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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林望景和苏纪被分开到了两个病房后,倒是没有机会再动上手。
苏绥在敲门之前,对唐慢书说“叔叔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我和苏纪谈完之后,很快就能出来。”
男人眼神深沉, 往病房门那边看了一眼,叫人看不出心底深藏着的心思。
他点点头, 低低的“嗯”了一声。
苏绥这才敲响了房门,很快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走来,似乎害怕晚到一秒钟, 他就会飞走了似的。
随着“咔哒”一声转锁的响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在看清楚是苏绥后, 苏纪的眼睛里爆发出了极大的光亮。
“是你。”
但很快, 看到他身后的唐慢书后,那光亮又一点一点的熄灭下来。
苏纪耷拉着头, 像一条自知不讨喜的小狗。
苏绥没作声,径直走进了病房里。
苏纪楞在原地,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外一动不动的唐慢书, 一时有些结结巴巴的说“他、唐先生不跟着一起进来吗”
苏绥很疑惑的看着他,眼神中尽是不解的表情“是我要跟你谈一些事情, 和我叔叔有什么关系他当然不用进来。”
唐慢书在此之前, 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他并不希望除了自己以外, 还有谁能够牵动苏绥的心神。
看起来成熟可靠的老男人, 实则每时每刻都泡在醋坛子里。
但在听到苏绥脱口而出的“我叔叔”这三个字后, 又愉悦的翘起了嘴角, 像是偷到腥了的大猫,为着这一点被苏绥把他划归到自己世界中的宣告而窃喜不已。
但对于苏纪
唐慢书眸光一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纪隐隐约约的感觉好像被一道凌厉的目光瞪了几眼,但他现在已经被苏绥来看望自己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勾起嘴角,胆大包天的将门关紧,不让任何人能够窥探,包括唐慢书。
苏纪伤的没林望景重,自由走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他来说唯一困扰的大概是喉咙被林望景掐伤了,说话会很费劲,会很痛。
但即便是再痛,只要能和苏绥待在一块儿,他也是甘之如饴。
苏纪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苏绥,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去看林望景的”他一开口,声音沙哑的要命,好像被人往里灌满了粗糙的砂石。
苏绥不置可否“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早就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去看他”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有事要和你谈,我也不会来见你。”
苏绥的语气很平和,听在苏纪耳朵里,却是分外的刺耳“你和林望景,或者是顾屿安、周路阳,本质上都没什么不同。”
都是一群只会浪费他时间的家伙。苏绥想。
苏纪的脸色几乎是立刻便苍白下来。
即便他知道这才是事实真相,但被这么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说出来,苏纪根本就接受不了。
可惜的是,苏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拣着他想听的话来说。
那种特权,早已经被收回来了。
“那那你来,是想、是想跟我说些什么”
苏纪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彻底没有声气儿了。
他心里清楚,接下来会听到的东西,一定会反反复复的在自己心口上开个血淋淋大洞,疼得自己倒吸气。
可苏纪别无他法,这是他欠苏绥的,就活该受着。
苏绥虽然是坐着,抬起头在看苏纪,但苏纪却反而矮了他一头,天然气场上就输了。
“我觉得之前跟你说的或许还不够清楚,让你有了误会。”
“你是指”
“不止林望景被打这件事。”
苏绥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点点激动的迹象,却看得苏纪更加难受。
“坦率来讲,我并不明白你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或许是觉得说的不够详细,苏绥又补充道“我是指,我既不懂你为什么忽然厌恶我,也不懂你为什么又忽然讨好我姑且将你最近的行为看作是讨好吧。总之,我认为你的爱恨观、是非观,都非常的莫名其妙。而且,我并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降临在我的头上。”
他看向苏纪,问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很显然,你的种种行为已经打扰到了我,让我不得不在凌晨两点,还要在医院处理与我无关的事。”
苏纪被说得羞愧难当,手足无措的道着歉“对、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是指和林望景斗殴这件事,还是指你忽然良心发现,觉得以前对我太坏了”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语气并不尖锐,苏纪却无论如何也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苏绥说的每件事都是事实,而每提起一次过去,他便恨不能让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有些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态度,苏绥见苏纪这个样子,心里便明了几分。
“你很介怀从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吗”
苏纪低下头,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牵扯到浑身的伤口,全都跟着一起疼。
他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这可真奇怪,”苏绥说,“我作为受害人,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反倒是你一个加害者,事后却介怀上了。”
不止是他,其余那几个,比如顾屿安,林望景,或者是周路阳,也是如此。
“加害者”这三个字从苏绥的嘴里说出来时,即便只是一种陈述性的语气,可还是让苏纪感觉心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好疼
他蹙起了眉头,从心脏处蔓延出来的疼痛逐渐传到了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无法解救的痛苦之中。
苏纪其实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说,苏绥会充满恨意的瞪着自己,控诉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再比如说,苏绥会伤心欲绝的流着眼泪,哀哀切切的永远不可能原谅他;更有甚者,也许会歇斯底里的指责他,辱骂他,踢打他,以图发泄那么多年以来所遭受过的委屈。
而到那时,苏纪也不会还手,他会站在那里任由施为。苏绥越是表现得憎恨自己,他才越是畅快,仿佛这样才能够赎罪分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的、平淡的,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在旁观一样,任何稍稍激烈一点的情绪都没有露出。
苏纪从来没有想到过,也不敢去想,苏绥会是这样的表现。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受过那样的伤害后,面对“加害者”还这般心平气和。
苏绥的脾气再好,他也是人,怎么能够这么的无动于衷,甚至于到了一个堪称冷漠的程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未将什么“加害者”、将所遭遇的不公待遇放在心上。
“很难理解吗”
苏绥似乎是看出了苏纪迷茫的表情,他笑了笑,温声道“我从来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生气啊。”
他会因为宁清的一句“宝宝”而情绪崩溃,也会因为唐慢书的一句“只有我的恋人才能叫我的名字”而激发占有欲,却从来不会被林望景等人牵动心神。
对于重要的人,往往几句微不足道的话都能牵扯苏绥的情绪;而对于不重要的人,哪怕他们在苏
绥面前把天都掀翻,也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
不相干的人和事
哈哈,不相干的人和事。
苏纪扯了扯嘴角,连勉强挤出来的笑里都带着极苦的味道。
他徒然的看着苏绥,眼神里盛满了不可奈何。
原来在这个人的心里,他苏纪连人带姓,都只不过是“不相干的人和事”。
原来那些无论坏的、好的,恨的、爱的,到头来,都只有苏纪一个人在意。
在苏绥面前,苏纪深刻的觉得,他就是被扒光了衣服、供人玩笑取乐的小丑。
“你太冷血了,”苏纪的声线都是颤抖的,“苏绥,你真的太冷血了。”
“冷血”
苏绥觉得这个词用在他身上,还挺新鲜的。
他反问道“先不说我能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冷血的人。苏纪,我记得,你从前一直以拆穿我的真面目为乐”
苏绥目不转睛的看着苏纪,连眼神里都是一种轻松的笑意。而这种轻松,在苏纪绝望的表情衬托下,显得更加残酷。
“怎么,现在终于看到我的真面目了,你又不满意了吗”
苏纪脸色一白,浑身都卸力了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想起曾经无数次的言语讥讽,对那时温温柔柔、言笑晏晏喊他“哥哥”的青年不屑一顾,而现在,却又日日夜夜的思念着那样的乖巧和听话。
苏纪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血肉里的痛觉使他暂时清醒了一瞬。他睁开眼,看向苏绥,心脏早已经痛到麻木,可仍旧源源不断的产生着疼痛。
似乎只要一看到这个人,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这副身体从心脏到血液,从躯壳到骨头,就会痛得像是被几吨重的卡车翻来覆去碾压。
那实在是太痛了。
而现在,苏纪也不需要再去想象苏绥曾经遭遇那些时该有多痛了他从前总是这样设想的。
因为苏绥已经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的承认,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将那些事放在心上过。
同样的,也从来没有把苏纪这个人放在心上过。
从头到尾,苏绥的眼睛里就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他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眼漂亮又多情,装得下所有人,唯独装不下一个苏纪。
即便苏纪一言未发,苏绥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因为在你之前,还有三个人也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苏纪猛地抬起了头,就只听那人用着好听的声音继续往下说“你总是觉得,从前亏待了我,心里被愧疚后悔这种情绪折磨着,就想着要补偿,以求一个心安理得。可是从头到尾,你连我想要的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过,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的父母,也就是上一任苏家的当家人,也怀抱着同样的心态这么对我妈。但那真的是补偿吗不。”
提到苏家时,苏绥的眼神暗了下来,而苏纪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心中随之一震,好像嗅到了什么。
“他们以补偿的名义,行囚禁之实,仍旧在延续着对我妈的伤害。你从前以为是她破坏了你的家庭是吧但我告诉你,苏纪,我长这么大,真正讨厌的东西很少很少,这个世界看起来这么美好,我有什么理由去讨厌它呢”
上一刻还是缱绻的、温柔的语气,下一刻,便陡然冷了下来。
“我唯一讨厌的,最讨厌的,就是苏家,你流着其中血脉的苏家。”
苏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绥,浑身好像被一种浓雾包裹着,明明还是非常随意的表情,可就是给人一种变了人的感觉。
奇怪的是,前面苏绥随便说一句话,都可以让苏纪痛不欲生,而现在
他表现出了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一面,话说的这么重后,苏纪又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想,不只是你,我也一样的讨厌着我身上流着的血脉。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也知道苏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审判终于降临的这一刻,苏纪走在赴死的路上,却觉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轻松。
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同时还流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流的眼泪,对苏绥说“好,我知道了。”
像是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耐心的,包容的,消去了所有的戾气。
叛逆了小半辈子的不良少年,在这一刻,看起来有一种邻家大哥哥般的感觉。
苏绥恍惚了一下,他对这样的语气无比熟悉
他们都想起了在更小的时候。那时,苏纪就是用着同样的语气,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哄他那个可爱的小弟弟。
到底是时过境迁,在长大的过程中,苏纪迷路了太久,以至于将他曾经看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给弄丢了。
苏绥没有问苏纪知道什么了,就像苏纪也没有问苏绥究竟想要什么一样。
明白是一瞬间的事,是水到渠成的事。明白过后,聪明人就不需要刨根问底。
苏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又变回了那个为人所熟知的苏绥。
苏纪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直到人已经走到门边了,也还是没能将深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苏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形容词会拿来形容自己。
他听到苏绥打开门,走到唐慢书身边,用在自己面前不可能有的亲昵,喊着那个男人“叔叔”。
他们浅短的交流了几句,而后是两道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一步步的,好像踩着苏纪柔软的心脏,将他那颗血肉做的心脏踩得稀巴烂。
苏纪就这么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后半夜有护士来查房,推开门看到有这么一个人杵在正中央,还满脸都是泪水、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吓得尖叫了一声,才把苏纪给叫回了神。
护士一边给他换着药,一边小心地打量着这人脸色,关切的问道“你需不需要纸巾”
说着,递了一包轻扬出去。
苏纪铁青着脸,没有接受,面对护士的询问也一直保持着一言不发。
护士见状,颇有种好心喂了驴肝肺的感觉,除了例行公事的嘱咐外,一句多关心的话也没说了。
走的时候,都还在心里气冲冲的想,自己又没有得罪他,干嘛摆出个死人脸来啊
等她走后,苏纪才缓缓地移动了一下位置,只觉得浑身又痛又麻,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他随便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强忍着疼痛,打车回了苏家。
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按苏家夫妻俩的生活起居习惯来看,他们这时候应该正在吃饭。
苏纪冷笑一声,自己的亲儿子快被打死了送到医院里,他们却根本不知道,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家里享用着早餐。
苏纪思及此,为自己感到不值得的同时,也对苏家和苏家夫妻俩的怒火更甚。
他暴力的踹开了门,闹出的动静吓了屋内众人一跳。
保姆王妈最先迎上来,看清楚是苏纪,还浑身挂彩后,吓得惊呼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苏纪还没说话,就先被苏华东从餐厅传来的、略带埋怨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事啊王妈,一大清早就在家里吵吵闹闹的。”
“不好意思老爷,是少爷他”
苏纪用眼神示意王妈先不要说话了,性格懦弱、年纪大了的保姆有些为难,但最
后还是听从苏纪的话,擦着围裙去了厨房。
苏纪抬脚,往餐厅走去。
苏华东和黄月琴虽然是夫妻,可平日里两个人的关系要有多生疏就有多生疏,就连在家里的餐厅吃饭,都是一个坐主位,一个坐离他最远的对面,看上去好像是两个陌生人,任谁也猜不到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苏纪要不是他们俩的亲生儿子,恐怕也要被眼前这一幕迷惑,以为这是两个一点都不熟的陌生人。
苏华东背对着苏纪来的方向,他还没意识到接下来将要面临着什么。黄月琴坐在他对面,自然可以看得见慢慢走进来的苏纪。
但很可笑的是,连保姆都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的亲生母亲却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又重新低了下去,专心致志的切着餐盘中的牛排。
她随口说了句“加班这么晚才回来坐下吃饭吧。”
但过了很久,在黄月琴的余光中,那道高大的身影似乎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变换过。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连头都没抬,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愣着干嘛没听到妈妈在跟你说话吗”
“妈妈”
苏纪听着她说这两个字,只觉得嘲讽“你也配当我妈”
黄月琴的眉头这下子皱的更深了“一大清早的,你又在发什么疯”
苏华东也意识到是苏纪回来了,虽然和黄月琴没什么感情,但他认为自己和黄月琴再怎么说都是苏纪的长辈,这种顶嘴的话自然不能让他再说下去。
“别胡闹,”苏华东低喝了一声,“她是你妈,嘴巴放尊重点”
“尊重”
苏纪自嘲般的笑道“你们尊重过宁清吗”
这个名字与苏华东和黄月琴而言,无异于是逆鳞,被苏纪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说,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也不再继续吃饭,都放下餐具,面色严厉的看着苏纪。
“宁清和你有什么关系满嘴说胡话,我看你是脑子出了问题。”苏华东吹鼻子瞪眼的,很不待见这个儿子。
苏纪冷笑一声“是没关系,同样的,跟你们也没关系。”
他看着这夫妻俩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心中便涌上了一股报复成功的快感。
“你们心里不清楚吗宁清恨你们恨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一有机会就躲到国外去,远远的不让你们发现。”
“她可是恨死你们两个了,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们。”
苏华东气得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大喊着“闭嘴”,黄月琴也拉下脸,紧紧地盯着苏纪。
可苏纪向来是个混不吝的,面对父母的盛怒,他不仅没感觉到害怕,反而越发畅快,仿佛这么多年所遭受过的那些漠视、冷淡、忽略,在这一刻全都被烧了起来,烧得他兴奋到快要灭顶。
“你们以为只有宁清才恨苏家吗哈,不妨告诉你们,你们引以为傲,当个宝贝疙瘩似的苏家,不仅宁清恨之入骨,苏绥也恶心的不行,而我,生在长在苏家,身体里流着苏家的血,更是厌恶到每每想起,就为之作呕”
苏华东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竟然被自己的儿子弄得有些害怕,连气势都弱了几分“疯疯癫癫的,不知道是在哪里受了刺激,跑回家里撒泼。”
“刺激你们给我的刺激还少了吗”
苏纪忽然拔高了音量,怪笑着说“苏家呵呵,很快,苏家就不会再留在这个世界上。”
黄月琴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苏纪,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
苏纪微微一笑,在女人尖锐的尖叫和男人愤怒的怒吼中,将餐桌猛地踹翻
“当然是,毁了苏家啊”
“当然是,毁了苏家啊”
“当然是,毁了苏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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