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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花闪灼, 空翠落庭阴。
下午最后一节课,甘哲写着作业,心思却已经飞到外面了。他听见村塾来了很多外人, 在院里来来去去, 搬着什么, 汪老师和几个人说着话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甘哲竖起耳朵试图追踪,久不动笔, 老师的戒尺在他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甘哲乖乖低下头写作业,直到汪老师走进来叫他们停一停,都到外面去,有事要说。
孩子们按性别个头排排站在树荫下, 盯住那些搬东西分东西的陌生人。汪老师说这是我们一位同学的作品刊登在了报纸上,有位江州商人看见,捐了一批助学物资给他们。众人起哄, 朝他们的大作家看去, 小墨得意地晃了晃头, 完全忘了前天还在纠结要不要改个笔画较少的笔名。
商人送给他们的是一个小布书包,还有几根硬笔、订成册的白纸本,同学注意到有几根彩色、微微发软的短笔, 不舍得拿自己的实验,偷偷拿来同桌的涂画,惊讶道“好漂亮”
同桌气急败坏, 放学后还和他一路追打。无论喜不喜欢上学,孩子们都爱惜这些新奇好玩的东西,老师叫他们保管好,过几天教他们画画。然而他们上第一堂美术课的时候,甘哲却发现班里好多人都空手坐着, 老师问蜡笔去哪了,他们都不吭声。
老师猜到什么,弯下腰轻声问他们“是不是被大人拿去了”
孩子委屈地哭了出来。
老师把仓库里备用的蜡笔拿给他们用,好歹上完了这节美术课。
下午放学,甘哲去办公室帮老师改作业,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他们带回家的,”一个老师说着他了解到的情况,“其实他家不穷,挂在亲戚的名下包了片桑林。养蚕虽然辛苦些,但缫丝厂是官办的,做事风格咱们还不了解吗,亏了官家也不能亏了他们。”
“不怪你,咱们觉得几根蜡笔才能卖多少钱,哪能想到他们连孩子的东西都不放过。”
“有的拿东西不算,还要打孩子,骂他们没出息,不知道多抢些回家。有的是哄骗孩子,叫他们拿出来,等阿爹赚了大钱再给买新的,”汪老师叹气,“变卖做了赌资,两三天就没影了。”
老师奇怪道“城里不正在查封赌坊吗”
汪老师无奈笑了笑“哪需要去赌坊,在田头巷尾随处一蹲,每把摇个两三块,看着不多,输个百八块也就一会儿的事。”
所以家里妻子儿女,没米下锅,鞋尖都磨破没得换的时候,很多闲汉怀里却常年揣着一颗磨得晶莹剔透的羊骨骰子。幸亏他们不识字不算数,否则宁州那边新起的麻将牌九传过来,顷刻就要泛滥成灾。
“这种不能管吗”老师厌恶道,“抓起来做上几天苦役,看他们还敢不敢赌。”
阳拓也是这样想的。
云桐所有的好脾气都被淮州的滚刀肉磨没了。讲了好久的道理都不见效果,她彻底放弃了教化启智,转为铁拳镇压。
先下明文禁赌,封了一批赌场示众,再在过几日赌徒们觉得没什么大事,放松警惕之时进行突击查抄。这次抓到的赌场老板毫不宽宥,全部下狱,赌徒也一个不落送去做苦役。
个别流民营已经开闸将普通流民放离,但窑炉和土地还需要劳动力,对赌徒们表示热烈欢迎。还没攒够工分的流民看着这些指天骂地的新面孔,再看一看管事们和蔼的表情,默默与他们保持距离。
出于某种劳动给予的优越感,黄巾教徒自认高贵先进,也看不起这些社会渣滓。他们正忙着在下田劳作时,趁管事不注意跑去骚扰那些要去拜访光头和尚的百姓,苦口婆心试图劝他们回归正教。
那光头青年的小庙已经天天都有香火供奉。陪他一路来到中原的老马完成了使命,含笑闭眼,埋在庙后树下,然后这庙就有了名字,称之为白马寺。白马对黄巾,分明就是抄袭,黄巾怒不可遏,认为这是对他们的挑衅。
不待他们研究出一两个暗杀的计划,那小光头反倒堂而皇之来到了流民营,说是要给那些赌徒上课。
黄巾哪能容忍有人在他们的地盘上传教。然而管事看守在旁虎视眈眈,他们不能动武,只好按捺脾气,推出其中“道行”最深、口才最好的仙师去与他辩论。
小光头毫不发憷,甚至嚣张的将他们全都批为伪道学青年的语气平缓温和,但听在黄巾耳中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先在今生赌博死后坠入地狱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然后开始辩论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地狱由谁掌管,谁又来掌管生死。赌徒们听得脊背发凉,夜不能寐寝食不安,然而两边全然不理会听者的心情,话题逐渐从生死升级到整个信仰体系。
黄巾只读过他们内部的几本“真经妙法”,辩论的内容也是围绕着这几本经书,储备很是贫乏,小光头都不用讲佛家的教义,只拿他在译经的过程中通读的道家典籍,就能驳斥他们节节败退。幸好青年语速较慢,仙师能靠打断耍赖、扯开话题拖延时间,这才没被彻底攻下阵地。
然而仙师发现,经过几次辩论,自家教徒竟有被说动,开始怀疑妙法真谛了。仙师大怒,却不能向从前那样施加私刑,只能含恨去找管事,愿用他所有的工分换那几本典籍,认真研读,立誓要批倒伪经,光复正法。
大论战一直持续到那些赌徒刑满释放。
史称“黄白之辩”。
有人认为这是佛道合流的开始,也有道学者不接受黄巾教是道教的一部分。暂不论后世认不认可这场论战的历史意义,至少在当时,这场论战似乎有着难以匹敌的现实意义。
赌徒并非就地释放,而是先拉去阳拓城郊,官府于此集中销毁近段时间搜剿来的赌具。城郊人山人海,若非官府特地给赌徒留了位置,他们连大坑的边缘都看不见。高台上沾满了淮州各地大小官员,阳拓知府站在最前面不停地擦汗,等时辰到了,他上前亲自接过火把交到身后女郎的手里。
云桐走到高台边,松手将火把抛下。
火苗瞬间窜起,异常凶猛,仅有少数百姓知道这是因为坑里早就放好了助燃物品,余人都以为是神迹,山呼呐喊。
赌徒们扑跪在地,跟着磕头痛哭,发血誓以后必定痛改前非,再也不赌了,再也不敢赌了。
百姓听他们嘴里一会儿念佛祖一会儿念道祖,为他们的转变感到疑惑。明明身上都完整,不像挨打了的样子啊兴许真的是官府善于教育,这样的顽石也能点化。
“赌具是烧给百姓看的,”云桐扫过坑边的热闹,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官员们,和善道“那赌场老板是杀给谁看的,你们知道吗。”
某些官员脸色苍白,两股战战,生怕云桐就这么把他们推进火坑里。
云桐露出了一个令阳拓知府做了三天噩梦的笑容,缓声道“看起来你们有的人还是不清楚,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对了。”
将要离开时,云桐忽得回头,那些以为事不关己、可以松一口气的官员心中凛然,听她说“下一步,我要查妓院,你们都能明白的,对吗。”
阳拓知府为首,疯狂点头。
这天开始,大小官员都铆劲往家里纳妾,还想方设法给下属保媒拉纤。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妓院大多连着赌场,都是他们灰色收入的重要来源。每个花娘都是优秀的摇钱树,他们放弃了长远的收入,只赚这一次拍卖的价钱,真是忠心耿耿、令人感动。
然而这般表忠心的方式似乎不被云桐所接受,女郎皱眉叫来阳拓知府,问他们在干什么。
阳拓知府擦着汗,小心翼翼道“您不是要让妓院消失吗。”
云桐“所以”
“就没有了,当然也就没有妓院了。”阳拓知府窥着云桐的脸色,结结巴巴说道,“不,不对吗”
云桐冷笑“那没有嫖客,自然也没有了,直接断了你们的子孙根岂不是更方便”
阳拓知府丝毫不敢指责年轻女郎怎么可以说如此粗鄙之语,半躬着腰连连告罪,然而一句也没说在正点上。他猜不中云桐的心思,听着云桐忍耐地深深呼吸,更觉惶恐。
过了许久,云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让他出去,换新州府的专员来。
阳拓知府脸色煞白,冷汗簌簌掉落也顾不得,在院里打转等云桐再次召见他。可直到那些小孩子领命出去,也不见云桐叫他。阳拓知府心知若是云桐不再需要他做事,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当即顾不上脸面,拉住一个专员央求教他“云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专员不爱搭理他,瘪嘴不耐道“让你们把她们当成人来看,有什么难的吗。”
阳拓知府仍想不通,给她们找个男人找个家,还不算把她们当人看吗。
这类疑惑的声音是不会见报的,甘哲只在报纸上看到查封妓院的新闻,回家去问母亲“什么是老鸨”
甘母只当他又在哪听人说了三道四的话,板起脸叫他不许学。
“是坏人吗”甘哲说,“报纸上说阳拓官府把老鸨都抓了起来,有的还要杀头呢。外地若是有人告老鸨,不许官府隐瞒,都按阳拓的方法处理,好像要杀很多人呢。”
甘母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愣住会儿,意外笑道“真好,什么时候杀,我也去看看。”
甘哲感到疑惑,怎么母亲这时候又不怕晦气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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