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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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下午的时间,虞怜也没法闲着。

    混职场久了,她深知一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一个道理,打仗也好,离家也罢,钱财总是最重要的。

    她把自己关屋里,在数自己的嫁妆。

    原主自两年前定亲后,家里就已经给她准备了嫁妆,这两年陆续添置了不少,大件儿都在库房里,被娘锁起来了,但银票却在她房里的箱笼里跟绣好的嫁衣一块压着。

    她要演一场大戏,且又与家族脱离关系,大张旗鼓抬着嫁妆既不方便也不合适,只有揣着银票最合适。

    现在时间紧急,让人去变卖东西也不合适。

    虞怜自己挑挑拣拣,将值钱好看的首饰装了一小匣子,再把两张千两银票放进衣裳的内兜里,扣紧了以防丢失。

    按照现在的物价,一两银子能买一旦米,按照普通百姓一天一百文钱的温饱线来算,仅她一个人生活,这两千两银子就能让她活两万天,也就是54年。

    虞怜算算,如今人均寿命也不高,也就是够她活一辈子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其他花费,若要买房买地,这两千两其实也不够什么花用。

    按照这边的习俗,好事成双,普通人家嫁女儿压箱底二两银子甚至两百文两千文,权贵人家则少则两百两,中等两千两,再顶级一些的权贵直接压两万两。

    这是基操。

    等嫁人那天,家里长辈还会每人再拿出些印子做最后的压箱,一般重头戏是后面这个,至少能再多得数倍的银票。

    但虞怜没这个好命,她明天那出戏不把老太太气坏就不错了,还想压箱

    但比起后半辈子跟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宅斗的生活,她更愿意舍弃这些嫁妆,揣着两千两银子远走高飞,潇洒快活。

    在这样的背景下面,她一个人肯定是潇洒不了,前未婚夫那家子就是她最好的搭伙过日子人选,也是她最好的庇佑。

    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她是嫁不在好有家就行

    再收拾几套衣服鞋子,叠好了一块打包,最终包袱竟然也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

    当天晚上,三房一家人一块吃饭的时候,虞怜和爹还有幼弟说了会儿话,重点将弟弟叫到面前交代了几句,小孩子不那么敏锐,听完就说知道了,还管姐姐要糖吃,他这个年纪正在换牙,爹娘都不让他吃糖了。

    虞怜想着明日就要离开,给幼弟塞了一把糖,让他藏起来慢慢吃,最终拍拍他的脸蛋,叫他好好照顾爹娘不许调皮。

    出爹娘院子前,她回头看了眼,笑了笑离开。

    假如穿过来,原主还小,能留在家中,也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是很愿意跟这样一家人成为真正的家人,一起生活下去。

    但终究无缘。

    虞怜慢慢踱步回了自己院子,她站在院前仰头看月亮,深呼吸两口气,方才回房睡觉。

    明天,就明天。

    日后生活能过成什么样子全看明天发挥。

    翌日一早,虞怜照常去老太太院子请安,被一群姐妹冷嘲热讽一番,她全程面带微笑,低调走完过场。

    前未婚夫的行刑时间是午时三刻,一般会提前一个时辰将人从牢里押出来,从牢里到菜市口这段路程几乎要游遍大半个京城。

    虞怜算好了时间,在相对应的时间里,她坐在铜镜对着镜子在头上侧边插了朵小白花,另一边却插着一根红石榴样式的簪子。

    一红一白,对比鲜明。

    对镜子描了红唇,配上一身红色嫁衣,哪怕头顶上那朵小白花有些不伦不类,这张脸的美貌仍完美地撑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落了下来。

    唇角翘起,提起裙摆,背着小包袱出了门。

    这时,未婚夫应该已经被押解出来游街示众,只待行刑了。

    今天难得天气晴朗,京城很是热闹。

    新皇登基月余,大赦天下,作为唯一没有被赦免,被判死刑,也作为新皇登基后第一个被砍头的人,前东元侯世子的执刑日可谓是轰动全城,全京城老百姓只要是闲着的都跑去看热闹。

    从前东元侯世子华极名满天下,京城上下哪怕不读书不识字的小老百姓都听过两嘴儿,他自幼聪慧过人,无论文采还是武学都展现出过人天赋,同辈之间无人出其左右,是满京城权贵子弟自小的噩梦,父母嘴上别人家的孩子。

    他不但才华极高,品行言谈也无一不叫人称赞,人更是长得俊雅无双,芝兰玉树,爱慕者众。

    有大儒者常叹“有匪君子,华极也,有才十斗,他占八斗。”

    出身名门,才华横溢,俊美无双,从少时开始便得过多位大儒赞赏,后来入了朝堂后,迅速掌握权柄,成为上任老皇帝的心腹,与其父亲文武呼应,权倾朝堂。

    在东元侯府出事前,他都是全京城所有人心中前程不可限量的天骄,是老百姓眼中挂在天边儿的贵人,但现在他被刑车关押着,穿上灰白色的死囚衣服,被屈辱地押解着满京城游街示众。

    这是老百姓第一次接触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所以一听说今天是东元侯世子的行刑日,便呼朋唤友地前去看热闹。

    想看看东元侯世子是什么人,真有那么好看,真有那么玄乎

    又想看看,那样一个天骄贵人,落得今日下场,是何反应

    “来了来了刑车来了

    一路上,邢车经过的地方,都有大片的老百姓沿街跟随,呼唤、议论,吵吵闹闹的。

    人群中间那辆破旧染着血迹的刑车里站着个人。

    他身上穿着死刑服,本是白色的,却因为脏污染成了灰白色,袖口和背上胸口的位置都有条条血迹,显然之前是受过刑的。

    他却站得挺拔笔直,一双凤眸目视前方,任由老百姓围观议论,动也未动一下。

    哪怕落魄至此,身上那份气度仍可以称得上一句雅致君子。

    他生得极致俊美,引得一些大小媳妇甚至是婶子闺女不断向他仍花送帕,尖叫连连。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王孙公子出行现场。

    负责押解的官兵无奈笑笑,东元侯世子华极之名,早就深入人心。

    围观的老百姓很快发现,今天行刑的不止东元侯世子一人,后面还跟着两辆刑车,站着一长一少,年轻那个看着跟东元侯世子差不多年纪,长相和中年男子很是相似,应当是父子关系。

    很快就有知情者跟老百姓科普,“我在衙门当官的表亲说这对父子是大贪官,原先户部尚书和和其子,当今圣上登基后,有人向他揭发了这对父子,按照惯例,贪不赦免,所以今日也与东元侯世子一并行刑了,这样也好,一起搭伙上路,黄泉路上也不孤凉了。”

    “哈哈哈,老兄言之有理”

    “贪官是贪皇上的钱,是贪咱小老百姓的钱,这跟东元侯世子怎么比他们连帮东元侯世子提鞋都不配我劝诸位莫吃着白饭,操着咸蛋的心。”

    “你们看东元侯世子可有一丝一毫的凄惨孤凉我看人家是胸有沟壑,大气魄的贵人,岂是咱们这等凡人能够看透的”

    “别扯了,再如何不凡,如何贵,今日也要人头落地,等死了阎王爷还能看你是贵人把你头粘回去,叫你重活一次不成”

    囚车上的男人自幼习武,五感灵敏,耳力不差,他听到这句,唇角弧度微微上翘,黑漆漆的星眸中含了笑意。

    却冷冽如霜,杀机四溢。

    囚车离着刑场还有大半路程时,国公府这边出了大事

    虞怜穿成那样出了院门,早已惊动沿路的下人,她贴身的小丫鬟都吓了一跳,一路追着小姐跑过去,问她穿成这样做什么

    虞怜一路提着大红色裙摆脚步匆匆,往外走,一路上国公府下人议论纷纷,都当六小姐是疯了

    没发疯好好的穿什么嫁衣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魏国公府的所有主子。

    老太太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匆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姐妾室,连前院读书的那些哥儿少爷都惊动了,纷纷赶过来。

    老太太惊叫着让虞怜停下来,让她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怜儿好端端的青天白日,你发什么疯你若再不停下,给祖母一个解释,我必重重罚你”

    一边喊话还一边叫着丫鬟婆子去拦住虞怜。

    然而虞怜步履匆忙快速,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抓得住她,只怪老太太来得太晚,再阻拦已经来不及。

    虞怜的亲娘虞三夫人也是这时候带着小儿子匆匆跑过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她惊得险些晕厥过去,这是做什么啊

    “怜儿怜儿”

    她惊慌极了,只得低声哄着“你快些停下,别让娘和你祖母担心。”

    虞怜头也没回,她红着眼睛走到正大门的位置,站在里边台阶上,才停下来转了身。

    面对满府众人,她抬头挺胸,一身大红色的嫁衣衬得肌肤如雪,国色天香,她站在那重重地朝着所有人作了三辑,而后看向老太太,重重跪了下来。

    她红着眼睛,仰头大声说“祖母,我心悦夫婿华极已久,自与他定亲以来,日日暗中欢喜,本想等到了今年中秋,便能入他们,嫁与他为妻,一生厮守。谁曾想,却出了意外我自夫婿入狱以来,夜夜辗转难眠,日日煎熬痛苦,偏偏不得不跟他撇清干系,做尽了绝情之事,伤透了他心,今日,是夫婿华极行刑之日,我思来想去,苦痛难当,终是无法割舍,无法放下,恨不得就此随他去了”

    “然,夫婿去了,却仍留一家子老弱妇孺尚在倾轧,我已伤透了他心,不如今日便嫁进他家,嫁与他为妻帮他照顾一家老小,好让他能在九泉之下安心”

    她说道这里,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上落满了星辰,在场众人一时间有些恍惚,竟无人出声阻止,无人出面呵斥。

    她竟这般深情,也这般决绝

    虞怜双手捧与额前,重重磕头,一脸嗑了三次毫不含糊,再起来事,就算有手背挡着,仍旧红了额前娇嫩的肌肤。

    “请祖母,爹娘成全我的一番情意,他就要走了,怜儿今日若不能嫁与他,宁愿撞死当场,随他而去”

    下人们看得一阵震撼,六小姐竟是这样的痴情人

    先前他们竟是错怪她了。

    原来,小姐因情而绝情,也因情而无法绝情,所以才会在东元侯世子出事之后,对他那番羞辱,原是想忘了他,却忘不掉。

    今日东元侯世子就要行刑了,她终究无法绝情,还是穿上嫁衣,决绝离家,嫁与他。

    老太太气得险些当场昏迷,她就不该信了这丫头,就应该在这丫头表现出那个念头的时候,就派人将她看住了,软禁在闺房里,不得踏出半步

    也不会给这丫头这样作践自己,胡乱来的机会

    她伸手指着虞怜,手指发颤,惊怒呵斥“六儿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你这般年纪轻轻的又是国公府的小姐,你要嫁过去当个平民寡妇”

    “你给我磕头认了错,回房反省,跪上七天小佛堂,等你知错了再出来”

    说着就吩咐下人去捉她。

    虞怜眼泪再次滚滚落了下来,痴痴望着祖母的方向又央求着看着娘亲。

    “祖母,娘亲,若今日不让我嫁给我,待今日过后,我便也无法独活,就是你们软禁了我又如何,人若一心求死,万千种办法”

    “今日怜儿当着众位长辈兄弟姐妹的面向祖母娘亲磕头,代父亲回府后也帮怜儿告知一声,是怜儿对你们不起,我已留了书信给父亲,就在书房桌上。”

    她说完就招招手,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咕咕叫着,趾高气昂地扑腾着不会飞的翅膀,跑到了她面前,虞怜将公鸡抱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下人们看到这幕不知道怎么的,从感动中醒过来,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只能憋在心里,憋得肩膀直抖。

    虞怜站在大门口,眼睛看向两个门房,门房动也不敢动,老夫人没发话,他们怎么敢帮六小姐开门

    虞怜所幸单手抱着公鸡,另一手将大门开一侧,开完又觉不美,将另一侧也拉开了,还挺重,她憋得差点保持不住痴情绝爱人设。

    大门开了之后,早有行人站在门外围观,刚才国公府的动静不小,隔着高门院墙外面路过的人都听见了,虞怜特意往大声了说话,围墙又不是封闭的,听见也不费力。

    见大门开了之后,一貌美如仙的女子穿着大红色嫁衣,站在门口,她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的,嗓音也微微哑了些许,笔直站在门口,之后走到大门外,再次对着门内跪了下来。

    这次没有用手背抵住额头,实打实地往地上磕儿。

    足足磕了三下,才抬头。

    虞怜的娘虞三夫人早已泪流满面,看女儿额头磕红磕肿了,还有血迹流下来,她忍不住哭出了声,一声声怜儿呼唤着。

    这是何苦呢这是何苦啊

    既然喜欢华极为什么不跟当娘的说,她就算帮不上她,也不想见女儿受此番苦楚,自古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女儿竟然憋在心里这么久,一个字都没透露,可见有多伤心痛苦。

    今日若不是那该死的女婿行刑,她怕是还会憋着,不敢说出,也不能说出。

    难怪这几日一直在推脱,不肯嫁人,寒门不好,高门也不行,她先前还疑惑女儿为什么这么能挑拣,从前也没说过会介意夫婿有通房小妾,这些日子却把所有长辈给她相看的挑了个遍儿,没有一个满意的。

    感情是心里住了人,早装不下旁人。

    越想,当娘的心里越心疼,可怜的儿,她既不是当家夫人,也没个诰命,在家一点话语权皆无,无法为女儿做主,只能让她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才能嫁给心上人,摆脱祖母的指婚。

    虞三夫人在为女儿哭泣抹泪的同时,虞怜哑着嗓子,掷地有声说道“祖母,我今日便与爹娘脱离关系,与魏国公府脱离关系,孙儿不忠不孝,对你们不住。”

    她说完这句就磕了个头,再起来又转头向外面磕了头,这是魏国公府门外已经围满了人群,都在看热闹,有路过的老百姓小摊小贩,也有附近大户人家的下人管家,来看热闹。

    难得东元侯世子行刑的日子,大多数人跑去围观凑热闹,这边还能短时间聚集这么多人,虞怜转过来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她那张美极的脸上,额头位置缓缓留下一滴红色血珠,眼角又落下透明泪珠,再看她头上装扮,左边插着白色珠花,右边绾着红色石榴簪子,一边白透了,一边红透了,让人无端觉得怜惜,震撼。

    虞怜对外也磕了头,再起来大声说“今日请在场诸位见证下,我虞怜与魏国公府脱离关系,日后所作所为皆与魏国公府毫不相干请诸君怜我夫君今日将死,替我见证则个。”

    围观的人连忙摆摆手,让她别磕了。

    一位老妇人抹着眼泪,说“好孩子,别哭了头也别磕了,自古痴儿最苦痛,老身活了这么久没见过你这样至情烈性的女子,孩子你也太苦了些”能与心上人定亲是好事,可将要嫁人夫君却出了事,不得已只能忍着痛苦,在他行刑之日,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嫁入他家,这是何等凄惨,何等感天动地

    老妇人感动难过得直抹泪,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只一味劝她别磕头了。

    其他看客也都被感动,不断劝说,答应会帮她见证。

    虞怜便笑了笑。

    她站了起来,看向国公府内,祖母和娘亲所在方向说“我夫婿今日上了刑场,他年纪轻轻的,留下老弱妇孺一家,怜儿痛之怜之,这就与祖母娘亲诸位长辈姐妹兄弟拜别”

    她说完便抱着公鸡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

    红衣鲜艳,貌美无双。

    唯一突兀的是怀中咕咕叫的公鸡。

    围观人群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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