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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阶之下的百官拱手而立, 场地虽大,卫临澈的话却清晰落入每一人耳中,随着他的叩首,往四周扩散的嗡声霎时一散, 殿外落针可闻。
卫氏一案不止涉及五万卫家军, 其中甚至还牵扯了帝后离心的皇家秘闻, 在当年可谓是圣上逆鳞,触之即死。
胡为光将证据呈给赵冉, 也不由屏了呼吸, 连步子都轻缓了几分。
沾着血迹的书信一封一封摊在赵冉眼前,虽纸张陈旧, 可字迹印鉴都清晰完整,其中有军医的脉案, 卫家军每日的伤亡人数, 甚至有来不及发向朝廷的军报、送至临城的求援信。
越到后面, 字迹越是潦草。然这仅仅是没来得及送出的,其余夭折在途中的, 不知凡几。
卫临澈所呈的证据已足以证明囊和之战的疑点,此案确当重审,然圣上看着那些书信, 却是迟迟未再开口。
御阶之下,唯有卫临澈一人跪在行列之外,显得孤立无援。
“圣上容禀。”蓦然有人出声,众人忍不住微微抬眼, 见大理寺卿季洲躬身道
“微臣在审理前甘南节度使沈望一案时,发现沈望与逆贼林隋交往甚密,其中疑点牵涉囊和之战, 请圣上允微臣重审此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季洲之言仿若在朝臣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很快,内阁学士也接着道“此案疑点重重理应彻查,请陛下准允,重审此案。”
“请陛下重审此案。”
“请陛下准允,重审此案。”
文臣武将一个个出列,赵冉目色莫测。请旨的大多是朝中老臣,曾亲见当年的卫氏之案,人数虽不多,却个个是朝中肱骨。
良久,毓冕之后才传来沉沉一声
“允。”
商丽歌抓了把瓜子喂鹦鹉,红顶黄毛的小东西吃得欢,踮着爪子在架上扑来跳去,还拿脑袋去蹭商丽歌的指尖。
“美人美人”
商丽歌又喂了它颗瓜子,小东西立时改口“大美人大美人”
商丽歌忍不住笑出声来,公子微微眯了眯眼,曲指在它脑袋上一弹,小东西“哎”了一声,将脑袋往翅膀下藏了藏。
商丽歌嗔了公子一眼“公子欺负它做什么”
闻玉扬眉“我这是还不如一只鹦鹉了”
“公子可没它嘴甜。”
闻玉顿了顿,忽而捉了商丽歌的指尖圈在掌中,低声轻询“美人”
美人的称呼本带了些调侃狎昵,可从公子唇齿间一绕,少了那几分轻佻,却又好似带了些别的意味,叫人莫名脸红心跳。
商丽歌摸了摸发烫的耳尖,轻哼道“怎么,我不是”
公子轻笑出声,将人搂在怀里“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总不能真输了一只黄毛鹦鹉。”
听着公子的心跳,商丽歌的心方定了定。接连几日都没有欣荣的半点消息,她嘴上不说,公子却瞧得分明,不过是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商丽歌弯了弯唇,回抱住公子。
窗外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蔚蓝无际的天空,远远能瞧见一处黑点,离小重山越来越近。
商丽歌眼睫一颤,猛地拽住闻玉袖口“公子,来了。”
窗外是一只纯黑的海东青,神姿矫健,振翅停在楼阁窗前。
这是公子亲自训的,自韩氏逃离后便被放了出去,如今既回,便是韩氏有消息了。
商丽歌攥着公子的手又紧几分“我同你一道去。”
她必须去,欣荣没有依着公子的命令脱离韩府。
她怕欣荣已然抱了必死之心。
欣荣轻卷袖口,往壶里灌了些水。
她一身荆钗布裙,面容用布包起,看起来就是寻常的农家妇人。
韩相几个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也是一副平民装扮,只是面上略有疲态,个个神色阴沉。
韩家的私兵生了火,煮了些吃食,韩相勉强用了些,又重新同韩沉韩修商量了路线。韩家有自己的驿站,明面上的那些是不能去了,只有几个暗桩能派上用场,如今已然出了澧都,只要一路往西到了关外,就还会有韩家的立足之地。
这些年,韩家与外虏的通信一直未断,本是互惠互利,眼下金銮殿上的那位要对韩氏赶尽杀绝,这条退路便是韩氏唯一的出路。
韩相沉了神色,君既不仁,又何怪他们不义。
欣荣装了水回来,将水倒入锅中烧开,韩相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停了停,又道“这一路不知还要碰到几查,一些不相干的人能舍则舍,万不能拖累了我们。”
韩修动作一顿,垂眸道“祖父放心,孙儿心里有数。”
韩修一向叫他放心,韩相本不欲多说,此时见他神色有异,不由蹙眉“从方才起就见你神色不对,怎么,还有什么顾虑”
韩修未言。
他们这一路从密道出来混在坊市之中,躲过了两次全城搜查,又扮作送丧的队伍顺利出了城,也算是有惊无险。
如今已不在澧都城中,虽还需时时小心,却也不必太过提心吊胆了。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畿防营的那些人倒是不足为虑,只是红楼的那位,既已知道之前是谁劫了他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动作
他们出城这一路,似乎也太顺利了些。
韩相一行熄了柴火,准备继续上路。蓦然听到一声鹰啸,韩修猛地抬眸,果见头顶盘桓了一只海东青,全身漆黑,迅如箭羽,张开的双翅似能遮天蔽日。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见鹰啸了。
韩修目色顿沉,立时道“快走”
话音刚落,海东青便冲着他俯冲而下,韩修身边的护卫立时挥刀,刀锋擦着鹰爪而过,险险挡下一击。
然紧接着,箭羽疾飞而来,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韩相一把拉过一旁的护卫,替他挡下一箭,自己同韩沉急急钻入车厢,韩修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欣荣,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
她似乎是知道了他的意思,竟就在原地,不逃也不喊,依旧倔得像寒风中的腊梅,却愈发让韩修想将她的傲骨摧折,养在温室之中。
韩修调转马匹,弯腰避过箭羽,将人拉至马上。
马蹄溅起飞泥,车轱辘飞速而过,韩氏私兵护着一行人且战且退,然身后的影子就如鬼魅般,迅疾的箭羽逼着韩修一行与马车渐渐分开,韩修冲上山道,只隐隐听闻身后轰隆作响,似是马车倾覆的声音。
他沉了神色,却并未停下。若父亲与祖父同时被捕,那韩氏中人便只剩他一个,说什么也不能回头。
箭羽追着马匹而来,不断有人翻下马去。蓦然座下的马一阵嘶鸣,韩修紧紧攥住缰绳方未跌下马去,马腿上已然中箭,锋利的箭头痛得马狂躁难安,一时横冲直撞,竟叫它的速度提了不少,渐渐与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
韩氏的私兵很快塞入空隙,将韩修和追兵隔离开来。
韩修冷笑,那位公子的确是个能人,竟能让一只长毛畜生追到他们的行踪,难怪他半点不在乎他们是否逃出城去,怕是出了城,还更衬他心意。
今日的狼狈他定要牢牢记着,他日必要那人百倍偿还
韩修恨得咬牙切齿,下一秒却觉腰间剧痛,似是被什么利刃贯穿了一般,叫他五脏六腑都拧到一处。他松开缰绳,从马上狠狠摔下。
这一惊变叫后头的韩氏私兵齐齐勒马,几人撞在一处,场面顿时混乱。
韩修垂眸,他的腰间插了一柄匕首,熟悉的异域纹路,刃口削铁如泥。这把匕首精巧玲珑,曾被他与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一并送了他的欣姨娘。
可如今,这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腰腹,血水汩汩顺着腰侧而下,瞬时染红了他的眼。
韩修勉强半跪住,看向同样滚落马背的欣荣。
“你”韩修踉跄起身,“是你”
欣荣后退一步,看着韩修再度跪下身去,那姿态,像是对着她忏悔赎罪一般。然欣荣看着他的眼,那双眼里是比平日更甚的阴戾暴虐,哪有半分悔恨之意
欣荣缓缓勾唇,嘴角牵出一抹讽刺弧度“是我。”
是她寻着机会泄露了韩氏行踪,是她引着海东青一路而来,她要亲眼见着韩氏穷途末路,看着韩氏同她的族人一样,在绝望里无尽挣扎
“想问为什么”欣荣轻笑,迎上韩修的眼,“二爷可知我原本名姓”
欣荣收了笑,眼里只剩焚烬余灰的冷意“二爷又可还记得,濂州刺史杜倍芳”
韩修瞳仁一缩,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杜倍芳之名他或许根本不曾在意,可原濂州刺史为何而死他是再清楚不过。
“好,真是好极了”韩修吐出一口血沫,他的欣姨娘竟是杜家后人,是旁人埋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而他,竟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韩修目眦欲裂,满腔的愤怒叫他青筋横起,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痛楚。明明此时他最该担忧的是他还能否顺利逃脱,可眼下,韩修只想掐死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愤怒。
马蹄声越追越近,周围的韩氏护卫一个个倒下,很快便只剩下韩修一人。
箭羽之后缓缓踱出两匹马,商丽歌跟在公子身侧,一眼就瞧见了欣荣。她虽略显狼狈,但瞧着并未受伤,商丽歌不由略略放下心来。
然下一秒,便见韩修不要命地拔了腰侧匕首,猛地朝欣荣扑了过去。
商丽歌神色顿变“欣荣”
公子的暗卫迅速拉满弓弦,却还是晚了一步,韩修已将欣荣挟住拉至身前,这一动,愈发叫他面色惨白,他却仿若感觉不到痛一般,眼中尽是疯狂的狠辣。
商丽歌看向的却是欣荣的眼,那里没有半分喜悦或是恐惧,平静得像一汪死水,只有在她出声的一瞬,才泛出一点几不可见的涟漪。
商丽歌心头一沉。
韩修看不到欣荣的神色,依旧将匕首抵在欣荣颈侧“放我离开,否则我就带她一起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同她一起死”
韩修闻言立时面色铁青,然这话商丽歌却不是说给他听,眼下甚至连一眼也未曾分给他,手下的缰绳却是越收越紧。
欣荣,不要。
不要让一个杂碎,断了你以后的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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