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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因着强烈的不甘会化为厉鬼,可是厉鬼变为怨女,还需得千载难逢的契机。比方大凶之年,邪气横生之时,比方这厉鬼生前便恶毒非凡。
可贵妃死之年,乃是安康十八年,那年皇室虽式微,却绝不能称为大凶之年。妩贵妃生前良善温柔,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那么她又因何变为了怨女
夭夭总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什么人或妖魔介入,给了贵妃变为怨女的契机。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寒蝉宫中的一幕幕,等着那个契机的出现,可在这关键时刻,有黑色的迷雾遮天蔽日,寒蝉宫一下子归入了寂静。
天地颠倒的一瞬间,夭夭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掼出了过往镜。
过往镜光滑的镜面上黯淡一瞬,慢慢出现了一道裂口。
姜林雪被神器反噬,猛烈咳嗽起来,太子同隋衾都赶过去查看姜林雪的境况,反倒忽略了两个被掼出镜面的人。
夭夭跌在沁凉的地上,顾不得疼痛,抬头便问“现在几时了”
太子轻柔抚着姜林雪后背的那只手顿住,一下子肃穆起来“已是亥时了。”
亥时了,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子时,子时的怨女必将阴气大增。
夭夭心头浮起担忧来,还未来得及言语,却见沈阙方才也不知躲去了哪里,这会子的功夫竟又换了一身衣服,明明同她一道被掼出过往镜时,玄色袍角还绣着麒麟,现在这件已是绣了云纹的玄衣。
少年垂着眼睫,对指尖沾染的一点尘土似乎不可忍受,声音却依旧温和无害“妩贵妃曾产过一子,现被怨气滋养在废井中,利用这个孩子,或许能在子时之前引出她。”
顿了顿,他抬起一双水亮的眼,仿佛夜空里划过的流星“可用玄天阵。”
玄天阵法,主东南,可困厄苦阴气,确实适合围困怨女,虽说对主阵之人的法力要求甚高,但夭夭想着,若是沈阙来主阵,隋衾同太子守阵,倒也能应付。
只是,要引出那个废井中的孩子,却有些不易。阿宝被怨气滋养了几十年,怕是早已化为了怨灵。
夭夭理了下裙摆,忽而道“殿下,我有个法子可引出怨灵。”
今夜本是澄明的月色,可随着圆月的爬升,天地间像是蒙了一层模糊的血红,阴惨惨的朦胧。
姜林雪站在废井旁,嗓音轻柔,在唱一首童谣曲。
她素缎软衣随风微扬,整个人浸在月色里,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太子同隋衾的目光不自觉都凝在了她身上,夭夭能察觉出,里面满溢的爱慕之情。
夭夭有些好奇,偏头看了眼暗影里的沈阙。
少年长睫低垂,虽未像太子同隋衾那般,目露灼热爱意,可夭夭发现,他神色安宁,在静静听姜林雪的声音。
那样真正平和的神色,是夭夭从未在沈阙脸上见过的,仿佛姜林雪的声音抚平了他内心里的戾气。
轻柔的歌声在月华下回荡,可是院中风静树止,并未有任何异动。
太子蹙眉,转头问夭夭“为何怨灵还未出现这法子真的可行”顿了顿,又担忧的问“林雪林雪是否会有危险”
夭夭默默叹了一声,她这位未婚夫真的是有恃无恐,当着她的面,丝毫不掩饰对姜林雪的关切与爱慕。
“怨灵毕竟还是婴孩,对类似母亲低语的轻柔歌声无法抗拒,可有一点,这歌声,需得至纯至善的女子来唱,才能吸引怨灵。或许”
夭夭顿了顿,一眨不眨的盯着太子的反应,试探“或许姜林雪没有殿下想象中的纯善。”
太子温雅的面上果然现了怒容,呵斥“岁岁,慎言你可知晓,人因嫉妒而口吐恶言之时最为丑陋。”
夭夭颔首,了然了姜林雪在自己未婚夫心中的地位。
有微风吹过,吹得太子的衣袍微动,夭夭第一次离太子这样近,一低头,便发现太子的荷包上,用暗线细细绣了个“雪”字。
若是先前她只是以为太子爱慕姜林雪,可现在倒是可以肯定,这两人定然有些什么,大约已瞒着她这个未婚妻,互许了心意。
廊下的滴漏滴滴答答,大约已是亥时三刻了。这寒蝉宫平静的可怕,仿佛在酝酿巨大的危机。
夭夭心下着急,她可不想陪着这些人命丧寒蝉宫。她忽而想起了幻境中,妩贵妃哄阿宝入睡时哼过的歌谣,不禁和着姜林雪开了口。
姜林雪听见夭夭的声音,下意识住了口,转头去看夭夭。
一时间,这诺大的寒蝉宫中只余下少女的歌声来来回回。
她的嗓音不同于姜林雪的冷清,甚至歌声也没有姜林雪的余音袅袅。可这普通的歌声,偏偏有股勃勃的生机,像是初春的一缕风,在这阴惨惨的寒蝉宫,莫名温暖人心。
那是一首江南水乡的小调,软糯又清甜。
少女的海棠衫在这暗夜里明媚的亮眼,她挺直了小胸脯,同她的歌声一样,散发着温暖的生机,她唱“杨柳儿弯弯,郎君顾盼,杨柳儿青青,郎君回首”
这样的歌声,不该出自恶毒的姜岁岁之口。
暗影里的少年忽而抬起了长睫,安宁的神色一瞬间染了戾气,抬手间弹出一个禁制,夭夭的歌声便戛然而止。
夭夭出不了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委屈又愤怒的神色,远远瞪沈阙。
两个人隔着血色的月光对峙,夭夭清晰的看见了沈阙眼底一瞬便逝的不安。
他因何不安
夭夭是真的不明白,这一世她同沈阙尚无瓜葛,但她的笑她的歌声,甚至她的一个眼神,似乎总能惹的他心绪烦乱,甚而戾气横生。
明明他隐藏的那么好,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温和无害的模样,可唯独面对她时是不加掩饰的乖戾。他总是针对她,他这个大坏蛋
夭夭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将沈阙骂了一百遍。
可在这当口,井中忽而有水波荡漾之声,一个小婴儿浮了上来,他蹬着又胖又短的小腿,在水中来回划了两趟,咯咯笑起来。
夭夭看着这个小怨灵,那个小婴儿也睁着懵懂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夭夭,看了一会,划动手脚,笑的更欢畅了。
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阴邪的风,一并吹了来,夭夭知道,怨女来了。
怨女心急如焚,厉声喊“不许碰我的阿宝。”
她浑身携着煞气,冲撞过来,便将太子同隋衾掀翻在地。两人闷哼一声,又急急爬了起来,守好阵法。可那冲面而来的怨气太过强劲,撕扯的两人面庞都变了形。
眼瞧着这阵法要守不住,沈阙手中的羊脂剑一抛,翻转间便变为了一柄玉弓。他轻轻一跃,停在半空中,转瞬间射出了第一剑。
那柄玉剑流光一般,带着巨大的力道,竟一下子射掉了怨女的半只手臂。
怨女呆滞的瞧了瞧鲜血淋漓的手臂,忽而凄厉的尖叫起来。一瞬间阴风扑面,吹的人站不稳脚。
夭夭晓得,当务之急是将怨女引进玄天阵。她眨了眨眼,转身朝井边靠去,作势要捞起井中的阿宝。
怨女瞧见她这动作,一下子慌了神,直直朝她而来,只是一个不查,便掠进了玄天阵中。
怨女一入阵,便觉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兜头而来,将她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她左突右冲,却不防沈阙的第二支箭应声而来,直直射中了她的脑门。怨女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瞬间血污不堪。
坏了,沈阙也真够缺德的,竟对女子的脸下手,怨女这下要发怒了。夭夭这样想着,忙抬手捂住了脸,她怕怨女发起怒来,掀起阴风阵阵,吹的她脸颊疼。
只是她没料到,过了良久,周遭也并无异常,夭夭从指缝中看过去,就见满脸血污的怨女,转动僵硬的脖子,朝她诡异的笑了笑。
她顺从的待在玄天阵中,只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夭夭瞬间明白过来,怨女这是打算静待子时,待子时一到,阴气大盛,她身上的伤便会愈合,这玄天阵也再困不住她。
必须在子时之前找到她的命门
夭夭转头瞧着主阵的沈阙,焦灼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好在沈阙这次做了回人,抬手解开了她的禁制。
夭夭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忙扬声道“妩贵妃,你的阿宝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父皇竟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摔死。这井中冰凉入骨,又漆黑一片,阿宝那样小,一定很害怕吧。”
她句句戳中妩贵妃的软肋,让怨女又恍惚想起了阿宝被摔在地上时的惨状,一瞬间再不能平静,周身浮起了一层黑色的怨气。
夭夭又往井边凑近了些许,弯下腰,逗得井水中的阿宝咯咯直笑。
这孩子做怨灵久了,便格外渴望纯净的灵魂。井边的少女气息干净,似乎格外得他喜爱。他开心的划动手脚,仿佛立马要跳进夭夭怀中。
夭夭作势要接住他,转头对怨女道“贵妃,你瞧,阿宝很喜欢我呢,虽然你用怨气滋养了他这么多年,但他早忘了你这当娘的样貌,你说,要是我把他捞起来,送去张太后面前,会不会有好戏瞧”
如今的张太后便是当年的张皇后。怨女甫一听到这个名字,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她凄厉的尖叫着,要来守护她的阿宝。
她周身怨气凝结,带着摧枯拉朽的阴风,直直往西北空角闯去。
那是玄天阵最薄弱的方位,太子同隋衾祭出了玄铁剑,却被怨女赤手劈开了。她触碰到玄铁剑的那只手正冒着青烟,似乎也在一寸寸灼烧。可她不管不顾,竟拼着肉身损害,撕开了玄天阵的一个口子。
她直直冲冲夭夭而来,用那只残破的手,一下子扼住了夭夭的咽喉,凄厉的吼“你果然同传闻中一样恶毒,连我的阿宝都不放过。”
夭夭被她掐的涨红了脸,隐隐瞧见怨女因着暴怒,天池穴处有蓝光微闪,原来怨女的命门在天池穴。
夭夭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抬起手,指了指怨女的天池穴。
隔着这样远,也不知道沈阙看到没有,她真是害怕就这样被怨女掐死了。
好在这瞬间,沈阙的第三只箭如约而来,一下子贯穿了怨女的天池穴。
怨女掐住夭夭脖颈的那只手慢慢滑了下来,她抬手接住了自天池穴滴下的一滴温热血液,僵硬的呆滞了一瞬,忽而一个纵身,朝井口扑了过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阿宝,凄厉笑起来“罢了罢了,一块走吧。”
夭夭看着她周遭正在散去的怨气重又凝结了起来,甚至比方才更盛,一下子铺天盖地。
夭夭心知不好,怨女这是要散尽魂魄,来凝聚天地怨气,同这寒蝉宫一道毁灭。她再顾不得许多,伸手便抱住了怨女。
少女嗓音轻柔,甚至还带着悲悯的疼惜,她说“贵妃,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黑色的怨气一瞬间停止了凝聚,怨女僵硬的转了转眼珠,迷茫的语调“没有吗可所有人都说我妖妃祸国,我该死。”
“不,不是你的错,那是无能者的借口。”
少女的怀抱温软,语气真诚又斩钉截铁,她同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同,她说“不是你的错”。
怨女呆滞的站着,任由夭夭抱着,呢喃“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夭夭心里一阵酸涩,轻抚了下怨女僵直的背,低语“贵妃,这寒蝉宫不值得你散尽魂魄去毁灭,放下吧,放下怨气,去投胎吧。我会照顾好阿宝。”
“阿宝被你用怨气滋养了几十年,想来魂魄还在人间。我阿娘曾寻到过一具珉玉棺,那珉玉棺可保尸身百年不腐。我会将阿宝放入珉玉棺中,待寻到的他魂魄时,再尽力复活他。你放心,我禾夭夭说到做到。”
她的话语真诚又温暖,那双杏眼澄澈的看过来,竟让怨女不得不相信。
怨女呆滞又僵硬的站着,没有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只是她周遭的怨气一点点消散,又露出了本来温婉的面目。
只可惜化尽怨气的妩贵妃,尸身也在一寸寸腐烂。
她轻轻回抱了下夭夭,忽而目露不忍,轻轻叹了声“可惜了,你这样的人终也会同邪魔作交易。”
她说完,指尖划过夭夭颈间的玉牌,那块素姑鸟留下的玉牌竟褪去了灰蒙蒙的外壳,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上面原本杂乱的纹路一点点清晰起来,竟短暂浮现了“玉川”二字。
夭夭惊诧的说不出话来,抓住妩贵妃的胳膊,忙问“是谁是谁点化你成了怨女你同那只素姑鸟又有何渊源你又如何知晓玉川”
妩贵妃的身体正迅速的腐烂,她下半身已成了半具白骨,只能无力的靠在了廊柱上,在腐烂的气息弥漫上她的脸颊时,她才定定的转过头,低声问“你见过一只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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