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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到底还是给阿饶安排了一处栖身之所。
贫巷里,荒院最多,原来的主人不是死,便是逃,还有很少部分的人,有了赚钱的门道,成了富人,便名正言顺搬离了贫巷。
花姐就是最后一种,她原是流民,年幼时逃荒至江都,投靠了贫巷里的远房亲戚,曾在此住了好多年。
“这处院子,我本是永远都不想再进的。”花姐推开柴门,门上尘封数年的酸楚乘机溜进心坎,着的那一身鎏金片点缀成星光的鲛青裙,贵气显赫,与此地格格不入。
然回望,一人青纱罩白,一人黑布着身,寒酸地倒很像是贫巷里的民。
院子里草木飞长,枯叶成堆,好在那间两室的草屋之中,用度皆全。
“我那个大表舅有运气,发了些小财,一家子搬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要了,所以这儿的东西是齐全的。”花姐从容地在箱柜上舀起一指灰,不堪回想“人呐,还是富贵的好”
话音刚落,又看向娇滴滴的阿饶,劝“阿饶,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穷亲戚,就不要寻了”
阿饶却完全沉浸在这处新所中,从小在如归阁长大的她,并无体会过,幼崽院中跑,娘在屋中织的温情,方有了一丝感概。
心下盘算收拾这院子,得费些功夫了。
与花姐道别时,阿饶送她出去,二人在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
回屋后,却撞上了净空的一脸冰,责她“你又与人乱说话。”
方才阿饶与花姐说话声音极细,本意是要背着净空,可阿饶忘了,净空靠一身功力傲立天下,他是群雄之首的武林尊主,他若是想知道,即便阿饶与花姐站在远远的巷口细语,他也能听见。
净空听见阿饶说,他二人是私奔到的这里,原先那位正打发了好多人到处寻她,她叮嘱花姐数次,若是有人来问,只说不知道,为免惹上麻烦。
阿饶还说,她与净空真情相对,至死不渝。
末了,花姐还嘲了一句“就那个穷鬼”
净空堂堂宓宗掌尊,不但为阿饶背了一身污名,还被一个鸨母嫌得体无完肤。
妓子误佛啊
星踩着夜登了空,阿饶好不容易把院里的枯叶扫成了堆,人站在屋门口,偷着一抹惬意,赏了一阵。
今夜挂空的星与昨夜无异,与往常的好多夜都无异,可阿饶的脖却仰成了一个渴盼的弧度,放眼逐空,兀自叹了一句“也不知道那览群星,解命格的移星老祖,是不是与我观的同一片天地”
都说漠地才能看到孕星的星河,阿饶不信邪地使劲眨了眼,果真,此时的星星下头只剩空荡荡的黑。
遂失落地低头,回瞧了也是空荡荡的院子,又语“等过了冬,我也在这儿洒一片桃花种子,种一院与苍鸾岛一样招蝶蜜的桃林。”
转眼,恰落在院外的那颗苍天枯木上,便指了指“还要在那儿,挂一口与长隐经楼之顶一样扰人清梦的钓钟。”
“啊”惊醒“后院有荒池,若是修葺修葺,也能改成一方剑宗灵洞里,慕容夫人日日沐身的灵池。听闻气宗的方台观鹤鸟成群,那便再在灵池里铸几只仙鹤吧”
到此,忽没了语,净空默数少了一样,便递眼望过去,瞧她认真思索着嘟囔“他天影有什么呢”
宾客盈门的烟馆,神眉鬼道的鬼市
算了,闭眼一摇“罢了罢了,那鬼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好大口气净空听她说得欢快,只三言两语就把整个武林的头部军皆具集于此。
而他立在柴门,背对着阿饶,这姑娘已两个时辰未与他说过话了,不知刚刚这些话是说与他的,还是自言自语。
阿饶盯着那道把她拒得远远的背影,心落了底“算了这些好东西,一个妓子哪里配得起”
脾气还真不小
净空只管心叹,他哪里知道,阿饶一心出尘埃,而他却又替她寻风尘。
柴门被推了一个来回,阿饶看见那道背影渐行渐远,终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你去哪儿做什么去几时回来”一连三问,妥妥的管家媳妇。
而净空也被这一串问锁住了脚,足下的六尘之虚眼见着踏入七情之地,见回头无望,他把凉风卷进了袖里,简答“修禅。”
。
第二日早,花姐来的时候,正瞧见净空未带斗笠,坐于院外枯木下,闭眼养息,惊觉居然,还是个和尚
细端两眼,俊朗归俊朗,可在花姐眼里,钱财大过天,她要是迷恋男色,如今的江都哪有如归阁的地位。
遂执眼回了屋,见阿饶已换上了她昨日拿过来的裙袄,袄褙子是淡粉的雨丝锦,衬裙上是成对的双鲤纹,想想再配上手里的胭脂,云锦池色,艳绝湖堤。
又惜阿饶果然不是普通货色。
花姐雇了一辆马车在巷子口等着,她单带了阿饶出来,阿饶瞧见马车才晓得出的门不近,便问“咱们这是做什么去”
花姐自顾上了车,撩了一半车帏,往后阴阳怪气地扔了一句“灵沅寺,给你好生瞧瞧八字姻缘。”
车行一个半时辰,便落了脚。
阿饶飘飘然下了车,飘飘然入了寺,一看就知是个心藏情郎的小娘子。
不年不节,灵沅寺香客更是淡漠,它虽是江都名寺,可江都花名在外,江都人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快活,便愈来愈少的人理佛。
好在灵沅寺供奉了一天后娘娘宫,香火才得以延续。
阿饶一边默念,一边在两根姻缘签上分别写下自己与净空的生辰八字“戊午,甲寅”
花姐不解“你如何得知自己的生辰的”
阿饶撅嘴,煞有其事般回“我娘托梦告诉我的。”
“放屁”
又瞟眼看了净空的签“同月日倒是有缘了。”
阿饶的心里美滋滋。
说也奇怪,江都人虽不理佛,可皆见佛便拜,也不管他们是管哪条道的神仙。
花姐隔着几丈远,也朝前头的殿,躬身拜了两拜,一心求着如归阁的好生意,闭眼间,话从嘴里窜出“他是要娶你的吧,那他的父母呢何时上门过六礼提亲”
阿饶把两签合上,捧在手间,一脸虔诚,对着姻缘树好生求了求,回“他与我无异,皆是生若浮萍之人,幼时被人抛弃,幸亏有你们这些大善人捡养了我们呐”
不对“那你如何得知他的生成八字”
阿饶会心一笑,把那两签叠在一起,宝贝似的塞回袖中“西京有个监天寺,寺里的姻缘树有如归阁那么大,姻缘树上挂了上千姻缘牌,我都抄下来,让监天寺的老和尚一一瞧过了,此二最合。”
为此,阿饶背着李承业在西京偷偷住了两个月。
然花姐毫不留情地回了她一记白眼,真真的痴女难寻。
阿饶在天后娘娘宫拜过后,又等了半个时辰,花姐说的那个妙语最灵的和尚才缓缓现于人前。阿饶上前行了礼,还不待人家回身,便将手里的姻缘签递上“求大师帮我看看。”
那和尚身型宽厚,耳垂贴面,福相饱满,唯一双眼,小得看不见瞳。
花姐先于阿饶的话,伸手抽回她刚递上的姻缘签,之后又附上一张纸,说“大师,瞧这个才对。”
纸上孤零零地,只一人生辰,也与阿饶写得大为不同,可那和尚确实端详了一眼,又抬首与花姐相视,面色虽分不出情绪,可自有不妙暗藏其中。
“贫僧不看姻缘,请姑娘回吧。”话是向着花姐说的,执手行了礼,便踏尘而去。
阿饶被这话引得糊涂,怔怔持着两支签发懵,花姐无奈,眼送了那和尚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殿内佛香升起,好生静了人心。
这算什么事花姐带的路,选的寺,候的僧,却被拒得一探糊涂,难不成“花姐,你该不会真是我娘吧我该不会,是你与刚刚那个师父的亲骨血吧”
阿饶小的时候,如归阁闲言碎语不少,连阿饶自己都曾疑花自怜是她的亲娘,可她又想哪有亲娘卖自己女儿的,而且一卖数年,连个信都不打听。
花姐听了这话,用指甲盖狠狠戳了阿饶的脑袋,骂“你怕是爱人爱傻了吧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喜欢和尚”
。
阿饶是一个人回去的,在贫巷里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自家门。
刚入院,竟看见屋内坐着一个姑娘,两腿相缠似树茎,一身软骨,若是无依无靠,可真是难为她强撑半日了,那双眼自然也毫不避讳,直勾勾地“靠”上了净空。
是春行来了。
姑娘间总能感到有无压过自己的艳气逼近“我的好阿饶,你可算想起我,回来看我了”春行转头,将眼又“靠”上了阿饶。
阿饶生疑,不是再三叮嘱过花姐吗
“花姐把你藏在这儿,你便真的藏起来,不来找我了如此我可要伤心了”到底是又在如归阁“修炼”了若干年,春行的嗲音过喉,字字如妖手拨心。
阿饶捏起春行的手,滑如水肌“我瞧你日子好过得很,走,如今你是东道主,该好好招待我了。”她一面说,一面将春行往外推,生怕让净空听出这是昨日在暗阁里的姑娘。
“要说好日子,恐只有你有福气,同是生在妓馆,偏你有一个富贵小姐命,养得一身淤泥不染,上好的清莲”春行自叹“替你赎身的李公子呢他可有娶你这样的恩客,可是独一份,你瞧我,这又熬了三年,说爱的人不少,一提赎身唉”
阿饶忽记起,她二人一起长大时,爱开玩笑,总说,若一人先出泥潭,就蛊惑自己的男人纳了另一个为妾,不但都赎了出来,还能在一处又做姐妹。
原她偷寻过来,是这个目的。
“春行姐姐,请是不请”阿饶也扮起了相同的模样。
春行笑笑“改日吧今儿我可没给花姐告假。”说完又看了里头的净空一眼,悄悄附在阿饶的耳边,吹着风“这个和尚生得怪好看的,可要是与李公子比,我还是要选李公子的”
果然,如归阁的眼,都是朝着钱看的,花姐是,春行也是。
阿饶急切地又推了推春行的臀,示意她快走了,再小声不也得飘入那位的耳吗
她二人推推搡搡到了院,春行仍不忘回头多看几眼,阿饶只盼手里多几条白绸,好遮了这双寻色的眼,堵了这张无遮的嘴,只快快打发走了才好。
阿饶像是守着一个宝贝似的,生怕让人瞧坏了脸,说漏了风。可春行再探眼过去的时候,里头的人也正好瞧着她,四目相对,总有一方先潮红了脸,然另一方的面上也染了些情绪。
只一个细微的唇弧,便勾住了往外行的脚,净空隔空抓了春行的魂,却问“贫僧想问问姑娘,李公子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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