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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我今我过奈何孟女两相望相望”
幽静的长廊火光摇曳,有个人断断续续地哼着鲜为人知的恐怖的歌谣,手指转着铁钥匙发出哐啷的声音,脚步轻盈,最终停在最后一道铁门前。
开锁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锵”
“咦,各位见到我不开心吗”
“乖乖,又瘦了。”
“除了你都没人欢迎我诶。”
穿着丧服的姑娘抚摸着恶狼毛茸茸的脑袋自言自语着,目光疑惑地扫过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的国师柳影,语气顿时冷冽了下来,“你把他咬死了”
恶狼吓得直哆嗦,本能告诉它这刚被关进来的人类也很凶残,连靠都不敢靠近。
纪青像是迎来了希望一样,“郁欢,你答应过我的,他来了,他来了,你答应放我出去的。”
郁欢没有理会她,直直走向柳影,蹲下身,扒下了他那张假面,真面目竟是扮神棍那时那样,她身体往后一倒,“呀呀,不愧是柳大人,都是废人了还不言弃。”
随即她站直身体,一脚踹向他的肚子,只是用蛮力,不夹半分内力,他仍有防术,倒也不至于被这样踢死,“全盛时期尚不是我的对手,遑论现在。”
她把他拎起来紧贴墙壁,一拳又一拳挥在他脸颊,没一会儿,就把他丢到一旁,“四十四年,其间三十七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整整三十七年,每一天都在死里求生,没有一天没不恨过,教主死的时候我是真的高兴,可你的出现,叫我像个笑话,恨竟恨错了人,可带给我苦难的是教主,我不想继续恨了的,为什么要一遍遍地揭开我那些过往,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红鸢再一次在我眼前离我而去”
柳影手指蜷缩了几下,强撑着坐起来,“你也知道恨的滋味,郁弘和郁宽是如何凌辱倩儿的,郁掣和顾峻又是如何卑鄙算计她的,我只是不在了一个月,就一个月啊,只是一个月啊,她就那样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该恨吗你不该恨吗你为什么不恨,你凭什么不恨,你为何偏要阻挠我”
“因为。”
郁欢正视着他,笑容有些骇人,像个假面,表情僵硬,“我从没觉得自己还有个母亲呢。”
柳影唾了口血,牙齿都掉了两颗,“你就是个祸害”
“是啊,所以。”郁欢怨毒地看着他,全然像个疯子,“为什么要生下我郁掣既操练我武术便说明他知晓我将要面临怎样的处境,他为什么不保护我,为什么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为什么要我丢入地狱里啊你那么爱柳倩,你为什么不把我这个导致她死的罪魁祸首扼杀在摇篮里”
柳影笑到气短,“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既然那么想死,为什么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能从那种地方爬出来,这天下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走出完整的训练场,多么庞大的求生欲,能凭意志力打开幽冥血功,怪物就是怪物,何必把错全赖在别人身上”
“哈哈哈哈哈,若不是你们的野心和贪婪,我何至于变成今日的模样。”
两人就像是在比谁更疯一样,那些肮脏的恶心的真相没有任何隐瞒,也不对自身有所掩饰,活脱脱老怪物对小怪物。
“天下人都该死,你不自私,你一点都不自私,只许你屠戮百姓歼灭敌军,不许我以血祭天下,那晚我就应该杀了你”
“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趁人之虚都才能和我五五开,老东西,玩弄着别人的命运,真以为你是神吗”
“掘坟鞭尸的事你竟真敢做,畜生,你让我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你也别想好过,救约永远解不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不懂爱吗”
“改明我掀棺找画师给你描副画像来,你不是思念的紧吗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玩意,自以为是,现在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被我关在这里,你没有自尊心是吧,也是,你本来就是个活祭品罢了,垃圾玩意。”
“我活祭品,你又算得什么,你早该死在祭坛,要不是那孽障从中作梗,你现在都还恨错着人,你确实可笑。”
“我再可笑我也报仇了,你呢顾峻郁宽都活得好好的,你拼尽全力都没有做到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摄政,我却做到了,因为什么,因为你的血脉,是肮脏的。”
“你不肮脏,你怕不是忘了你的生父是郁弘,对一个外室女都比对你好,你活得该有多失败,羡慕,嫉妒,得不到父爱,让你发狂,才像个畜生一样把他杀了。”
“你懂什么是非,郁嫣然杀的关我屁事哈哈哈哈哈,虽然是我辍蹿的,你试过被亲生父亲亲手杀掉的感觉吗那一刀那一脚我永生难忘,血债血偿的道理你懂吗”
纪青和顾修远就怔怔得听着他俩吵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里边的事情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
纪青早有耳闻郁弘的事和郁欢脱不了干系,但这直白的自爆近在眼前的真相还是让她心里发毛,她到底为什么想和这样的疯子斗,听来听去她压根不在意什么爱不爱的,她只想报仇,杀人,报仇,夺权,杀人,报仇。
声音嘎然而止。
柳影怔在原地,重复着几个词,“四十四年四十四年被杀掉的感觉被杀掉”
他忽地发狂,把一旁的刑具砸个粉碎,就像回光返照一样,“四十四年,四十四年,你明明已经活过一遭了,为何还要抢第二次机会”
他曾布置了最后一道保险,如果祭坛失败,就在寒山寺。
可祭坛的重启比她所说的时间要早,说明寒山寺的那道保险已经被使用过了,他失败了,而现在,她明明已经活过一遭了,却又来夺了祭坛。
郁欢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原来你是知情者啊,四十四年的光阴,我该向谁诉说呢。”
柳影怒吼着,“宣瑾宣瑾宣佩玖你这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郁欢拧眉,这和宣佩玖有什么关系,她拾起另一端一直空着的铁链,用它拴住国师的手腕,而后转身便要走。
纪青连忙抱住她的腿,“郁欢,郁欢,你答应我了的。”
“你不知道吗”
郁欢微微弯腰,抬手扒开她的手指,还不小心掰断了一根,满眼无辜,“我这个人不讲信义的。”
说罢,抬脚离去,门也没锁。
一直没派上用处的相当于消失了的金文终于有了新差事,他在顺天都玩得都快忘我了,现在负责地牢里这些人的健康。
刚进地牢,他的脸色就僵住了。
不禁感慨道“这位还真是非比寻常啊,还好当初认怂认得快。”谁能想到那个临沙的小郡主会成长到现在的地步。
他一生的好运都用在这场赌上了,赌赢了人生赢家,赌输了魂归西天。
一连一月余。
宣佩玖忙得不可开交,不停蚕食国师的势力,还要帮忙着打掩护,和闻奴通上线,有些事情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至于皇帝这个位置,他不想争。
可皇后是没办法倒下来的,强大的母家是她强有力的依靠,还有那些盘根错杂的属于她的势力,皇帝已然是个傀儡。
腥风血雨到来的前兆。
可是,他不想坐那个位置,他也有自己的仇需要报,虽然他可以选择放弃,但不是不惹麻烦便不会有麻烦,有些人注定了不会放过你。
九月初一。
淡淡的秋意带来正浓的愁。
怀王府。
姑娘的状况很差。
时常梦呓梦游,常在噩梦中惊醒,一直都不曾消失的那些虚影又开始频繁出现,她假装得再平常,也瞒不住。
精神很是衰弱。
时而嗜睡郁闷,三天里清醒的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时辰,时而亢奋暴躁,连着两三天不睡觉脾气差得不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此时。
郁欢坐在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在棋盘上自弈,她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穿着褴褛,长相也不一样,“呐,小孩,你打哪来的,连王府的侍卫都拦不住你。”
小丫头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她,“谢谢。”
似烟比烟还薄。
轻轻便散了。
忆及伍冥的信,她忽然有些懂了,还有些信了那些鬼神之说,国师没熬过太久,再五日前便热死在了地牢,又闷又潮的地方给他裹了两层厚袄又塞了暖炉水袋,当真是憋屈的死法,自那之后,她常看见这些陌生人,而他们的长相和穿着都很相似,是同一个地方的异邦人。
她不禁想。
那她这样的人呢这一生的血债,当受到怎样的惩罚才足矣偿还那些罪过,可她不悔,不悔作出那些选择,因为她保全了自己想保全的人,也手刃了仇敌,心愿终了。
只是,太多的记忆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两世记忆时常重叠,一抹孤寂感油然而生,她仿若是这世间最多余的人,活着的燕诚贞也好宣佩玖也好,死去的红鸢也罢,他们都不曾参与过她那一世的成长,他们只看见了历经艰难险阻而变得无坚不摧的她,却不曾见过。
宣佩玖抱着一件莲蓬衣走近,搭在她的腿间。
“呐,阿瑾,你还记得我曾给你讲过的女将军被英雄救美的故事吗”郁欢轻声开口,嗓音一如往常清冽,语气中却少了许多发自骨子里的淡漠,“都是真的呢。”
宣佩玖蹲下身枕在她腿上,“记得的,怎么会忘呢,我知道的。”他抬手牵住她垂落的手,“星星,陪着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郁欢抚摸着他柔顺的白发,“故事里的他,黑发间有几缕打眼的白,也不知是为何而愁的。”
“或许是因为求而不得吧。”
“怎会呢”
沉默。
良久。
宣佩玖端直身子,仰望着她,郑重地问道“郁欢,倘若我待你的真心都是事出有因,你会不会怪我。”
郁欢“真心换真心,只要是真心,我为何怪你。”
接下来的话混着嘈杂的风声。
叫人有些听不真切。
如梦如幻。
“我记得的。”
“记得你在酒宴替我解围,记得你在围猎把猎物记在我名下,记得你揽下任务护我回国。”
“记得你的二十五岁。”
“记得你脸上的伤疤,记得它们的由来。”
“惊了你马车的那人是我,从那时起,我便心悦你,在赐婚那日所说得都是真心话,只是我迟钝,一直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
“郁欢。”
“我喜欢你,不止这两三年。”
“是那前生的十二年克制和隐忍,是这今生的六年等待和追逐,十八年间的所有,只此一心。”
“在牵起姻缘线的那晚我便想起来了,我还是不敢说,对不起。”
“你的心里有太多比我重要的人,可只要有一丁点我的位置,便够了。”
“胸膛的救约里藏着我卑劣的心,卑鄙地想以此方式和你相伴一生同生共死。”
每一句话。
都让郁欢无地自容。
清泪两行。
她抬手抚上他脸颊,“我无数次地在想,如果一开始遇见的人是你,那该有多好。宣瑾,是你啊,原来是你啊,我的小皇帝。”
终于,还有一个人和她都记得了。
不是梦,是真正的二十五年光阴,是真真切切体会过的希望与绝望。
寒山寺寒山寺。
她忽然明白了,那场挥之不去的看不清的重复的梦境,她重来的机会是他向神明求来的,或者说是和恶魔换来的,用那满京人的鲜血以及自己的性命激活山腰谷中的祭坛。
“那三千台阶一步一叩首,你得有多累啊。”
宣佩玖摇头,“不累。”
当他亲眼看见她死在牢狱中时,他多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欲言又止恨自己的不坦荡,这天下争来有何用,替她守着罢。
可当他在等她完成夙愿功成名就将母仪天下之时,等来的却是哗然的宫变,她拼命守住江山却背负奸佞的骂名,他踏平了须句京,却还是迟了一步,一个时辰,没有余温,血都干涸了。
郁欢苦笑着,满目疮痍,“可是阿瑾,我是罪人呀。”
“不要。”
宣佩玖一把抱住她,泪水止不住的落,“陪着我吧,我求你,陪着我吧,我们在一起,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求你,求你陪着我吧。”
卑微到尘埃里,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去,现在就去,什么都不要管了,我们好好在一起。”
更咽的声音叫郁欢心如刀绞,她好像有些懂了人生在世总有最想要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了,和仇恨对立的爱,她想要爱和救赎,和束缚对立的自由,她想要平凡的幸福,可她总觉得死亡才能解脱,“我会陪你直至我生命的终结。”
那些话本早已出卖了她的心。
她一直都只想成为书里那种只观风月不经世事的姑娘。
“不要骗我。”
“再也不会骗你了。”
------题外话------
要完结啦,皇后那里我会一笔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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