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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江湖之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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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举人,你这科考考不中,在我看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嘛”一旁的彭蕴章方才听着曾子城将阮元与唐鉴并列,心中早已有气,他虽未能亲见唐鉴之面,却也从那人声音听得出,这屋中讲学之人多半已然年近六旬,官位却不过三品,而阮元不仅是当朝宰相,初登三品之际不过二十八岁,此后阮元治学近五十年,又怎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唐鉴所能相比加上自己一行无不浸淫汉学日久,此时却突然听闻沉寂数十年的宋学之人开始重新讲学,又怎能看得起会馆众人便即对曾子城冷笑道“要知道国朝科举,最是讲究博学,如今汉学大盛,早已是海内公认的正学,东原先生、慎修先生他们的著作,你一部都没看过吧你拿着一百多年前的宋学之言去应对科考,若是你能考上进士,那我们江浙那许多博学之士,书不就白读了吗”

    “这这位大人,国朝科举之制,是四书五经,皆主程朱之义,由此可见,朱子之学,方是正学啊唐先生是我湖南大儒,方才讲论稼书先生之学,我们听着也自有道理,怎么能说我们苦学程朱之学,就不对了呢”曾子城显然不会认同彭蕴章之言,也向彭蕴章反问道。

    “好啦,咏莪,你是江南出身,可能还不清楚,他们湖南那边,一直没有汉学名儒前去兴学主讲,想法还是一百年前那一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祁隽藻却也不愿彭蕴章主动生衅,在外人面前丢了门面,当即便向他劝阻道,只是祁隽藻讲治汉学日久,自然也不会像唐鉴那样认同理学,便即向曾子城道“这位后生,我督学之时,从你们湖南路过好几次,知道你们那边藏书不多,若是你等需要精研经义,倒不如我去寻些东原先生、松崖先生治经之书,送给你们,如何”

    “祁侍郎,您一番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下官以为,侍郎所言汉学,学与不学,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一旁的倭仁虽是旗人出身,但他科举乡试是在河南考中,自然与河南、湖南这些依然主治理学之地的读书人同仇敌忾,当即向祁隽藻和彭蕴章反驳道“唐大人在我们这里讲学已经有好几日了,我等各自清楚,唐大人不仅精研程朱之学,能绍述国朝先儒之义,更兼有经世之实才,我等听唐大人讲学,对这经世实用之学也了解了不少。汉学唯求训诂考据,有何经世致用之道可言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要学这汉学更何况您是军机处的彭章京吧我记得您比我还要大上几岁,怎得我先您六年考中了进士,道光九年的会试,您怎么就没考过呢”

    “倭翰林,外人无知,方才以为汉学乃是训诂考据之学,其实汉学之大,无所不容”倭仁这时是翰林院侍讲,是以彭蕴章直接以官称称之“若是按你的意思,那我恩师阮中堂乃是汉学翘楚,阮中堂学问之深,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难道在你看来,阮中堂也是只知训诂考据,不通经世实务之人吗”

    “彭章京,您和阮中堂有师生之谊吗我倒是听说,您的族妹嫁给了阮中堂家的四公子,您方才和阮中堂成了姻亲。原来在您看来,这姻亲之谊,和师生之谊,其实是一回事啊”倭仁却也不甘示弱,向彭蕴章反驳道。

    “你等都住口”阮元清楚彭蕴章和倭仁等人再这样辩论下去,很快又会引起一场汉宋之争,而二人又都是小辈,显然学问根抵尚有不足,一旦争论下来,只会变成无休止的骂战。便即喝止了众人,也向众人言道“治学之本,首在博学,若是不能博学,只知囿守汉宋二字,心中尽是门户之见,你等学问要如何才能进益譬如论诗,后学之人,竟有以唐诗宋诗各立门户者,殊不知唐宋之别,不过是唐朝国祚不足所致,若是唐朝和周朝一样有八百年之数,那青史之上,还有什么宋朝元朝,只一概都是唐朝,你们还争论什么唐宋所谓汉宋亦是如此,汉学本于汉儒治经之道,力图恢复圣贤本意,圣贤本意便是义理。若是一味沉溺于训诂,却忘了恢复先贤义理,那哪里还是汉学而义理之言,宋儒所见,不也有许多是真知灼见吗怎么能一概肯定,亦或一概否定呢所以国朝所言汉学,只是借其名而治学,并非囿于汉儒之见的学问,本于训诂,兼以博学,成于义理,退可明先儒之本意,进可以行事与世间,这方才是汉学之道前日与定庵言及汉学,定庵也说,国朝之学,其实与汉人宋人俱皆不同,理当谓之清学才是,而这清学的根本,便是博学所以无论汉宋之道,皆可为我所用,若是唯知门户之别,那不正是舍本逐末之举吗”

    倭仁等人自也清楚,乾嘉之时的汉学耆宿,至道光中叶几已凋零殆尽,阮元不仅是当朝宰相,还是汉学之中最后一位名家,一旦阮元对各人品评指斥,自己就是再有道理,也没有资格同阮元辩论。谁知阮元一番言语,竟是要先以博学为本,汉宋之别倒是成了次要之事,如此想来,阮元或多或少也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是以各人心中俱皆宽慰,便也各自向阮元拜过,以示后学诚敬之意,便即离去了。很快,会馆之前便只剩下了寓居馆内的曾子城一人。

    “阮中堂之言确也有道理,只是”看来曾子城经过两次会试落榜,对于科举还是执着了些,却向阮元说道“只是后学最近确也在想,这次未能中式,或许或许就是因为后学前些日子读史读多了些,竟耽误了穷治理学之道,后学这心境总是总是失了这个诚字。阮中堂,若是读史一时间并无用处,后学还是想着,此后两年,便认真备考,正史的事,还是暂时不考虑了。”

    “伯涵,博学的目的,本是在于通达,若是囿于科举之书,连旁征博引都不会,那你文章见解,要如何出于人上你文章见解全无亮眼之处,那两年以后的会试主考,为什么要取录你呢”阮元这时也隐隐发觉,这个叫曾子城的年轻人虽然行事颇为拘执,但却意外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潜能,若是就此自我束缚,不能得窥学海之广阔,反而是误了人才,便也向他劝道“我少年之时,别说会试,县试都落榜过一次呢,但是我日后尽读前贤经典,学问方才得以贯通,譬如通仪礼,方能兼通礼记,礼记之道昌明,大学、中庸便也不在话下,通公羊方能兼明左传,我就是这样不断去读新书,开阔了眼界,此后科举方能得以中式。再说了,也不用提我旧日之事,你觉得你中了进士,见到了皇上,皇上是喜欢一个只知道科举的读书人,还是一个学问渊博的饱学之士呢皇上喜欢的也是后者啊我有个学生,最近放了山西朔平府,他临行之前,皇上召见于他,便几次言及他学问最优,有了学问,方能去直省任事啊所以你还以为,所谓科举,便只是那场屋之间的三场试卷吗”阮元所言学生其实是张集馨,两月之前,他已被道光改任了朔平知府。

    “中堂高见,学生实在佩服啊。”不想曾子城尚未回答阮元之言,湖湘会馆之中,又出现了一个阮元颇为熟悉的声音,看眼前来人时,正是胡林翼和左宗棠到了。胡林翼见了阮元,也当即向阮元拜道“阮中堂,翰林之事,学生都知道了,恩师在上,还请受学生一拜。学生这边特意为恩师准备了些薄礼,本想送到恩师府上,既然恩师大驾光临,这些礼物不成敬意,还望恩师收下。”

    各人亦自清楚,这一年胡林翼不仅考中进士,而且被道光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之职,而翰林院的教习正是阮元,如此一来,二人便有了师生关系。只是阮元却并不在意礼物之事,忙向胡林翼婉拒道“润芝,有你这番心意,也就够了。但我平日并不收礼,今日自也不会破例。我虽然年纪大了,翰林之事,也自当尽力指教你等,这都是我做宰相之人应做的事,不能再收你们的礼了。可是”看到一旁的左宗棠仍是布衣打扮,阮元也向胡林翼再次求证道“季高今年,却还没有考中吗”

    “老师,季高他他却是有些可惜了。”胡林翼也向阮元解释道“去年会试的时候,湖南一共有八人考中进士,听说季高是第九,今年呢,湖南一共考上六个,季高听说又是第七。其实学生也知道,最近这些年湖南读书人是越来越多了,可是朝廷之内,却还是用老办法取人,江浙总是能占去不少名额,若是湖南一次也能取录十几个人,季高早就考上进士了。”清代科举虽然没有在各省之间强行划分录取比例,但按照惯例,从来就是江浙考生成绩更好,所以诸如湖南、贵州、甘肃这种科举弱势省份,即便偶然能够出现一批科举人才,主考也往往不愿给予这些“科举小省”过多名额。

    “这位后生,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吧”彭蕴章也向胡林翼驳斥道“没错,咱们江苏取录的进士是比你们湖南多,那是因为江苏文风鼎盛,人才济济你湖南去年取录了八个人,里面不也就一个是二甲吗你湖南的第五名第六名,放在我们江苏,只怕连二十名都进不去呢只有落榜的份今年能给你们六个名额,朝廷已经是宽大为怀了”

    “咏莪,不论江浙湖南,既然考中了进士,那润芝也是我的学生,你怎能对他这般不敬”阮元也向彭蕴章斥道。

    “多谢老师直言。”胡林翼也向阮元拜谢道,只是说到这里,胡林翼却另外想起了一件事,又向阮元问道“老师,学生另外听说了一件事,之前学生曾经说起过的许乃济许太常,果然上了一道请求皇上弛禁的奏折,是吗若是确有其事,学生想问一下,如今朝廷之内,对这弛禁之议,是同意之人更多,还是反对的人更多呢”

    “这个嘛我也有所耳闻。”阮元也向胡林翼解释道“如今皇上也拿不定主意,正在向各省督抚相询,再过一个月,各省督抚的折子应该就能送回来了。到那个时候,皇上应该会有决断吧”

    “是吗老师,各省督抚那边,是支持弛禁的更多,还是反对的更多呢”胡林翼也继续问道“我这个朋友左季高啊,以前就跟着陶总制在江宁查办了不少鸦片贩子,他对这鸦片之事,最是深恶痛绝,陶总制肯定也不会支持这弛禁之议的,可是其他督抚要是真的有一大半督抚支持开禁,皇上也听了他们的意见,那以后季高兄还怎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啊”

    “润芝、季高,若是说起这弛禁之事,凭心而论,我我也不愿意就这样开禁。”阮元想着这件事许乃济支持甚力,自己终是不能拦阻于他,心中也有些惋惜,只是此时道光已经问计于督抚,那弛禁与否,便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只好对三人说道“但既然如今皇上已经开始向督抚求言,说明皇上对这件事也是很在意的,遇到这样的难题,群策群力,方是妥善之道,皇上那边,我想自然也会谨慎处断此事。剩下的,如今朝堂尚无定论,却也不便多言了。”

    说罢,阮元一行便也与会馆众人告别。尽管阮元心中也自清楚,这个答案不能让会馆众人满意,但他一生为官,凡有要事,俱皆谨慎,既然道光那边尚无定论,自己也不会主动向外人透露太多内情。

    这时的祁隽藻和彭蕴章自也不会想到,湖湘会馆中这个叫做曾子城的年轻人,会在二十余年之后,成为二人最大的政治对手。

    而阮元离开之后,湖湘会馆中的另一番有关弛禁与否的议论,他却也听不到了。

    “润芝,我听你前后之言,不知为何,我怎么觉得你倒是很希望看到那许太常上疏呢”这日会馆诸人回到馆舍之内,左宗棠便即向胡林翼问道。

    “是啊,我希望看到他上疏,但我并不支持弛禁啊”胡林翼也没有遮掩。

    “润芝,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左宗棠听着胡林翼之语,却也疑惑不解,问道“你就没想过,那许乃济这次上疏,万一皇上真的信了他那番弛禁之语,果然开放了鸦片禁令,以后该怎么办且不说陶总制数年禁烟辛劳,全都付之东流了。这弛禁令一下,不是便宜了那许多奸商了吗尤其是我还听说,广东那边,有行商都参与了走私鸦片之事,若是真的弛禁了,他们不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赚这笔黑心钱了吗他们倒是一天比一天有钱了,那天下百姓呢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天天被鸦片腐蚀下去吗”就在道光十五、六年间,广东渐渐有了传言,伍秉鉴退隐之后,仍在暗中与英国商行进行鸦片贸易,对于伍家之事,道光也曾一度严查,最终并未查出实据。但即便如此,有关怡和行的种种风传,却始终不能消散。

    “季高,依我之见,这许乃济的上疏,皇上不会同意的。”不想胡林翼却早有准备,言语之间,渐渐向曾左二人展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首先,各省督抚就不会轻易在这样的大事上表态,那么皇上会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一听这京城里的舆论,京城里如今对弛禁是什么态度那些言官御史啊,都恨不得把许太常撕了,才能出一口气呢。这样的舆论之下,许太常的弛禁之议怎么可能被皇上采纳所以对于弛禁的结果,我倒是并不担心。但许太常这一上疏,有关以后该怎么处置鸦片的议论,只会越来越多。以前呢,皇上那边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鸦片章程从严规定,可是效果嘛和弛禁也没什么区别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或许有一群人,他们早就想好了如何规避朝廷章程的办法了。只要鸦片走私的事,在他们那个圈子之内进行,外面章程立得再严,终究碰不到他们,他们还巴不得皇上就在如今的路上走到底,继续对那禁烟章程一味从严,却丝毫不知变通呢。要是没有一个全然不同的声音发得出来,这层窗户纸永远也捅不破,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层窗户纸一被捅破,我猜三两年之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整治鸦片提出新的办法,到那个时候,寻找一条真正有效的禁烟之道,才是治本之策啊”

    “润芝兄,按你的意思,如今那些力主严禁的言官御史,其实是在包庇那些走私之人吗”曾子城也向胡林翼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或者说这种人也有,但并不多。”胡林翼也向曾左二人继续言道“读书人嘛,就这个脾气,见不得那些与他们心中道义不合之事,也容易被人挑拨唆使,但究其根本,大多数言官御史不过是一腔热血,还是真心想禁烟的。只是他们如今都被这现行章程给束缚住了,不能自己捅穿这层窗户纸,但若是有了许乃济这篇奏折,那以后议论禁烟之事,读书人就不会再盲从于今日章程了。日后再有人讨论禁烟,自然会关注到如今这些盲区,到那个时候,或许就会有个法子,能够让那些无法无天之人,真正无所遁形呢”

    “是吗”左宗棠听着胡林翼讲论弛禁之语,也对未来的京城舆论多了几分好奇之心“按润芝兄的说法,或许两三年之内,这京城言事之风,又要有一番剧变了。哈哈,倒是舍不得就这样回湖南去了啊”

    “是啊,季高,若是几年之内,朝廷真能有一番变化,那我看你出人头地的时候,也就要到了。如今这朝廷,在我看来,不过一潭死水,像你这样经世之才有余,八股却做不好的人,若是没有一番变动,又怎么能让外人知道你经世才能,做今日这大清朝的诸葛亮啊哈哈。”左宗棠从来热心经世之学,见闻广博,自诩若是中式为官,当有一番过人作为,他又经常以诸葛亮自比,是以友人之中,另有个“今亮”的绰号。只是八股做得平平,是以会试一直不能登科,如今听得胡林翼劝慰之语,自也是会心一笑。

    只是这时的京城之中,无论内阁中的阮元,还是会馆中的胡林翼等三人,却也都无法想象,未来的清王朝,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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