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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天际,只剩下微乎其微的月光,因靠得很近,扶月能看清季玉泽脸上的表情。
平静。
她得到的感觉只有这个。
但扶月深谙一道理,那便是暴风雨来临前,往往会偏向于宁静。
就好比如海面风浪虽也许看起来起伏不大,但里头却可能在酝酿着什么,而暴风雨一旦开始,若是逃不掉就会被卷入海底漩涡。
扶月忧心他会怪她私自逃出来。
可她也很清醒,必须得这样做,毕竟自己不想、也不可以一直当人偶,一定得恢复自由之身。
否则攻略任务是很难有进展的。
难不成用人偶的形象攻略季玉泽扶月觉得不行,她小时是喜欢芭比娃娃,但对它是万万谈不上爱的。
玩腻了就买新的。
为今之计,是该好好想想如何说服他。
季玉泽面上染着温润的笑,似流华之月,照入人心,答道“一只兔子。”
斧头还在滴血。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砸到地上,于寂静的夜间听得异常清楚。
安大夫的血同时也洒到了他脸上,星星点点,像妖艳的小花瓣。
扶月瞥了一眼滴血的斧头,鬼使神差地抬起颤抖的手,落到季玉泽沾了血的地方,轻轻地擦开,露出原本的白玉皮肤。
“这,这儿脏了。”
对上季玉泽阴柔且带惑的目光,她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看扶月说完,季玉泽微顿一下,过后,那双装满她的眼眸弯起“你来此处作甚”
他苍白可隐见青筋的手还停留在她皮肤上方。
拇指轻柔地滑过,从脸颊落到耳垂,探过耳背轮廓,继而极轻地插进发缝又抽出。
终点是纤弱的脖颈。
季玉泽手指游弋的位置看似不断发生变化,但始终围绕着一个地方为中心点,那便是脖子,扶月的心砰砰砰地直跳,脑子飞速运转着找借口。
其实她还想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呢。
冷似冰的五指穿梭在脖颈间的那块皮肤,时而浅浅地摩挲着,时而定在某处,仿佛在寻找着合适的掐法。
扶月空出来的那只手掩藏在袖中,攥紧衣裳“我担心我姐姐,想找她。”
季玉泽笑意骤放,没接她上一句“月娘,我救了你两次。”
她僵硬地点头。
傀儡已是他之物,自然不容得别人沾染半分,所以那安大夫该死。
可,既是傀儡又怎会违背他的指令,然后撒谎。
对,一般来说是不会的,扶月不愿成为傀儡,凭什么
冷指不重不轻地按了按她脖颈,季玉泽笑容好看,泛起柔柔的涟漪,却莫名令扶月看了不适,
“我想再问一遍,月娘来此真的只是为了找扶大娘子吗”没问她为何会知扶媛在这儿,也没问怎样解的蛊。
他左指捏了捏斧柄。
上头有安大夫的血液。
又起一阵怪风,吹得铜铃铛一晃一晃,阴森的声音重响,似幽魂夺命曲般环绕着整个院子。
扶月浑身紧绷着继续给季玉泽擦脸,压低眉眼,迟迟不敢应。
刚才要躲避安大夫砍下来的斧头,情急之下,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现一缕发丝松动掉落到脖子处。
季玉泽指尖绕着那缕发丝,语调似情人间呢喃“是吗”
按理来说,扶月觉着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她如何解除了蛊虫控制和为什么知道扶媛在此且不通知大理寺。
他这般聪明的人不会忽略那些问题。
还有,季玉泽是不是要根据所问的问题的答案来判定该不该原谅她
原谅
对于脑海里自动选择的这个词,她认为很荒谬,不至于,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词来代替形容。
自知漏洞百出、又不敢说实话是为了彻底解蛊才来这的扶月心底深处寒意直直往上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我”
一道沙哑的女声打断她“月娘”
扶媛和被安大夫砍断了手臂的伙计一拐一拐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房门前,止步不前,愣愣地望着院中。
她看到的画面是
玉面菩萨般的青年半蹲着,左手拎着渗人的血斧头,右手看似温柔地抚摸着软坐在地上的少女的脖颈。
古井旁还躺着一具将近断了头的尸体。
而发丝略凌乱的少女则抚着青年的脸,手腕处微微下垂的袖子不知是被风吹还是怎么的,抖动个不停。
他们身上都带血。
扶媛疑惑地张了张嘴,喉咙因长时间缺水干涩不已。
季玉泽垂下来的白束发带随风而飘地拂过扶月的鼻尖。
木兰香也遮挡不住那浓重的血腥味。
扶月皱了皱眉。
刚刚扶媛见安大夫跑出去,后面又听他大喊,猜是有人故意制造出声音救自己一马。
却不曾料到居然是扶月。
在房里时,扶媛听到安大夫发疯似地乱叫过一阵,不难猜出,扶月应只身一人来此,季玉泽是后来的。
不然,安大夫岂会那般嚣张,嚷嚷着出来便留全尸。
最重要的是她看他们相处的这一幕,隐隐觉得扶月和季玉泽现在的关系不像是寻常郎君和娘子。
他们距离极近,姿态状似亲昵。
扶月闻声转头。
发丝从季玉泽指间滑掉,他如画的眉一动,低垂着眼皮。
看到扶媛,她心一喜,停下拭擦动作,收回手,往一侧挪了挪,以臂撑地,借力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季玉泽应该不会继续追问。
如此想着,扶月越发喜欢扶媛。
抛开别的不说,此时此刻,她简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因为扶月有种错觉,回答他的问题时,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脸的触感也消失了,季玉泽唇角边清浅的笑落了落。
扶月准备小跑过去,无奈腿酸麻,只好弯腰先捶了捶腿,再到扶媛面前。
“姐姐,你受苦了。”
扶媛眼泪冲刷着面上的脏污,半含秋水的柳叶眼红了一圈,上前几步牢牢地抱住她。
说话哽咽“月娘,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伙计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她们。
这件事他也有很大责任,逃脱不得,自己造的孽,迟早要还,都是命数。
深夜时的大理寺灯火辉煌,陆然不眠不休好几日,眼底布满红血丝,脸颊都瘦得差点凹进去。
同为办理扶媛一案的林平见了直摇头,特地派人去弄了些饭菜回来。
陆然闻到饭菜香味,从卷宗中抬起眼,淡淡道“拿掉,我没食欲。”
林平仿若没听见,自顾自地摆碟子。
“陆兄,查案之余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身体垮了,还如何查案、替无辜冤死的人夺回公道”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陆然还是抿唇不语,低头拿毛笔圈圈点点。
余光忽扫到用笔山压着的两封信,陆然问“上次让你派人跟着安乐坊的伙计真的没什么发现”
安乐坊两人同时消失,大概有两个可能,一是伙计突然发现安大夫是杀人凶手,从而被灭口。
二是伙计和安大夫本来就是一伙的。
林平略一思忖,摇头“没有。”
“嗯。”
安静了一阵,林平猛地一站起来“对了,他曾拎食盒到过长雀街巷子头附近。”
“但走到一半,掉了一串东西,他低头捡完后,拐了个弯去了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的破庙,把食盒里面的吃食分给了其中一老嬷嬷。”
陆然扔掉笔,俊脸染上怒火“这般重要之事,你为何现在才说”
言罢,拿过置于一旁的剑。
不等林平回话便召集尚在大理寺的衙役随他一同前往长雀街巷子头那唯一一间未进去过的房子。
林平吓到愣住,他前阵子以为这等小事压根不值得一提,只把它归类为安乐坊伙计心善派食物罢了。
门外传来一声厉呵“还不跟上,发什么呆”
林平忙跑出去。
站在不远处的季玉泽看着抱成一团的她们,面上没什么表情,用自己的手摸了一下扶月曾擦过的地方。
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的手,很温暖,也很软。
跟他完全不一样。
看了一眼斧头,砍掉罢,然后拿回去,看会不会冷掉。
反正傀儡不听话。
扶媛哭了一小会儿,抽泣着嗔骂道“月娘,你是不是独自一人来寻我”
扶月瞟了瞟季玉泽,硬着头皮说“嗯,我担心姐姐。”
闻言,扶媛立马上下打量她一番,柳眉紧皱。
“查案的事情交由官府去办即可,你一个女儿家家乱来作甚,若你也出了事,爹该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扶媛宁愿自己被安大夫砍死,也不愿扶月因她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我们如今都没事,过去就过去了。”
见扶媛这个态度,扶月也猜到她是内疚了。
可除了拿恰好被关在这里的扶媛来当借口,扶月别无他法,扶媛对她产生内疚比季玉泽对她产生杀意好些。
对。
是杀意。
他杀安大夫太果断了,抬斧,砍下,两个动作快到她几乎看不清。
对季玉泽来说,杀人似乎不是什么能抚动心弦的大事,在他眼里人和动物仿佛无差别。
关键是,他是笑着杀的。
为了能更好地攻略季玉泽,扶月之前总是时不时地偷问小秦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有一样,她记得很清楚。
季玉泽讨厌别人向他撒谎。
所以在旁边死了安大夫的情况下,扶月没把握还有勇气继续瞎掰,幸亏扶媛及时出来。
被抓后直到现在扶媛从未沐浴更衣过,透着一股酸腐味,她自己也能闻到,于是轻轻地推开扶月。
“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扶月一噎,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待我回去再与姐姐细细道来。”
“也好。”
擦了擦眼泪,扶媛感激地望向季玉泽“倘若季郎君今日没来,你恐怕得命丧于安大夫的斧头之下了。”
他之所以这般做,有可能是因为喜欢扶月。
扶媛暗暗地想,由衷地为自己妹妹遇得佳人感到高兴。
季玉泽眼角微挑,朝她们走过去。
慢慢的。
鞋履稳稳地踩地上。
握着那把斧头的手瘦长且白得毫无杂质,流云纹袖摆堆滞在斧柄,露出他染着血的手背。
扶媛和伙计好像都没过多留意那把斧头,但扶月时刻留意着,竭力地控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
到了。
季玉泽不顾其他人目光,温柔地抚摸上她的脸,绮丽的面容藏在阴沉之夜里。
“月娘,你这还有没擦干净的血。”
擦掉最后一滴血,指腹还是没离开扶月,而是点在她的眼角,那里顿时多了一颗极具诱惑力的假红痣。
扶媛惊愕无言,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
扶月牙齿颤了颤“谢,谢谢。”
忽然之间,他举起了斧头,往一侧砍过去。
扶媛失控地啊了一声。
伙计只是条件反射地缩脖子,却忘了躲开。
扶月大脑一空,双手抓住季玉泽的手“别杀他把他交给大理寺便可”
他顿住,看着她。她断断续续地重复一遍“别,别杀他,交给大,大理寺。”
斧头掉地,砸到伙计的脚,他疼得脸部扭曲。
季玉泽手腕下滑,肌肤相碰,与她十指相扣,笑得温柔却古怪“那你把你的手给我好不好”
扶月一怔“什么手”
他握得很紧,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看了一眼交缠的两只手,一字一顿笑道“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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