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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
夜晚放完花灯, 两人回到赫府,迎面走来一个熟悉身影。
季深顿住脚步,眼神瞬变。
化身赫灵爻, 拉着他小手的悠悠,眨眨眼, 看着与她个子差不多的季朝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这小孩竟与师兄长得有七分像
季朝木穿着锦袍, 蓝扣束发, 背负长剑, 瞧着清隽疏朗。
望着回府的姐弟俩,季朝木短暂地怔愣后,通过俩人腰间悬着的玉佩认出身份,行礼道“在下林城季家子弟, 季朝木, 见过赫家妹妹和小弟。”
今日他随季家主前来拜访。
悠悠反应过来, 这位就是鬼王之前假扮的季家弟子,险些与赫灵爻成亲那位。
不明白为何此人与慕天昭相像, 她与顾赦是因为在轮回道中, 化身为赫灵爻与季深的缘故,季朝木又是为何。
悠悠在梦魇中见过慕天昭小时候,眼前的季朝木与他模样相似, 不过细看, 还是分辨得出。
慕天昭自幼经历过灭门之痛, 嘴角虽总噙着浅笑, 但整个人像被沉甸甸的山压着, 从未有过喘息。
他眸色虽浅, 却让人看不到尽头。
此刻的季朝木却不同, 眉目清隽明亮,看起来没有半份压抑之感。
悠悠回礼,侧头看向季深。
顶着赫无荆的壳子,季朝木认不出这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季深,季深却认得他。
季深长睫垂下,握紧她的手“阿姐,走了。”
季家与赫家往日并无交情,赫家主向季家要来季深后,逐渐开始有了交集,越走越近。
上元佳节,季家主带着季朝木前来拜访。
赫家主原本有些担忧,季深如今因万鬼咒变得痴傻,整日被关在柴房中,若季家主反悔要带走季深,上哪赔一个季深给他。
好在,季道鸿并无此意,单纯来拜访后便携子离去了。
送走季道鸿,赫立山来到房门紧锁的柴屋外,多少有些良心不安,嘱咐下人道“今日佳节,给他准备些好吃的,屋子也打扫干净。”
他倒不是故意让季深住在简陋的柴房,而是这块地,处在极阴之处,最易滋养出阴魂,方便万鬼咒发作时,他施展换魂之术。
季深留在赫无荆身上的两缕魂,已经歇息了。
季深从房屋角落起身,目光透过窗户,看到夜空烟火漫天,热闹非凡。
一个倩影在烟花消散之际,翻窗而入。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赫灵爻从储物袋里,拿出油纸包裹的鸡腿,热腾腾的板栗,芙蓉糕摆在茶几上。
她环顾四周,爹爹总算肯让人整理这屋子了。
柴房里多了桌椅床榻。
为了降低赫家主的警惕心,季深真身一向以痴傻面容示人,对赫灵爻也是。
他呆坐在地上,静静看着面前东西,没有要吃的意思。
赫灵爻习以为常,将鸡腿肉分成小块小块的,用玉著喂给他。
她弟弟多,府内虽有下人伺候,她闲暇时间也会照顾,因此对待与四弟弟差不多大的季深,也得心应手。
季深长睫微颤了颤,吃了大口,脸腮涨的鼓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对面,女孩斜支着脸,浅笑嫣然,比外面绽放的烟花还漂亮。
万鬼咒并非永久的诅咒,有消失的一天。
季深知晓,若他不在赫无荆身上的万鬼咒消失前,让被关在柴房的真身逃离赫家,他将被赫立山灭口。
赫家主不可能让这等事流传出去。
寻常的法术救不了他,无法让他短短几年,变得足以与世家抗衡。
只有禁术,能救他。
他从赫家宗祠盗走的禁术,是鬼术,极其凶恶。
赫家的驱鬼术,便是为了对抗它诞生。
以赫无荆的身份修习鬼术容易被发现,季深用真身修习。
偏僻的柴房,少人来打扰,为他形成天然的保护层。
春去秋来,几度轮回,季深逐渐成长为翩翩少年。
他仍想像往日一般粘着赫灵爻,可惜赫灵爻在府内的时间,愈来愈少,她总外出历练。
这几年,季家与赫家来往密切,关系甚好。
“季朝木”三字,季深从赫灵爻与赫家之人嘴中听到的次数,变得愈来愈多。
两边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近些年的密切走动,外界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是季赫两家有婚约之说。
季家嫡子季朝木,拜于第一仙宗门下,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
而赫家三小姐,更不必说,花容月貌,小小年纪驱鬼之术直追赫家主。
两人称得上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季深每每听到这番言论,心情便跌到谷底,更让他不悦的是,赫家不少人竟也信了。
有的人心胸开阔,海纳百川,装着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有的人心里却只有块小地方,只装得下寥寥数人。
在数不清多少次的万鬼咒折磨下,季深心里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只装得下,他唤做阿姐的赫灵爻。
其余众生,与他无关。
也因此,他愈来愈无法容忍,赫灵爻身旁有其他人的存在,无论是谁占据了赫灵爻的视线,季深将其毁掉的念头,便如潮水般涌来。
好几次险些付之行动,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
迄今为止,他仍是阿姐最亲近的存在。
白日,他在赫灵爻面前扮演乖巧的四弟弟赫无荆,夜间,他扮演赫家可怜的呆傻养子。
赫灵爻每个在赫家府邸的深夜,一如当年,会偷溜到柴房来看望他。
今夜亦是。
悠悠熟练地翻窗,落入昏暗的房间。
在轮回镜中,化身赫灵爻久了,长年累月,体验赫灵爻的喜怒哀乐,悠悠意识变得模糊,身为路悠悠的记忆被淡化了,变得真如赫灵爻一般。
她一双泛着紫眸的天眼,越发厉害,任何人的魂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眸。
“我明日要去历练,不能来看你了。”
穿着一袭白衣,襟带深红的少女,蹲在季深身前,拿起布老虎在他眼前晃了晃。
知道小老虎对季深的重要性,她极为爱护,用法器给它铺了个干净的小窝,以免受潮生霉,但质地不好的布老虎过了多年,饱经风霜,不少地方破烂了,里面的白絮露了出来,
悠悠从怀里摸出准备好的针线,将破烂的地方缝补了番,又塞还给季深。
不知不觉,八年过去。
当年送她海棠花环的小孩,变成与四弟弟一般的小少年。
可惜他的双目依旧无神,无论她如何做,对方始终不肯多做出半点表情。
修行了整日,悠悠眉间染上倦意,坐在茶几前,斜支脑袋小憩了会。
室内寂静半晌,坐在对面的少年,一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低唤了声“师姐。”
顾赦抿紧唇角,在轮回镜待久了,师姐快以为自己是赫灵爻了。
这不同寻常。
有人在刻意淡化她作为路杳的记忆,才会如此。
至于这人是谁,显而易见。
鬼王送他与师姐入轮回镜,不单要他替他找到正确答案,还存在着其他想法。
不过,正合他意。
顾赦拨开悠悠额前碎发,眼神晦暗。
他不仅要得到轮回镜,还想要得到,师姐一缕情思。
次日,悠悠离开了赫家,前去古灵渊历练。
此行她是受季师兄的邀请,季师兄便是季朝木。
几年前,她拜入仙宗。
小几岁的四弟弟嚷着要一起,可他从小病弱,比同龄人孱弱些,随悠悠去仙宗后,时不时被同门欺负。
担心被她发现,会不让他继续待在仙宗,赫无荆便忍着疼痛,谁也不说。
后来悠悠无意发现他身上的伤,怒不可遏,将欺负过季深的弟子全部教训了顿,上告宗门,宗门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因为季深也有不对之处。
悠悠一言不发,看着遍体鳞伤的季深,连夜带他离开了仙宗。
那宗门,正是季朝木的师门,他入宗早,辈分高些,虽与悠悠年岁相差无几,悠悠也唤他一声“师兄”。
到了约定的地方,悠悠看到一群曾经有过半月同门之情的仙门弟子。
为首少年背负长剑,容貌温润俊逸,看到她,弯唇浅笑,起身将她迎了过去。
悠悠坐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一群仙门弟子都神色萎靡,闷闷不乐,她看向季朝木,他眼底带着青晕,仿佛许久未睡好了。
察觉到她的疑惑,季朝木轻声道“别介意,此次仙门大会,大家都未表现好。”
悠悠恍然大悟,前几日仙门大会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各大仙宗的天之骄子们,被个名不经传的小仙宗弟子一一击败,让人在头顶上夺得了榜首。
那小仙宗弟子,似乎姓路。
悠悠记得大会前,季朝木是最被看好夺得榜首的弟子之一,没想到,早早遇到路姓弟子,出局了。
看出季朝木眼底的灰败,悠悠想了想,安慰道“那姓路的,一听就不是好人。”
季朝木失笑,眉眼间的颓意淡了些,摸向储物袋“我上次去妖界,带回些”
顿了顿,他收回手“罢了,待回去后给你。”
悠悠不明所以,百无聊赖地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灵珠。
这是四弟弟送她的,每次她外出历练,他都嚷着要她戴上,说这样,就像他跟在她左右般。
想到赫无荆,悠悠有些头疼。
从小就像小尾巴跟着她,现在都不改,她做什么,哪都有他,像块年糕一样,又甜又粘人。
她抚摸灵珠之际,珠身悄无声息地闪了闪,里面有个小纸人形状的身影。
休息片刻,悠悠随众人一起前往古灵渊。
三日后,远在千里之外的赫家府邸。
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回荡在空中。
明月高悬,坐在飞檐之上的少年,一袭红衣,修长的手指握着短笛,皮肤苍白,仿佛从未见过乌阳般。
几个纸人向他弯腰行礼,嘀嘀咕咕禀报着什么。
皎洁的月光洒落,清风拂面,季深看向其中一个纸人。
“古灵渊,危险危险。”
安排跟随阿姐的纸人着急禀告。
季深抚着短笛,俊美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古灵渊曾是上古神灵陨落之地,灵渊底下,埋葬阴魂无数,历经千万年间,早已化作恶鬼。
他让阿姐莫要前往,她坚持。
古灵渊最近不太平,不少恶鬼从深不见底的渊底爬了出来,为祸四方,她无法坐视不管。
而那群邀她前往的仙门弟子,初出茅庐,妄想还古灵渊四周小镇一个太平,季深心道,有这个功夫,不如花些钱财,劝小镇百姓搬离灵渊。
不过他们可能不愿。
前不久仙门大会,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宗门弟子击败,他们就指望阴灵渊之行,捍卫宗门地位,扬名立万。
季深拂袖,所有叽叽喳喳的纸人消失不见,独留跟去古灵渊的那个。
他捏住纸人,坐在泛着凉意屋脊上,左腿支起,借着月光打量纸人许久,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阴郁。
“让你与他同行,遇到危险,看谁救你。”
对付恶鬼,与对付修士不同,季朝木等仙宗弟子或许实力非凡,但面对恶鬼,少有经验,到时候只会拖阿姐的后腿。
季深虽想同行,但以病弱的赫无荆身体前往,帮不了阿姐,以真身前往
他看向月光中,苍白皮肤下泛青的血管。
修习鬼术后,他开始惧怕阳光,白日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寂静的黑夜,才敢光明正大的走出房门。
而这些,不能被阿姐发现。
冷风吹过,纸人忽然扭动起来,在季深眼皮底下,化作一团轻烟,灰飞烟灭。
季深愣了愣,眼神顺变。
一袭鬼魅般的修长红影,消失在皎白的月色下。
狂风呼啸,犹如刀刃刮在身上。
悠悠不断下坠,被一股恐怖力量拖入深不见底的阴灵渊。
头顶光亮愈来愈小,隐约可听到几声焦急的“灵爻”、“赫灵爻”
古灵渊的鬼物非比寻常,就在方才,她帮一群人挡下鬼物袭击,自己却不慎被抓住。
渊下,鬼哭狼嚎。
黑暗的深处,无数只饮血茹毛的鬼物涌来,要将悠悠瞬间吞没。
灵渊边上,一群仙门弟子脸色大变,季朝木看着掉落下去的身影,素来稳重温润的面容浮现出惊慌之色。
“灵爻”他大喝一声,就要跃下。
旁边同门死死拉住他“季师兄,冷静些”
千百年,掉入古灵渊的人都无一生还,尸骨无存,赫灵爻为救大家已经牺牲了,他们不能让季朝木跟着送死。
“从长计议”
密密麻麻的鬼物涌来,悠悠受伤过重,视线一片模糊,浑浑噩噩地阖上眼。
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唤着她熟悉的称呼。
“阿姐。”
在鬼哭狼嚎中,这清晰的两字落入悠悠脑海中,如一滴水珠坠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
悠悠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有千斤重。
她颈间挂着的灵珠一闪,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将坠落的身影揽腰抱起。
渊中扑来的鬼物,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又兴奋地扑了上去。
季深洒下一堆纸人。
这些纸人手持刀剑,变大环绕在四周,与扑来的鬼物死斗。
不知过了多久,季深抱着怀里的女孩落在渊底,纸人阴兵快用完了,渊内的鬼物却层出不穷。
他抿了抿唇,这时候,地面颤动起来。
包围他的鬼物纷纷散开,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
在灵渊底下,吸收了千万年阴气的怪物,足有十丈高,三头六臂,粗壮的手脚布满猩红的眼睛,随手一扫,将就近的鬼物吞入喉中。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它背上多了只眼,这鬼物靠吞噬同类变强,
渊底骷髅满地,常年与死尸鬼物相伴,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个鲜活气息,怪物兴奋起来,一拳朝季深袭去。
光线昏暗的渊底,陷入一片混乱。
鬼物嚎叫声此起彼伏,许久之后才消失,动荡不安的古灵渊底,逐渐恢复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
一条藏在草间的小蛇,警觉地缩起身体。
乌靴从它上方跨过,季深满身血污,踩着遍地鬼物的残肢,背着昏厥的女孩离开。
他衣袍都是血,好在穿着红衣,看不真切。
常年被关在柴房,季深未曾见过天日的皮肤极白,红衣雪肤,眼眸透着近乎妖冶的红。
他落在地面的染血脚印,深浅不一,身形摇摇欲坠,全身都是伤,最严重的一处在胸膛。
那里有个血淋淋的窟窿,被怪物的手穿破,差三寸直取心脏。
季深环顾四周,渊内生长了一种名为死生藤的东西,藤上长满刺,靠吸食阴气而生,能长到万丈高。
他体内灵力空空如也,将赫灵爻绑在背上,一手抓住死生藤,借此藤朝上方渊口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有一缕明亮的光线出现,临近渊口了。
季深精疲力尽,走不动了。
外界似乎是白日,有猛烈的阳光从渊口照入。
鬼物都畏惧猛烈的阳光,季深以人身修鬼术,也是怕的。
临近渊口的地方,有个石洞。
他将赫灵爻靠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阳光落在她身上,那面无血色的脸颊,变得红润了些,
被放下时,赫灵爻若有所感,搭在季深肩膀的手微动,摸到陌生的花纹。
她湿润的长睫微颤,沾染了血渍。
季深伸手,欲抹去那碍眼的猩红。
毫无防备地,他的手暴露在烈阳下,原本被死生藤上尖刺扎得血淋淋的手,冒起焦烟。
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比胸膛被贯穿的地方都疼。
季深苍白的手指蜷起,狼狈地收回。
阳光洒下的面积变大了些,季深不得不整个人缩到昏暗狭窄的洞内。
赫灵爻被他放在洞口有光的地方。
他躲在与她光影一线之隔的地方,脸色煞白,静静看着她,威慑暗处觊觎女孩鲜活气息的鬼物。
这时候,上方传来动静。
一道身影借助死生藤,不断下落。
又一鲜活的气息传来,原本在暗处,被季深威慑的鬼物,不假思索朝来人扑去。
季朝木挥动赤剑,一一斩杀。
季朝木本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谁知垂眸便看到,唯一日光笼罩的地方,纤瘦的身影浮现。
他大喜过望。
灵爻运气很好,竟落在了凸石上,阳光猛烈,这些鬼物也不敢轻易靠近她。
季朝木迅速落下,打量赫灵爻伤势后,给她喂下丹药。
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将赫灵爻背了起来。
悠悠意识昏沉地醒来,手指落在他衣裳,触碰到肩膀上的叶纹,浑噩的意识有些茫然,分不清在梦境还是现实。
丹药在她体内发挥作用,她微动了动。
“灵爻,”
察觉到背上的动静,季朝木微紧的嗓音响起。
悠悠纤长的手指微蜷了蜷,沉沉的眼皮虽无法掀起,却听出了是谁。
是季朝木的声音。
隐隐感觉到有阳光落在身上,格外的温暖。
悠悠垂睫,昏睡过去。
在无人注意到的阴暗角落,红衣少年捂着心下三寸之处,也撑到极致,面色苍白而不甘,倚着石壁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悠悠已身处赫府。
此时正值深夜,烛灯静静燃烧着,她掀起长睫,抬眸便对上一双浅眸。
悠悠有瞬间茫然,记忆里,好像有个相似的面容。
想不起来,她摇了摇头,被侍女搀扶坐起身。
悠悠靠在床头,看到侍女端来的药碗,不习惯旁人喂,她欲伸手接,一只手拦在她前面。
“我来吧,”侍女一愣,抿唇轻笑地交给季朝木。
“不用了,”她唇色苍白。
季朝木浅笑“别与我客气。”
汤药递到眼前,她只好张嘴喝下,润润嗓子后,朝季朝木道谢。
“季师兄舍命相救,灵爻不甚感激。”
季朝木摇头“是你运气好,没有落到渊底。”
她没说话,看向他缠着药布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季朝木抓着死生藤下来寻她,持剑的双手被刺扎伤,若非她落在凸起的石壁上,季朝木此行,怕也有去无回,这份情谊,未免太重了些。
她一声不吭地喝着药,长睫微颤,看了看季朝木的肩膀,又看向自己的手。
她那时意识不清,摸到的肩上绣纹,最初似乎是花纹。
还有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叫她“阿姐”。
“阿弟呢”悠悠忽然道。
三小姐虽有好几个弟弟,却只唤赫无荆阿弟,侍女心领神会,道“四公子昨日患疾,在房内休息。”
四弟弟身子骨弱,时常闭门养病。
悠悠不疑有他,思忖间,低头又喝了勺药,结果咬到了块糖。
喂她糖的少年轻笑。
她眨了眨眼,也弯唇笑了下。
嚷嚷闹闹闯入室内的几个弟弟,瞧见这幕,一个个睁圆了眼。
来看望女儿的赵夫人,见他们一脸八卦的模样,没好气地将小儿子们轰出去。
赫无鸠是赫灵爻最小的弟弟,赫家七公子,被赶出房门后,还探头探脑地趴在门前,与五哥六哥道“他是不是喜欢三姐姐。”
“不知道,”赫家六公子摇摇脑袋。
年满十岁的赫家五公子,略一思忖,神神秘秘地朝两个弟弟招手“我有办法知道。”
悠悠在床上躺了几日,终于养好了身体。
得知赫无荆还在昏睡中,能下床后,她去看望。
少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盖着厚重的被褥,手脚却冰凉至极。
守在一旁的赵夫人,说起他病倒时,不住抹泪。
“晌午阳光正好,他在院里的花树下,正拾起几朵海棠,突然吐了口血,昏倒在地,之后一病不起,请来的医药师也寻不到缘由,只说可能是神魂受到了惊吓伤害。”
悠悠皱眉,手抚上赫无荆的额头,想起落入灵渊时,隐约听到“阿姐”两字。
不是赫无荆的声音,她回忆着音色,不自觉想到季深。
离开赫无荆房间后,悠悠本欲去柴房,出门便遇到即将离去的季朝木。
赫无荆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海棠树。
晚风吹过,花并着叶子簌簌飘落,季朝木站在树下,前来告别。
悠悠走过去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启程。”
季朝木摇头“家母来信,有要事。”
几个躲在暗处的小身影,瞬间激动起来。
“五哥,真的有用吗。”赫无鸠睁着圆溜的眼睛。
赫家五公子拿出刚让季朝木吃过的糖“当然有用,这加了诱情散,但凡他对三姐姐有一丝情意,都逃不过,且看着吧。”
季朝木从储物袋拿出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我去妖界时,摘到的姻缘花,此花遇到命定的姻缘,才会绽放,我觉得有趣,便多摘了几朵,送给你。”
悠悠对姻缘花有所耳闻,将盒内一个粉色的花苞拿了出来。
“多谢。”
“需要滴血,”季朝木提醒道。
他将盒内另朵取出,率先凝了滴血在上面。
悠悠见状,好奇地跟着凝了滴血,她正怀疑是不是真的,就发现季朝木手中的姻缘花,在夜色中,绽开娇艳的花瓣。
季朝木愣住,握住姻缘花的手指微紧,心脏忽地跳快了许多。
是她。
真的是她。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做出平日绝对不会做的逾礼举动。
“阿姐呢,”
室内,真身还在古灵渊的季深,在赫无荆体内的碎魂终于清醒过来。
他哑着嗓音,又问了遍“阿姐呢。”
侍女忙道“三小姐刚来过,才离开不久。”
知晓她无事,季深松口气,得知才走不久,起身披了件厚重的裘衣,
他在下人簇拥中,走出房门,廊道悬灯风中摇曳,
季深抬眼,停下脚步。
他看到院子里,亲手种的海棠树下,白衣少女斜靠着树干上,身前少年俯身吻了她。
两人手中,各拿着朵盛放的姻缘花。
季深脑海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静静站在原地,眼眸深处的歇斯底里,没有任何人察觉,直到唇间鲜血溢出,“噗”地吐了口血,昏倒在地。
另边,忽然被按在树上,面对凑近的温润面容,悠悠险些吓呆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骤然侧过脸,左脸与对方嘴唇堪堪擦过。
她推开季朝木,惊呼声在走廊响起。
“四公子”
悠悠侧头望去,看到倒地的赫无荆,顾不得其他,赶忙过去。
身前一下变得空落,季朝木有片刻的失神,望着手中的姻缘花,脸上露出落寞之色。
这时候,草木后钻出数道身影。
几个赫家少爷摸着脑袋,尴尬地看了看他,随后掩饰什么似的,火急火燎地朝走廊奔去,嘴里唤着“四哥哥”。
季府。
近几年,季家蒸蒸日上,季道鸿身上威压渐深,眉眼间多了几分傲慢。
走出书房,他抬眼看到曾经的挚爱,浓妆艳抹的女子。
季道鸿皱眉,忍无可忍道“够了,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他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才短短数年,为何变成与季深的母亲一样。
“不过多了个妾室而已,威胁不到你,你如今是家主夫人,还有何不满足的。”
徐夫人面色扭曲。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才过了多久,他就厌倦起来。
别以为她不知晓,在外的不止这一个狐狸媚子,这些年,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但即将入季家的这个,肚子里有个孩子了。
这私生子,说不定会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她岂能容忍。
季道鸿拂袖而去,却不理她。
季朝木收到徐夫人的传信,急赶回去,得知季家从近来刚出世的仙府中,得到了上古秘卷。
“东西放在你爹的秘格中,我偷听他与心腹聊天,这法术是上古秘术,非同小可,学了之后无人能敌,这种好东西,你爹却舍不得交给你。”
徐夫人拉住他的手,拿出一枚银钥。
“好在我趁他不备,偷拿到了锁钥,此刻他在书房议事,你快去拿出秘卷。”
季朝木蹙眉“娘,你说什么呢。”
“朝木,你还小不明白,你爹在外有人了,要迎进季家,还有个私生子”徐夫人浓妆艳抹的脸颊,神色变得狠厉。
“他不给你,多半想留给外面的贱种”
她紧紧握住季朝木的手“娘知道你需要这秘术,若能修习此术,你在仙门大会,岂会惨败给那姓路的小子你难道不想一雪前耻”
季朝木脸色难看。
他想到比武台上前所未有的挫败,想到古灵渊边,眼睁睁看着赫灵要落入渊底,束手无策。
半晌,他握紧了锁钥。
季朝木打开秘格,将秘卷取出,粗粗一阅,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邪术。
若是修习,修为必然大增,可自古修习邪术者,都为世间不容,没有好下场。
季朝木赶紧将卷轴放了回去,秘格合上的刹那,他又迟疑了。
若能修习此处,他修为能翻几倍,说起来,这法术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
就在季朝木内心挣扎之际,一个鬼纸人,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从古灵渊跃出,眼眸猩红。
悠悠在府内,照顾了几日赫无荆,终于得了空闲,打算去看望季深时,一则消息连夜传来。
季家被灭门了。
季家主与夫人,连带季家百余人都死于非命,凶手是季朝木。
季灵爻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如此认为的,不止是她。
她与众人匆匆赶去,看到才分开不久的季朝木,跪在血泊中,痛苦至极地捂着脑袋。
季家主与夫人的尸体横在他身前。
“季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季朝木抬头,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双目通红。
“不,不是我”
他哑着嗓音,神色浮现出极度的痛楚与无助,仿佛身处在地狱里。
季深握着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红通通的裹糖山楂。
赫无荆容貌与他真身不同,生得白净,脸颊有些肉,瞧着颇具憨态,没有任何侵略感,亲和力十足。
以至于他在惨案现场,吃糖葫芦吃的咔咔响,与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模样,也没人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他尝着甜味儿,看向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季道鸿。
父子一场,季深蹲身,抬手温柔地将他眼睛合上,却发现,对方不肯配合。
“不闭上,就挖眼了。”
受到恐吓,那双死目突然诡异地闭上了。
季深心满意足地勾唇,尽完孝道,环顾四周,看到季灵爻靠近了季朝木。
她抬手覆在季朝木冰凉的手背上,听他低喃不是自己,轻声安抚道“我知道,季师兄,你没理由,也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季深静静看着这幕,唇角的笑意凝住。
察觉到季朝木浓郁的不安,赫灵爻道“我信你,我爹爹来了,也是信你的,没有人怀疑你,你别怕,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了赫灵爻的靠近,原本不敢上前的众人,也纷纷过去询问起来。
季深神色逐渐茫然。
他看向手染鲜血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围在季朝木周围,小心翼翼问着话的赫灵爻,与对季朝木驱寒温暖的众人。
府内所有人皆死于季朝木之手,不是吗
为何大家反而可怜起季朝木,将他当作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对待,季府上下死去的人不可怜么,为何没人想着替他们报仇。
眼前的场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季深前所未有的困惑,叫了声“阿姐。”
阿姐没理他,在轻声安慰季朝木。
季深更惑然了。
是不是有的人,天生招人喜欢,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有人前仆后继替他辩解。
而有的人,犯一点过错就会被口诛笔伐,划分为十恶不赦的一类。
没等季深想明白,麻烦就落在他身上。
主动调查季家灭门之事的赫立山,在季朝木身上发现了鬼纸人的存在,一瞬间,想到了几年前被盗的禁术。
他用灵线束缚着纸人,第一时间怀疑是季深,此子怨恨季家。
他之前以为季深早已痴傻,放松警惕,可前几日,季深悄无声息地从赫府消失了,这个关口,季家灭门,多半就是此人用的鬼术。
但赫立山不解的是,就算这些年季深在装傻,他也无法盗走禁术。
宗祠只有赫家后人能进入其中,盗走禁术的不可能是他,除非有赫家人与他合作。
赫家认识季深的人寥寥无几,谁会帮他,百思不得其解,赫立山心下愈发不安。
被带回赫府的季朝木,得知鬼纸人的存在,灰暗的眸光一下有了光彩“是它是它附在我身上是它在操控我”
赫立山按住他肩膀,轻拍了拍“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幕后凶手,为季兄报仇。”
突然得知季深是林城季家子弟的悠悠,愣了许久,回到赫府后,她推开柴房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悠悠蹲身,拿出放在法器中的布老虎,指尖微紧,神情复杂地叹口气“这就是你一直装傻充愣的原因吗。”
站在她身后的赫无荆,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
季深不解,直到看到她泛紫的眼眸。
他忘记了。
她有双天眼,能看到人的魂魄,这些年,他真身虽表面装得像痴傻之人,但魂魄真实的反应瞒不过她。
季深手指微蜷了蜷。
她假装不知,数年如一日来看望他,是在,等他愿意卸下伪装的那天吗。
悠悠握紧小老虎,想起赫立山所说的鬼纸人,她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少年。
“阿弟,当年在宗祠,是你盗走了禁术对吗,”她对上季深平静的面容。
“你与季深什么关系,他威胁你了么。”
季深不答,忽然朝她出手。
悠悠早有防备,不仅躲过一击,反手击中他。
赫无荆的修为不高,季深不是她对手,额角撞上地面的石头,鲜血直流。
他站起身,指尖落在额角,道“阿姐,好疼啊。”
悠悠盯着他被染红的额角,有瞬间的怔然,下一秒,她后颈遭到击打,眼前陷入黑暗。
一袭红衣接住悠悠,将她打横抱起。
悠悠后颈泛起疼意,醒来时,听到细碎的声音。
仿佛一阵风穿过,悬在屋檐下的铜铃,发出脆响,窗外鸟叫虫鸣,伴着簌簌的落叶声。
她睁开眼,坐在床边的锦衣少年,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脸颊,眉目明亮,灿若星辰。
他弯唇道“阿姐。”
他额角有道伤,滲出殷红的血,看起来是新伤。
悠悠头晕目眩,抬眼就看到这道碍眼的伤痕,几乎下意识道“谁欺负你了。”
季深愣了愣。
那年,他在仙宗受了欺负,阿姐连夜带他离开了仙宗,之后,她每次瞧见季深哪有伤了,总免不得问一句,谁欺负他了。
季深的手微顿,眼神变得温柔。
其实他不是打不过那些人,他故意不还手。
那段时间,阿姐初入仙宗,身边围了一群有一群的人,师尊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千百位同门。
季朝木也在其中。
季深发现他的身影,快这些人被淹没了。
阿姐要看不到他了。
季深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故意挑衅一些同门,然后不还手,只挨打。
他想要阿姐多看看他,想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次,他不仅如愿以偿,阿姐还会拉着他的手,谢绝了所有人的挽留,带他离开了刚加入不久的仙宗。
季深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甜的蜜饯。
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变得越发贪婪的,想要从阿姐那,索取更多。
悠悠一语毕,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手腕被戴上了锁灵扣,体内的灵力被封,浑身发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悠悠挣扎了下,脸色发白,她不大相信赫无荆会伤害她,但此情此景,难免有些茫然。
“你做什么,四弟,”她问。
季深拨开她脸颊一缕碎发,淡淡道“阿姐,那天我看到了,季朝木在亲你。”
悠悠想说没亲到,还没开口,就听少年道“我讨厌他。”
以前,季朝木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抢走了他的父亲,他的身份地位。
如今,又要抢走她。
季朝木灭了季家,所有人却在为他辩解,没人相信他会如此。
上天为何如此偏爱他。
悠悠眨眼,想说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可少年又道“其他的我可以不在意,但是阿姐,他想抢走你,我是死也不让的。”
悠悠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四弟弟粘她,于是道“没人会抢走我,你是我四弟,我始终是你阿姐。”
季深轻笑,握住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亲昵地蹭了下。
悠悠抿唇,以前季深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如此,凑到她跟前来,无不乖巧地说“阿姐,我错了。”
这次还没犯错,怎么先撒起娇来了。
察觉到季深不对劲,悠悠看向锁灵扣“四弟,你先给我解开。”
季深却不肯,他凑近,躺在她身旁,像是小时候一般脑袋挨着她,一手落在她腰间。
悠悠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能将她轻松拢在怀里。
“四弟”
季深轻笑打断“阿姐今夜一直在唤我四弟,平日都是唤的阿弟,是不是察觉到了。”
悠悠喉间微梗,面露疑惑之色“察觉到什么。”
季深道“阿姐的潜意识很强大,本能的反应,常常快于意识的苏醒。”
“你察觉到了不是吗。”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商量般轻声道“阿姐,不要喜欢旁人,喜欢我吧。”
不出所料,女孩瞳孔骤缩,季深低笑。
阿姐很多时候,迟钝得厉害,或者说,潜意识太敏锐强大了。
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了他的情感,知道他要表明什么,所以三番四次,无意地提起“他是四弟”,试图阻止他的意图。
从震惊中回过神,悠悠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你疯了赫无荆我是你阿姐,你是我四弟”
“不是四弟,就行了吗。”
他这话,让悠悠一愣,尚未明白何意,一袭红衣出现在床边。
少年将赫无荆拽走,靠近了她,陌生的嗓音,以一种熟悉的腔调唤她“阿姐。”
悠悠瞪大眼眸,看着季深真身,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海中冒出。
季深夺舍了赫无荆
可是不对,赫无荆的魂魄分明是他自己的模样
悠悠神色不定,而凑近的红衣少年,忽地掰过她下颌,轻轻吻在她唇上。
顾赦在那刹那,心满意足起来。
而唇间的温度,让悠悠只觉天崩地裂。
她一巴掌落在季深脸上。
纵使被封住灵力,但由于受到刺激的过大,她一掌力道不小。
季深挨了一下,侧过瘦削的脸颊,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
他眼眸变得猩红,令人生寒。
悠悠的手被他捉住。
少年歪了下头,舔了舔唇角的血,继而吻上她柔软红润的手心,笑得浑不在意。
不生气,反而问她“疼吗。”
悠悠头皮发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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