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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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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真喝下了”

    大慈恩寺一处偏僻的佛堂里, 萧馥坐在木轮椅上,望着跪在前头的朱嬷嬷,轻声问着。

    她的眸子遍布血丝, 双目微微凸出,一看便知是许多日不曾安眠过。

    朱嬷嬷笑道:“喝下了, 奴婢不过提了句沈一珍,她便乖乖喝了,听话得紧。”

    安嬷嬷冷哼了声,鄙夷道:“不听话又能如何少主在鸣鹿院安排的人全都被我们药倒了, 谁还能救她不听话便卸了她的下巴灌下去,那可是三更天,沾上一滴便足够要她的命了。”

    安嬷嬷与朱嬷嬷对那药的毒性清楚得紧,这药是西域专门进贡给建德帝的毒药, 前朝、后宫死在这药上的人不知凡几,死状更是惨不忍睹。

    萧馥却仍旧不放心, 又问道:“你用的那药, 可是梵青大师亲手交与你的”

    朱嬷嬷颔首:“梵青大师将药交与奴婢后,闻姑娘便给自己下了药, 熬了几日方叫皇后下定决心送走容舒。”

    朱嬷嬷说到这便笑了笑, 道:“皇后原是安排梵青大师将容舒送到大慈恩寺来的,也不知晓她听到梵青大师说那姑娘死了时, 会有甚表情。”

    萧馥缓缓一笑:“多半是要悲天悯人一番, 好叫萧衍信她不是个毒妇。可惜我不能进宫,欣赏不到戚甄与萧衍知晓容舒是他二人的孩子时的神情。我早就同她说过,我能杀她第一个孩子, 也能杀她第二个孩子。”

    眼珠子微微一转, 萧馥看向朱嬷嬷, 缓声道:“此番你回宫,可准备好了”

    “奴婢准备好了。”朱嬷嬷道:“当初若不是先皇后与启元太子,奴婢这条贱命早就死在勾栏地了,至于奴婢的那些个亲人,这么多年来靠着奴婢也享了不少福,这次若是被奴婢拖累,也不过是还债罢了。”

    当初若不是先皇后将她接入宫,她早就被父亲卖入勾栏里,好换一笔银子给阿兄娶媳妇。

    她回宫后注定一死,嘉佑帝雷霆一怒,抄家灭族等闲不在话下。

    但朱嬷嬷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无儿无女,待她好的人早就死了,让那些扒在她身上吸血的至亲陪她下黄泉,也是一桩快事。

    安嬷嬷抛了一颗封了蜡的药丸过去,道:“入宫后吃下这药,会去得痛快些。”

    朱嬷嬷明白,这药不仅是怕她回宫后会受酷刑,也是怕她经不住酷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她接住那颗药,重重磕了一响头,道:“郡主放心,回宫后奴婢会咬死是戚皇后吩咐奴婢下的毒,不会叫人查到太子与您身上。”

    萧馥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去罢。”

    朱嬷嬷起身,掀开小佛堂落了半面的帘子,“吱嘎”一声推开门。

    隔着帘子,萧馥只看见她蓦然顿住的背影,并未瞧见朱嬷嬷在推门那一刹的震惊与恐惧。

    “咚”地一下,朱嬷嬷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重重坐在地上。

    “怎怎会”她浑身颤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声音卡在喉咙,怎么都吐不出。

    年老的宫嬷望着眼前那死而复生的穿着胭脂色袄裙的姑娘,以及站在她身侧的戚皇后与桂嬷嬷,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如堕冰窖。

    “贱婢”

    桂嬷嬷上前重重打了她一耳光,指甲在她面上划拉出数道血痕。

    这一动静自是惊动到里头的人,安嬷嬷沉下脸,正要上前去一探究竟。

    忽然帘子被人掀开,走入一道纤秾合度的身影。

    来人云髻峨峨,面若芙蕖,正是戚甄。

    戚甄望着木轮椅上那形容枯槁的妇人,笑着道:“萧馥,别来无恙。”

    顿了顿,又和声细语道:“不是要叫本宫知晓本宫亲手杀了那孩子吗本宫如今已经知晓了。”

    话音儿刚坠地,被桂嬷嬷按在地上“啪”“啪”打着耳光的朱嬷嬷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有诈,郡主,有诈”

    萧馥早在戚甄掀开帘子走进来的那一刻便猜到了,朱嬷嬷与闻溪的事恐怕早已败露,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戚甄设的一个局。

    戚甄早就疑上了朱嬷嬷与闻溪。

    萧馥面容枯瘦,一双眼睛嵌在那张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也格外的渗人。

    跟在戚甄身后的除了桂嬷嬷,还有乔装成容舒的柳萍。

    萧馥一眼便认出眼前这姑娘不是容舒,她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明朱嬷嬷带去鸣鹿院的酒也不是毒酒。

    那颗药要么被掉了包,要么梵青大师根本没有将药给朱嬷嬷。

    “梵青大师这是投靠了你”萧馥微微一笑,“当年他为了恢复大慈恩寺的地位,选择背叛太子哥哥。如今背叛我,就不怕大慈恩寺彻底断送在他手里要是叫世人知晓堂堂大慈恩寺住持,竟是一个有妇之夫的秃驴,大慈恩寺数百年来的清誉都要葬送”

    戚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温声道:“本宫与你,郡主觉得梵青大师会选择投靠谁”

    萧馥了解戚甄,戚甄又何尝不了解萧馥

    轻飘飘一句话,便叫萧馥平静的面容瞬时扭曲。

    萧馥此生最恨的便是启元太子对戚甄的执着,即便她嫁了人,没了清白,甚至怀上了旁的男人的孩子,他依旧不肯放下她。

    启元太子轻信妖道,便是因着戚甄的一句“覆水难收”,这才信了清平道人的妖言,妄图用童男童女的鲜血设下逆天大阵,回溯时光。

    正是因着他这一疯狂之举,彻底寒了人心,方会惹得各地藩王借着清君侧、铲妖道之名围攻上京。

    一切都是因着戚甄

    “你不过是仗着一张脸”萧馥讥讽道:“只你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又有何用萧衍还不是纳了旁的女子,同旁的女子生儿育女”

    萧馥“呵呵”笑了起来,“戚甄啊戚甄,你为了萧衍,毒杀了太子哥哥,又拿一整个家族的命运去赌,还不是赌输了。如今戚家成了破落户,而你堂堂一国之后,现如今却要靠着砚儿方能稳住你的中宫之位。真可怜”

    戚皇后并未被她这话激怒。

    她杀启元太子,的确是为了萧衍,但同时也是为了大胤。

    启元太子疯魔了一般炼丹设阵,叫锦衣卫和东厂捉了多少幼儿,造就了多少家庭家破人亡。这样的人,若是称帝,整个大胤都会毁在他手里。

    “本宫从不曾赌输。萧启元不是个明君,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但萧衍是。大胤从风雨飘零到如今的国泰民安,全因有一个开明之君。萧衍登基二十多年,始终将社稷将百姓放在心中。你以为太原府的军将与百姓为何要拥护一个体弱多病、毫无根基的藩王”

    也正是因着嘉佑帝这份品质,方叫她动了心,移了情。

    若非萧启元相逼,她宁肯与萧衍留在太原府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住口,你给我住口谁都有资格说太子哥哥,就你没有”戚甄的话彻底点燃了萧馥的怒火,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俨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太子哥哥为何要信妖道就是为了你”

    曾经那么耀眼骄傲的人,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子,竟落了个人人唾弃的下场。

    萧馥怎能不恨

    “你说他是为了我”戚皇后眸光微转,望着萧馥笑道:“当初他与我山盟海誓,说非我不娶。可先帝一句试探,他便忘了他的承诺,转头便娶了旁的女子,之后更是亲手将我送到萧衍身边。”

    先帝忌惮戚家的兵权,不愿萧启元娶她。他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自幼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怕惹得先帝不喜,便舍了她。

    他对戚甄说,待得他登基了,他便会将她接回身边。

    后来建德帝病危,萧启元监国,他的确是想将戚甄接回去,只一切都晚了。

    那时的她,只想留在太原府,陪着萧衍,做他的王妃。

    萧启元一番威逼利诱,戚家便想要铲除掉萧衍。

    那会她已经有了身孕,戚衡怕萧启元知晓她有孕后会舍弃她舍弃戚家,便在阿娘忌辰那日,在她的吃食里下了药,生生流掉了她的孩子。

    那时候,就连萧衍都以为她是为了回到萧启元身边,方会连亲骨肉都不要了。

    “你恨我杀了萧启元,为何不恨他逼我杀萧衍当年那颗三更天是萧启元交给兄长,要我亲手毒死萧衍的。兄长同我说,那颗药只会让人在睡梦中安然死去。是以,我将那颗药用在了启元太子身上。”

    戚甄敛去笑意,冷冷地望着萧馥,道:“你瞧,这就是因果。萧启元想要萧衍用最凄惨的方式死去,从你手里拿走了一颗三更天,最后那颗药却用在了他自己身上。萧馥,杀死萧启元的那颗药出自你手,你怎不恨你自己”

    “你,还有萧启元,都是疯子。”

    萧馥厌恶极了她望着自己的神情。

    从前戚甄就爱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仿佛她是一个疯子,是天地间最可怜的人。

    萧馥唇角勾起一丝怪异的笑,“你说我是疯子,不就是因着我对太子哥哥的心思现如今你的女儿犯了与我一样的错,怎地,你也要骂她一句疯子不成”

    戚甄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清亮的眸子霎时起了怒火,只这怒火很快便散去。她知道她越是愤怒,萧馥便越是得意。

    处心积虑地叫那孩子喜欢上萧砚,与萧砚成亲,就为了激怒她,报复她。

    萧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戚甄脸上的表情。

    “你对萧启元的心思你以为他不知在他心里,你不过是个心思扭曲的疯子。”戚甄反唇相讥道:“为了一个从不曾在意过你的男子,耗尽一生去给他报仇,萧馥,你真可悲。”

    “胡说”萧馥冷笑,“你知道什么阿娘在嫁与父王时,已经怀了我。我不是萧家的子孙,这也是为何先帝会反对父王娶阿娘,也不待见我。太子哥哥早就知晓了我不是萧家人”

    父王与阿娘接连死去那年,她不过七岁,彼时正是在凉州整顿凉州卫的启元太子将她带回了上京。

    建德帝不喜她,将她丢到了大慈恩寺任她自生自灭,是启元太子一句“这是孤的妹妹”,方叫旁人不敢轻视她,欺辱她。

    知晓她喜欢作画,便送来了上京最负盛名的丹青大家做她的老师。知晓她身子不好便送来了太医,搜罗天材地宝将她的身子养好。

    他纵着她,对她说:“你是孤的妹妹,想如何活便如何活,谁都不能置喙。”

    他就像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在她痛失怙恃不为建德帝所容之时,庇护了她,给了她赖以生存下去的土壤。

    戚甄倒是不曾想过萧馥竟不是萧家的血脉。

    只那又如何,她的那份女儿家心思,萧启元从来弃之如敝履。对她好,也不过是在赎罪。

    “萧启元在甘州领兵对抗鞑靼军时,因着贪功冒进,中了鞑靼的圈套。你父王为了救他,这才受了重伤。你父王从来不是因病而亡,而是伤重不治。”戚甄道:“偏生先帝不愿世人知晓萧启元犯下的大错,连你父王对抗鞑靼立下的最后一点功劳都给了萧启元。他对你的好,全是你父王与阿娘用命换来的。”

    这桩秘闻,戚甄也是在父亲临死前方知晓。

    旁人都道启元太子肖似建德帝,这点的确不曾说错,二人皆是好大喜功之人。也正是因着这份好大喜功的心性,害死了萧馥的父亲信王。

    戚甄的话如同巨石,砸得萧馥一阵怔楞。

    她望向安嬷嬷。

    安嬷嬷却摇了摇头,这些个机密,便是连王妃都不知晓,她又如何得知。

    萧馥道:“我不信父王与太子哥哥已经死了,你想如何胡诌都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戚甄望着萧馥,忽然明白与一个疯子是说不成道理的,尤其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疯子。

    她从袖口取出一颗遍体乌黑的药,一旁的安嬷嬷瞥见那药登时变了脸色,身形如电,枯瘦的五指直奔戚皇后纤长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而来,狠狠扎入安嬷嬷的掌心,将她的右掌钉入佛案两侧的木柱里。

    安嬷嬷吃痛,想用另一只手掏出毒针,又是接连两支从破开的窗牖疾疾而来,将她的左臂钉入木柱。

    没一会儿,门帘外便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安嬷嬷身上沾满了鲜血,满脸怨毒地望着门帘。然而帘子掀开的瞬间,她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望着帘外的男人,道了声:“少主”

    来人一身玄色的大氅,头戴墨色玉冠,长身玉立,眉眼冷峻。

    不是顾长晋又是何人

    此时此刻,安嬷嬷如何不知,顾长晋这是与戚皇后联手了

    顾长晋恍若未闻,提步入内。

    方才还一脸疯色的萧馥自他进屋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疯狂与愤怒好似一瞬间就沉寂了下去。

    她定定望着顾长晋,以及跟在顾长晋身后的还有横平、常吉、玄策和消失了许久的林清月。

    林清月避开了萧馥的目光,往后退了半步。

    安嬷嬷怒吼:“你这贱人郡主怕你受牵连,特地命我将你送去庄子,你却恩将仇报”

    林清月眼眶顿时冒出了水光,“姑婆婆,我不想的阿娘在他们手里,我只是想救阿娘”

    比起面目狰狞、愤怒得无可复加的安嬷嬷,萧馥要显得平静多了。

    她掀眸望着顾长晋,淡淡问道:“为什么”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是她呕心沥血栽培出来的未来帝皇。她很清楚,便是他喜欢上了容舒,不想她害容舒,也不会忘记父仇,与戚甄联手。

    他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究竟是为何,让他连杀父之仇都忘了,就为了将她赶尽杀绝

    顾长晋不语,侧眸看向戚皇后,温声道:“母后手中的药并不是三更天,真正的三更天在安嬷嬷交给梵青大师时便已经被玄策换下了,如今就在孤手里。”

    戚甄虽有些意外,但思及顾长晋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一时又有点恍然。

    “孤与郡主有话要说,母后可否先带人避让片刻”

    戚皇后抬眸,与顾长晋对视,少倾,她颔首道:“桂嬷嬷,随本宫到戚家的小佛堂去。”

    戚皇后一行人离去后,顾长晋又望向常吉与横平,二人会意,不顾安嬷嬷的疯狂谩骂,将屋里所有人俱都带走,只留下了顾长晋与萧馥。

    安嬷嬷的谩骂声渐渐远去,整个小佛堂静得落针可闻。

    顾长晋在佛案边上的圈椅坐下,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玉扳指,温声道:“我知郡主有许多话想问,在那之前,郡主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如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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