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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灵气不存之后, 修士们大多各奔前程,凭借着之前自己学来的少许本事度日。
他们或汲汲营营,或妄想再赴仙途, 但经历了多番波折, 总有人未曾改变,仍在践行着自己的道。
段清便是其一。
纵然她早年间拜入太清宗,学的术法都用不上,但其后在万剑宗, 跟着裴景, 也学了一手卓绝剑法。灵力没了,剑招仍在,比起往日依赖法宝等旁门左道的修士仍是强上不少。
事发之时, 她在西洲, 想的是往魔界去救一救那些凄惨受难的凡人。只是没料到,原本倚仗的修为不存,她反倒胜过那些所谓的“魔修”许多。
如天赐良机, 她一行聚集了不少心怀恨意,于绝望之境试图报仇的凡人, 教会他们些自保的功夫, 便领着他们去寻觅那些曾欺之辱之的仇家。
一场“屠魔之战”闹得轰轰烈烈,震惊七洲。
但在传闻之中,她并未留下名姓。
唯一被众人记住的, 只有斩落敌人头颅的飒爽身影,映着寒光的银刃, 与剑柄之上的红穗。
北洲终年严寒,大多数人都裹上了厚重衣裳,富裕些许的便是狐裘披风, 拮据的则是叠穿在一起的单薄衣裳。
段清的长发在脑后束起,碧色的簪子之上满是痕迹,但古朴庄重,驱散了一些她身上的冰凉之气。
她一身雪白劲装,并未穿时下女子偏爱的衣裙,身上无甚环饰,仅有的那支手钏也被裹在袖口之内,不出剑时难以被人看见。
随着她的走动,唯垂在剑柄之上的红穗不断晃动,为这一路添了抹亮色。
路过一家医馆之时,段清停下脚步,打算去里头买些干木槿,泡水后将剑穗之上沾染的尘埃与血迹洗净。
她一路走来北洲,见到的恶徒不计其数,手中剑刃已然不知饮过多少血,杀过多少人。就连红色的剑穗,也因为血迹太重,而变得有些发黑。
医馆内飘着清香,檀木盒子整整齐齐堆叠起来,放置着各式药材。
有位眉目清朗的男子坐在案边,瞧着大抵是这家医馆的大夫。他的指腹搭在一垂髫女童的手腕内侧,正在给她把脉。
这孩子一身短褐穿结,身形瘦弱,本该圆润的脸蛋凹陷下去,脸色蜡黄。
在这样的严寒,她衣衫单薄,额上却冷汗淋漓,瞧着便有几分可怜。
段清多看了两眼,站在一旁的伙计便注意到,上来招呼她“这位姑娘,可是有何不适”
段清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答道“敢问可有晾晒好的木槿枝叶麻烦替我包一两。”
她的声音如泠泠碎玉,不见半点暖,称不上抓耳,却引得医馆内众人不由得看向她。
木槿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亦无毒性,那伙计听了,带着段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便去药柜前为她抓取。
如此一来,那大夫与女童便与她近在咫尺,收于她的眼中。
等待的功夫,段清听到那男子开口,声音如三月春风,熨帖舒适,又有几分书卷之气“寸关尺三部,其脉皆无力,难以鼓动,有空虚之感。乃是气血两虚之征。”
女童的娘亲站在一旁,衣着虽称不上光鲜亮丽,但也打理有致,干净整洁。
她面上满是焦急“季大夫,那你说这怎么办”
季无霜起身,说道“大娘,前两日我已然为她诊过,你只消每日熬药三次,让孩子服下便可。”
这对母子并非今日头一回来。
两日前,他们便前来医馆问诊,当日季无霜便诊出这孩子气血不足的毛病,写了方子抓了药,让他们拿回去吃。
因看着两人家境颇显拮据,连诊金与药材钱都没收。
但大抵正是因此,这妇人得了纵容,脸皮愈发厚,每日都要带着孩子过来寻他再把把脉。
妇人本就心绪,这会听了季无霜的话,只觉得他是在说自己占便宜,连忙先发制人,脸上带了怒气问道“但这些药熬出来,囡囡吃了两日,还是这副样子,这药有没有用啊”
话说出口,这妇人心中更信了几分,甚至觉得季无霜正是因为医术不精才不收银两。
季无霜尚未说话,仍是一副温和淡雅的模样。那医馆伙计便听不下去,将包好的药放好,一拍桌子,大声道“你怎么说话呢季大夫不仅没收你们的诊金,药材钱都给你们免了,你竟还诬陷季大夫真是狼心狗肺”
伙计既然干着医馆的活,心也是善的。只是连着三日都看到这妇人,甚至这会还听她大放厥词,怀疑着季大夫开的药。
他实在是难以忍耐,说出的话如吐豆子一般砸在那妇人脸上。
眼前一场闹剧,段清脸色平静,对大夫与病人间的争执并无插手之欲。
她扫了眼被伙计随手搁在一旁的药材包,站起身来,准备自己去将之拿来。
要到药柜前,她不得不路过那女童。
而那粗糙发黑的手便撞进了她的余光。
段清停在了季无霜与妇人之间。
沉默半晌,看着医馆里边的牌匾,她忽地开口,说道“药店”
继而又低头对那孩子说“飞龙。”
听她平缓地说出这个词,季无霜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本就不多的恼怒更是立时散了去。
但那妇人却不然,她满口的谩骂被堵在喉间,一腔火气被斩断,憋闷得很。好一会儿,她才对段清喊道“你又是哪来的莫非和这医馆是一伙的”
段清看她一眼,神色冰冷,双目凛凛,如利刃出鞘,落在妇人的脸上,令后者平白感到一股惧意。
她右手仍握着剑,便是未出鞘,也自有一番气势。那妇人看出眼前人不算好惹,竟在她的目光之下退了两步。
段清伸手,剑鞘转了个漂亮的圈,将女童的手带起,展露于众人眼中。
那双手不大,生了冻疮,皮肤皴裂,又红又黑,实在不该长在岁孩童的身上。十指指甲不平,指缝间还残存不少药渣,发出苦涩的药味。
猝不及防被冰凉的东西捞起双手,女童被吓得一缩,萝卜般的手指也僵硬着蜷了蜷。
“孩子体弱多病,若是心疼她,为何让她自己煎药”段清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责怪,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伙计听了她的话,底气更大,两手叉腰冲妇人说道“好啊连药都让自己女儿煎,我们季大夫这脉号得再准,药开得再好,也救不了你这样的人啊你是想杀了自己亲女儿啊”
妇人没料到自己做过的事会被看出来,恼羞成怒,一把将孩子的手从剑鞘上狠狠扯下来,高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岂会害自己女儿你们这怕不是黑店吧”
她说完还不解气,跑到药房门外,大喊大叫道“快来人啊,有黑店啊谋财害命啊”
女童一双眼干涸,即便自己娘亲做出这般无理取闹的事,她的脸上也只有害怕,并未哭闹。段清定定看了她一会,却没发现半点挣扎与渴求的生欲。
嘈杂之声喧嚣于耳,段清对女童说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她首先得想活着。”
她收回手,走到药柜前将那伙计为她包好的木槿拿起,又放了块碎银子在桌上,算是银货两讫。
妇人挡在门边,段清侧身,欲要绕过她离开,却被人叫住。
“姑娘,留步。”季无霜出声道。
段清回过头,微抬眼皮,以眼神询问他。
季无霜朝她走去两步,语调温润,问道“姑娘心善,何故就此离开”
她方才点出这妇人对自己女儿不好之事,已然为他解围,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并非是个爱置身事外的人。
可若是如此,又为何如此轻易便不再管这女童
“你是大夫。”段清的目光在墙上挂着的“妙手回春”四个字上面顿了顿,继续道,“大夫都治不了的病,我亦无能为力。”
一个人,若是自己都不想活,她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季无霜却道“姑娘,医者能医人,却不能医心啊。”
他这话既说的是那自私自利的妇人,亦是指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孩童。
段清本就不善言辞,一时之间甚至不知该如何接上他的话。她的确有帮这孩子的意思,但且不说这孩子是否心甘情愿,单说要帮,她又能如何做呢
将孩子带在身边,她四海漂泊;给孩子银钱,也不过是在这妇人的看管之下
段清抿了抿唇,深深望了眼在她身边撒泼打滚的妇人,想着若不然,她只好威胁这妇人
“段师妹。”一道声音由不远处传来,清冷出尘。
来人也的确配得上这音色,白袍不染尘埃,如自高高雪山之巅而下,带来一片寒意。
这人许久未见,但段清却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裴景。
她眨了眨眼,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他,眼底也浮现几分欣喜之色“裴师兄。”
季无霜本与段清说着话,忽地被打断,又见两人寒暄,不由说道“裴兄竟与这位姑娘相识,实在是有缘啊。”
裴景朝他颔首,算是见了礼。
同在寒光城,一个是悬壶济世的好心大夫,一个是锄强扶弱的当世剑客。两人自然有过些交情,并非初见。
裴景身后跟着两名弟子,对那妇人问道“发生了何事”
修真界因着灵气消退一事大乱,北洲又与魔界相通,为防那些心性残忍之徒作乱,万剑宗便主动承担了保护凡人的责任。纵然他们亦再无修为,但万剑宗的弟子皆有一手高超剑法,自能护住他人。
是以在听到这妇人喊叫之时,便有万剑宗的弟子注意到,往这医馆走来。
恰巧裴景今日出了宗门,这便与段清撞上了。
那两名弟子进宗门的日子不久,自然不认识段清。见自家师兄似是与人有旧,便主动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将妇人、孩子、伙计,还有季无霜都聚在一起,开始问话。
那妇人脸皮涨红,仍在哭天喊地,但说出的话却强词夺理,甚至不需多加分辨,便能知晓此事究竟真相如何。
既有人管着这事,还是她信得过的人,段清脚尖轻抬,便要离开。
裴景瞧出她的意思,说道“走吧。”
“段姑娘。”季无霜再一次将段清喊住,“那孩子若是愿意,我便让她来这医馆里头当个学徒,讨门手艺。”
他一身青色锦袍,身段不俗,似浊世之中的翩翩佳公子。
医馆内药香四溢,提醒着旁人他的举世医术与慈悲之心,的确令人记忆犹新,着实难忘。
段清却并未从他这句话中听出里头暗藏的涌思,只是点点头,没有为他帮助那孩子的举动多说什么,而是道“你与她说便是。”
说完,转身随着裴景走出了店门。
天气严寒,偶有飘下的零碎雪花落在肩头。街上的风太大,行人不多,都是匆匆忙忙往家中赶去,头也不抬,无心外物。
唯有段清与裴景两人仗着身子好,慢慢并肩走着,不见半分焦急。
他们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静静走了许久,两人也并不觉得不适,反倒因为宁和而感到舒心。
但毕竟多年未见,再次重逢,自然有叙旧的千言万语。
裴景终于开口问道“段师妹,魔界之事,我有所耳闻。师妹如今亦可独当一面了。”
纵然传言之中没有名姓,但他只消听那剑法,便知晓这人是谁。
当年被交到他手中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已然有了如此成就,他亦引以为傲。
时至今日,段清手刃过数不清的恶人,自以为心性坚定。但听他这般说,心中竟还是升起了一种自己做的事被长辈得知了的羞赧,甚至有几分无措“大多都是谣传,我的剑法,师兄都是清楚的。”
她在万剑宗到底待了几年,一手剑法是裴景亲自教的,连手中这柄剑、包括剑穗,都是他赠给自己的,两人之间的熟稔程度自不必说。
但她自从跟着闻云歌去到虹霓山庄之后,却再没见过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暗了些许,神色纵然没有一点变化,但周身的气息却不由得沉了下来。
开了口,裴景却觉得之后的话流畅许多,继续道“师妹太过谦虚。我后来去魔界寻过师妹,但不凑巧,去得迟了。”
没了传音符,事情隔了一片洲,段清之事传到他的耳边,已然过了不知晓多少日子了。再等他夜以继日奔赴魔界,血流成河的地狱却已然变成了整齐的屋舍、播种的农田,与充满了希望的人。
见到那一切之时,裴景便知晓,他到得太晚了。
如他当年赶往虹霓山庄之时一般,与她失之交臂。
段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甚至听到他的称赞之后,平直的唇线也有了极微弱的勾起,面上带了几不可见的笑意。
裴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转问道“师妹此行来北洲,是有何事”
段清答道“我路过此地,便想着,来看看师兄。”
她停下来,面向裴景,看着眼前如山巅雪莲一般的人,继续道“当年在万剑宗,师兄待我不薄,我却不辞而别。今日能与师兄再见,乃我之幸。”
裴景的眉目清冷,色如冷玉,但面对段清,寒意却不显。
听了段清的话,他忽地想到,不仅仅是剑法,就连当初的无情道法,都是他亲自指点着她修炼的。
他的心倏地软了一瞬,问道“师妹若是无甚打算,可要与我回万剑宗”
段清却微微摇头“师兄,我来北洲,是为了见你。如今见过了你,我便该走了。”
正如她方才所言。她只愿能当面谢过裴景,补全当年不辞而别的遗憾,便是不枉此行了。
闻言,裴景也并未出言挽留,而是道“既然如此,我便送送师妹。”
他抬腿,与段清一并朝着城门走去。
城门开着,只有两名万剑宗弟子守着城门。见到了裴景,他们喊了句“少宗主”,便避让开来。
走出高而宽大的城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啸啸寒风,吹得脸颊生疼。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段清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与自己咫尺之遥的人,心中升起了几分暖意,“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裴景也难得地浅浅笑了一瞬,声音如冬雪微融“师妹,保重。”
段清点点头,转身而去。
落穆剑上的红色剑穗在她的走动间轻晃,流苏扫过她的衣摆,与身后目送着她的人道别。
飘落的雪愈发大了。
皑皑天地之间,仅她一人独行。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构思的时候,剧情是 裴景会想与阿清同行,阿清也会同意。
但是我写到这里,觉得裴景应该会留在宗门,阿清也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们俩以前都是修无情道的,我也说不上来有没有悸动或者爱情,只能说彼此都是在自己生命中留下过痕迹的、难忘的人。
这样的道别感觉补足了当年的遗憾,就够了。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出自唐李白别鲁颂。
这句我觉得太适合阿清了,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出自送周行己送友人东归。
“药店飞龙”是指人瘦骨嶙峋,这里就是阿清自己的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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