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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风又起,高日渐灼。
杨朝夕早剥下一身略显宽大的掌柜装束,重敷了面具,只穿着件汗衫,望着桌案发呆。
桌案上摆着一枚炫彩螺笛、一只刳木酒榼、十贯青铜大钱,皆是潇湘门千蛇洞洞主蛇姬所赠。眼下蛇姬方去,香气犹在,便连那只吃过的茶盏边沿处,也是桃瓣醒目、唇印如新。
想起方才中招之下,心里和身上起的微妙反应,不由面皮微烫、耳廓如烧。当时脑中忽而冒出的种种非分之想,虽是难以启齿,却又无可回避。许久后他才明白,这些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皆是由他与小蛮情不自禁而始。而欲犹火也,一旦引燃、便会迅速烧作燎原之势,非草木皆烬而不能止熄。
这般玄想了片刻,杨朝夕便回过神来。心头意念一动、丹田内息便涌,右手如电探出,只在那螺笛、酒榼和大钱上轻轻一拂,三样东西便凭空不见,被瞬间收入「无量指环」中。接着他拇指轻翻,一枚陶埙登时出现在掌心。
旋即将埙口凑到唇边,流徵引商,调宫按羽,一曲紫云回徐徐飘起。很快穿过林叶、散入云天,在两山一水间鼓荡起来,令通晓音律者精神俱为之一振,旋即皆沉醉在乐曲声里。
「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鸟鸣当空响起,惊开无数山雀。旋即便将湛蓝天幕里,一斑灰点急速放大,向埙声起处直坠而下。
将至茶棚时,那黑影几个翻转盘旋,登时稳稳落在地上,双翅负后收起,当即冲着吹埙之人兴奋叫嚷起来。
「踏雪,几日不见,你又壮大了不少哈」
杨朝夕也是揽衣而起,向棚外鹘鹰迎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它愈发威风神俊的背羽,由衷笑道。
踏雪早具灵智,倒将杨朝夕话语听懂了大半,只是道行太过浅薄,尚不能以人声相和。当即将鸟头凑上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以示亲昵。时而钩喙微张,发出「咕呜」声响,却似是小儿女撒娇一般。
一人一鸟寒暄片刻,杨朝夕右臂微抖,登时从袍袖里掉出几盘无精打采、青绿斑斓的草花蛇来。这蛇却是潇湘门蛇姬离去前、他特意讨要而来,拔了獠牙、盘了头尾,留作给踏雪的「见面礼」。
踏雪一见草花蛇,譬如猫儿嗅到了鱼腥,登时兴奋起来。登时先纵跃而起,随即扑抓而下,却是分毫不差、抓在了一条草花蛇的七寸处。
这蛇吃痛,当即扭动身体、想要回口还击。然而踏雪却早跃开,又是一爪挥下、将左近另一条草花蛇七寸抓得鲜血淋漓。两条中招之蛇在地上扭动几下,便瘫软下来,再也不动了。
其他几条草花蛇自是察觉到了危险,扭身便要逃窜。然而踏雪挥翅如风、出爪如电,很快便将几条草花蛇制伏。接着钩喙一啄,一条草花蛇便似索饼般、被踏雪吞咽下肚,过程竟还不到两息
在杨朝夕目瞪口呆地注视下,踏雪一口一条,却无滞涩。不过十多息工夫,便将杨朝夕所赠草花蛇吃了个一干二净。
杨朝夕见踏雪吃得心满意足,这才开口道:「小道今日召你过来,却是有桩小事须你帮忙。」
踏雪闻言,鸟头一偏,竟做出思索之状,片刻后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杨朝夕这才开口又道,
「这事却也简单,不须打打杀杀。便是要你捎一封口信回城,邀龙帮主报匣携器、来此相见,有要紧事须他相助」
踏雪听罢,鸟瞳里竟露出不屑之色,似是对杨朝夕将它当做信鸽使唤,十分不以为然。但见他面色郑重、不似戏耍,才收起倨傲之态,重又点了点头。旋即双翅一振、拔地飞起,几息间又化作一斑灰点,消失在龙门西山峰线之外。
杨朝夕见踏雪倏忽而去,心里便又踏实了几分。想到扁舟之
中、道友吴天师的一番建言,当即右手翻起:那胡豆大小的铎铃,登时又出现在掌心。
杨朝夕这回学了个乖,伸出左手二指、将那铎铃拈起,却不抽出铃腹中的丝绵。而是曲起右手食指,对着铎铃轻弹起来:「咄咄咄」
声音短促、低小、且沉闷,估计耳力稍差之人立在丈许外,也未必听得到。
然这法子却是那鼠族董临仓所授,说是欲单独寻它时、便可用此法召唤。免得鼠子鼠孙们再兴师动众、铺天盖地而来,惊动校场群侠,将原本隐秘的意图、弄得人尽皆知。
似这般弹了几十下后,茶棚一角的石缝中、才冒出一股灰烟。灰烟聚而不散,渐渐浓重,很快化作一个脸缠绑带、腰背微躬、身量不过五尺的老叟。
老叟愁眉苦脸、强颜欢笑道:「鼠族董临仓,拜、拜见杨少侠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嘶啊唷」
杨朝夕瞧着他连颠带跛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董仙人,一日不见、刮目相看呵呵你这是从哪惹来一身伤,怎地这般惨状」
董临仓似方才说话扯动了头上创口,直嘶嘘了半晌,才捂头忍痛道:「回禀少侠董某人不敢欺瞒是董某昨日犯浑、多收了少侠许多银钱,被柳姑姑知晓了,才赐了一通好打啊唷若不是董某人心思活泛、早早跪地求饶,只怕现下早被姑姑剥皮去瓤、炮制成腊鼠干啦」
杨朝夕顿时哭笑不得:「柳姑姑也忒霸道了些小道愿给、董仙人肯收,本是两厢情愿之事,又触了她哪片逆鳞了」
「嘘」
董临仓急忙做出个噤声手势,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哭丧脸道,
「杨少侠慎言柳姑姑神通广大、耳目众多,本就不止我鼠族一脉听她号令,莫再被她听到怪只怪董某人贪心不足,既受过柳姑姑金银财帛、便不该再向少侠讨要好处。柳姑姑便是气董某人两头收钱,才略施惩戒。董某人从此长个记性,却也不算白挨这顿打」
杨朝夕心下恍然,当即忍着笑意,便要述说这回相召的缘由。
却见董临仓战战兢兢、自怀里一通摸索,很快便捧出一堆黄白之物、「叮呤咚噹」堆在木案上,拱手讪笑道:「杨少侠,喏昨日收你的银钱,现下如数奉还,还望少侠多在柳姑姑那美言几句,叫董某人往后少受皮肉之苦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若无他事,董某人便先退下啦」
杨朝夕望着木案上堆如小山丘似的金银细软,心中一阵错愕。忽听得董临仓转头要走,忙口不择言道:「慢着」
董临仓本已转过身去,便要灰溜溜退走。此时闻言,身子一僵,徐徐扭过头来、笑得比哭还难看些:「怎的数目不对么杨少侠董某人指天为誓,全都在这里了啊若有半点贪墨,便叫天打五雷轰」
杨朝夕连连摆手道:「董仙人莫要误会仙人所绘那道帛书,着实帮了小道大忙且昨夜我等已然推知,掳走崔六小姐的、当是「燕山圣君」麾下兕妖。今日晌午,小道又听一位道友说起,那兕妖虽目力不佳、又生性胆小怕事,但耳力与嗅觉却十分厉害。
如今虽已寻到那兕妖藏身之所,却惟恐打草惊蛇、逼出那兕妖凶性来,反而对崔六小姐不利是以思来想去,还须请董仙人鼠族相助,将一样奇药送到那洞穴之中,将那兕妖毒翻。如此,我等才好入那洞穴、便宜行事」
董临仓听得鼠目连眨,面上忧色终于散去、转为浓浓笑意,更夹着几分自得之态:「原来如此难怪杨少侠单召董某一人前来,却是怕鼠多嘴杂、走漏了消息此事好说,交予董某人便是只是不知少侠预备何时行动那奇药现在何处又当如何施放」
杨朝夕见董
仙人答应这般爽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又将那堆金银细软向前推了推:「此番却是有些风险,若被那兕妖察觉,只怕要折损不少鼠兄鼠弟董仙人还是将这些黄白之物收了,小道才好安心。」
「不必大可不必」
董临仓唬得一蹦三尺高,说什么也不肯再碰这堆金银细软。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上,登时又堆满愁云惨雾,「若还叫柳姑姑知晓,只怕小命难保董某人亦是历经数个寒暑,才修得这身道行,若就此身死道消、如何肯甘心」
杨朝夕无法,只得背过身去、略一鼓捣,登时从袖中抱出那只盛满毒药的刳木酒榼来,小心翼翼摆在案上:
「此药药性独特,拔塞便可挥发,且无色无味、最难察觉。只须送入那洞穴内,不消几息工夫,药力便可奏效。董仙人务必叮嘱行事的兄弟,莫要好奇心起、乱拔木塞,免得还没伤到妖物、便先将自己毒翻。至于放药时机,今夜子时前后,小道定以铎铃为号、告知董仙人。」
董临仓亦是小心捧过酒榼,轻轻笼进袖中,长揖再拜道:「杨少侠尽管放心若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便教柳姑姑将董某鼠头割下、给少侠当蹴鞠踢嘿嘿嘿」
猥笑声里,董临仓五尺短躯重又化作灰烟、遁入石缝当中,再也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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