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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不能视, 悠悠对声音变得极为敏感。
那人低声轻语,应是个青年男子,气息犹如飘渺轻烟般难以捉摸, 修为高深莫测。
街上人来人往, 她回头看不到对方,闻“素昧平生”之言, 只当刹那间的心悸是错觉。
想到前方还有人在等,悠悠只能作罢, 略一颔首。
她的身影, 消失在人群中。
季深神色平静, 与无数次深夜里设想的重逢一样, 他很冷静,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不知目的, 跟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直到一个青年身影出现,季深才停住脚步。
烟雨朦胧, 那人一袭天青色衣袍,背负长剑, 一手拎着干灵草和蜜饯, 另手撑着伞,站在街口等她。
待悠悠走近, 两人并肩而行,低声说着什么。
她嘴角弯起,温柔地点了点头。
除了眼盲外,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云游四方, 驱鬼除邪, 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如今,看样子是实现了,还有个道侣相伴。
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的季深,陡然发现,原来他并非能做到心无波澜。
他看向路边小摊,摊上悬挂着的永夜鬼王面具,青面獠牙,在浓郁的夜色里,那般丑陋滲人,狰狞可怖。
他现在的神情,与这面具一样的扭曲。
季深的手指按在心下三寸。
为何感到痛楚的只有他一人。
夜晚,雨下的越来越大。
季朝木将伞往对身旁女子倾斜了些,温声道“回去后,我给你加些糖,把这些干灵草熬了。”
悠悠道“无需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季朝木神色露出几分无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客气。”
她离开赫家已许久了,四处云游,没人知道她的踪迹。
季朝木昨日发现她的踪迹,匆匆寻来,正巧中元节,陪她下山驱邪以免邪灵作祟,路上买了些补药。
季朝木视线落在她被青纱遮挡的眉眼,片刻,又看向悠悠戴着的手链。
链子细长,其上有九朵莲花点缀,系在她细白的手腕上,其中六朵闪着金色碎光,漂亮极了。
季家当年虽遭重创,但家大业大,奇珍异宝之多仅此与方家,季朝木自幼见多识广,许多稀珍之物,旁人不知,他却能一眼道出何物。
这是功德链。
季朝木握伞的手微紧,正欲询问,听她道“季师兄如今是一宗之主,又要掌管偌大的季家,想来日理万机,”
季朝木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
悠悠说“笑什么”
“笑自然是因为高兴,”季朝木温润的嗓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时间过了太久,我来之前,总担心被你忘记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我继承宗主之位,不足半月,你在千里之外就已知晓,我自是高兴。”
悠悠莞尔“我周游四方,又不是闭关修行,自然会听到你的消息。”
见她没有听出半点意思,季朝木无奈,两人一路交谈,在大雨将歇的时候,来到群山环绕的一座小院落。
悠悠推开门,到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盏铺满灰尘的火烛。
“我在一个地方不会待太久,这是暂时的容身之地,室内简陋,见笑了。”
灯火照亮室内,屋子里陈设简单,看起来空荡荡的,只有书案满满当当,笔墨纸砚皆有,画好的符纸整齐地叠放在上面。
趁悠悠沏茶的功夫,季朝木在院内熬着补药。
夜风拂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声声脆响,季朝木不时朝门内望一眼,看到纤瘦的身影,眸光柔和。
他摊开手,一朵盛放多年的姻缘花浮在半空。
当年海棠树下,他赠赫灵爻一朵姻缘花,两人的姻缘花都开了,此次重逢,也是有姻缘花的指引才寻到她。
他与赫灵爻有着天定的姻缘,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季朝木小心地收好花朵,一阵夜风吹过,落叶簌簌,药炉下柴木燃烧的火焰,忽然暗了几分。
季朝木骤然警觉,手落在赤剑上,抬眸看向不速之客。
狂风卷起枯叶,漫天纷飞。
在门口现身的青年,皮肤煞白,红唇如血,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别来无恙,”季深想了想,话中带笑。
“兄长。”
他从未叫同父异母的季朝木兄长,如今道出这声,不过是表明身份而已。
季朝木看着似曾相识的面容,原本尚在猜疑,闻言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季深
竟然没死
不,不对,他是死后变成恶鬼
季朝木心生寒意,不假思索拔剑,朝季深刺去。
季深漫不经心地一躲,抬手掷出寂印,这法器形成的结界,将两人笼罩起来,把所有动静藏在结界内。
保证室内的人察觉不到这里的动静,季深才收敛起懒散的神色。
他掀起眼皮,目光刹那变得冰冷。
悠悠孤身一人多年,也没有饮茶的喜好,许久未沏过茶,如今又看不见,慢吞吞捣鼓了半晌才弄好。
发现外面一片寂静,她走出房门,一手落在门框上“季师兄”
结界内,本就落于下风的季朝木,闻言神色微变,被季深毫不留情的一掌击碎了灵核。
在悠悠又道了声“季师兄”后,冷光闪过,一条舌头被割落在地。
季朝木嘴里溢出满口鲜血,痛苦地呜呜直叫,跌倒在地,季深不紧不慢地用捆仙绳,将他绑在就近的桃花树下。
“为何不使用邪术,我本想领教几招呢,”季深居高临下看着他。
“莫非这么多年,你不曾修习过真以为不修习,就能抹去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吗。”
季朝木双目猩红,剧烈挣扎起来。
季深端详他的模样,发现谈及此事,他用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哂笑。
“时至今日,你竟还以为自己是被鬼纸人操控,才杀了季家上下几百人,骗完别人,连自己也骗,真是怯懦得,令人作呕。”
季深看向掉落在地的姻缘花,它染着血,沾染了灰尘,盛放得更漂亮了。
季深冷漠地踩过,走出寂印结界。
来到院中的悠悠,在离季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去“季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了想,季深悄无声息勾起唇角,变换了嗓音,用季朝木的声音道“方才有鬼物袭来。”
他弹指释放的鬼气,在院里徘徊,让悠悠不疑有他。
季深瞥了眼结界内的身影,将烫药倒在碗里,碗旁摆放着一堆干果。
担心她喝药怕苦,季朝木贴心地准备了不少甜蜜饯,还有一瞧就是附赠的几片酸梅干。
可他不知道,赫灵爻不怕药苦,喜欢吃酸的,并不喜欢甜的。
季深拂袖将酸梅干扫到地上,捻起大片蜜饯,一股脑倒在碗内,递给她,温声细语“药好了。”
悠悠端过碗,一口尝下许多,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好甜,甜得腻人。
她欲言又止,耳边传来季朝木期待的话语“我特意加了点蜜饯,好喝吗”
悠悠蒙眼的青布下,眉头微蹙,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口喝,而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埋着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季深险笑出声,笑意淡去后,眼底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她对他,好生容忍。
咬牙喝完甜水一般的药汁,悠悠放下碗,估摸天色,踌躇道“进屋喝点茶吧,我再练会符,就休息了。”
不知季朝木听明白意思没有,只听他轻应一声,悠悠转身回房,刚走两步,被不知哪来的石头绊倒。
她向前倾倒之际,一只修长的手臂环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揽腰抱起。
“我抱你回去。”
灯火摇曳,悠悠被放在床上,身形有些僵硬。
不知是分别太久,季朝木变了还是其他缘由,今夜的季朝木,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
略一思忖,悠悠道“帮我把桌面的灵符拿来好吗,”
季深视线落在桌面的驱鬼符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有所怀疑,想用验鬼符试探他,可惜这些灵符与他无用。
季深将灵符递给她,悠悠摸着完整无缺的灵符。
不是鬼物,她多虑了。
季深打量她的床榻,只有一个枕头,他眉梢微挑,透过窗户,看向结界内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本以为两人早已同榻而眠,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季深勾起唇角,高看了季朝木。
他真是个废物。
悠悠放下灵符,打消了疑虑,她心里仍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仿佛被人用阴暗的眼神盯着。
她想了想“喝茶吗。”
季深“不喝。”
话落,室内陷入寂静,悠悠散着乌发,坐在床边,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上闪着金色碎光的花链。
季深看到了莲花手链,目光却被她床柜上的摆件吸引。
几个淡紫色的灵炉,掌心大小。
在赫家待过多年,他对这东西不陌生,这是安魂炉,用来封锁恶鬼生前的煞戾之气,爱恨怨憎。
借着烛火光亮,季深在安魂炉上,看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季深眼眸微眯起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凶恶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衣女子,修长的指骨蜷起。
难怪
他逐渐淡忘前尘,甚至提不起报仇的念头。
他以为自己是看淡了,心境提升,原来是人间有个大师让他修身养性,消减了他的怨憎。
今日再见故人,季深心底的怨念被唤醒,安魂炉出现了条裂缝。
悠悠却不知晓。
季深眼底浮现出戾气,不受控制地要打碎这些安魂炉。
他冰冷的手伸去,被悠悠察觉到了,及时拦住。
“别碰。”她嗓音发紧,用灵力将他的手推走。
季深手指蜷了蜷,赫灵爻从小一惯沉着冷静,能让她紧张的东西不多。
发现这与他相关的东西,能让她这般紧张,季深歪了下头,无不嘲意的想她这般在意,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悠悠回过神,道了声抱歉。
“这是安魂炉,”她解释,“给”
念及提及季深,季朝木会想起季家灭门之祸,悠悠沉默了下,季朝木却主动道“是给季深的。”
“当年多亏了你看穿他的命脉,不然,放任他在世间作恶,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季深走到桌边,将茶水倒在杯中,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垂着,遮住眼底情绪,不紧不慢地细数罪恶。
他背对着悠悠,身后响起她的声音“那不是他的命脉。”
季深倒茶的手微顿,外界的风顺门吹入,带着丝丝凉气拂过他的脸颊。
听到她清越的嗓音响起,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他没有命脉,心下三寸,只不过是他受了重伤,未能痊愈的地方。”
季深嗓音莫名“是吗,他运气真不好。”
“是我运气不佳,”她轻声道。
“若非我掉下古灵渊,他不会为了救我,受此致命伤。”
灯火被风吹的摇曳了下,季深端着茶盏,漫不经心道“原来如此。”
他将茶盏递给悠悠,想了想,估计季朝木得知此事的反应,宽慰道“不必介怀,你做的很对。”
“他擅修鬼术,当日心智被杀戮之念蒙蔽,”悠悠握着茶盏。
她眉眼被青布遮住,白皙精致的下半张脸,浮现出少见的淡漠之色。
“已无药可救,我不曾后悔。”
室内灯火倏然熄灭,阴冷的风灌入室内。
无边的黑暗中,有那么瞬间,季深想要抬手,扼住她漂亮纤长的脖子,啖其肉嗜其血,将满腔怨憎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知晓他没了爱之后,恨意有多可怕
但最后,季深只无声地笑了。
他垂下青筋迸起的手,嘴角往上弯起,眼中却酝着暴虐的情绪。
“时间不早了,”他温声道,“好生休息。”
悠悠点头,门阖上的声音响起,察觉到人离开了,她紧握住茶盏的手,才缓缓松开。
她指尖发白,嘴角紧抿。
季深没有走远,出了院落,修长的身影倚在院外的大树下。
一个嗓音响起,手持折扇的男子现身道“怎么,舍不得走了,不回鬼界了。”
“不走了,”
一片落叶飘下,落在季深掌心,他垂眸,漠然碾碎。
“我要在人间玩玩。”
君烬莞尔。
他额角一朵莲花,被夜色染黑,瞧着诡异而阴沉。
“别把自己玩进去了,”他忠告。
季深侧头看向小院“放心,我只是,要毁掉她而已。”
不曾后悔好啊,既然如此,他便让她瞧瞧,何为真正的恶鬼。
劝告完,君烬转身离开,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少年,回头望了眼,低声道“兄长,为何总对永夜鬼王多加照顾。”
“呦,吃醋了。”君烬摸了摸少年脑袋。
少年脸色刷的黑了,拍开他的手,叫嚷着“我认真的”
君烬神色散漫,点了点额角鬼纹莲花“因为他最干净了,都是鬼王了,连个鬼纹都没有。”
少年懵懵懂懂,掀起衣袖“是这个吗”
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青纹,宛如厚重的枷锁,将他束缚着。
君烬唇角笑意淡了些,抚着他后脑勺“是这个。”
少年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那眼盲的女修,兄长说我打不过她,是不是她身上有厉害的法器,我之前靠近,手臂疼得厉害。”
君烬道“不是法器,那是女修身上的功德之力,莫说你,我靠近都会受到影响。”
少年不可思议“她不就是个人间的修士吗修为都没到化神境,能影响到兄长”
君烬失笑,折扇敲他脑袋。
“这女修身上积攒的功德非比寻常,你可知鬼界的往生池,像你我这般罪孽深重者,落入其中会灰飞烟灭,可那些功德加身者,甚至能原地飞升都有。”
“这女修如今的功德,落下去,能诞生出六品莲花。这等级别,她若想突破,渡劫时雷劫都会为她让步,天道不会为难她,她若继续积累功德,得道飞升只是迟早的事。”
少年恍然大悟“多行善事。”
君烬“道不同,你我已坠阎罗,用不着。”
少年“哦”了声,忽而道“永夜鬼王与我们一样,为何他不怕她身上的功德之力。”
“所以说他干净,”君烬再次点了点额角,感慨不已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鬼界的人谁没这个,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家伙。”
悠悠歇息了一夜,次日醒来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她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懵了会,起身下床。
好在她平日出门时,也是夜间,因为恶鬼只会在夜间出来作祟。
悠悠揣上昨夜画好的灵符,出门时,听到院里一声轻笑“我与你一起去。”
悠悠推辞不过,只能由他跟着。
两人离开院子时,季深斜睨了眼被结界笼罩,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换做旁人,悠悠不可能让其跟着,但季深不同,从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他最知道,如何能说动她。
趁着夜色,两人来到一座府邸,这地方有邪气。
一个邪灵附在女子身上作恶,悠悠不费吹灰之力,将邪灵铲除,随后未作停留,前往另个邪祟作恶之地。
季深跟在她左右,见她马不停蹄,整个夜晚都在奔波,重复着枯燥无味的驱邪任务,不知疲倦。
黎明来临,她才停下,摸着手腕上闪着细碎光芒的花链。
“这是什么”季深问。
“功德链,”她微扬下巴,头一次露出点笑。
季深明白过来,看着手链上,点缀的六朵金光环绕的莲花,这般彻夜不歇,是在积攒功德。
他冷冷地想,自己也是她功德之一。
既然如此,他帮她多积攒些。
季深随意抓了个人,凝血让其吞下。
承了他血的人,会失去理智,化为嗜杀成性的鬼物,以活人为食,犹如地狱出来的怪物。
没多久,悠悠便与他饲养的鬼物相遇了。
那人正在啃噬活人,被悠悠逮住,他足以与元婴境修士匹敌,在悠悠面前却不堪一击。
弥留之际,他意识逐渐清晰,脸上露出迷茫而胆怯的表情。
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嗜血的怪物,那人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悠悠,向她求救,可她看不到。
看到也无用,赫家人对作恶的鬼物,无论有何苦衷,从不手下留情。
悠悠熟练地将灵符贴在对方身上,抬指灭其生机,季深在她身后,眼神晦暗,他开始制造更多的鬼物。
刚随悠悠解决了一个变成炼狱的小城镇,季深看着遍地的鬼物尸体,蠢蠢欲动,这些嗜血食人的鬼物,作了恶,可也是身不由己的无辜之人阿姐会不会因这点无辜,对这些已无药可救的鬼物,多几分怜悯,会不会后悔杀了他们,还是觉得死不足惜。这些人同曾经的他一样,变成她的功德,她若得知,会是何心情,季深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的手却被握住,悠悠从怀里摸出药瓶,把药倒在他伤口处,撕下一块布,将他受伤的手腕包扎起来。
这是方才,有鬼物突袭,他抬手替她挡下落的伤。
季深垂眼,一言不发,之前内心叫嚣的东西,忽然沉寂下来,像滩死水。
他心想来日方长,再等等好了。
“对付鬼怪,寻常法术没用的,”悠悠道,“我教你一些驱鬼术吧。”
赫家法术季深学过,他都会,不过他不能用。
如今他是鬼,用驱鬼术会反噬。
于是之后悠悠兴致勃勃地教,季深总故意学不会。
昨夜教过的咒语,今早问,季深就忘了。
悠悠茫然地歪了下头,表情懵然,天纵之才的她,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学不会。
季深还时不时问“我是不是太蠢了。”
“不蠢,”她迟疑着,想安慰词。
“只是没开窍。”
季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开怀,半个月过去,他仍未学会任何法咒,也未画出一张符。
再一次画灵符失败后,悠悠面露沮丧。
季深看着她低埋脑袋,鬼使神差道“再来一次。”
悠悠便摸索着,轻轻握住他的手,教他用符笔在纸上勾勒,这次落笔后,悠悠感受到符纸的灵力,弯唇笑了。
“你成功了。”
风吹过她温柔的发丝,唇角少见的笑,季深忽然想起,那双令他憎恶的紫眸。
他曾无数次,想要将那罪魁祸首的天眼剜掉。
可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来,若那双紫眸还在,此刻一定亮晶晶的,漂亮极了。
是谁,伤了她
在悠悠为季深画出驱鬼符而高兴时,季深手背一片皮肤,被符纸之力反噬,像是受到灼烧般,烫起了层皮。
皮肉绽开,烧焦了。
悠悠嗅到味儿“什么焦了”
季深捂着手,语气带着点笑“粥焦了。”
悠悠在院子里煮了粥,闻言,她眼睛突然像能看到了般,急匆匆出门,将火堆熄灭。
她搅动着锅里的粥“怎么样”
季深捻出一块黑炭似的东西,放入口中,嚼了嚼“锅巴很香。”
悠悠“”
季深捻起一块,喂到她嘴里。
苦涩的味道在悠悠齿间绽开,抛开苦味,她在粥里放着的青菜、胡萝卜,还有肉末,其实焦了的味道也不错。
悠悠盛了碗,递给季深“给它吃吧。”
她煮粥是为了给院子里的那条狗吃的。
昨夜她听到些许动静,季深说有条流浪狗来了,讨要吃的,他便将其拴在了桃树下。
这狗还有些可怜,被人拔去了舌头。
悠悠小时候被狗咬过,至今都有阴影,不敢靠近,听季深说对方龇牙咧嘴,是个恶犬,更不敢靠近了。
她只将煮好的粥递给季深,让他给对方。
季深从善如流地接过,蹲在被困结界中的季朝木身前,想到昨夜险些让人用秘术知会悠悠。
他将粥倒在地上,眼神冰冷。
“老实些,不然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下地狱。”
几个月后,两道身影在暮色中,并肩前行。
悠悠道“你用驱鬼术,越发厉害了。”
她身旁的红衣青年,双手没一块好肉,全是被法术反噬的伤口,他唇角却不自觉扬起,轻笑着。
事实上,失去了喜魄,季深感受不到喜悦。
但他嘴角却不受抑制弯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时光清浅,季深逐渐变得惜血。
他不再饲养鬼物,只随与悠悠四处驱邪,一路上,不乏有人将他们当作道侣。
每当这时候,悠悠脸颊便泛着红,匆忙解释道“是师兄。”
她每声季师兄,都如警钟敲响,惊醒日渐沉溺其中的季深。
可时间一久,警钟也没用了。
这日两人驱邪回来,天已经亮了,谈及昨夜偶遇的一对有趣的师徒,季深有意逗她“我瞧那对师徒,徒弟帮忙驱鬼,师父还给他灵石作为报酬。”
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悠悠摸了摸扁扁的储物袋。
她离开赫家多年,又乐善好施,身上灵石所剩无几,囊中羞涩,寻了半晌,才摸出一块灵石。
悠悠默默把灵石塞回去。
季深轻笑,当没看见她的小动作,推开窗户,外界的清风闯入室内,
“那师徒是一对,我瞧见,她亲了徒弟一下,然后趁机把灵石抢走了,”他回过身。
“那徒弟发现被我看到了,过来惆怅地问,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我哪里知道,我连个灵石都没有。”
季深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半点不像季朝木,而像曾经伪装的赫无荆,吃了其他几个弟弟的醋后,向阿姐嘟囔着不在意。
他自以为伪装得极好,实则那些幼稚的掩饰,早把他的心思暴露了出来,让悠悠感到无奈又好笑。
季深站在窗前,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说给对方听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正说着的时候,肩膀忽地被按了下。
一阵花香袭来,窗外的桃花盛开得艳丽,季深脸颊微微一热,被柔软的唇轻触了下,清风变得柔和,搭在他肩上的指尖细颤。
“现在你也有,”季深手掌又多了块灵石。
“给你。”
季深愣住。
他握着唯一的灵石,好半晌,另手冰凉的指尖,才敢碰一碰脸颊,他修长的身影呆倚在窗边,从天亮到天黑,一动不动。
他漆黑的眼眸看着熟睡的身影,看了一夜,黎明之际,低哑的嗓音才响起。
“阿姐”
“当日你持剑穿过我心下时,可曾有过犹豫。”
没人回答,室内一片寂静。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七年过去,悠悠手腕上的功德链,坠满了金光闪闪的莲花。
与季深同为鬼王的君烬,来过一趟。
“你心软了,你爱上她了。”
季深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我的爱魄早就没了,不知爱为何物。”
君烬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季深不以为然“我在等个好时机,告诉她,她这些年积累的功德都沾染了无辜的血,这些人本不该死的,若非她当年费尽心力,将我痴傻的意识唤醒,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养出了个恶鬼,这恶鬼回来了。”
君烬“何时是好时机。”
季深侧过脸,看室内的身影,低声道“再等等。”
君烬手指穿过寂印的结界,将姻缘花拾起,瞥了眼被捆仙绳拴住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变幻嗓音,在女子面前伪装成对方的季深。
他失笑,额角莲纹如墨,提醒道“季深,不是你幻化成这人,就能与她有姻缘的。”
季深神色莫名,认真道“你想多了。”
君烬耸肩“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心中也坚信不疑,但往往,身不由心。”
当局者迷,多说无用,君烬将姻缘花塞到他手中,不知想到什么,淡声道“最后给你个忠告,若她命里的姻缘是这人,莫要让她为你动情,否则她不会有好结果。”
季深神色骤冷,将属于季朝木的姻缘花碾碎。
他不信神佛,更不信这些。
什么命里的姻缘,他不信,何况就算两人有姻缘又如何,如此更好。
他便要强求。
季朝木一直被困在结界里,被捆仙绳绑在树下,他灵核碎了,每日在树下,看着季深与悠悠来来往往。
面对没有洞察季深身份的悠悠,他无能为力,不知该如何救她。
季深曾问他为何不用邪术,季朝木只觉荒诞,他何时修过邪术,当年他就是被季深的鬼纸人操控,才酿成大祸。
若是他真修过那邪术,也不会落在这境地。
季朝木死死盯着回到房间的季深,他只能寄希望于赫家,赫家不会让她继续在外漂泊,要不了多久,就会接她回赫家。
谁来都行,告诉她,这人是季深。
在赫家找来前,他只能盼着她安好。
但一个深夜,季朝木发现,两人回来的时间比平日早了许多。
远远看到季深抱着纤瘦身影,季朝木心中一紧。
她受伤了吗。
季朝木挣扎起来,待季深走入院子,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悠悠脑袋埋在季深颈窝,素白的手紧紧抓着季深衣襟,乌发凌乱。
路过桃花树时,季深看了眼他,抱紧怀中的女子,笑了。
他这笑让季朝木心里涌起不详之感,这时候,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从他怀中溢出。
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红唇微启,隐约溢出难以忍耐的泣音,在夜里散开。
她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
季朝木陡然心生寒意,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她
快放开她
但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恶鬼将白衣身影抱进房内。
门在季深身后缓缓合上,没多久,里面的灯火熄灭。
悠悠意识不清,全身上下都热得厉害,不知抓了谁的衣襟,只觉熟悉至极,用不着防备。
对方身上冰凉,贴着舒服极了。
“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在她耳边低声,哑着嗓音问。
悠悠茫然摇头,想不起来。
“是师弟。”他道。
这称呼陌生又熟悉,悠悠只觉好似唤过很多遍,又好似从未唤过,她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任何能领走师弟这称谓的面容。
她意识朦朦胧胧的,被哄着唤了对方两声师弟,之后那人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月色被浮云遮住,只有轻薄的月光透了出来。
季深手指穿过赫灵爻乌发,托起后脑勺,在她的唇间细细啃噬着。
什么命定的姻缘,天作之合。
无关爱恨,她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
她乌发被汗润湿,如瀑布般散开,凌乱地铺散在床榻间,雪肤乌发黑白分明,刺激着他的眼球。
季深难以自持,眼眸染上浓郁的欲色,狭长眼眸露出妖冶的猩红。
要疯了。
他实在温柔不起来。
她在他身下,哭湿了精致白皙的脸颊。
“记得我是谁吗”传入耳中的嗓音,又在问她。
悠悠意识混沌,不知道,也不记得。
见她不说话,对方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像要在她心头也烙下印记般。
悠悠脑海中模糊的身影,在他锲而不舍的描述中,终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如他所愿,颤声道“师弟”
一声落,悠悠倏然睁开眼。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悠悠在良久的呆滞后,不知身在何处,四周一片白雾朦胧,身前只有面镜子。
准确来讲,是个长着手脚的镜宝宝。
它说自己是轮回镜。
悠悠可不管它是什么镜,兀自蹲在角落,低埋着头,手指在地面画着圈,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境地。
清醒后,化身赫灵爻的经历,与她而言,仿佛做了漫长的梦,梦里一举一动有些模糊。
不过再模糊,她也记得,梦见的结尾有个小春梦。
她好像与师弟神交了
她与顾赦白纸般纯净的同门之情,烟消云散,连点纸屑都没留下。
呜哇,悲怆
一夜过去,天边翻起鱼肚白。
紧闭许久的房门,忽然开了,从内走出的恶鬼,穿着松垮的红衣,衣襟不甚在意地半敞着,神情透着餍足。
他掀起眼帘,看到双目血红的季朝木,也不恼,斜倚着门,半阖着眼眸。
半月后,季深将大把糖撒在季朝木面前,他带阿姐回了赫家,季朝木仍被困在小院里。
“这是喜糖,阿姐是我的,我要娶她。”
红衣青年神色得意,却没敢说出口,请帖上,是赫灵爻与季朝木的名字。
但那又如何,季深不在意。
赫灵爻的嫁衣是他亲自挑的,即将戴着的大红盖头,盖头四角,都有他私心绣的小老虎。
他去四海仙境采了好看的仙花,编成花环,也要给她戴上。
不过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爱她。
他只是要让她知晓真相的那日,痛不欲生。
至于何时让她知晓。
再等等。
等她与他百年千年万年后,他再告诉她真相。
让她这一生都留在他身边,困在他的恨意中。
但季深没料到,在他无比期待的大婚前夕,阿姐得知了他是谁。
季深不明白她如何得知的,只不过,碰了下他左手食指一个旧伤罢了。
不过知道也无妨。
他甚至有些高兴,可以亲口问“阿姐,你持剑穿过我心下时,可曾有片刻的犹豫。”
赫灵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曾,”她道,“你当日入了魔,你不死,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可是阿姐,”季深握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像小时候放了错,向赫灵爻撒娇一样。
“他们并不无辜,”
他有许多话要说,可阿姐轻声击碎了他的幻想。
“我知道。”
季深嗓音微哑“知道什么。”
赫灵爻“万鬼咒。”
季深身陨时,出现了与万鬼咒相关的阴阳门,赫灵爻追查,很快从她父亲赫家主那里,得知了真相。
季深浑身冰凉,原本被满府邸的喜庆红绸冲昏的脑袋,如大梦初醒。
“阿姐如今知道,仍觉得该死的是我。”
“当日你不死,会死更多的人,”赫灵爻重复着这句,神色平静到近乎淡漠。
季深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被布遮住的眉眼,庆幸她看不见,不然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会怎样嘲笑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赫灵爻蜷缩在掌心,握紧的苍白指尖,逐渐松开。
“你何时,变成的季师兄。”
季深好似终于找回了点颜面“中元节。”
发现赫灵爻脸色微白,季深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功德链“说起来,阿姐修的功德里,有我些许的功劳。”
赫灵爻摸着功德链,唇角微抿“你行善事,是好事,功德不会在我这,在你自身。”
“不,阿姐误会我的意思了。”季深淡声道。
赫灵爻不甚明白,直到眼前无边黑暗中,响起季深冷漠的嗓音。
“为了帮阿姐多积攒些功德,我散血养了点儿鬼物。反正与阿姐而言,只要是沾了人血的鬼物,无论缘由,都该死不是吗,阿姐对我就是如此。”
赫灵爻脸色瞬白,难以置信地握着功德链,季深在她耳边,充满怨憎的呢喃“他们一个个罪恶滔天,才能像曾经的我一样,为阿姐的功德肝脑涂地啊。”
镇压着季深怨憎的安魂炉,彻底碎裂,他紧紧拥住面无血色的女子。
“阿姐,是不是又想杀我。可是,以前希望你一生喜乐,敬你爱你,能被你随意杀掉的人,已经死了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既杀不了我,也生生世世逃不开我,就是身殒,也一样。”
“我能追你,到六界任何角落。”
但季深输了。
鬼界的往生池边,她一身白衣若雪,乌发披散,神色疲倦地朝他笑了下。
在他眼皮底下,跳入池中。
季深并未阻止。
像他这种罪孽深重,业障满身的恶鬼,跳入往生池,才会灰飞烟灭,而赫灵爻这种功德加身之人,跳入往生池,会得新生。
季深以为她想得道飞升,甩开他,想嘲讽她的天真,因为飞升成仙,也甩不开他了。
可季深垂眸,看到赫灵爻的魂魄在消散。
他在姗姗来迟的君烬惊呼声中,跟着跃下往生池。
他落入池中,却未如想象般灰飞烟灭,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莲花从池中绽放,其中的九品莲花,将他托起。
季深茫然地捞起森森白骨。
不对不对为何他金光环绕,功德加身。
他的业障呢
他满身的罪孽呢
“阿姐。”季深突然害怕起来。
赫灵爻肉身已毁,附在白骨上的魂魄变得近乎透明。
她素白的手,轻点在他额头,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像小时候,每每要原谅他了一般。
“季深,我仍不后悔那日取你性命,”
“但我有憾,有愧,你自六岁常伴我左右,我知道你很好,从小就特别好,若能早些发现你的苦痛,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地步”
“是我没保护好你,阿弟,”
“对不起”
往生池内,绽放的九品莲花,是赫灵爻为季深攒了一生的功德。
她身上,背负着他过往的罪孽。
“以后,莫作恶了,”
季深耳边,赫灵爻声音几不可闻,又前所未有的温柔。
“也不必再躲在阴暗的角落,畏惧温暖的阳光,你可以干干净净地,信步乌阳之下。”
“就像那年上元佳节,我为你放花灯时的祝愿一样。”
“暖日相随,一生欢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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