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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不爱这种事, 白二少爷却是没法给出答案的。
他该怎么对别人解释呢
他好像没爱过任何人。
少年时谁都狂妄,身边有过几个红粉佳人,最初他也以为自己动过真情, 可到头来不管是谁都会哭哭啼啼地说他是负心人;分开之后他的心中了无挂碍、就连一丝遗憾也无, 恰似春丨梦了无痕, 轻飘飘来又轻飘飘去, 没法留下任何痕迹。
后来年纪渐长,他的心变得更大, 去西洋走过几遭长了见识、回来后便越发不能安分,于是爱上更大的事业,越发对所谓情爱提不起兴致;他对谁都好、对谁都关照,其实不过逢场作戏互相当个笑脸人,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多情又薄情或许人家也并没有说错。
那他对她呢
爱么
似乎的确没多爱,至少不似妹妹和她那位徐将军一般情深意重,一日不见便想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 为了对方可以改了脾气转了性子、什么都不计较不在乎。
可不爱么
似乎也不是。
他的确会惦记她, 在日本流亡的那几年尤其如此,眼前总是想起他离沪前她在大雨中匆匆赶来送他的场景, 萧索又凄清;及至后来在草间街头偶然看到一朵丁香也会想起她, 想起她过于瘦削孱弱的背影,明明也没多美的、却偏生让他忘不掉。
现在呢
他是真的想娶她么
其实当然不想。
不是因为爱不爱一类无趣的原因,只是他自己一身的官司、原本就没打算再过正常人的日子当初他连留在自己家人身边都做不到,如今又怎么能保证不会多牵累一个无辜的女人呢
可他又的确很想娶她。
他想救她出囹圄, 让这个一生孤独凄苦的女人过两年欢喜的日子,他希望能把她的身子养得好一些、让那双很标致的丹凤眼重新染上明亮的笑意,让她在结束这辛苦的一生时少一些遗憾。
可她拒绝了他,那么诚恳、那么执拗、那么毫无保留。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爱他, 原来一座矿山只是他所知的冰山一角,其实她已爱他爱得把自己都舍出去了,同时又因此存下了最极致的苛求。
她要他给她同样的爱情。
哪怕不是跟她一样热烈,哪怕不是跟她一样虔诚,却必须是干干净净、真真正正的爱情。
可他是没有那东西的。
次日一早,白清嘉在厅里看书时正遇见她二哥进门。
近来她又在琢磨翻译新书的事,立意要再译出一个大部头好好将自己在学界的位置凿实,于是便慢慢开始上手各类材料,要等准备妥当了再动笔。
二哥进门时她正忙着、都没顾得上跟人打招呼,没想到他却主动来找她了,还让她去静慈家一趟陪着她。
“静慈”白清嘉微微皱眉,“她怎么了”
“出了些事,”她二哥有些疲惫地回答,似乎无意跟她说太多,“你先去吧,之后我也要去的。”
而直到她到了静慈家中她才知道高家那个畜生竟又一次打了她
他怎么下得去手将一个柔弱的女人打成这样
她进房间时彩娟正在给她家小姐脸上的伤换药,那偌大一个巴掌印几乎要勾下白清嘉的眼泪她真是愧疚极了,立刻便想到是自己昨夜那番挤兑让高家人发了疯,心中的懊恼与难过简直多得要溢出来
“静慈,我”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好友床边,几乎都不敢碰她了,“我真的没想到我以为我那么说了以后他们就会收敛我没想到他们会”
薛小姐又怎么会怪她呢她是那么柔婉宽容的性子、也知道她是为她好的,于是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一边轻轻咳嗽一边说“不是你的错咳咳我也没什么事”
这番宽慰却让白清嘉心中的歉疚越发强烈,而且一股火气也是越窜越高她是想错了,以为提点几句就能让对方长记性,孰料疯狗却是听不懂人话,不好好吃一番教训总是不能清醒
她怒得气都喘不匀了,“嚯”的一下就从床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摆明了就是要去找人寻仇,薛小姐都拉不住她,只听她“噔噔噔”地下了楼,没想到刚刚火冒三丈地拉开洋楼的大门便瞧见高立明那个混帐王八蛋站在了门外,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身后左右还各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把人架着,场面真是十分惊人。
白小姐也没料到一开门会看见这样的光景,一时也被吓得心头一跳,定了定神才问“你们这是”
哪成想她这话还没问完,那被打得都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高家小少爷便痛哭流涕起来,仔细看看两条胳膊都断了,尤其右手的姿势十分怪异。
他嚎啕道“我愿意离婚我真的愿意离婚”
离婚这种事,在1917年的民国可真要算个稀罕物,谁都知道它已被写入了法典、明明白白就是可以离,可实际上这满天满地的又没有人真的离过大清朝虽然亡了,可它的遗民真是无穷无尽,人人都觉得“离婚”是邪魔怪道、会坏了几千年的祖宗礼法什么是“离婚”呐难道在婚姻上女人还能跟男人讲个平等么难道不是只有被休弃赶出家门的分么
可偏偏这开天辟地的第一遭就这么直挺挺撞到眼前来了,还是这打人的混账亲自求着送来的。
他跪在薛静慈床前忏悔,说自己做错了、完全错得离谱,既不该动手打人又不该出言不逊,可惜大错已然铸成,如今不求妻子原谅,只求她能点头答应离婚。
“我愿意给你赔偿很多赔偿”
他像是生怕她不答应,即便被打得嘴都肿了、说不清楚话,却还是坚持着含含糊糊地说着。
“这个房子给你了另外我还会给你两万大洋供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了,我们便就此彼此放过吧”
这番恳求真是情真意切潸然泪下,也不知道是在多大程度上看了身后站的那两位黑衣壮汉的面子,说着还颤颤巍巍地举出了一份文书,白清嘉警惕地代静慈接过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份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一切赔偿条款皆列得清清楚楚,只差静慈的签字和政府的印章了。
这么快的手脚总不会是昨晚挨了一宿打的高小少爷的手笔吧
二哥
白清嘉微微垂下眼睛,心里已将事情的原委摸得差不多了,转身将文书递到静慈手上时又不禁放柔了声音,轻轻说“你看看吧要我说,能离总是好的。”
而此刻的薛小姐却已有些恍惚自失。
离婚
这样大胆的事似乎总是与她无缘,她应当是保守的、是软弱的、是做不成事的可手上这份薄薄的文书又实在太过诱人,她只要在上面轻飘飘签一个字便能斩断紧紧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尽管这并不能抹去那些已经粘在她身上的污迹、也并不能阻挡此后旁人对她的冷眼与非议,可
却能给她自由。
干干净净的自由。
她实在克制不住向往,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已再次跳动了起来,拨开充满死气的迷雾透出一点生机,那么贪婪又顽固,令她同时感到无奈和满足。
“我父亲那边”
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试探着问。
“我去说”高立明立刻抢过了话,唯恐她生出任何顾虑,“我一定会去请罪离婚都是我的主意岳父如有不满也都应当怪我我、我绝不会食言”
看来真是被打怕了。
薛静慈垂下了眼睛,又扭头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风景,那正是一个很灿烂的夏日,阳光很好,天空很蓝,所有花都在开,小孩子们在街上来来回回地笑闹,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我不需要这幢房子,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赔偿,”她像是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了、眼睛根本移不开,手指却一直攥着那份文书,越攥越紧,“只要离婚就好了,你把内容改动一下吧。”
这于高立明而言很是天大的好事,却令白清嘉感到十分不妥。
凭什么不要房子不要赔偿呢人善被人欺,静慈就是性子太好所以才屡屡受人折腾,要她说就要狠狠敲这混人一笔,好歹要让对方为自己作的恶付出些代价。
可当静慈扭回头来的时候她又从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泪光,并不是顾影自怜的悲伤与哀怨,只是柳暗花明的解脱与喜悦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心,也许眼下便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主动拒绝什么,告诉别人她想要什么、她不要什么。
分明是另一种坚强与别人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于是也就歇了继续劝她的心思,暗想横竖往后她有她和二哥照顾、日子无论怎样都会过得很好,这高家混账的钱收不收也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接着她又想扭头再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高小少爷教训一顿,可他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狼狈模样也实在是让她找不到地方下手了,心中一面慨叹二哥做事决绝、一面又不禁担忧他会因此摊上什么官司,毕竟高家背后说不准也有什么倚仗,若是他们知道自家小儿子在外面受了这样的折辱,那
她抿了抿嘴,心中浮起淡淡的不安,越发没有继续为难人的意思了,只将那份待改的离婚文书随手丢给对方,由着他拖着一身伤千恩万谢而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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