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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老师, 您最近还好吗,皇都的生活一如往常,多雨而潮湿, 与圣地的气候大不相同, 我诚挚地邀请您到皇都来, 我有一些关于学术的困惑,十分需要请教您,而这里湿润的天气, 对您的肺也很有好处”
莱因神父将写尽的笔放在墨水瓶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信纸上的用语, 将信纸整整齐齐地折叠, 放进白色的信封之中。
在离开圣地的这些年里, 他始终保持着与老师通信的习惯,天气、学术、人际关系他在离开老师身边后, 所经历的一切,从来毫无隐瞒。
神说, 不可欺瞒。
在他并不漫长的过往人生中, 从来不记得有过什么不可与人言说之事。
人为什么不能始终洁白无瑕地活着呢。
如果违背神的教诲, 只为了获取正义的垂青, 那么, 那种欺瞒到底是一种孤高的勇敢, 亦或是仍然不可原谅的愚蠢呢。
这样的疑问在五年里的每一天, 无数次地叩问他的心灵,让他孤身一人的夜里辗转反侧, 他感到痛苦不已, 就如同胸前的十字架是最炽热的炭火, 他紧握十字架, 觉得自己恍然像是遥远的记载里罪人,正赤足行在火炭的长道上。
只有被神爱着的无罪之人,才能毫发无损地走过这条赤红之路。
那些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有罪吗,可是他们还要去走这路。
就好像走过这痛苦至极的路之后,他们的罪孽就能够被饶恕一样。
那么,如果最后也不能被饶恕呢。
这就是他深埋他心里,那唯一一件,不可向任何人提起的事。
仅仅是令他想起都会战栗不已,每次只要一提起笔落于纸上,字字句句,都难以成形。
如果能够说出口,那么,那应该是一个疑问句。
关于这教廷里,最至高无上的主人。
在五年前那个夜晚,在他所错过的那场历史变动的另一面,教皇大人,到底隐藏着一张怎么样的脸呢
在许多人永生难忘的那个夜晚,不虔诚者罗德里克卡佩彭斯刺杀教皇大人,而皇帝陛下伤心过度,从此卧床不起,他所留下的权利真空,顺理成章地被他的儿子,凯撒所填补。
每一页史书都如此书写,人们口口相传,白纸黑字,像是黄金镀了一层足以放入殿堂的金边,无可动摇的宣告着不可怀疑的真实。
唯有他,始终无法释怀,每一次惊醒的夜里,都会在梦里看见那轮银白的圆月,那月亮悬挂着冷蓝的夜空里,边缘里淌下银色的流水,漫过白色的长阶,有鲜红的血在银色的月光里悄无声息地泅出,如同一片蔓延的红色海潮,覆过白月,无声无息,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猩红。
而在那猩红的世界之中,隐隐约约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仿佛是审判一般地质问着他。
明明是安静,又冰冷的眼睛,毫无感情,甚至因为太过漠然,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每一夜每一夜,出现在鲜血滔天的梦里,却仿佛是在那么严厉地谴责着他,让他难以释怀,让他夜夜惊醒。
于是他终于感到难以忍受,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觐见皇帝陛下。
在一切发生的那个夜晚,当事人唯有罗德里克卡佩彭斯和教皇大人两人,前者早已归于尘土,后者也回归圣地,只剩下那夜曾经与教大人长时间独处的皇帝陛下,在时移世易之后,那尊贵至极的衣袍上或许还沾着那夜尚未散尽的粘稠血气。
在神父从前的经历里,觐见那位皇帝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皇帝陛下虔诚而慈悲,对每一个神职人员以和善宽容而颇有美名,事实上年轻的神父曾经无数次前往皇宫之中,为那位温和的老人讲经论道,亦或是祈福驱祸。
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中,皇帝陛下应当会比以前更加殷切地期望来自神的安慰。
他并不是要斗胆去询问什么,他只是想去见一见已经几乎与世隔绝的皇帝,窥见他眼底悲伤与愤怒的清光,就会心满意足地放下心中的怀疑,放下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回到千篇一律的过往生活中去。
但是,他觐见的请求,却一次又一次石沉大海。
而每一次的悄无声息,都让他心口的巨石下坠一分。
直到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坠落,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
他于是第一次转过头去,从教廷那无瑕的白色神像上挪开视线,去看神像背后的污点与阴影,它们一直存在于那里,斑驳,古旧,污浊不堪,但是,他却始终视而不见。
他感到万分惊异。
他是怎样的一次又一次地,在现实面前娴熟地移开眼睛了呢,他的眼睛像是一个聪明又狡猾的智者,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他正在看见的东西。
有眼不见。
有耳不听。
而那张巧言善变的嘴唇所曾经吐出无数动人言语,也让他感到刺耳不已。
有什么东西不正确。
有什么地方走上了歪路。
有人说了谎。
在五年前,让整个帝国的命运都为之扭转的那个夜晚。
教皇大人说了谎。
巨大的谎言从五年前那天夜晚就笼罩在头顶,遮天蔽日,人们无数次看见日升月落,习以为常,却不知道那不过是虚假的光。
神说,不可欺瞒。
但是,神的仆人,却在流血的夜晚,说出了虚假的真相。
这是魔鬼般的行径啊。
而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起,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猛然窜上脖颈,死死咬住他的喉咙,而他却不言不语,任凭那可怕的预感咬住他的脖颈,沉默地投身于故纸堆里,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依然是那个沉迷学术,虔诚而温和的年轻神父。
罪人们知道自己有罪,却还要走过那条赤红的路。
那条一旦踏上,除非死去,就再也不能回头的路。
莱因神父不自觉地握紧胸前的十字架,低声祈祷起来。
今夜,他向那位年轻的见习神父说,他寻找到了一本日记,那确实没有谎言,尽管那本日记是一本如同诗集一般的东西,每一页都言辞恍惚,仿佛一个精神病人的自言自语。
事实上,这本日记的作者绝非无名之辈,他另一本书闻名遐迩,堪称载入史册,一本塞罗卡利的呐喊曾经引得无数人对皇都魂牵梦萦,人们狂热地想要死在皇都,死在黑暗的桥下,死在落雪的街道,死在一切极尽痛苦与寂寞的地方,只要是塞罗卡利,那就是所以灵魂的归属之地。
教廷早早就禁止了这本书的发行,不洁的,不净的,不可饶恕的,不可理喻的。
可是人们曾经发疯一样地爱它。
莱因神父的目光低垂,落在那篇翻开的泛黄扉页上,油灯的光昏昏黄黄,像一片笼罩的灰尘,照亮一圈模糊的字迹。
字迹污浊难辨,只有一行字线条清晰,那纤细的线条像是锋利的刀刃,刺进莱因神父的眼睛里。
“诸神陨落,世界于血海上不朽。”
许多年前,在昏暗的石牢里,在晦暗的春夜,有雪白的魔女曾经如此仰望头顶,喃喃呓语。
过往的记忆与遥远的岁月在这一刻如此不详地重叠,纹丝合缝,仿佛它们是密不可分的兄弟。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这些久远的字迹,映射入眼中,让年轻的莱因神父情不自禁地轻轻战栗了一下。
那始终缠绕在他脖颈,挥之不去的阴冷毒蛇,仿佛在一瞬间发出窃笑,一边慢条斯理地将那对锋利的牙齿,更深地埋进他的喉咙。
阴郁的皇都冬天难得出了阳光,昨夜的雨气又被早晨的寒风送走,浅浅的枝叶投下淡薄的阴影,空气里有种游离的暖意,而当卡奥斯出现在大门口时,玛丽很明显地感到心中那维持了一早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如今,伊斯特小姐早已回到本家的宅邸居住,像卡奥斯这样来历危险的人如果再光明正大地出入其中,无疑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怀疑,而卡奥斯却比他们更早地给出了应对的办法,地下街最优秀的情报贩子展现出了惊人的变装本领,时而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时而是个相貌平平的老人那千变万化的姿态,让塔兰也啧啧称奇。
而今天,他则是一副相当少见的打扮,拄着一根精美的黑色拐杖,头上戴着最时新的贝雷帽,像个花里胡哨的小贵族,他笑嘻嘻地伸手顶了顶帽沿,眨了眨眼
“我昨天预约过的,没有迟到吧”
唯独这幅轻佻地样子毫无变化。
玛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默不作声地领着他走上楼梯,宽阔的走廊上,路过的女仆们纷纷低下头,恭敬地叫她“女仆长”。
玛丽情不自禁地将脊背挺的更直了些,这个本能的动作,似乎让身后的情报商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玛丽深吸一口气,走过转角。
这条走道是这个宅邸里无数特殊房间之一,如果不是有特意的吩咐,大多数时候是不会有下人出现在这里的,而今天却有些出乎卡奥斯预料,竟然有两名女仆,正在那里谈论着什么。
其实一位他已经很熟悉了,是好脾气的塔兰,另一名新人女仆则有一头蜜糖似的棕色短发,眉目含笑,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笑盈盈的目光在卡奥斯脸上微微一顿,下一刻,那笑容便如同花朵那样在她脸庞上热烈地绽放。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您就是卡奥斯先生吗,久违您的大名,很高兴认识您,您好,我叫席琳。”
一个女仆是不应该这样向主人的客人打招呼的。
但是玛丽却毫无阻拦的意思。
卡奥斯注意到,塔兰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
他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握住那只为了示好而向他递来的手,而是脱下帽子,按在心口,俯身,行了一个潇洒至极的礼,笑着说“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席琳小姐,如果早知道有您这样的淑女在此,我一定会带上一束美丽的鲜花。”
蜜糖色头发的女子眉梢一挑,修长的手指按在嘴角,像是被哄的很开心似的,笑的花枝乱颤。
等到他身后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他预约听见那蜜糖色头发的少女以一种超出她外表许多的成熟口吻,毫无掩藏意味地笑着说
“塔兰,刚刚他是不是刻意躲开和我的手了果然啊,好敏锐的人啊,真是名不虚传。”
“席琳”无可奈何的声音消失在紧闭的门口。
在静谧的房间里,卡奥斯静立在红丝绒地毯上,久违地感到密密的冷汗正从后背渗出。
真可怕啊。
半晌后,年轻的情报贩子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几年前,他从来不会觉得女人是这么可怕的生物。
这间宅子里,可怕的女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不过,最可怕的那位,倒是还没有出场呢。
他揉了揉脸,调整着脸上的笑容,一边在心里飞快地回忆着五年来终于有了一点进展的工作成果。
关于在许多年前被魔女袭击而毁于一旦的城市,那座卡贝罗城的,一点小小的消息。
真希望能够让她满意啊。
他想。
在悄无声息的五年里,剪除掉所有引人注目的枝叶,却将深深的根系扎入不见天日的地下,无声又坚决地蔓延向四面八方。
那位不可捉摸,又难以讨好的暴君小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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