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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祝福小天使们安全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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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嘴角肌肉一抽, 病重了还来试探自己脸上便冷冷地说“既然老八病得厉害,为什么不传太医”

    “回主子, 太医看了, 说是发了寒毒,后面可能浑身长疮。”

    康熙心中暗暗冷笑,发寒毒, 长疮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有本事跳到海里试一试

    “墨雨,回去告诉八福晋,朕这两天身子也不好, 不能走动。什么时候朕有精神了, 会去看老八的。你告诉她, 既然老八有病,就不必进宫请安了。别的皇阿哥也让他们少去探望, 去的人多了对病人没好处。李德全, 回头你让太医院给老八送点金鸡纳霜丸。上次赐给王剡的背疮药, 王剡说用着好, 也给老八送一点儿。”

    康熙说完,不等他们答应, 一甩手走进了南书房。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太监们, 也连忙跟了进去, 把墨雨一个人撂在了大门口。他看着尾随康熙的人群, 思前想后, 真是又妒忌,又羡慕。唉都怨自己昏了头,一步走错,想回也回不来了。

    那为什么康熙听到老八病重也冷脸那不光是老八算计老十三,老八今儿这一招三式算计他老人家, 也是真够厉害的。老八让福晋出面请皇上,这就是亲情浓浓的家庭事务了。皇上如果动了怜子之情去看望,朝中便马上会传出“皇上亲临探病,八爷重新得宠”的消息;康熙要是不去看望那,大家就会说“皇上刻薄寡恩,亲儿子要死了,请都请不动。”会有更多的人同情他;还有哪,皇上不来,可若是皇子阿哥、皇亲百官都去看望,老八躺在炕上,不厌其烦地喊着“汗阿玛”,伤感动情的,忠心和孝心满满的,那便是老八这一病,名声更响了,威望也更高了。

    十三皇子胤祥可能遇到台风落海,康熙明面上一直一言不发,四爷也没来找他质问,八爷却是越来越恐惧害怕,自己吓自己吓病越发重了。只是他的本能注定了病重了,也会下意识地算计人,而他的脑袋烧的糊涂了,思考能力下降,康熙哪里会上这样的小当胤禩等不来康熙,越发担忧害怕,越发烧的厉害。

    八福晋等人围在他床边小声地哭泣,只见他人烧的稀里糊涂的躺在床上,额头上叠着一块白毛巾,嘴唇发紫、脸色白的像纸、脸上一直冒虚汗哗哗,那黑眼圈又黑又农,映衬脸色,乍一看真像鬼。

    恰在这时,九爷胤禟进来了。

    外间热烘烘的,进来里间更热,药味更浓。胤禟还没适应这股热气和药味,便有侄子侄女下人们给他请安的声音,他慌忙扶起来侄子侄女“都起来。”一弯腰给八福晋行礼“给八嫂请安。”

    “九弟快起来。”八福晋人瘦的脱相,声音无力到几乎听不见。眼睛深陷,黑黑的,尽是疲倦和泪意。头上简单地一根金簪盘发,耳朵上一对錾刻菊花纹金耳环,和窗户上的大红厚窗帘一样,一起衬托的脸色越发蜡黄。

    胤禟细看一眼,八嫂面无脂粉皮肤干干的,嘴唇上明显可见起干皮。这哪里还是平日脂光粉艳张扬耀眼的八福晋

    胤禟难过道“八嫂,我来看看八哥。六哥在外头不能进来。”

    八福晋人恍惚着,好似想要费力思考说一些客气话,脑袋却麻木了一样,语气也是飘忽的“你六哥的身体要注意。弘暝,你出去陪你六伯父。”

    “哎。”

    弘暝答应一声,声音似乎是极力端庄,却还是嘶哑。身边一个小太监忙上前给他穿上毛皮端罩盒披风。胤禟瞧着侄子少年的脸孔满是风寒引发的潮红,面容疲惫不堪,眼睛更是死水一般,更是心疼。可这个时候,没有人代替他当儿子的做事。

    胤禟上前两步,靠近炕,看着烧的迷糊的八哥,人都没有人样子了,好似一块冬天宫里烧的正旺的红罗炭,火红发亮,在火盆里冒着细细薄薄的烟雾。

    心里酸楚眼泪瞬间下来,只强忍着。转脸看一眼太医,皱眉不解束手无策摇头叹气的模样。再转脸看八嫂,又在低头抹眼泪,身边小侄女默默地给她擦眼泪,自己也哭。

    胤禟便转脸正对八哥,极力克制自己震惊惊慌心酸伤感担忧等等情绪,一弯腰趴着,仔细地观察八哥露在外面的脸和一只手,越看越心惊,八哥的脸红亮都发肿了,好似开锅的馒头。呼吸都微弱了他伸手想要试试八哥的额头,那手指不受自己控制,一抖一抖的。

    胤禟的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滴落在自己的石青色衣襟上,落在八哥的红菱子牡丹花被子上,迅速不见了,徒留一片湿痕。

    手指碰到八哥额头的一刹那,胤禟差点惊叫起来。他迅速抽回手,捂着嘴,嘴唇碰到指尖,那股要烫死人的温度犹在,要胤禟想要欺骗自己刚是幻觉,都做不到。

    八哥快要烧死了一个认知落到胤禟的脑袋里,他的身体一晃,脸上白的跟死了人一样。

    身边传来一声叹息轻的宛若他八哥身上的青烟,胤禟一转身,原来是四哥来了。只是一屋子的人都沉浸在伤心中,都没听到脚步声,跟进来的弘暝也只顾哭泣。

    四爷扶住了胤禟,用目光示意他不要说话,皱眉,看着躺着的老八。

    好似是冥冥中注定,老八感应到他的到来,眼睫毛颤动,烧的肿胀发亮的嘴唇轻轻地翕动着,轻的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胤禟惊惧地指着八哥的动静,充满希望地看着四哥。赶紧转身一转示意屋里人不要说话,制止所有惊醒过来要给四哥行礼的人出声。

    顶着一屋子人充满希翼又害怕希翼逝去的恐惧目光,四爷微微俯身,耳朵贴着老八的嘴巴,感受到气流动起来,再靠近点儿,费力模糊地能听见细微干哑的音节。

    “汗阿玛”

    老八这是喊着老父亲救命

    “四哥”

    这是模糊还有意识,知道是自己来了。

    “汗阿玛救”

    这一声很是哀伤,带着无助的恳求。

    “四哥”

    这表示他宁可疯了死了,做厉鬼,也不认输的意思吗

    四爷蓦然心生一抹苍凉。人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直到死亡。死亡都不能够坠地成魔也要在的深渊中快乐,在兴高采烈的快乐和死亡之间的苍凉。

    胤礽为了一个答案,宁可被废死不回头。胤禩为了一份倔强,宁可成魔也不转身。以前四爷认为,他们赢了自己的坚持,输了自己和家国天下。可坚持的到底是哪一种那家国天下又是什么那到底赢了什么输了什么那

    他的老父亲、他的兄弟们,遗憾、执拗、禁锢在过去,纯粹到转不了身。四爷重生以来,一直想的是,不再有遗憾和悔恨。可他此刻面对这样的老八,他突然想到对于胤礽和胤禩来说,人生若无悔,那多无趣。

    这辈子,终究,还是他一个人走要走的路,只有十三弟陪伴。

    药味弥漫的屋子里,四爷只身面对老八的喃喃自语站在所有的光线的中央,恍惚间又是汗阿玛驾崩、福慧去世皇后去世十三弟去世天人永隔而无处着力,茫茫天地,只有他孤影伫立。

    “老八,道德经有一篇文。天地为洪炉,人为薪柴;人为洪炉,元气如薪柴,元气先天带来,人可平心抑气,清净养生;亦可风火相济,肆意勃发,元气不增不减。天命有数,而运无常,运可妨命济命但不改命。故有尽人事,听天命。老八,你的人事还没有完成,你的孩子,还没有成家。”

    四爷声音清冽,宛若冷冷山泉落弦,落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安静中,八福晋用手捂着脸,抽噎的呜呜声格外清晰。

    良久,良久,胤禩的眼角流淌两行泪,细细,长长的,蜿蜒在他的面颊,好似他即将要断,却始终没断的人间生命。

    他喃喃地喊着“汗阿玛”

    这次,他只喊“汗阿玛”,他知道,混账四哥来看他,只是因为汗阿玛,只是不想要汗阿玛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是要做给汗阿玛看他的兄友弟恭大度宽容。汗阿玛汗阿玛求您保护胤禩,胤禩此生的人道还没有走完,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死。

    上下两辈子,做鬼几百年,八爷第一次祈求康熙多活几天,多活一段时间,泪水汩汩流淌在面颊,流到枕头上、耳朵里,湿湿的,热热的。

    八爷哭了,有反应了屋里众人惊喜交加。

    八福晋再也忍不住,“爷”一声嘶喊,趴在胤禩的床尾嚎啕大哭。他们的女儿一边抱着母亲,一边自己哭得打嗝儿。弘暝抓住四伯父的衣襟,泪水默默地流。

    胤禟殷勤地给四哥搬来一个绣墩,四爷手里毛巾轻轻地给胤禩擦眼泪。只开一扇窗户的昏暗光线里,他整个人的身影都朦胧模糊,一道微弱的亮光落在他的半张脸上,半明半暗之间,显得他的面目越发深邃立体。

    低垂双目,怜悯世人,在当场的人看的灵魂都要出窍。

    胤祚站在里外间的门槛边,仰头看着四哥,好似他走进一座大殿,迎面是七尊三丈高的顶天立地的佛像,佛像下是造型优美的佛侍护法。正中一座大佛背对世人而坐,面对着佛寺墙壁,提点世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胤祚无声一笑。

    明明是四哥将老八吓唬成这样。

    只可怜老八,以为自己变成厉鬼和魔了,就能赢了,就不怕四哥了。殊不知,他四哥是佛。他四哥,也是魔王。

    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边哭着一边沉默地看着他,任由他照顾胤禩擦眼泪、在小童端药进来无人动弹的时候,四爷还给胤禩垫高枕头,接过来药碗喂胤禩喝药。

    胤禩无意识地吞咽着黄色的药汁,他的舌头没知觉。喂药的人是四哥,他也顾不得。他慢几拍地听懂了四哥的威胁,他痛恨自己还要挣扎多活一段时间,痛恨自己对儿女的不舍得,可他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唯一的一丝清明也被那份于儿女的愧疚压垮了。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执拗甚至仇恨的力气。

    上辈子,混账雍正将弘旺发配关外,这辈子,他会怎么对待两个孩子那一刹那,八爷突然心生一股悲凉,那是生死不由自己,要变成厉鬼,也不能的悲凉和自暴自弃。

    八爷能吃药了弘暝走到母亲和姐姐身边,用力摇着哭到神志不清的母亲胳膊哭着说“阿玛吃药了阿玛吃药了额涅,姐姐,你们不要哭了,阿玛好了”他边说边哭。

    八福晋软了身体,晕了过去。两个孩子慌忙扶着,对外间哭喊“嬷嬷”。一阵慌乱中,八福晋被抬了出去,两个太医跟去给八福晋诊脉。屋里的其他人静默着。

    八哥和四哥的矛盾,他们都隐约有感受到。可就因为感受到,越发感动于四哥的大度隐忍,越是伤心于兄弟之间这份争斗残忍。他们任由四爷动作,任由四爷情绪翻江倒海。四爷耐心地喂着老八喝药,一碗药喂完,屋里的人还是哭得不停,胤禟一抬眼,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胤俄走进来抱着四哥,只觉得四哥又高又大,就一直这么抱着自己,等自己哭完才拍着后背哄孩子地哄着。胤俄感觉,他难过于八哥的病情,但他要被四哥的伤心,要了命。

    四哥是怀着怎么样复杂难言的心情,前来开导八哥的那胤俄无声地哭着四哥。四爷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因为康熙有命令,他们来看望老八已是极限,不能久呆。老八能吃药了,他们也放了心。

    兄弟几个一起踱步出来廉郡王府,胤俄仰望天上鸡蛋黄的冬日暖阳,突然问“四哥,你说,人活着到底什么意义”

    八哥这样一个执着皇位的人,听到四哥说到儿女,最终还是软了心肠。可他却又因为皇位折磨自己成这样。他到底活着为了什么

    “每个人不一样吧。对于我来说,”胤禟也抬头看着广袤蓝天中的小太阳,黄彤彤地挥洒微弱的温暖光亮,轻叹道“这太阳真像鸡蛋黄。我知道有老百姓家里一天舍不得吃一个鸡蛋。我们有幸生在皇家,皇家也不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家,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活得舒坦,吃喝更好。”

    老九的愿望真朴素。胤祚摇着檀香木扇,冷漠的目光望着脚下湿润却不粘脚的黄土路,大清国变化这么大,汗阿玛始终不给四九城铺设沥青,就是要黄土路面,还不给建设水泥房子,就要木头砖瓦房。这权利行使的宛若小孩子,不愧是皇帝。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笑道“人生活着的意义,就是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四哥做一个可以任性得宛若孩子般的大皇帝

    “你们说的都不对。”胤俄声音嘶哑,眼里有残余的一点伤心红痕。他仰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蓝天白云,红红的小太阳。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答案,一转脸,依稀可见年轻时候清秀的眼睛固执地看向四哥,想要听四哥的答案。

    四爷面对三个弟弟的三双眼睛,目光落在道路上推着水车一盆一盆泼水的匠人。汗阿玛一直担心,如果京城实行沥青路,泼水匠人就要失业了。还担心因为作坊兴起,大清很多人的生活都改变的太快了。四爷也担心,一旦拿出来研究院造的拖拉机,大清人的生活变化更大,养马的牧场都要消失、无数的养马人都要失业

    四爷新生很多职业要人就业,消灭不少职业要人失业,都和他们无关。可是承受这种种巨大变故的,是他们,每一个背负一家老小柴米油盐的人。四爷也总想着步子再慢一点,再稳一点。可是一天十二时辰,如果还是五十八年的生命,他又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

    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为自己的多愁善感哑然失笑“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像被烧到尽头的野草,在特别恶劣的环境中可以生活下来。”就好像自己,好像泼水匠人,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是脆弱和韧性成正比。

    哼

    兄弟三个都一脸不信地看着他们的四哥。

    胤禟首先嚷嚷“四哥,你说这话不怕闪着舌头田间农夫、消极文人、失意官员、破产商人,可能是这样没有志气,只求活着。我们不是你更不是”

    四爷微微一笑。

    “问的意义,不是志气。活着,就只是活着。每天一日三餐,看太阳东升西落,家人生死、起居睡眠。”脚步一顿,仰头看天,冬日的太阳暖暖不冷不热不刺眼。“一眨眼,人生已过四十载。你们看见了什么六弟、九弟、十弟”

    胤俄懵懂,迷茫地看着四哥。

    胤禟看见自己拥有很多很多金子,躺在金山上快乐打滚,脸上带笑。

    胤祚面色逐渐凝重自我、天地、众生。胤礽和胤禩都看见了自己,他看见了什么那

    “四哥看见了什么”

    四爷一眨眼,有一瞬间的恍惚。

    曾经他一度认为,他看见了众生。康熙十八年的秋天,他出生在紫禁城。他记得那天年轻的康熙和皇贵妃、德妃,记得熟悉又陌生的红墙黄瓦、吊脚楼台。他以为碧落黄泉的神仙阎罗给他机会,要他有更多的机会给众生传承。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

    可他此刻,有点不确定了。

    纵然他做的尽善尽美,又是众生想要的吗

    纵然他可以给泼水匠人其他的职业,又是他们想要的吗

    而他护着大清一路强大走下去,称霸地球,完全顺利、优越无虑的人生,就是大清人想要的吗会满足吗

    人啊,没有这些痛苦、遗憾、悲欢离合、耻辱荣誉胜负离别交织自我成就自我毁灭的复杂深刻,人生还是人生吗

    一代人重复一代人的苦乐,一代人有一代人新的贪嗔痴,愚蠢、聪慧,迷茫错误,代代生生不息,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可能,才是最真实的。

    四爷再一眨眼,眼前,一片虚无。

    康熙听说老四去看望老八,老八能吃药了,无奈地叹口气,吩咐道“李德全去通知老四,老四这段时间闲着,去各大学院转转。”

    李德全“嗻”

    怎么四爷去劝说八爷好起来,皇上好像还有心事李德全去了雍亲王府,传达康熙口谕,四爷一琢磨,他最近确实闲着,唯一可忙的事情儿子们的婚礼筹备也用不到他,抬脚便去了京城的各大学院。

    四爷去了国子监的第一天,引发轩然大波。四爷啊引发大清一场场地震的四爷啊不管是保守派,还是改革派、中立派,所有的年轻人激动兴奋的不知所以,想见当然,四爷本人不知道。他自觉,很和善,很友好,熟悉环境全程悄悄的低调,一点都没有打扰学生们上课。

    这一天,四爷在一所八旗学院和老师们一起用了午饭,午休起来接着查阅一份学院邸报手稿,被一群闹腾起来的学生堵在课室里。

    “四爷,学生叫吕潜,我们我们有话说。等我们说完,自己去领罚。”

    为首的一个学子领着学生们行礼,听到四爷说“起”,红着脸起身,也不敢看四爷,勾着头到胸口,瓮声瓮气地提要求。

    “蜀中三杰之一的吕潜嘛,爷记得你。你们的惩罚就免了,说吧。”

    四爷表示,自己很大度。

    吕潜因为四爷的“记得”,眼里闪过一抹激动,又因为四爷的宽容大度,自己等人的无礼犯上愧疚。使劲攥紧拳头克制自己,硬是鼓起勇气说道“如今有同龄的世家年轻人,也有商家子弟,喊着自由恋爱,我们很反对,但我们不承认自己是古板刻薄死守礼教。我们有理有据地和他们辩驳。”

    “嗯。接着说。”

    “我们倡导传统学问、礼仪、文化。我们重视科举八股文,反对博学鸿儒科。但我们也不用传统正义打压他们。但是他们却拿出来四爷说事儿,说四爷重视科学,重用匠人,就是批判礼教和理学,重视新文化。”

    “哦爷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名头”四爷纳闷了,这不是被人拿出来当枪使了吗

    “四爷您不知道,他们就是这样无耻。”清瘦儒雅的年轻人说到这里,眼珠子都红了。“四爷,学生们斗胆想问,您为什么要重视科学,重用匠人”很是委屈要哭出来的样子。

    四爷淡定摇头,高深莫测的目光扫视每一个身穿传统学子袍服的年轻人

    “首先,爷要郑重声明一点,重视科学,重用匠人,和批判礼教和理学,重视新文化无关。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真哭出来了。“他们这些无耻之徒就拿这个说事儿那。”

    “爷做的是朝廷大事。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喊着自有恋爱的,闹得要脱离家族的婚约,是朝廷公事吗”

    “不是”

    这嗓子声音大,近百名学生一起回答,眼睛亮亮地看着四爷四爷真不支持他们

    四爷挥挥手“都去操场上,爷一次说明白。”

    领着他们去学校的操场上,学校院长喊着大喇叭,所有老师学生都去了操场,挤挤挨挨的有两万人。

    四爷在高台上站定,举着大喇叭亮开嗓门道“相信诸位,都偷偷的看过西游记。爷年轻的时候,也偷偷看过。若没看过的,都是乖孩子,免了一顿训斥一顿打。”

    下面爆发一阵阵闷笑声。

    四爷也笑。

    “当时年少,觉得自己是孙悟空,上天入地。你们也是吧”

    下面的学生们更是笑孙悟空呀,最崇拜的。

    “爷今天要说的是,到了一定的年纪,有了一定的阅历,就会看明白打闹之余的人情世故。孙悟空被他师父撵走了,伤心之下,回去了花果山。天大地大,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他想去的,他能去的,只有一个花果山,那是他的家,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而孙悟空明明在西行路上武功最高,为什么他头上要戴上一个紧箍咒为什么被撵走的是他你们想过吗”

    在场的学生,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花钱进来的,要么各地方收上来的天才,都是早早地懂了人情世故的机灵人儿,听着四爷的问话,更是笑。装模作样地笑。

    四爷也不禁乐了。十月的午后阳光中,他的容色翩然如玉,带着无限的欢喜神色。要在场人一时间竟忘记了要琢磨他的问题缘由。

    “这个问题的下一个问题是,你们认为,如果唐僧真不去西天取经了,或者他真被吃掉了,他的徒弟中,谁能接替他的志向,去西天取经还是都去都去的话更好,那问题来了,你们认为,谁是领头的哪一位举手回答。”

    “我我说。四爷,我说。”

    一个扬州口音的年轻人喊得最大声,高高地举手,别人也举手,他个头高占了优势,他还要使劲跳着表达存在感。被身边的同学一把按下去,他奋力挣扎出来还是大声呼救“四爷四爷我先喊的我说”

    同学们都轰然大笑,因为他的无赖。四爷听到了他,打眼一瞧,一个眉眼清秀中略叛逆倔强的年轻学子,服饰朴素,但收拾的干净。对着他的方向笑道“你来说。”

    “是。四爷,学生叫郑板桥。四爷,学生认为,一旦唐僧不在了,可能队伍就乱了,猪八戒要回高家庄,孙悟空要回花果山,或者再次闹上天庭。最有可能接替唐僧志向,去西天取经的人,是沙僧。沙僧还有可能重新组织队伍,做领头人。原因是,沙僧最有官味儿。”

    哈哈哈哈哈

    下面爆发一阵阵大笑声。

    四爷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加大。

    今天因为来学院里,他只穿了件石青色的刺绣宁绸长袍,只在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样子,半分也看不出皇家气息,倒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公子。

    他的声音如三月檐间的风铃,闻风泠泠轻响,轻淡而悦耳。抬手整整头上被风吹乱的瓜皮帽。举着手里的大喇叭,他轻声笑道“郑板桥回答得很好。这就是我们的文化,官味道浓重。所以你们都猜是沙僧做新的领头人。也所以,爷要重视科学,重用匠人,为什么那因为我们到了要孙悟空挥舞金箍棒的时候了。我们需要将无数个孙悟空请出山,保驾护航。”

    他的背影颀长倒影的影子长长在众人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笼罩着。天地明光照耀,都不如这一刻在他身影的笼罩下来得安心。

    学生们听得震惊之余,却没有害怕或者恐惧、愤怒生气不甘。郑板桥侧一侧头,恭敬接口道“学生斗胆请问四爷,大清蒸蒸日上,乃是地球上第一大国,为什么要请“孙悟空出山””

    太阳从白云里出来,一时天地大亮,站在前排靠近四爷近的人,仰头看他,忍不住“哧”一声轻笑出来,有欢喜也有沉迷。他下巴有新刮过的青郁的色泽,像清晨日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

    四爷的笑清朗而愉悦,含笑的眼睛看向台下所有仰头恭敬望着自己的人,目光怜惜地穿过一个个年轻学子的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泽的眼神,道“难怪都认为大清够强大了,昂首挺胸。对,就是要这样的气势和自信。在回答之前,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哥伦布航海地球,美洲大陆的发现,在哪一年”

    “四爷,学生知道。”一个学生抢答第一,言语清晰有力。“大约200前,基督历法1492年,哥伦布的航行从帕洛斯港拨锚启航,8月3日从帕洛斯港拨锚启航,向南偏西航行,驶向加那利群岛,9月2日到哥美拉岛,9月6日从哥美拉岛启航,进入远洋深航行状态,10月12日抵达当地印第安人所称的瓜纳哈尼岛,哥伦布命名为圣萨尔瓦多,他以为是印度。大约150年前,意大利人亚美利哥维斯普奇考察南美洲,断定那不是印度而是“新大陆”。便以亚美利哥名字称这块大陆为亚美利加洲,简称美洲。新大陆发现后,欧洲人口持续不断地向美洲迁移,掀起了人类迁移史上的第三次。”

    “很好。你叫什么”四爷眼里含笑,颇为欣赏。

    “回四爷,学生叫唐甄。来自四川。”

    年轻人激动过度,脸红眼睛亮的堪比天上太阳,操场上的同学羡慕嫉妒的,替他高兴的各不一样,议论声不断。四爷摆摆手,偌大的广场瞬间安静。四爷只笑“蜀中三杰名不虚传。看来,这一代蜀中人才辈出呀,这是大好事。”

    “有关新大陆的发现,爷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情。爷想说的是,大清不光是陆地国家,也是海洋国家。诸位学子读书明理,都记得。远的有曾经我们的天文仪器,在元朝时期,从奥斯曼帝国传过来。之前的天文仪器,从西洋传过来。近的有我们的中西历法之争、几何擂台。爷小的时候,大清水师收复tai湾,很多大臣都兴奋,大哥说,等我们水师打到荷兰,报了仇,再庆功。还有那些tai湾火器试图分裂大清的,都去打一仗,那才是扬眉吐气。汗阿玛说不对,要以和为贵,打仗伤人命。爷五岁那年,想吃南海的水果、海鲜,汗阿玛要水师送来,水师说,马六甲航线被占了,大清水师过去,要交钱。汗阿玛怒了,在自己家后院被人要过路钱汗阿玛仁义一心渴望和平,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大清水师开去地中海和英吉利海峡,摆开来阵势喊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震惊

    接着就是静默。

    羞愧的静默。

    四爷和两万学子,互相安静地看着对方。

    “汗阿玛不容忍如此侵犯,将士们一腔热血要保家卫国,喊着要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器至关重要。汗阿玛仁慈,做好了准备还是不忍心打仗,要派水师去西洋讲道理,可这要先有一支远航舰队跨越大海洋。”四爷饱含深情的话语,通过大喇叭响彻整个学院。

    “诸位学子,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学习科学,要重视匠人。这是爷的初心,爷做事,研究更便于百姓日常生活的器物,只是想要大清人安居乐业,吃饱喝足,隔三差五的,能打打牙祭吃口海鲜,冬天有口鲜果子出门有比马车更好的车子就这样简单的希望。文化的课题太大,爷今天之所以召集诸位,是因为有一件事要说明。有关爱情、家庭组建的选择,这不是公事,这是个人私事,这是家庭的事情。这也和文化无关所以朝廷一直没有表态。你们还年轻,或者有娶妻,或者没有娶妻,都要想明白,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修身齐家。”

    两万人的大操场,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四爷的话,宛若一道道春雷劈在两万人的头顶。

    炸的他们脸上都是激情澎湃的红。

    是啊,不管你要传统媒妁之言,还是自由恋爱,都是你个人的事情,你家庭的事情,你凭什么拿出来裹挟其他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和追求这更和文化无关

    而原来我们在海洋征程上已经落后西洋200年。

    原来大清当年收复南海的真相是这样的。

    马六甲那地方,大清可以不要。但西洋人不能占。那是大清的后院。

    大清的皇子要吃一口南海的海鲜和果子,还要交过路钱孰可忍孰不可忍

    而年轻的人们,你们想要和一个什么样的伴侣度过此生,你们想要组建什么样的家庭,这是你们自己要想好的事情,修身齐家之后,方能治国平天下。

    末了四爷说“现在和平了,就是不和平,我们打仗归打仗,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照旧,大清人和欧洲、和印度,任何一个地球人都友好往来。”希望学生们不要因此发泄怒火到大清的西洋人头上。还再三表示“爷下面的研究员、匠人们只想做事和你们讨论的新旧理学心学等等,都不搭嘎。”

    四爷今天的谈话,被邸报和各家小报报了出来,识字的不识字的大清人都议论纷纷。

    四爷说得好啊,老百姓还没吃好喝好那,还有人家买不起海鲜打打牙祭那,哪有时间和你们天天管你们的家务事有的说,有人家穷哪有什么自由恋爱的资格谁家给口饭吃去谁家过日子,谈什么文化有的说,四爷想要大清人的衣食住行都越来越好,正好我们也是嘴巴笨只会做事的实在人,我们这是大实在文化。

    更有的人说,四爷的衣食住行,就是种文化修养。你们天天谈文化的,谁比四爷的琴棋书画诗词好,比四爷更精通佛法道法圣经比四爷穿的更有品位吃住用的更雅致养生

    得嘞

    论个人实力,当然是各行都有专业大家。可要论综合实力,还真没有比得过四爷的。尤其衣食住行方面的品位。四爷那真是全地球竖大拇指的顶尖中的顶尖的顶尖。人生一世,吃穿二字

    士绅们心服口服吃了这个哑巴亏四爷说匠人们是“武功最高的孙悟空”,但四爷也肯定了沙僧做领头人,是因为他官味道重。士农工商嘛,士族领头责无旁贷。

    匠人们闷声发大财四爷说沙僧做领头人,是因为他官味道重。我们也认同。我们也喜欢家里子孙当官儿。可四爷说我们是“孙悟空”那。原来我们这样厉害,是孙悟空孙悟空可是大师兄骄傲

    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西洋人委屈巴巴表示四爷,我们被大清的男女老少欺负了,要撵我们出了大清国那。都说反正都是西洋人,管你是哪一个就是要打你们,叫你们之前胆大包天想要占据南海

    还别说,难得一次四爷代表朝廷正式回应新旧文化之争,这股有学生发起来的越闹越大,沸反盈天的。还真有委屈的西洋人闹到了四爷跟前。四爷的手底下,就有十几个西洋人,得用的。

    威洛克斯诺曼底,一位出生在两国争议岛屿,可以是法国人,也可以是英国人的西洋商人。一位非常成功的航海家、冒险家,闻名世界的豪商巨富。

    威洛克斯的孩子在学院里被大清孩子骂“强盗”,因而得知大清这股因为四爷引发的“年轻人的反省”思潮,连夜从宁波做快船赶到北京,花重金贿赂门房,求见四爷。门房兴儿和旺儿面对金灿灿的金子自然动心,可你一个商人也想求见四爷这礼虽然贵重,但他们作为门房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重的礼,更担心西洋人这般大方,是不是杀人放火了来求四爷,便越发不搭理他,还要撵他走。

    威洛克斯发现钱财指使不动四爷府上的人,一面佩服一面绞尽脑汁地想,突然眼睛一亮,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鼻烟壶展示“十三爷新赏的。我在宁波修建的大事里,捐了两百万两白银。”

    门房上的小厮凑上前,仔细看他的鼻烟壶,鼻烟壶也没啥特别,但确是宫里的款式,这才稍稍上心。门上小厮看十三爷面子,便一层层上报。新管家金简派人打听清楚这人的大致身份,在四爷傍晚回府,汇报府里一天大事后,上报四爷。

    “爷,今天基督教北京分会会长也来求见四爷,各大使馆都派人来请见。还有一位宁波来的西洋商人威洛克斯诺曼底请见,给了门房两个小厮各一百两金子,门房没收。奴才派人去打听,这人曾经在十三爷手下捐助了两百万两白银,目前住在基督教北京分会的教堂。”

    威洛克斯四爷眼睛一眨便明白威洛克斯所求何事。

    “赏赐门房一人五百两银子。派人去告诉威洛克斯,爷没空见他。”

    “嗻”

    四爷不见。别说门房小厮,就是金简都一脑门的汗,庆幸自己幸好没有贪心,胡乱收那西洋人的金子。还是四爷赏赐的五百两银子收的安心。

    威洛克斯闹不明白,四爷为什么不见他呀。他反省自己,是不是之前法兰西大臣偷偷联系自己,被四爷知道了还是英吉利国王要封他男爵,被四爷知道了虽然他都拒绝了,可他还是惴惴不安的,先去拜访基督教在北京的分会,各大使馆之人,越听各地方的消息越是胆战心惊的害怕。

    老百姓对西洋人的“清算”心理,西洋商人纷纷掏银子给官府,要铺桥修路做慈善。各地方官也机灵,收了银子就比赛着规划做政绩,各省份闹得兴冲冲的,老百姓看在实惠上也勉强认同了西洋商人以及他们的家眷。

    四爷那,隐晦地透漏出来消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都是明理好客的。官员们吓得一激灵,四爷的意思不要逼着西洋商人太狠,影响正常贸易就不好了。当然,四爷的另一层意思更要他们害怕这可是活阎王拨拉来的银子,可不敢乱伸手,见好就好吧。

    闹闹哄哄的一个多月,朝堂六部九卿看傻了眼都。有一天,康熙在南书房和大臣们商议事情,直隶巡抚赵弘燮送来请安密折,康熙一看他的折子就直乐“这又是什么大事,赵弘燮写了十几页。”等康熙大致浏览完整个折子,真心无奈了。折子给众人看,所有人都意味不明地笑。

    赵弘燮祖籍今宁夏银川人,平定三藩之乱中河西四将之一的赵良栋的次子。直隶地区离京师重地很近,需要随时巩固京师安全,赵弘燮能干上10年,由此可见康熙对他的信任。

    可赵弘燮这人吧,他就喜欢拍马屁。要不说“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吗赵弘燮这样的人遇到康熙也能专心做好官儿,要直隶老百姓年谷丰登有饭吃。可他还是改不了吹嘘拍马的毛病儿,这次他说收到西洋人的三百万两银子,说都是皇上的仁慈感化洋人,说老百姓如何如何感激皇上,要给皇上立碑磕头,等皇上这次过生日,他要亲自扛着万民书前来。

    “这件事呀,朕还真不敢揽着功劳。这都是西洋人念着大清老百姓,自发给的银子。我们要记得这份国际友谊。”

    康熙话音一落,得知皇上态度的大臣们纷纷表态。萧永藻恭敬地笑道“皇上,这些西洋商人,平时仗着身份不在大清,各种逃税,这次真是大出血了。可否有朝廷出面,给予西洋商人一定的表彰在邸报上言语一声”

    康熙略一沉吟,一抬头,有小太监进来行礼“皇上,四爷来请见。”

    “哦要他进来。”

    四爷慢吞吞地走进来,啪啪打着马蹄袖行礼,一起身,见康熙面容带笑儿很是放松,心里对今天的请求有了更大把握。其他人在他进来就站起来,一起给他行礼,四爷谦虚地笑“免礼免礼。”

    康熙顺手接过来茶杯抿了一口,嫌弃道“京城的各个学院都转完了”

    “没有。儿子特意来找汗阿玛。”四爷坐在康熙下首椅子上,姿态惫懒,从袖筒里掏出来一封折子双手递给康熙。“汗阿玛您请看。”

    “”康熙放下茶杯,一盏茶的功夫快速看完了,无语地看着老四。“刚萧永藻说,朝廷在邸报上口头表彰一番就够了,你要给他们几个大清户籍。大清户籍乃是大事。”

    “生活在大清,家人都在大清,小孩上学在大清,去世后葬在大清,他们就是大清人了。既然是大清人,儿子的意思,就接纳了。之前路易十四国王撵走去美洲的一批手工艺者,也有来大清的,定居在大清两代人了已经。加上南海、伊犁的人要不我们在满汉蒙八旗外,再设一个欧八旗”

    “”

    不说康熙震惊,大臣们更震惊

    满汉蒙都是黑眼睛黄皮肤,好吧,如今北方也有白一点的,南海也有黑一点的。可再设一个欧八旗是什么四爷您要大量接纳洋人

    康熙震惊于老四的“心胸之大野心之大”。

    大臣们震惊于四爷的亲疏不分,要将原本属于他们的权利蛋糕,分一块给南海伊犁西洋人。大臣们要瞪眼四爷,不敢,便一起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地看向康熙。

    “先给几个大清户籍看看。”康熙一时也没想好,只表面装着很有注意的镇定样子。“好好宣传。要大清人都认识到,这些都是于大清有大功劳的西洋人,是我们的一家人。”

    “儿子明白。儿子准备,再加上这次的反思热潮,要年轻人思维放大一点儿,不要盯着理学心学折腾,要站在新的高度,是寻找属于大清的新文化。”

    “嗯,去吧。”康熙摆摆手,担心老四再不走,大臣们要忍不住跳起来。

    四爷倒也利索,痛快地行礼离开了。

    他一走,大臣们的脸色一变,四爷就这样好说话地走了这不是四爷的为人啊等到鹿皮靴子落在青色地砖上的声音听不见了,那猪肝一样的脸色又是一变,瞬间真情流露,哀求地看着康熙。

    康熙和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面对大臣们的欲言又止,康熙咳嗽一声,叹气道“大清这些年,看着和平,家大业大了,可是问题,也越来越多啊。”

    萧永藻没忍住,哭诉道“皇上,南海地方,早几年就要求参加科举考试和博学鸿儒科考试那。估计就是他们和四爷求着,要进旗那。”

    那可不都打量着从鸟不拉蛋的南海混到北京那还想要做旗人痴心妄想大臣们有的红了眼。

    康熙“”康熙端起来茶杯,慢悠悠地品茶。

    大臣们的心哇凉哇凉的就知道皇上不忍心训诫四爷但是皇上,我们这次决不妥协

    大臣们幻想着自己和四爷殊死搏斗的英勇,为了大清人的血统纯正,为了大清人的根正苗红,一往如前即使头破血流也不认输。

    康熙喝茶的间隙瞄一眼,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哭笑不得牵扯到他们的利益蛋糕了,这会儿可能真要和老四拼命了。混账老四,就知道给自己找麻烦,不知道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只想养老嘛

    康熙暗骂老四惹事,大臣们在心里愤愤不平诅咒四爷居然要招纳洋人。

    四爷心情愉悦地出宫来,晃到了礼部传了康熙口谕,要他们进行宣传,回府路上遇到一个亲家,一起去酒楼喝茶,到天黑回来府里,又听到威洛克斯来求见,还是又等了一个下午,看看时间,马上熄灯时分了,四爷打个哈欠,笑了笑。

    第二天,礼部的第一步宣传出来,言说当年海战中,谁谁身为西洋一方小将军,却站在正义一方,协助大清打海仗。四九城老百姓看着邸报,赞叹一声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不分国家。

    第三天,第二步宣传出来,言说火器研究方面西洋传教士们的贡献,最早的是先皇时期的汤若望先生。

    这下,不用礼部跟着引,大清人自己开动脑筋,一件一件回忆起来西洋人在大清的贡献。

    火器研究家、教育家、虔诚传教士救苦救难心怀善良谁家孩子上学遇到一个好西洋老师,怎么因材施教,怎么和善谦虚;谁家人有病遇到教堂牧师给药,药到病除西洋人的医术、西洋人的风俗、西洋人的书本慢慢的,大清人对西洋人有了兴趣,而不是当成外来的野蛮人避之不及。

    四爷再去学院的时候,不断地有学生拦住四爷,脸上尴尬地红着,道歉道“四爷,是学生不知天高地厚,眼里只看到理学心学,竟然忘记大清已经今非昔比,我们应该站在大清子民、地球子民的立场上,研究文化。”

    四爷矜持且鼓励地点点头,于是学生们都传说四爷大度谦逊宽容,眼光高远非常人所及,和“活阎王”的名声一点不像

    等到四爷见到威洛克斯的时候,已经二月底。

    这天下着小雪,四爷在家里欣赏晚梅画画儿,专门趁着下雪前来求见的威洛克斯,在前书房的佑安堂见到了四爷,瞅着四爷风度翩翩地站在门边,摆出来的欢迎客人的姿势,一步跨过门槛,“扑通”跪下,哇哇地哭“四爷,我可见到了您了。”

    四爷麻利地站起来,一弯腰双手搀扶起来“威洛克斯先生,你行如此大礼,爷可受不住。我们礼仪不同,你不用强求。”

    威洛克斯就是不起来,养着白胖的大胖脸继续哭道“四爷,您知道我的诉求,我梦想着获得大清国籍,十多年了。”

    “爷都明白。起来说话。苏培盛,上茶。”

    再不起来,有耍无赖威胁四爷的嫌疑了。威洛克斯顺从地爬起来,毕恭毕敬地扶着四爷在主位上坐下,双手捧着四爷的茶杯给四爷,自己却不坐,紧紧地挨着四爷站着,脸上依旧哀求“四爷,如今的形势,我都看明白了。我越发强烈地想要加入大清国籍。我相信,我的决定是对的。大清必然是未来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

    人都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于国家层面上,就是人才都喜欢流向强国。四爷只一笑,安抚道“威洛克斯先生,你先坐下来,用杯茶,我们慢慢说。”

    威洛克斯刚要再表示一番诚心真心,看见苏培盛端着茶盘进来,忙含笑点头示意。

    苏培盛也礼貌地笑,礼仪到位地给他上了茶。

    苏培盛这样的身份,就是欧洲国王身边的近侍官员,一定要交好,但也要先拿出来自己的资历要他看得起。威洛克斯于是在四爷下首椅子上坐下来,接过来茶杯,表示他是有资格和四爷一起喝茶的。

    东西方的人情世故嘛,可能有礼仪上的区别,但本质上大差不差。苏培盛心里明镜,对他的定位也早有了,脸上保持和刚刚一样的笑容,退了下去。

    威洛克斯见屋里只有四爷和他,激动地打着手势再次请求道“四爷,我听说,朝廷要册封皇贵妃娘娘做皇后四爷,佟佳家的上位史,我也打听了。大清不一样,大清重赏功臣。即使是间谍出身的功臣。四爷,您是有谋划做大事的人,您一定想要扩大大清的影响力,接纳我们加入大清国籍,给大清带来新鲜血液,别人反对,但您一定会知道这一计划的妙处。”

    四爷慢悠悠地品茶,茶香袅袅要他的面孔几分朦胧,几分温和。

    “威洛克斯先生,这一点你说得对。可是你也知道,新鲜血液的到来,与老血液们会引发的矛盾。大清是一个保守有人情味的国家,必须顾忌老血液们的感情。您说的佟佳家的上位史,爷明白。可是,现在和当年不同了。”

    “四爷,我不奢望我的家族能达到佟佳家的高度,但是四爷,求您给我的家族一个入场参与竞赛的机会。”威洛克斯灰蓝色的眼睛含泪看着四爷,身体前倾,表情郑重严肃。“您知道,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这次的事情要我再次热血燃烧。做间谍是被人唾弃的,可是大清皇家不一样我很感激四爷要我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做人,享受我的财富。可是我贪心,想要一个大清户籍,在大清安家落户,发展我的家族”

    威洛克斯面色红涨越说越情绪高涨,他是真心的信服四爷,也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不尽。

    右手端着茶杯盖刮着茶叶沫,四爷静静地品茶,静静地听着。

    大约明朝万历四十二年,明朝和边境各部落关系剑拔弩张。辽东巡抚郭光复抓住了一位努尔哈赤派来的间谍,此人名叫佟养性,是一个商人。因为从佟养性身上搜出了他和建州酋长努尔哈赤互通信件的证据,佟养性“奸细”的身份已经坐实。按照当时的律令,这样的奸细,一旦证据属实,一律按“通敌卖国”罪处斩。

    但是,他并没有被杀。努尔哈赤已经基本势力稳固,这让明朝中的一些人非常担心。于是有人提出,要及早往努尔哈赤身边安插间谍,以备不时之需。

    辽东巡抚郭光复,他不光和朝廷提出了建议,还给出了明确的间谍人选,这个人叫佟养性。

    郭光复身为辽东巡抚,他手底下可信的能人应该不在少数,他为什么会选择佟养性去当间谍呢

    首先是因为佟养性的身世。有关佟养性的身世,有人说他是元朝辽东汉人土著,也有人说他祖上本是女真人,他虽然当时是大明户籍,但他应该属于归化的女真后代,后者更为可信一点。

    虽然这佟养性属于大明户籍的商人,但是他经常会和关外各族人做生意,不过他做的生意并不太“正经”,因为他不光往努尔哈赤一方输送一些违禁品,还会向努尔哈赤一些财物上的支持,佟养性因此还被下过狱。

    努尔哈赤虽然当时名义上还是从属于大清,但是他的野心已经露出来,加上当时形势复杂,为了关外安稳,明朝甚至已经和蒙古联手遏制努尔哈赤的崛起。那么按理说,郭光复应该知道佟养性的政治不正确,他为什么还要用他呢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第二个原因。佟养性并不是一个跑单帮的商人,他身后的佟家在辽东已经经营了很多代了。除去像他这样经商的之外,他家还有人在明朝为官,像佟养性的侄子佟卜年,不光不光高中进士,还非常受一代猛人熊廷弼的赏识。

    也就是说,佟养性的一大家子人,都和明朝有着很深的羁绊,郭光复之所以敢让佟养性去当间谍,是因为人家手里有佟养性的把柄。

    不过郭光复没想到的是,你手里有人家的把柄,人家也不是无所依靠。佟养性被派到努尔哈赤身边当间谍,郭光复在三年后就因公殉职了。那一年努尔哈赤建立了后金,并主动向大明发起了挑战,这时佟养性不光自己彻底投靠了努尔哈赤,还把一家人都拉进了后金阵营。

    佟养性在以间谍的身份到努尔哈赤身边时,努尔哈赤对他十分信赖,这不光是因为他和佟养性本人交情莫逆,还因为努尔哈赤的原配佟佳哈哈纳扎青,其实就出自老佟家,虽然族谱上挺远的,但还是能联到一块去的同属一支。

    不过这里的老佟家,指的是佟家在后金这边的祖家,而不是已经基本大明化的佟家。佟养性到了努尔哈赤身边之后,努尔哈赤是如何信赖他的呢

    据相关史料记载,佟养性在努尔哈赤时代,主要负责的军务是后勤部给。可能有人会问,管后勤有什么好的,你立不了战功,人家怎么会重视你。

    汉高祖刘邦打天下时,手下有汉初三杰,最后最为刘邦信任的,是“给饷馈,不绝粮道”的萧何;刘备兴复汉室的时候,诸葛亮负责的也是“足兵足食”的工作,结果老刘最后白帝城托孤;赵匡胤最信任的外人,是赵普,朱元璋曾经的心腹,是李善长

    开国皇帝对于武将,是一边信任一边提防。但是对于管理内政的文官,一般都会继续使用。所以当年努尔哈赤让佟养性管后勤补给,不是不信任他,反而是想长期使用,努尔哈赤还曾把自己的一个孙女,下嫁给了佟养性。

    等到努尔哈赤去世之后,佟养性又成了皇太极的心腹。佟养性在皇太极时代,主要做了两件事。

    第一,皇太极下发有关佟养性的人事任命“凡后续归降军民一切事务,付尔总理,各官悉听尔节制。”意思是,皇太极把所有后续归降满汉蒙有关的事,无论军民,全部都交给了佟养性来管。

    熟悉历史的都知道,后金在满八旗之外,还有蒙八旗和汉八旗,而佟养性就是第一代大清汉八旗的话事人。也就是说,佟养性算是这支军队的初创者,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且不说这支部队只要存在一天,佟养性的影响就会存在一天,就是他当初的同僚、部下组建起来的人际关系网,就够他老佟家福泽后代。

    如今的佟家为什么能成为“佟半朝”,人家除了是皇亲国戚,人家还有祖宗留下来的一棵“参天大树”乘凉纳荫

    第二,佟养性可不是因为光靠关系和理财,就能成为皇家心腹的,人家的眼光和能力也非比寻常。当年努尔哈赤止步宁远关前,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军队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另外一个很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袁崇焕有火炮,而他只有比较“原始”的弓弩。

    等到佟养性被皇太极提干以后,主动上书皇太极,希望铸造火炮等先进武器,皇太极抱着试验的心态答应了。结果佟养性不负众望,不光组建起了大清的兵工厂,还让自己麾下的汉八旗成了大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熟练掌握了火炮等先进武器的用法,立功无数。

    虽然没有佟养性,大清未必就不能进关,但是如果没有佟养性,这个过程一定会被延长。因此大清皇家对佟养性的贡献是十分认可的。在佟养性去世以后,顺治皇帝曾亲自为他的墓碑写了碑文,而明朝那边则把他和另一个人并论为头等叛徒。

    明朝知道佟养性彻底“叛变”后,将佟养性列为“头等叛徒”,和李永芳同列当时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尚未反叛。

    而佟养性管理汉八旗,监造大炮,地位隆崇。他病逝后,他的堂兄佟养真接过了佟氏一族的大旗。清军入关后,佟养真把自己的孙女佟佳氏送到宫中做顺治的妃子,后来,佟佳氏生下一子,取名玄烨,也就是如今的康熙皇帝。佟图赖、佟国维都是权臣,把持朝政多年,佟国纲、清朝的“佟半朝”,就是由此而来。

    站在清朝的角度来说,佟氏一族为后金和大清立下不世之功,佟养性的“双面间谍”身份被彻底洗白。站在明朝的角度来说,佟养性被列为“头号叛徒”,因为他一人,让明朝损失惨重。

    明朝、清朝都是时代进程的一部分,在两朝交替阶段,总有一些人要选边站队,佟养性的功过是非,不能一概而论。但是,这表明了一点大清不同于其他朝代,厚待功臣。

    不管是佟养性、还是大明过去的范家、洪承畴等人,亦或者战死的普通贫民将士们,一律封以爵位,要他们子孙无忧。即使有牵扯进事情有了大罪,也不会全灭,更没有诛九族。比如鳌拜、索额图等人。

    威洛克斯越是研究,越是心生希望。他知道康熙重用西洋人,四爷没有肤色民族等等区分。所以他面对如此情势,大胆地提出来请求。

    自古以来,人在异国他乡奋斗的,有几个混的好威洛克斯伤心道“四爷离开南海不久,安德鲁在一天夜里突然就没了,都说安德鲁得了暴病死的,留不得,当夜就拉出去把尸身烧了。可怜安德鲁一向在英吉利总督面前得脸,说死就死了。英吉利总督为安德鲁的死哭了两天,英吉利国王心疼得了不得。”威洛克斯张望四周,见确实安全地方,方痛哭流涕道“我和安德鲁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知道安德鲁身子强健,他怎么会好好地得了暴病。我大着胆子偷偷去看过,安德鲁的口鼻里都是黑血,分明是被毒死的。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只不敢声张。”

    四爷道“安德鲁虽然要回去英吉利,可到底也是从爷这里出去的。可怜年轻轻就这样蹊跷地没了,只剩下了你一个。若英吉利一方待你不好,爷自然会为你做主。”

    威洛克斯从椅子上起身,在一张小绣墩上坐了,人高马大的身躯靠在四爷身边,摇头道“自四爷走后,南海形势有了变化,安德鲁不听我的劝说,一心要回去英吉利。我没有办法,我知道,即使他从来没有背叛英吉利,可英吉利总督、东印度公司的人,都不会信任他。我收到四爷通知,在十三爷南下的时候,借机强行和大清商人们一起捐款,被十三爷安排在宁波正经安家。宁波民众虽说待西洋商人也有排斥,可也不苛待。”威洛克斯捋起手臂上的衣袖,委屈得直哭,“我因为去看望安德鲁的尸体,被人追杀,这疤痕还在那。现在那东印度公司的人遇到我,还是随意打骂。”

    威洛克斯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暗红刀疤,斑斓若锦,进来送点心的苏培盛看着不忍心,眉头紧皱。四爷心疼不已,忙叫苏培盛拿了去疤痕的药来亲自给威洛克斯擦拭。威洛克斯受宠若惊,忙道“我身份卑微,怎么能叫四爷为我做这些事呢。”

    四爷轻轻抚着他的手臂道“什么卑微不卑微的话,你受今日之苦爷难辞其咎,做这些又算什么呢。”他叹息,“爷当年这一走,虽然也为你们安排了,到底也是力所不能及,终究还是连累你们。”

    威洛克斯动容不已,哭着道“能跟着四爷一场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在四爷身边那些日子我才是真正开窍,在别的掌权者眼里,我们这些人就是出海的炮灰命如草芥。”威洛克斯自伤身世,屋里不断进来的人都同情不已,一时间殿内叹息之声不绝于耳。

    四爷轻轻为威洛克斯擦着药酒,纵然如此,他还是疼得咝咝倒吸冷气。四爷道“你到底是英吉利的人,英吉利国王也不为你说话么”

    威洛克斯忍着痛,咬牙道“英吉利国王虽然也护着我,可东印度公司和英吉利总督到底是权臣,英吉利国王也奈何不得。有时候英吉利国王觉得他们鄙视我们这些贫民出身的商人,伤了自己脸面,也会为我们分辩几句,可是下回东印度公司和英吉利总督排挤就更重了。”

    权臣权力颇大,东印度公司是真的富可敌国,在英吉利之外堪称藩属国的国王,英吉利国王管不了。即便威洛克斯是英吉利国王要提拔的人,也维护不得。

    四爷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问“东印度公司和英吉利国王当真不睦已久么”

    威洛克斯认真点了点头“东印度公司总说他们有功劳于英吉利,是英吉利最大的功臣,可是却被保守派元老派把持国王,要他们不得志。”威洛克斯低头想一想,道“我冷眼瞧着,其实东印度公司在英吉利国王心里分量不如从前多了。自从英吉利革命闹了几场,英吉利国王的权利大不如前,主要心思用在收拢国内势力上,于海外不大有兴趣了。”

    “那你去英吉利时,有风声说国王要加封你么”

    威洛克斯茫然地摇头,点头,瞅着手臂上泛疼的疤痕流泪道“有风声。包括法兰西的人也偷偷联系我。可我都拒绝了。”

    四爷唏嘘不已,关切道“爷知道你的心。其实你在欧洲过得不好,爷倒可以想个法子把你户籍转到大清来。只是欧洲和大清的恩怨你是知道的。你可愿意为爷留意着大清境内欧洲各方势力的动静,暂时委屈着一段时间。”

    威洛克斯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爷,四爷答应自己加入大清户籍了

    威洛克斯情绪激荡之下呆愣住了,身边苏培盛踢了他一脚,他警醒过来,连连点头“能为四爷做事,威洛克斯万死不辞。”

    到了晚间四爷检查完孩子们的功课,回来前书房正要沐浴歇下,却是苏培盛领着一名传教士进来道“基督教分会的麦克先生给四爷请安。”

    四爷顿时困意全消。

    麦克先生带来一个消息十三爷胤祥进京了,直接被关押进宗人府。

    四爷送走麦克先生,木然地洗漱沐浴,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极力要自己的脑袋去思考政务。

    目前大清局势不同上辈子,该有哪些新政令出来整顿,会有什么连锁反应四爷竭力要自己全神贯注地想着。

    还有册封皇贵妃做皇后的事情,拖延至今,没有正式旨意。

    四爷不知道的是,这件事遇到了阻碍。这阻碍不是别人,正是康熙自己。

    皇贵妃陪伴他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担心自己克妻命硬影响皇贵妃,可是当时康熙当时本来就因为胤祥的事情正伤心,四爷抓住机会一提,他一时动情答应了他知道老四是担心皇贵妃的后事,他对皇贵妃也是极为愧疚,可等群臣都答应了,热情操办,他一冷静下来佟佳家的势力这么大了,再出来一个皇后康熙下意识拖延,心事重重。

    这一天早朝后,早春天气明朗温暖,他换一身轻便衣裳来到宁寿宫请安,又一次和皇太后愁眉苦脸。皇太后又问他“皇帝,你到底什么时候册封皇贵妃”

    康熙愁容满面,手里小榔头敲核桃的动作都慢了“皇额涅,您看,这皇后册封儿臣记得您当年大力反对”

    “当年,我是大力反对。可是皇帝,现在不一样了。我以为你已经做主册封了,我也想好了,应该的。你怎么反而犹豫了”皇太后吃着康熙敲出来的核桃,表情比他更纳闷。

    “皇额涅,您知道,儿臣刚提拔隆科多做九门提督,鄂伦岱做汉军正蓝旗提督。佟佳家一门如今是威势赫赫。将来这两个人都是新君的辅政重臣,再上一层。若再有一个皇后,”

    再有一个皇后,佟佳家的势力将会大很多。无论哪一个新皇都无法容忍。而万一这个皇后活得比自己还久,做了母后皇太后,这天下岂不是佟佳家的天下了康熙没有说出口的话,皇太后当然明白。当年先皇一直拒绝蒙古皇后,其中就有这个原因,防止外戚势大。

    “可是皇上,您也要关心关心您自己。多年来,您对皇贵妃如此愧疚不安,将来怎么也不能安生。如此自苦,您对得起自己的夫妻情分吗您能忍心吗”

    一句话要康熙心头一震,胸腔里酸酸楚楚的难过,热泪涌上眼眶。他想到了所有人,他想要完美安排好所有人的未来,可唯独自己的一颗心,一份情意,忽略了,顾不上了。

    “皇额涅”康熙低低地呼唤一声,哽咽难言。

    皇太后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心疼康熙的自苦。她的昏花目光慈爱地看着康熙,好似在看一个懂事隐忍到要人心疼的乖孩子。

    皇太后的理解体贴,要康熙越发难过。

    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端坐龙椅的康熙皇帝,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孩子,面对心疼自己的老母亲,极力忍耐那份酸楚疼痛。

    康熙出来宁寿宫,脚步沉重地在御花园乱逛,也不知道走到哪里,迎面有妃嫔给他福身清理,看面容也不大年轻了。“起来。”康熙看着浅绿色的棉袍半旧海龙皮披风、胸前素色龙华,没戴长指套的手,身边只带着一个低等小宫女,知道是一位低位妃嫔。

    “皇上”妙答应因为康熙陌生的目光,苦笑一声,只眉眼间不见愁苦,却好似是豁达的自嘲。依稀可见当年那副无一处不长在康熙审美上的姿容秀致。“皇上可是记不得奴婢了奴婢是妙答应。”

    康熙眯眯眼,仔细看了两眼,恍惚想起来,居然是妙答应。

    “妙答应”

    因为康熙四十七年灵答应和老二胤礽的事情,康熙对妙答应等一干跟去承德山庄的妃嫔们迁怒,妙答应等人也都不敢朝他身边凑,生怕引得他回忆起那件事。而这些年,康熙的事情一多,记忆也不如过去,真忘记了妙答应的面容。

    “你怎么这个岁数了”康熙感叹道“朕记得,你还不到二十岁。”

    “皇上,奴婢记得,你的头发胡须,还没白那。”妙答应还是那个妙答应,直言不讳。康熙笑着摇摇头,打量两眼她的穿戴容色“这些年,你过的还好”

    “多亏了皇贵妃想着。”妙答应扶着康熙走上来一处八角亭,李德全举着毛毯铺好椅子,她扶着康熙坐下来,“说出来皇上可能不信,我一开始,也是怨天怨地,凭什么我守着规矩,却无辜跟着遭受这一回被宫女太监冷眼,被内务府苛刻冬天连换洗棉袄都没有,柜子掉漆了惯用的宣纸也不供应了,凭什么那奴婢心里苦,偏偏又端着,生怕被姐妹们看不起,每次有机会去承乾宫请安,都要闹一回,闹得所有人都不开心才好。可是,皇贵妃每次处罚奴婢,却又想着照顾奴婢,布匹毛皮碳火都想着奴婢。”

    妙答应情绪激动说不下去。举目望天眼泪朝肚子里流,天空很蓝广袤无边,承载人间多少爱恨情仇,却依旧很蓝,依旧宠着白云在顽皮地飘啊飘。

    她伸手扶一扶小两把头上唯一的银镀金蝶恋花珍珠钗子,略窘迫地看着康熙:“奴婢唠叨了。实在是见到皇上,有点激动。”

    康熙摇摇头“继续说。”

    “哎。奴婢知道,皇贵妃娘娘是看在十八公主的份上,可不管什么原因,受益人是奴婢。再加上慢慢的,十八公主长大了,也知道来照顾奴婢,奴婢的日子越来越好,居然生出来感激心来”她脸上有一抹释然的笑。“十八公主,也是皇上给奴婢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顾着康熙的面子,妙答应没有说,自己和灵答应处的那样好,灵答应犯事,自己正好在之前见过太子,没有被牵扯进大牢。她想通了,是真的感恩皇上的仁慈宽容。

    她微微侧头,条件反射地露出来自己最美的侧脸,却是看着康熙的殷殷目光,有对老年人的孝顺,也有对皇上的恭敬,更有一个女子看一个伟岸男子,天一般胸怀的男子的崇拜。

    在康熙的威势面前,这是掩饰不出来的,这是发自内心。

    康熙叹息一声。

    “你呀,还是这个脾气。见到了朕,不说你自己,反而说皇贵妃。说吧,有什么事情”

    妙答应笑了。

    盈盈跪下。

    挺直了脊背,直面康熙。

    “皇上,奴婢这性子,是一辈子改不了了。奴婢有一个十八公主,看着十八公主长得好,别的不敢奢求。今天有缘见到皇上,只想报答皇贵妃的恩典。也是了了奴婢的一个心愿。”

    “你要报答皇贵妃,在朕的面前说皇贵妃的好儿”康熙笑了,帝王威严的目光盯着妙答应的眼睛。“皇贵妃的行事,朕比你清楚。”

    “我知道,皇上更清楚皇贵妃的行事风度。”妙答应吓得双手握紧成拳,指甲刺着掌心疼的她回神。她的目光发虚发憷,但她咬牙撑住了。

    “皇上,奴婢确实有私心,奴婢想讨皇贵妃的好儿,要她更照顾奴婢,更照顾十八公主。可是奴婢想要报恩,也是真的。这个宫里,有多少踩高捧低的人,不是宫里,人间之人大多都这样。奴婢不怨了。但奴婢不能听着她们说皇贵妃现在能耐有什么用,将来呀,就算四爷做皇帝,册封的皇太后也不是她皇上,奴婢不敢谈论朝政,不敢牵扯皇储册封,奴婢只是想要皇上对皇贵妃好一点儿。”

    妙答应一鼓作气说完,身体瘫软,趴在冰冷的亭子地砖上。

    她没有看见,李德全等等所有太监大气不敢喘。而康熙浑身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脸色难看的吓人。

    康熙在晚上来到承乾宫,挥退了众人,直接问道“表妹,你还要做皇后吗”

    皇贵妃一愣。

    怔怔地看着康熙。

    想想她想啊

    两行浑浊的泪水流淌在干瘦的老年斑初生的面颊,康熙伸手,给皇贵妃默默地擦了,手指微微抖着。

    皇贵妃握住康熙的手,紧紧的,放在胸口。

    “表哥,我还能想吗在你要隆科多做九门提督的那一刻,我的梦想就断了。胤禛劝说我,要我开开心心的,孩子们都孝顺我,可我不甘心啊。可我不甘心,又有什么用那现在,如果我为了佟佳家好,为了胤禛好,我就必须断了这个念头。我自己养的儿子的性子,我能不知道吗表哥”

    皇贵妃扑到康熙怀里,嘶声痛哭。

    “我天天担心,就算我不做皇后,我低调。可是隆科多的性子,将来呀必然惹祸表哥,我每次只能安慰自己,胤禛重情,不管将来如何,他一定不会牵连,给佟佳家保留世家体面。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怎么能甘心,将来作为皇贵妃陪葬你身边我怎么能甘心,将来低了德妃一头胤禛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养大的”

    皇贵妃嘶吼着,似乎要嘶吼出来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可她年纪大了,和康熙哭闹也没有力气了,康熙扶着她躺到炕上,她哀哀地哭着,哭得绝望伤痛。

    康熙歪在他身边,用手帕不停地给擦眼泪,一直等到哭的人受不住了,实在没有精力了,完全发泄出来了,康熙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笑道“你呀,有心事不和朕说,朕哪里知道你怕将来被德妃压一头还是老四,年前和朕请求,册封你做皇后,说将来,要你和朕一起尊享后人香火,和赫舍里皇后、钮祜禄皇后一样。”

    皇贵妃正焉焉的抽泣着,情绪波动大,耳朵里嗡嗡的,脑袋也生疼,浑身无力。乍一听,没有明白,呆呆地抬头看康熙,好一会儿,她红肿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宛若老去的蝴蝶的翅膀扇动。

    “表哥,你说什么”皇贵妃做梦一般。

    “朕说,你儿子给你请命,要你做皇后。”

    “胤禛我儿子”皇贵妃不敢置信,哭着脸,抖动的唇,梦呓般的语气。

    “是呀,你儿子。你儿子呀,抓住机会,没有给胤祥求情,给你求情。你满意了”

    “我我”皇贵妃慌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足无措,“我儿子给我求情我儿子,心疼我比他的胤祥还甚”

    “是啊,你满意了吧”康熙抓住她无意识挥动的手,骨瘦如柴的手,亲切地哄着“你呀,有一个好儿子。”

    皇贵妃在这般刺激下,受不住地要晕过去,她狠狠掐着自己的人中,要自己保持清醒。

    醒过来后,面对儿子坐在床边关切的目光,眼泪开心地流淌。有子如此,还有何求

    康熙在南书房,正式命礼部和工部重新规划自己的陵寝景陵,要造出来新皇后百年后的位置。

    这就是决定了。

    朝臣们都理解,毕竟佟佳家的实力、身为康熙的表妹、皇贵妃这么多年的资历,都摆在这里。而皇贵妃没有亲儿子,于皇位继承影响不大,没有理由反对。

    至于佟佳家作为外戚势力过大还能大过之前的赫舍里家吗能大的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身的科尔沁反正他们作为臣子该劝谏的劝谏,言说外戚势力大的害处。但就皇上的英明神武,这真不用他们做臣子的担心。

    皇子们更清楚康熙的意思,将来不管谁做继承人,不管哪个妃嫔做圣母皇太后,都会踩着皇贵妃一头。可一旦皇贵妃变成皇后,她没有亲生儿子,她也是母后皇太后,都要高上圣母皇太后一头。康熙终究是顾念着这份情意,要给皇贵妃最大的体面。

    后宫妃嫔们都知道这一点。

    康熙下了圣旨,要钦天监选日子册封皇后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有人替皇贵妃高兴,有人一丝儿表情不露随大溜地恭喜。有人含酸地和皇贵妃嘀咕“这下子,四大妃、良妃等等人,都要气哭了那。都等着看娘娘您的笑话儿,这下子,看不成了。”

    皇贵妃只一笑,最大的心事了了,还有儿子的爱充盈心间,世事纷扰于她,风过了无痕迹。

    对四大妃等妃嫔,尤其德妃,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皇贵妃。德妃是人精儿,且皇贵妃的身份资历是她几辈子也高攀不上,她虽然酸涩于康熙维护皇贵妃的态度,但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更何况,皇贵妃做了皇后,对她的老四,也是有好处的。于是德妃对皇贵妃,更亲近了。外人的眼里,这两个明争暗斗一辈子的冤家,处的更好了。

    二月十六日,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康熙亲笔书写圣旨,颁布天下,正式册封佟佳皇贵妃做皇后,举国欢庆。

    这位陪伴康熙一生的皇后,康熙的表妹,协助康熙养育满宫皇子皇女操劳宫务的女子,大清人从心底深处接纳和祝福。已经不抱有希望的佟佳家更是欣喜过狂。

    皇后本人,端坐太和大殿,康熙的身边,面对皇子们、朝臣们、满宫妃嫔和命妇福晋们的行礼,转脸看向康熙,再转脸看向她的胤禛,端庄的一笑,那笑,有幸福的味道。

    康熙有一天傍晚,来无名居看方苞,坐到炕上,看了方苞的圣旨稿子,休息后,忍不住言说此事,叹息道“胤禛呀,是一个好的。帮着朕,安排好胤礽和皇后的后事,朕呀,现在是没有遗憾了。”

    对面的方苞欠身,恭敬道“皇上,四爷一贯孝顺体贴您。”

    “是啊。当年的顽皮胖小子,朕只当他是一辈子富贵闲人了,那知道,是他最要朕老来依靠。”回首往事,康熙不胜唏嘘。

    方苞则是真羡慕康熙了。四爷这样的好儿子,谁不想要四爷还没做皇帝,把皇帝该做的朝堂差事儿都给办了,还给康熙处理好二爷和皇贵妃的难处,要康熙心无牵挂安心养身体,还不用担心被架空做了太上皇,依旧大权在握,嘿

    “皇上,奴才的儿孙们,将来若能学得四爷一指甲的孝顺体贴,奴才也是无憾了。”

    “会的。会的。”心情颇好的康熙,也很乐得分享和提拔的,大手一挥。“朕给你抬旗,给你的儿孙们一份铁庄稼。”

    方苞“”

    说实话,在方苞的铁“汉”心里,进旗那就是“汉奸”“民奸”老百姓说满、汉之分,羡慕满人有铁庄稼。其实是旗、民之别,矛盾的点在于朝廷对旗人的种种优待,康熙对旗人官员的看重和照顾。

    可是,此情此景,康熙正惊讶地看着他的反应,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万万想不到皇恩高重,奴才,不胜感激”

    “哎快起来。”康熙以为方苞是因为进旗激动的,笑着道“这样,你家的孩子,将来也有指婚了。朕听说,你的一个孙女儿,才华随了你,一笔小楷,一笔诗词写的要江南才女们都自愧不如,性情也是个好的。”

    方苞傻傻了原来皇上是看中了我的孙女儿要给指婚皇上怎么知道我的儿女们想要进旗被指婚难道皇上调查我家了

    他正越想越怕生怕有什么被调查出来。康熙兴致勃勃地念叨“弘晖这要娶妻了,皇太后、皇后、德妃,老四媳妇,都忙着给他后院添人,朕也想啊,可合适的姑娘都给她们选了。正好,下次选秀,你要你孙女儿参加,哎,朕再看看,谁家的姑娘好,给抬旗”

    康熙细细地念叨着,哪家的姑娘有才名,哪家家风好,哪家的姑娘稳重大方一副要利用皇帝特权给孙儿扒拉姑娘的架势。方苞呆呆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我是谁我在哪里合计着,我也做一回靠女儿上位的“奸臣”,见识了杨贵妃一家“生男不如生女”的荣耀他赶紧甩甩头,皇上可是英明大皇帝,唐玄宗哪里比得上所以他不是奸臣

    三月初五日,雍亲王府迎娶第一位儿媳妇,富宁安给闺女准备了十里红妆,在不违背礼制的情况下,给出了最隆重的嫁妆。四九城欢腾,几条街上都是人山人海的欢呼声。康熙、皇太后、皇后也来了雍亲王府,在拜高堂的环节里,一起接受大婚小夫妻的磕头行礼。

    这架势,和康熙要四爷祭祀祖先,祭天更要人目瞪口呆。

    可四爷他真就是一个孤臣。他隆重地祭天祭祖回来,第一反应是请假休息,那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更有康熙从来最是疼爱弘晖,皇太后和皇后也是。别说大臣们不多想,就是四福晋等所有雍亲王府的人,都只敢高兴于长辈们对弘晖的疼爱,不敢想其他的含义。

    五世同堂,弘晖大婚,今天是四爷重生以来,最高兴、最高兴、最高兴的时刻之一。

    夜幕深深,喝喜酒的宾客们都走了,下人在忙碌地收拾酒席整理贺礼,四福晋、年侧福晋等人忙了一天刚开始用晚食,兄弟们送喝醉的康熙、皇太后、皇后回宫,侄子侄女们在新房放声歌唱闹腾新郎新娘。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四爷在一片欢乐腾腾的歌声中,醉醺醺地拎着一坛女儿红,晃晃悠悠地上了轿子,出来雍亲王府。

    四爷去的是宗人府。

    宗人府,大清朝廷专门管理皇族事务的衙门,与内务府平级。而宗人府的宗正,正是平郡王讷尔苏,四爷早早地和讷尔苏说一声提前安排了。此刻守门人一见四爷来了,连忙报信给管事的。那管事的迎出来,四爷一看,巧了,认识。此人名叫苏尔金,正是在弘皙白矾密信案中自尽的贝勒苏努第三子。

    苏尔金见四爷来了,赶快上前磕头“爷吉祥,苏尔金给您请安了。”一边说,一边把四爷让进门房里坐下。

    四爷今天特别地随和大方,身体摇晃着,眼睛眯眯着,脸上翻着醉酒的红晕,眉梢眼角都是喜庆的笑儿“苏尔金,你阿玛当年在我面前可没少夸你呀。有一次他给我说,想让你跟着你们五爷出海去,说你拉丁语好,喜欢研究西洋文化,我答应了。那可是个好机会,出去见识见识办正经差事。不知道你和你们五爷谈的怎么样了”

    苏尔金受宠若惊了。四爷是位冷面王,一般的大臣们还难得和他说句闲话呢,自己一个败落宗室,今天能有这面子,而且还让自己得了这份美差,他能不激动吗四爷的话刚落音,他就连忙回答“苏尔金谢四爷的赏。四爷您是贵人,苏尔金和五爷谈了,五爷要我再更多研究西洋历史,做足了准备那。”

    四爷点点头,看着默默打开侧门的苏尔金,从腰上荷包里掏出来一叠子银票,递过去“拿着,给值班的人买酒吃。爷今天高兴,爷娶儿媳妇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你都给爷一个名单,爷要好生感谢你们。”

    苏尔金加上侍卫们一是害怕,二是感激,谁不知道四爷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呀,即使四爷今天娶儿媳妇大喜之日,他们也不敢造次。纷纷磕头谢赏。四爷畅快大笑着,大踏步地向院子里面走去。

    进了二门,院里灯火通明,他一眼就瞧见了十三弟。胤祥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是饶有兴趣地在读一本书。一个绿衣丫鬟站在身后为他捶背,一个粉衣丫鬟手端茶盘,侍候在旁边。四爷停住了脚步,恍惚间,是抱在怀里的奶团子胤祥,跟着自己丫丫学步的胤祥眨眨眼,注目细看,揉揉眼,再仔细看八年功夫老十三不过才三十多岁,可是,左边眼角起了一根细细的皱纹,发辫子也没有以前粗了,竟好像一下子变成近四十岁的人兄弟两人同在京城,却咫尺天涯,不能相见。胤祥啊胤祥,你让四哥想得好苦四爷不觉眼睛湿润了。可是,他猛然想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今天他更不能惹十三弟伤心,便强打精神,笑呵呵地叫了一声“十三弟,你好悠闲哪”

    正在看书的胤祥陡然一惊,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四哥来了,激动、兴奋和那无法表达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慌乱地站起身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语无伦次地说

    “啊四哥,怎么是你,是你来看我了。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一边说,一边就流着眼泪打千儿请安。

    四爷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十三弟

    “胤祥,快起来。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你身子骨还好吗”

    胤祥只顾看着四哥,双眼上下仔细打量四哥,他的四哥目光灼灼。

    胤祥见四哥穿着一件正式的藏青色朝服,紫色貂皮风毛披风,石青色夹袍洗得纤尘不染熨得平平展展,宁静的面孔上两个瞳仁越发黑得深不见底,似乎和八年前无甚差别,只看上去更加从容,眼睛更深了些。半晌,胤祥才从懵懂震惊狂喜中惊醒过来,又似乎是放心地笑了一下说

    “四哥,你一点没变,只是有点瘦了,要好生养着。四哥,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你看,还有两个丫鬟伺候我那,外头还有十几个小厮,都听话恭敬得很。每天红袖添香、读书习武,看蚂蚁上树,悠闲得很。”

    四爷重重地锤他的肩膀,默默地听着十三弟这近于疯癫、又像生怕他担心的话,不由得心如刀绞。他痛心地说“十三弟,你不要说这些混话,四哥我听着心里难受。四哥没瘦,倒是你瘦了这么多。”四爷更近地观察他瘦的突出的五官,手上一用力,握住胤祥的胳膊握住,一把试探到衣服下的消瘦,眼里含了泪。

    胤祥要再说什么要四爷宽心,终是什么也没说。四爷细看他眼角皱纹,哽咽难言。兄弟两个泪眼相看,彼此都知道彼此的焦急,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担心说了惹得对方更为担忧。皆是为了对方强忍悲痛。

    自从康熙四十七年,十多年了,胤祥接二连三地被圈禁,这次他刚回来北京不到一个月,十天,刚被圈禁十天,他却是最着急,急得受不住。首先他不同于老二胤礽,胤礽落草就是储君,养在深宫,除了偶尔随驾,从不轻出宫门,圈禁不圈禁行动上分别不大。胤祥自幼就性野,跑马拉弓,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就是没差使,一年也要出京游历几次。因此,遇到圈禁,他最是耐不住。更何况,这样关键的时刻。

    平郡王很照顾他,外院有十几个小厮,内院有两个美丽丫鬟,都听话乖巧。他每日只在这个小天地里摆棋谱、练字画、打布库、调鹦鹉只一日一日消磨长昼、打发永夜。渐渐地,不光没有安心下来,反而越发焦急,落了个失眠不寐的毛病儿。看着苍老和眼角皱纹、掉头发就是这么来的。

    此时正是午夜,夜清气爽,云淡天高。撒眼一望园中红瘦绿稀牡丹如火,一队鸿雁在高远天际“嘎嘎”叫着向南缓缓飞着,胤祥喃喃说道“年年愿傍青鸾队,拜献南山祝嘏词。四哥,自从康熙四十七年,弟弟就没有给你过过生日了”正自出神,却见看守管事苏尔金在前,后头跟着性音、饽饽、富鼎三人迤逦进来。胤祥不禁一怔,性音一句“四爷,十三爷,大喜的日子,你们怎么还不喝酒”他浑身电击般颤了一下,什么大喜的日子翕动了一下嘴唇,却害怕听到是不利于自己一方的,什么也没有敢问出来。

    “十三爷” 苏尔金就地打了个千儿“二月了,夜里还是冷的。我给您做了几个小菜,待会儿送上来,你和四爷喝一杯。”胤祥僵硬地点了点头,说道“理会了,叫他们抬膳桌进来些吧,再拿一个手炉和脚炉来。”转脸道“四哥,你快进屋坐着我知道你进来一趟难,有什么话,尽情聊”

    屋里烧着暖炕,胤祥给四哥脱了披风,请四哥落座,将手炉放四哥怀里,脚炉垫在四哥脚下,试着他额头上温度高的很,知道是醉酒的原因。性音倒酒,饽饽和两个丫鬟帮着摆好碗筷盛汤,他瞧着四哥醉醺醺的任由摆布的模样,一时又哭笑不得。

    “大哥在南海一直担心四哥。十四弟又去了西北,这次呀,他连大将军王的名号都没有了,什么大将军王”胤祥一边命丫鬟去煮醒酒汤,一边笑道“既不是亲王,也不是郡王,含含糊糊一个王。他还挺得意的。”

    四爷呆了一下,屋里的暖和要他的酒意更压不住,脑袋晕晕的无法思考,更没有精神说话。

    胤祥也没要四哥说话,照顾四哥用了一碗萝卜豆腐汤,一长一短将老二托付自己灵答应,自己转而告诉王剡的事情都说了,末了将南海总督蔡珽无知被老八利用,老八在海上阻拦自己不给自己回京的事情也说了。

    “这件事,有一点需要告诉十三爷,她自尽了。”饽饽的话音一落,胤祥呆着只是沉吟。

    四爷原以为他必定难过,正想抚慰,不料胤祥突然大笑道“好好死得好她倒得了好处,虽不节而烈,虽不忠而从她是个有福的哈哈哈”

    发作一阵,胤祥清醒过来,要一杯酒喝了,已经平静如常,苦笑道“四哥,老八派汗阿玛身边的退休老太监海盛去南海,假传汗阿玛口谕,又传了一些汗阿玛病重的消息,我情急之下,无法辩驳真假,南海情势紧要,大哥脱不开身,我却不能不回来看看,这才中了他的道儿。”

    “十三弟”四爷唤了一声,恍惚间,是那一年自己被汗阿玛罚跪奉先殿,胤祥去看自己,一个劲地喊“四哥四哥”此刻,他只想喊“十三弟”,他知道,胤祥一是担心老父亲生死,更是挂心自己的安危,才顾不上和北京通信确认,直接冒险进京。

    胤祥感受到四哥眼里的情感流露,却是释然地一笑,款款说道,“看到汗阿玛康健,四哥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如今皇父春秋日高,龙体每况愈下,国无储君,人无定心,老八爪牙锋利羽翼丰满,老十四盘踞西北心雄万夫。兄弟们面情上是兄弟,大清定鼎已八十年,国基牢固,断然乱不了,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汗阿玛放鹿中原,任儿子们高才捷足者先得我”他忽然有点气馁,旋即苦笑连连,自己如今这个情况,还能帮助四哥多少

    四爷听得迷迷糊糊,压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醉意的目光朦朦胧胧地看着胤祥,发现他不说了,嫌弃地叹道“你怎么长了皱纹了四哥明儿送来一些保养的食材,要丫鬟们炖了吃着。等弘暾大婚,你这做阿玛的,可要好看些。”

    胤祥转脸看性音和饽饽,性音正在大口吃菜,笑道“十三爷,四爷今儿是真喝醉了。弘晖阿哥大婚那,接下来就是弘时阿哥弘暾阿哥大婚的日子也定下来了那,四爷高兴的疯了。”

    胤祥的脖子“咔嚓咔嚓”地转向四哥的方向,慢的好似地球自转,一边饽饽笑着说“十三爷,是不是四爷还没和您说是什么大喜事是弘晖阿哥大婚那。”

    他好似没有听见,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四哥。

    四爷伸手摸摸他新剃头的青瓜脑门,懒懒地笑着“十三弟,四哥娶儿媳妇了,要做玛法了。你也马上要娶儿媳妇了,要做玛法了。”

    四爷的眼前,是将来,两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就好像当年,他和胤祥一样。

    胤祥伸手抱住四哥的手,张张嘴,喉咙堵着。再张张嘴,眼泪先下来。

    好一会儿,他嘴巴张张合合,艰难地吐出来一句“四哥,弘晖大婚了”

    “大婚了福晋是富宁安的闺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祥蓦然仰天大笑,这次是痛快的笑,是真正放心的笑汗阿玛终于给弘晖大婚了,是富宁安的闺女“好好好”胤祥大叫着,面孔发亮,眼睛发亮。“今天该喝酒今天弟弟要陪着四哥喝酒一醉方休”说着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拎过酒壶再倒酒。

    四爷因为十三弟的高兴更高兴,端起来酒杯陪着“来,我们喝酒。”

    哥俩一起喝酒,喝得尽兴,喝得激动,喝得饱含对未来的期待,胤祥喝得多,四爷是真的醉了,醉的人事不知,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四爷捂着脑袋迷糊睁开眼睛,一看自鸣钟上的时辰吓得直接醒了酒,快速收拾自己,和四福晋一起喝了儿媳妇敬的茶,小糯米和小米粒照顾阿玛用早膳,四爷用了早膳,躺在如意斋廊下的躺椅上晒着太阳。

    婚宴的第二天,主家还有的忙活,书房的下人们都去帮忙了,早开的两排牡丹摆在廊下,散发幽香,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儿迈着优雅的奶步走过来,灵活地跳上他的膝盖,找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矜持地摇着尾巴眯着眼。

    饽饽远远地看见四爷这个惫懒模样,不禁一笑。悄悄走上前,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塞到四爷的手里。

    “昨天晚上,十三爷秘密交给我的。十三爷一边解说,一边检查,这是一张名单,密密麻麻写着二三百名官员将军姓名和现任职份,都是十三爷自己手里使过的旧部,”

    说着说着,饽饽的声音嗡嗡的,透着哭意。

    四爷一下子就明白了。

    饽饽哽咽着“十三爷早就写好的,临交给我又不放心地提起笔在纸上点点划划,添了几个名字,又涂去了几个人的名字,说道“有些人没用,有些人没骨气,有些人没见我面难以指挥。我点了点儿的,四哥可以见见;画了杠儿的,得给点好处这些年有些人变了也难说,先试探试探接触。你们跟在四哥身边,要四哥千万当心皇贵妃做皇后,佟佳家越发势大,暂时要一力拉拢。年羹尧在西北,我们信任他,但也不能全部压在他身上。”

    “十三爷的目光望着西北。还说陕西三秦之地,为中原门户,年羹尧在那里拦着老十四,太好了至于李卫补个陕西粮道,既不归老十四管,也不归年羹尧管,专差为这两个大营办粮,李卫去年羹尧的陕甘总督衙门帮办军务兼理文书,也混个军功。”

    听得四爷陡地一震,八年工夫,胤祥的心机精明到了这地步,果然又是上辈子的十三弟。

    由一个李卫管粮,就等于一手卡住老十四和年羹尧两军的命脉“瞄”的一声,猫儿瞪圆眼睛望着四爷,似乎是好奇。四爷一手给猫儿顺毛,微微睁开眼睛望向饽饽。

    这双俊逸凌厉的眼睛,犹自带着昨夜醉酒的一丝疲倦和朦胧,好似清亮深邃的大海蒙上一团雾气,遮掩了大海的冷漠无情,看着越发深不可测和神秘,要人不敢探视。

    饽饽直视四爷半睁开的眼睛片刻,抿了抿唇,终是移开视线,迟疑良久方笑道“四爷,李卫的事,虽然您不管吏部,但十三爷管过吏部,他既然这样说,一定能直接要人调李卫去陕甘总督衙门。四爷,您会惊诧于十三爷的心机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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