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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近些时日,至上林附近窥伺之功侯家仆,可少了些”
长安城西南百里,上林苑,少府作坊区域外。
看着眼前这片由高二丈、厚八尺,长宽各百丈的高墙围起,且墙上、墙外都有进军把守的工业区,刘盈满意的点点头,嘴上不忘调侃着身旁的阳城延。
听闻刘盈此言,阳城延也是自然地笑着低下头,对刘盈稍一拱手。
“此事,还当谢陛下雷厉风行,调禁军驻守此处,方使臣,可稍得两日安眠”
听着这君臣二人,在这人迹罕至的作坊区外打起哑谜,躬身立于二人侧后方的上林令杨离,也不由发出一声低微的感叹。
作为汉少府历史上第一个机密项目吴东盐田项目的第一责任人,杨离对于类似的事,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或许在常人看来,朝堂,尤其是少府这样的敏感部门,将一块开阔地围起来,做一些明显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显然是再正常不过。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对于这样的禁区,都必然会主动远离,以免沾染上麻烦。
但对于那些身份显赫,尤其是有官方背景,乃至于元勋功侯背景的人而言,这样的政府禁区,却好像一块软糯的米糕,任谁都能咬上一口。
就说前些年,杨离带着十几个少府匠人,以及百十来位官奴壮劳力、近百人的武装,在吴国东部沿海地区,开了几十顷盐田。
结果可倒好杨离这边盐田都还没挖出来,封国在吴、楚地区的功侯贵勋,就差没把盐田附近郡县渗透成筛子
在盐田挖成,并开始引海水晒盐时,吴国至函谷关的直道之上,更是莫名其妙多出了上百道收费站
而且这些收费站,一不拦商贾,二不查罪犯,就盯着少府运粮队,碰上就是软硬兼施,不咬块肉下来就决不罢休
为了弄清这些收费站,究竟是不是出自天子刘盈,亦或是太后吕雉之手,杨离愣是吴东盐田滞留了近一年,数百道书信、奏报入雪花般送往长安。
到去年年中,吴东盐田晒出的第一批盐,在滞留吴地一年之后,才终于顺利送入关中,被归入少府内帑。
而这十几万石粗盐,自吴东送到函谷关的这段路途,却让杨离付出了一个副手、一个远房表亲,近十个属从,数十随行护卫,以及上百条人命的代价
在杨离调回长安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被朝堂群起而攻,类似中饱私囊悖逆枉上之类的大帽,也将杨离的头顶扣的寸土不留。
若非天子刘盈暗中拉了一把,又恰逢少府阳城延受封为侯,风头正盛,只怕单就一个吴东盐田,就要让杨离万劫不复,甚至性命难保
“唉”
“此,便乃先始祖子墨子,欲以墨致大道之由啊”
神情满是沧桑的发出一声感叹,杨离便不由抬起头,将目光锁定在了身前不远处,正在阳城延的陪同下向前走去的天子刘盈身上。
杨离,有些倒霉。
倒霉到三年前,刚在储君面前亮明墨家余孽的身份,便被打发去了吴国开盐田。
但某种意义上,杨离,也是幸运的。
若非刘盈对杨离的信任,以及那支上千人的禁军队伍出关相迎,杨离和那十几万石粗盐,甚至可能都见不到函谷关的关墙
“杨令吏”
思虑间,身前传来刘盈爽朗的呼唤声,惹得杨离赶忙抬起头。
就见不远处,天子刘盈稍侧过身,神情满是轻松的回眸一笑。
“且入内吧。”
“可要当心墙外,有暗箭伤人呐”
略带深意的一声调侃,却惹得方圆五十步范围内的禁军武卒嗡时一慌
只眨眼的功夫,便有不下三十人围聚于刘盈身侧,满是戒备的将手中长戟指向四面八方,愣是把刘盈围成了一个刺猬
又过了十息,围墙内便开始涌出一队又一队的重甲步卒,毫不迟疑的四散开来,细细查探起了围墙周围。
轰隆
轰隆
轰隆
再十息,一股黝黑的狼烟自围墙上直冲云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由远而近、由小到大的沉闷马蹄声。
“这”
见电光火石之间,本还空无一物的围墙外,便被这一阵冲天的肃杀所充斥,阳城延惊惧之余,仍没忘上前一步,又抬起胳膊,将刘盈稍护在了身后。
而在阳城延身后,刘盈却是笑意盈盈的朝远处,正疾驰而来的骑兵方向缓缓一点头,便回过身,一步步朝围墙内的作坊内走去。
“传朕诏谕”
“上林尉全旭,治军有方,甚得朕心,赐金十斤,布一匹”
“凡上林尉骑、步之卒,皆赐劳十日,月加米二斗、肉二斤”
一声嘹亮的呼号声响起,围墙外的禁军武卒们稍一愣,之后便在各自的军官带领下四散开来,默然回到了原先的驻防位置。
见此状况,阳城延也终是心有余悸的抬起头,将额角的冷汗擦了擦。
待回过身,却发现方才还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刘盈,不知何时,已自门洞入了围墙,竟已不见身影
“陛下”
“陛下”
小跑着跟上刘盈的步调,阳城延面上仍难掩惊惧之色,语调中,也依旧带着些许音颤。
倒是漠然随行于旁的杨离,比阳城延稍淡定些,只深吸一口气,便让涨红的面色平和了些。
至于刘盈,则是一副玩兴未尽的神态,满是戏谑的伸出手,用手背在阳城延胸前稍碰了碰。
“少府久疏战阵,可已生出了些老态啊”
“嗯”
见刘盈还有心情调侃自己,阳城延自也只得僵笑着擦擦汉,语带心虚道“陛下所言甚是”
“臣老朽,已不复往时之勇”
说着,阳城延便羞愧的低下头,心中竟生出了些告老还乡的念头。
见自己一句玩笑话,却被阳城延全然当了真,刘盈也只得无奈一笑,又转过身,笑着拍了拍阳城延的肩头。
“朕不过一戏语,梧侯不必当真”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专攻亦分精否。”
“少府起军匠,今主少府,便只须助朕执掌少府诸司,以报家国便是。”
“及军阵、行伍之列嘛”
“嘿”
“吾汉家,虽尚不敢言府库充盈、国富民强,然亦不缺精悍之将、骁勇之卒”
“若逢战事,便是朕,恐亦不舍少府这等诸石重臣,为国朝奋勇杀敌在阵前”
轻声安慰一番,又隐晦的表明朕真没让你退休的态度,刘盈又拍了拍阳城延的肩头,才浅笑着停下脚步。
待刘盈抬起头,便是一处径约三十丈,完全呈圆形的又一圈高墙,映入君臣三人的视野当中
。
相较于方才那面围住工业区外围的低配版城墙,这面墙虽也有二丈高,却并不很厚,墙体完全由深色石板堆砌而成。
上前用手推一推,墙体自纹丝不动,将石板紧紧黏连起的黄白色粘合物,更无异于直白的告诉刘盈这面墙,真的很贵
“泛白,当是糯米”
“至于泛黄”
“掺了鸡子清”
几乎是在刘盈发问的同一时间,杨离便赶忙上前一拱手。
“陛下慧眼如炬。”
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刘盈便将手从墙体上收回,习惯性的拍了拍,同时抬起头,望向墙头那一排排散发出寒光的铜制矛头。
鸡子,其实就是鸡蛋;鸡子清,也就是蛋清。
用糯米加蛋清,作为墙体的粘合剂,无疑是这个时代最有效的手段。
但也正如刘盈先前所想这,是最有效的手段,却并非是性价比最高的手段。
只不过,眼前这面墙的重要性,却足以让刘盈抛下所有关于性价比的考虑。
“门洞于何处”
沿着墙体走出好几十步,都不见能进入墙内的入口,刘盈下意识发出一问。
就见杨离闻言,只赶忙抬起头,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墙段,旋即快步离去。
待刘盈面带疑惑的上前,却仍不见门洞之时,杨离也已喘着粗气归来;
一同前来的,还有三名男子,以及三人合力搬来的一架木梯。
“嗯”
面带疑惑的轻嗯一声,刘盈便若有所思的望向眼前,这三个服饰、气质皆各具特色的男子。
第一个人,刘盈认识。
身着甲胄,腰系长剑,粗壮的上躯将外衣撑的极紧,就连躬身向刘盈行礼,都显得稍有些吃力。
正是方才鲁班苑外,被刘盈赐下奖赏的上林尉全旭无疑。
第二人则看着有些面生,皮肤黝黑,衣袍虽不破旧,却沾满了黑灰色的污渍,再加上那浸透半身的汗,竟已在衣袍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泥层
“禀陛下。”
“此乃少府军匠之首,故秦少府冶兵大匠袁朔袁匠工。”
见刘盈没认出来,阳城延不忘上前,小声介绍起此人的来路。
便见刘盈稍哦了一声,旋即自然地笑着一点头。
待刘盈再转过头,望向第三人之时,刘盈面上神情,却愈发古怪了起来。
“嘶”
“吕”
“吕平”
“吕平吧”
见刘盈认出自己,吕平只喜笑颜开的上前,对刘盈沉沉一拱手。
“鲁班苑令臣平,参见陛下。”
颇有些喜庆的一声拜谒,却惹得刘盈稍皱起眉,满是不解的侧身望向一旁的阳城延、杨离二人。
从这三人的身份,刘盈已经大概猜出要想进入这面墙内,恐怕就需要这三人,甚至是外加阳城延、杨离二人同时到场,以类似三剑合璧甚至五花聚顶的方式。
不得不说,这种极具后现代三权分立意味的开门方式,让刘盈颇有些眼前一亮。
但即便如此,刘盈也还是对吕平的出现,感到非常不解。
与吕泽、吕释之兄弟俩,以及吕台、吕产、吕禄等二代子弟不同,吕平在吕氏外戚内部,几乎毫无存在感。
至于原因,主要就是吕平的出身。
与吕泽、吕释之这两个多少有些武勋在身,又身为太后吕雉胞兄的吕一代,亦或是由这二人所生的吕台、吕产、吕禄等吕二代不同,吕平和吕氏的关联,是由于吕平的母亲吕长驹。
吕太公吕文生二子、三女,分别为长子吕泽,二女吕长驹,三子吕释之,四女吕雉,以及五女吕媭。
其中,周吕令武侯吕泽,已经战死代北,马革裹尸;三子建成侯吕释之,则尚健在;
至于四女吕雉,自是当朝太后无疑;五女吕媭,亦是如今的舞阳侯夫人。
这四人,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如今的汉家朝堂之上,都还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包括已故多年的周吕令武侯吕泽,都至今未曾被朝堂所淡忘。
唯独这吕长驹,即便身为太后吕雉的长姊,也从不曾为外人所关注。
母亲吕长驹身为太后长姊,都不受关注,就更别提吕长驹的独子吕平了。
尤其这吕平,是吕长驹早年招赘,与赘婿所生;生出吕平的那个赘婿,也早已死在了秦长城脚下,吕平也按招赘的惯例,随了母姓。
而父亲是赘婿随母性,几乎是这个时代,仅次于奴隶和商人的低劣出身。
但刘盈的关注点,却并不是吕平的出身,而是吕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堂而皇之的自称为鲁班苑令
似乎是看出了刘盈的疑惑,杨离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漠然一拱手。
“启奏陛下。”
“以吕少君为鲁班令,乃臣往请,恳求太后所允”
“任命诏书,亦乃太后懿旨”
言罢,杨离便坦然直起身,旋即掀起袍摆,恭敬的跪倒在刘盈的身前。
虽未开口辩解,也不曾叩首求饶,但杨离那坚定不移的面容之上,分明写有这样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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