
陆星无一边被它拉着走,一边拿起手电往前方照去。
这个洞穴明显比外面的那个精细很多,甚至不像那群村民能够通过工具挖凿出来的。
他走马观花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更像是被人二次加工过的墓室。
四壁切削整齐干净,空空荡荡,只有最里面横陈着一口棺材。
和外面都不是一个画风。
把他拽到这里,活尸终于松开了手,迅速跑到自己的棺材边,埋下头去里面刨东西。
扒拉出了一堆人体器官组织之后,它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活尸的动作慢下来。
它小心翼翼地举着手里的一叠纸,放在眼前看了看。
保存得还很完好,只是有点旧旧的。
它招着手,“啊啊”地着急地叫着,叫陆星无快过来。
陆星无直到这个时候,都尚且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
他轻轻皱着眉心。
迈开长腿,向它走了过去。
活尸把信纸递给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小鬼已经在这个洞穴里“死”了四十多年了。
他“死”的时候刚刚八岁。
很多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年。
悄无声息之间,普通人类从未听过的异能源,在一夜间爆发式溢出。无数生物在哀嚎中被迫变异,因为精神暴动而互相残杀。
人们对这种前所未闻的恐怖现象惶惶如末日降临。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在异生物手里,仇恨、恐慌、崩溃让社会秩序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犯罪率断崖式暴增。
民间逐渐对落单的异生物形成了共同认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在那个时候。
小鬼被异能源侵袭了。
它起初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它只是和往常一样和村里的小孩在山上捡柴回去烧。
背着背篓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村头,欣喜地跑向迎来的大人。
大人一棍子把他掀在了泥地里。
小鬼瞪大眼睛。
锄头、铁锹、耙子、棍棒雨点般落下来。
回过神,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坏掉了。
湿乎乎的东西糊住他的眼睛,小鬼努力地“啊啊”叫着,很着急。不可以再打他了,他的脑袋坏掉了,爸爸明年要送他去上小学,他装不住那些课本了。
他着急地喊,可是他不会说话,没有人听懂他的声音,也没有人停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好多地方都碎了。
小鬼躲着落下来的农具模模糊糊地往外爬,他去找爸爸。
大人们拖着他的腿拉了回去。
他着急地比划着读书的姿势,向爸爸“啊啊”叫着。
爸爸在人群外抱着他的背篓,浑身发抖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下一瞬,他的脑袋碎了,他成了只有一半脑袋的小鬼。
小鬼动不了了,一团烂泥一样被钉进黑箱子里。
大人们抬着他上山,把他封进了石洞。
他们在外面贴了很多黄色的纸。
过了很久之后,小鬼可以动了,他敲着箱子,“啊啊”大声叫着,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在里面敲了不知道多久。
很饿,很痛,在流血。
但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过了很久之后,可能是几年,可能是十几年,石洞里终于有人出现了。
小鬼终于走出了封闭他好多年的箱子。
小鬼抬起眼来,紧张地看着新来的大哥哥。
漂亮的哥哥正在看信。
从他修长的指尖展开信纸开始,小鬼的心就提了起来。
他会帮助我吗
小鬼忐忑地想。
他“死”之前就不会说话,村里人都叫他小哑巴。即便是现在“死”了,他也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四十年前来这里的那个大哥哥浑身都是血,和它一样吓人,但他太好看了,像会发光一样,小鬼总是偷偷地看他,移不开眼睛。
大哥哥靠坐在洞壁上,眉眼冷冽却平和,耐心地抬平目光,等它连比带划、磕磕绊绊地演示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他很虚弱,好像是来休息的,只是偶然发现了它,于是将它放了出来。
临走时,还问它“不跟我一起走吗”
小鬼连忙摇头。
它比划我要问村里的大人们,为什么要打我。我不要离开。
大哥哥看着它,目光很沉静。
那是小鬼第一次隐隐约约察觉到“悲哀”是什么意思。
但大哥哥什么都没说。
他就地取材,用自己身上残损的纸和石灰写了一封信留给它。
“我要离开了,没法帮你解开疑问。”他垂头写着,声调平和地说,“你再在这里等等。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如竹,尽管脸颊到满身都是血迹,依然冷静得让人心生安定。
“如果你遇到我的学生出来执行任务,会有人帮助你的。”
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亲手带出了那么多学生。
疯狂屠戮的惨剧,不会再存在了。
小鬼有点瑟缩。
它害怕外面的人。
它想了想,用大哥哥教会它的那几个简单的字,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长什么样
朝月顿了顿。
他书写的手停了一瞬间,脑海中很快地闪过影子。
他停顿了下,说“头发到肩膀,声音很温和,怕冷。”
小鬼又写哥哥,姐姐
朝月说“哥哥。”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提了这样一个人。
他有那么多学生。
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顺位,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觉得他会救它。
小鬼牢牢地记住了,把他叠得整齐的信抱在心口。
朝月走后,它独自拿着石头坐在墙角写字。
朝月教过它一点简单的字,它在墓穴里偷偷写过好多,坚持不懈地练习那几个字,生怕自己忘了。还歪歪扭扭地画了头发到肩膀的哥哥。
“一定要是不仅不想伤害你,还要帮助你的人,才能把信给他,记住了吗”
小鬼那时郑重地点头,也牢牢记下了这句话。
四十年间好多人来来去去,墓穴里来过很多人,想要杀死它的、利用它的、带走它的,小鬼都靠着朝月留给它的东西躲过了。
大哥哥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搜寻落单异生物的。
可是它等了四十年,一直没有遇见他的学生。
没有哪个哥哥留着到肩膀的头发,很怕冷,还想要帮助它。
小鬼蹲在墙角,手里拿着石头,有些迷茫。
直到它等到了今天。
它紧张地,期待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哥哥。
他符合朝月留下的一切前提。
可看着看着,小鬼又有点迷茫了。
好半晌,它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摊开掌心,慢慢地搭在陆星无头上。
小心地拍了两下。
最后,它也蹲下来,拉着陆星无的手心,慢吞吞写字。
哥哥,你怎么在哭呀。
陆星无手背青筋绷起,信纸攥在手里。水滴快从下颌上掉下去的时候,他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将信纸扬了扬,避免被水洇湿。
他屈膝蹲在地上,胸腔肺腑弥漫着四十年以来已经消失的剧烈痛感。
几乎要把他碾成齑粉,让他的肩都垮下去。
小鬼担心地望着他。
它轻轻地把小手放在陆星无的脸上。
陆星无垂着头,眨了下眼,水滴从它白骨嶙峋的手掌上滑过。
过了很久,他慢慢抓住它的手腕,轻轻抬起头来。
“我是他的学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昏暗里,眼中闪烁着湖波一般的光漾,好像眼泪是假的。
“我是他最优秀的学生。”陆星无轻声说。
说这话时,小鬼看见他手腕上用绳子戴着一颗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头。
小鬼愣了愣。
它惊讶地看着陆星无。
好半晌,残破的脸上缓缓地扬起笑脸。
它以为陆星无是因为开心。
可下一瞬,又看见他明明对自己温柔地微微笑着,眼泪却像和他这个人分割开了一样,径自地往下坠,声音平静地说
“你见过他吗”
小鬼愣愣的,它当然见过大哥哥呀。
它刚要点头。
就看见陆星无眼泪往下坠着,看着它,轻声说“我没有见过他。”
神谴组的规则是不允许露面。
他的名字叫021。
他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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