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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玄的耳朵好像又成了摆设,奇怪的是,他既没把她扔出百八千里,也没继续用风绳捆住,反倒更进一步,将她的脖子握在掌中。
像是握住了什么细嫩而警觉的小生灵,她立即后撤,祝玄的手指屈起,轻轻扣住,拇指缓缓划过上面的一道红痕。
红痕似烧红的烙铁一般炽热没错,是真正的天之道责罚,每隔一时辰发作一次,怪不得方才没看见。
祝玄生出些趣味,问她“侍者是对凡人干了什么”
天之道对神族干涉下界之事甚有约束,无论是出于恶意试图伤害凡人,还是出于善心试图给予不应有的帮助,都不被允许。
肃霜唇边梨涡忽隐忽现“少司寇没听说过书精要吸食凡人生气的。”
说谎,祝玄见过不少被天之道责罚过的神族,重者当场灰飞烟灭,轻者也要被烧灼得痛不欲生,从她的惩罚印记来看,罪是谈不上,只能叫犯错。
也罢,这种事自有天之道惩戒,与他无关。
祝玄收回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粒琥珀般的桂花蜜金糖丢进嘴里,一时难以有眉目的良蝉被杀之事莫名叫他手头空荡荡的,隐隐发痒。
他起身往外走,一面道“侍者可以睡了,明天一早自己走”
他突然低下头,那花痴书精勾住他的袖子,满脸薅凶兽毛还没薅够的意思。
不是在被天之道责罚印灼烧她是不怕疼
“我现在又不困了。”肃霜笑得春花满面,“少司寇我们说说话别急着走嘛,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笑起来两只眼细长又妖娆,神情却是顽皮的,像是要搞什么小花招。
祝玄偏头想了想,他发觉了,这花痴书精之前每回作死都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好像在揣摩他发怒的那条线。现在她就贴着线蹭过来,摆出这样小玩笑小花招的嘴脸,仿佛道旁的花枝勾一下衣裳,他那些用惯的血腥重压手段砸上去会显得特别小题大做。
偏偏他是个不喜欢例外的神君。
小花招小玩笑,那就给她小惩戒。
祝玄坐回茅草垫上,朝她招了招手“来。”
肃霜一骨碌就滚到他身侧,冷不防他的手伸过来勾住脑袋,她脚上的风绳还没解,吃不得力,一下便被带得歪在茅草垫上,脑袋也被按在垫上。
她一撑地,那只手就把她按回去,祝玄低沉的声音震得她耳畔的碎发一个劲颤“别动,我现在手痒,你不怕疼是吧那正好,既然叫我留下,你来替我消解。”
这疯犬要干嘛
肃霜使劲撑圆了眼,竭力用眼尾余光看他,他手腕一转,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要往她耳朵上扎。
“我做什么了你要割我耳朵”肃霜花容失色。
祝玄索性一手按住她半张脸“不要动。”
冰冷的坠子落在颈畔,肃霜一下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的是自己当日在玉清园丢给他的辛夷花耳坠。
是要替她戴回来不不不手痒的疯犬肯定是故意扎她怪不得把她按在地上
感觉耳坠钩子的寒意马上就要怼在耳朵上,肃霜“嗖”一声,变成至乐集滚了几滚。
“少司寇,你手痒也可以翻翻书。”她充满诚意,“戴耳坠这种粗糙的活哪里能劳烦你,以后我来就好,我自己来。”
她躺地上等了半天,书终于被捡起,祝玄却好像完全没有翻的意思,把她拗手里一会儿卷过来一会儿卷过去,她怀疑自己终究要被揉把成球形。
肃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亲切又友善“少司寇,今夜风清月明,何必搞得血淋淋我是个文雅的书精,喜欢闲聊,我听季疆神君说,曾经有下界女妖对少司寇因爱生恨,你后来亲手将她头颅斩下这是真的假的”
搓揉至乐集的动作终于缓了缓,祝玄应得漫不经心“季疆这么说”
搭腔了有戏
肃霜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巧舌如簧一下“季疆神君只给我说了个特别粗糙的故事,可这是跟少司寇有关嘛,我可不信那些玄乎的传闻,我凭借对少司寇的一颗炽热之心,自己把故事梳理了一遍,你要不要听听看”
祝玄支颐半躺下去,悠然道“说来听听,说得好有赏,说不好我便把至乐集里的画都撕下来。”
肃霜仗着自己现在是书,使劲朝他翻白眼,声音却软了下去“从前有一个天字池塘,池塘里有一条俊美绝伦风华绝代轩轩然若霞举的小鱼甲少司寇等下好好好,我简单点,简单点。”
“从前有两座池塘,天字池塘里有一条小鱼甲,还有一条小鱼乙,小鱼乙很喜欢小鱼甲。地字池塘里有一对兄妹鱼,小鱼丙和小鱼丁。小鱼丙看上了小鱼乙,然而知道小鱼乙心里没自己,他很烦恼。小鱼丁想要替兄长排忧解难,便卯足了劲来勾搭小鱼甲少司寇我说得好不好”
祝玄戳了戳书皮“继续说。”
“可小鱼甲是何等心性,岂会那么容易被勾搭上小鱼丁屡战屡败,怨极生恨,吃了好多无辜鱼泄愤。另一边,小鱼乙去地字池塘游玩散心时,被小鱼丙抓走了,想跟她上演强取豪夺的故事。最后,为了维护天地两座池塘的安宁,英明神武的小鱼甲吃掉了小鱼丙与小鱼丁,把小鱼乙救回了天字池塘怎么样怎么样少司寇是赏还是罚”
祝玄笑了“编得不错,细节有误,整体合理。”
肃霜乐得书页扑簌簌地抖,有关“祝玄斩下痴缠女妖头颅”这个血腥传闻,什么玄乎版本都有,她是依照疯犬的性子替他编个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版本。
事情起因正是阳山虎妖的年轻妖君看上了朱襄帝君之女,可惜听说这位神女一直心系祝玄,其后便有妖君妹妹痴缠祝玄的传闻,没两年又传出阳山附近有妖乱,死了许多凡人与山神土地。
恰好那时朱襄帝君之女失踪在下界,祝玄是独自去的阳山,用尽血腥手段将阳山虎妖一脉杀得精光,震惊上下两界,从此凶名鹊起,从神女到女妖个个躲他八丈远。
肃霜猜疯犬多半是故意如此,他就想要这个结果,他的心若不是冰那也是铁,那天在车里她就看出来了。
忽听祝玄道“小鱼甲吃了地字池塘里许多鱼之后,终于清净了,再没有乙丙丁戊闹哄哄,可最近又不知从哪儿蹦出条小毛鱼,嘤嘤嗡嗡,小鱼甲是吃还是继续吃”
肃霜连声道“小毛鱼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小毛鱼歇一歇嘛,吃多了会撑。”
不知什么东西取悦了疯犬,他笑着把书放茅草垫上,掌心拂过封皮,陌生的神术盖下来,肃霜只觉脖子上一直火烧火燎的惩罚印记竟变得无比清凉,痛楚大减。
“赏。”祝玄说。
肃霜抬眼看他,月色迷离,映得他眸光里泛出似水般温柔的虚幻色彩,她有些恍惚,像是某个幻影复活在此时此刻一般。
她下意识想逗他多说几句“少司寇,朱襄帝君的女儿以前喜欢你,现在又那么怕你,你有没有一点儿后悔”
祝玄捏着书脊轻轻摇晃,淡道“喜欢我、怕我、恨我听起来生情生恨的不是我,怎么问我”
浮云遮蔽月色,被月光映照在他眼底的虚幻温柔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他自始至终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投掷而来的“情恨”,疏离,甚至蔑视。
祝玄又把书放回茅草垫上,这次却翻了开,问“上回看到第几页”
肃霜打了个巨大的呵欠“反正还早,少司寇可以从头再看我是说看到第五页少司寇我困了。”
“困就睡。”
“我想睡软软的床榻上,帐子最好像云一样。”
“梦里什么都有。”
肃霜又朝他连翻白眼,反正他看不见。
其实她还舍不得睡,还想看着那双眼,可天之道的责罚毕竟不是小菜一碟,此时痛楚轻减,倦意如潮水包围,她不知不觉便真的睡着了。
梦境如期而至,犬妖也如期而至,模模糊糊一团阴影轮廓,头顶尖尖的耳朵晃个不停。
他在抱怨“这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要求冬天的花好找,夏天哪儿来的雪不然从凡人的地下冰窟里偷几块冰”
肃霜笑话他“我说的才不是冬天开的花,我是要冬天开不出的花开在夏天的冰天雪地里,做不到你以后可别胡吹自己妖力强横了”
犬妖“呵”地一笑“我就是弄出来,你看得到么”
“那你就别管了,有本事变出来再说。”
温暖的日光落在发顶,和风习习,这里没有风雪茫茫,只有风和日丽与犬妖。
梦醒来时,肃霜已不知何时变回了人身,木屋里没人,院落里没人,祝玄走了。
她闭上眼,在柔软洁白的茅草垫上翻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忽听山神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少司寇可要用些膳食小仙府内还有一眼玉髓灵泉,少司寇若不嫌弃,不妨泡上一泡,小仙这便为您备好上房。”
她探头往外一看,果然那抹挺拔的苍青身影还在,殷勤的山神先听见了动静,扭头望见她完好无损的模样,眼睛登时瞪得溜圆。
肃霜冲他一笑,唇边漾出两个梨涡来,声音比梨涡还甜“山神,玉髓灵泉我也能泡吗哦,还有膳食,也有我的吧”
不等山神说话,祝玄已开口“我不用。”
他刚转身,肃霜已穿花蝴蝶般扑到他身边。
“少司寇,别不用嘛,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吃完再去泡那个玉髓灵泉。”
她慵懒的鼻音带着刁钻的俏皮,脑袋微微偏着,满头青丝落去背后,两只眼目光灼灼,钉在祝玄脸上,拽都拽不下来。
一夜过去,天之道责罚印记已彻底消失,她精神特别好,又摆出极诚恳的模样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偷看。”
祝玄淡道“听说玉髓灵泉冰凉彻骨,可提神醒脑,我这便送侍者去泡上一天,醒醒神。”
看来传闻疯犬喜怒无常是真的,昨夜的和气一晃眼就没了。
肃霜又穿花蝴蝶似的扑回木长廊上,一手勾紧柱子坐下去,还不死心“那我们用膳好不好少司寇你不知道,我下界半个多月,连口茶水都没喝到。”
说得这么可怜,那手勾着柱子是什么意思怕他把她丢进灵泉
祝玄觉得这花痴书精真有些不简单,就在那根线上来回蹦跶,反复介于烦与还行之间,像耳朵旁粘了根软毛,不在意就痒一下。
没工夫跟她耗,他选择撕脱这根软毛。
肃霜忽觉耳畔微风起,祝玄的神力在震荡,肯定是想给她吃个真痛的教训。
想得美。
玄白相间的纤细身影真正比闪电还快,倏地又用老姿势抱住了数丈外的另一根柱子,还冲祝玄扬眉笑“少司寇,昨天你看到第几页了”
竟然快到连玄凝术都能躲开
祝玄不由抱臂靠着柱子,眯眼细细看她。
肃霜还想再逗他,忽听尖锐竹哨般的声响划破长空,一道清光箭矢般落在祝玄身前。
他极少见地露出凝重神情,将悬浮的信笺打开,匆匆一扫,忽然开口道“侍者,归柳遇到了妖乱,此次是我思虑不周,耽误收集神力,五日内我必取回玉瓶和玉罗盘。”
作者有话要说祝玄嗜甜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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