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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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 请问您是”

    在老人们互相搀扶着离去之后,格格莱尔夫人站起身,望见庭院里的黑袍神父, 她显而易见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是教堂新来的神父,你可以叫我莱因。”莱因温和地自我介绍。

    “哦,真抱歉,这真是个动人的名字, 如果不介意的话, 请您坐下,喝一些茶如何”微胖的格格莱尔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浅浅一笑。

    “请, 这是草药茶, 能够明目清心,对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很有好处的。”

    格格莱尔夫人用丝带束起金色的长发, 将茶杯递到莱因神父面前。

    “十分感谢您。”莱因神父原本并没有停留的打算, 但是也许是因为她的口气是那么温柔亲切,以至于让他不由得也露出笑容, 接过茶杯, 缓缓地抿了一口。

    “卡隆,”格格莱尔夫人也微笑着转过脸, “玩够了的话, 也过来喝茶吧。”

    那名为卡隆的红发孩子将画笔别在耳边, 长腿一荡, 从木箱上跳下来。

    “来了, 夫人, 今天又是草药茶吗, 我想喝水果茶了”

    “是的, 您已经听说了吗自从我的丈夫离开人世之后,我便四处旅行,直到前段时间经过这座城市,我来的时候正是夏天,到处都开满了灿烂的鲜花,比这些冬日里的花朵更加的鲜艳美丽,然而令人悲伤的是,那痛苦的疾病却在这鲜花盛开的城市之中蔓延。”

    格格莱尔夫人口气柔和。

    “我的丈夫和父亲都是医生,而他们留下的浩如烟海的笔记中,却恰好有对这种传染性的疾病的抑制方法,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金发的格格莱尔夫人放下茶杯,微笑着说。

    “而即使到今天,这座城市也一直缺少医生,我本来想继续往南方而去,却只好继续留在这里也许就是一种命运吧。”

    “您可真是一个高尚的人。”莱因神父脸上露出有些动容的表情。

    “请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只是做了些不起眼的工作而已,真正起到作用的,是商会免费给我的那些草药,还有我的丈夫和父亲留下来的那些笔记,那才是真正的应该得到赞扬的东西。”

    微胖的年轻夫人表情温柔“还有,卡隆也总是来帮我的忙,如果没有他,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还说要为我画一幅画呢。”

    “等着吧,我一定会画一幅名垂青史的画,就像我的父亲一样”红发的少年咬着陶瓷茶勺,腾出手,拍了拍胸口。

    这让两个成年人都不由得微笑起来,这是个阳光明亮的冬天,天空湛蓝,不冷也不暖的冬日日光从云端洒落,莱因神父温和地询问着“卡隆,你说你们家是教廷的宫廷画师,请问你的姓氏是”

    “路亚斯。”卡隆干脆利落地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为此骄傲至极。

    然而莱因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教廷确实有专门供职的画师,被称作教廷画匠,人数大多数时候都维持在一百名左右,负责绘制大型的宗教壁画,以及各种书籍插画,为了省去许多可能出现的麻烦和问题,这些画匠家族也确实是世代相传,只是他们大多数都居住在圣地之中,世世代代都清白而虔诚,并不太可能出现在这个衰落的南方小城里。

    然而莱因神父并没有说什么,他的口气依然平和温柔“是吗那么,能够允许我看一看你的作品吗”

    卡隆眨了眨眼,又飞快地看了一眼专心喝茶的格格莱尔夫人,椅子向后倒去,一只手往后勾住那张简易的画架,翻转过来,往前一拉,说“看吧,但愿你是个有眼光的家伙。”

    洁白的画纸上浮现的是一幅庭院风景画,红火的房顶下,如同火焰一般满是盛夏的鲜花,灰白是围墙上攀满了鲜红的凌霄花,高过房顶的合欢灿烂而耀眼,像是一团团金红色的晚霞,窗台上有白色窗帘被风吹起,露出淡黄的水仙花,在夏天的风里轻轻战栗。

    而在这明媚艳丽的夏日景象中,一位金发女子坐在屋檐下,俯身拉起一个老人的手,她的头发的从肩膀上滑落,和日光融为一体。

    “基本功相当的扎实呢,色彩也很漂亮。”莱因神父仔细端详后,开口赞美道。

    红发少年得意一笑。

    “但是,为什么不画表情呢。”黑袍的神父话音一转,流露出一丝疑惑。

    在绚烂的色彩与无穷无尽的几乎要从画上溢满的花朵里,只有画面最中心的金发女子的脸上是一片空白,显得十分的怪异。

    卡隆挠了挠头,精力充沛的男孩子流露出有些沮丧的神情“我也没办法呀,不管怎么画,总是感觉不合适。”

    “是吗,那么有没有考虑过询问别的建议呢比如说你的父亲,他应该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画家吧”莱因好心提醒着。

    “我倒是想,不过恐怕我要再过一百年我才能见到他吧,”卡隆耸耸肩,“我身体健康,至少还能活一百年,而且我们俩在艺术上的审美分歧很大,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会给出什么建议,只会大骂我是个蠢货。”

    神父哑然失笑。

    只是这幽静庭院之中的短暂静谧很快便被打破,年轻的神父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站起身向女主人轻轻行了一礼。

    “非常感谢您的茶,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卡隆,也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还想和我谈论绘画的问题,虽然我的绘画功底十分的平凡,但是只是鉴赏的话,我认为我勉强是可以胜任的。”

    红发的男孩子一跃而起,茶水溅出来,打湿了衣袖,但是他毫不在意,而是兴高采烈地说“好,等着我吧”

    莱因神父笑了笑。又是对格格纳尔夫人点了点头,转过身,步履平缓地离去。

    街道上人烟越来越密集,人们看见这陌生的黑袍神父,都下意识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莱因最开始还维持着平静的步伐,可是情不自禁的越走越快,当他踏上教堂那并不长的台阶时,正在擦拭雕像的年迈执事笑着向他打招呼,但是下一瞬间却为他难看的脸色而瞠目结舌。

    老人犹豫片刻,走上前,作出搀扶的动作这个来自皇都的神父简直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一样低声询问道“莱因神父,出什么事了吗要让我去叫丹尼神父吗”

    “不用。”莱因神父勉强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大汗,他说,声音沙哑的像是生锈的铁。

    “暂时不用。”

    “格格莱尔夫人,今天已经没有人来了吧”

    卡隆伸了伸懒腰。

    冬天的黄昏暗淡的就像冬日的冷风,暮色像一条灰色的纱,缓缓地落在肩头和发上,格格莱尔夫人撩起耳边的头发,对他笑了笑“是的,等到今天晚上我把药剂配好,明天他们就可以来取了。真的很感谢你,卡隆,一直都在帮助我。”

    “我有帮你什么吗”红发的男孩子很骄傲的扬了扬下巴。

    金发的年长女士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好吧,你什么也没有帮我,那么明天请卡隆先生早一点来,要分发的药剂有些多,我一个人可能会有些麻烦。”

    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走出去老远,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那道身影依然站在门口望着他,他挥了挥手,对她大喊明天见,然后转过头,头也不回地快步地跑开。

    暮色越来越晦暗,星星点点的灯在街道之中亮起,一点一点,像是被打湿了的水渍慢慢浸润开,阴影里斑驳不定,那是许多年前曾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依然残留在建筑的重生的躯体上。像无法愈合的伤疤

    好像哪里传来孩子的笑声,又轻又模糊,格格莱尔夫人站在门口,冬夜的风一道又一道吹起,冷极了,像是刀锋过身。

    远处有铃铛的声音响起,那是巡夜的人上工的声音,她回过神,垂下头,跨进铁门里,咣当一声,锁上铁锁。

    白日里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庭院,如今一片寂静,那些在日光下灿烂明亮的花朵,也像是在夜色之中长眠不语,她提起裙摆,穿过夜色笼罩的庭院,静静地走进了宅子,宅子里并没有点灯,只有挂在窗口的风铃灯随着夜风摇摇晃晃,光晕不定,照亮了窗帘下摆繁复的花边。

    她举起桌上的烛台,点亮,慢慢的往楼下走。

    摇晃的光晕中,灰白色的台阶往着地下深处蔓延,四面悄无声息,只有裙摆摩擦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老鼠的叫声,悉悉索索,像是在四散奔跑。

    一切都笼罩在化不开的浓郁黑暗里,手中的烛台那一点点的光晕被那黑暗压住,只能照出脚下的范围,好像在黑暗的世界里穿行,从头到尾,只剩下这一线岌岌可危的光明。

    直到向下的的道路终于消失,踏到了平稳的地面上,那光晕才不再摇曳,隐隐约约的烛光,自下而上照耀着格格莱尔夫人清秀的五官,说不出的惨白和阴森。

    她沿着墙慢慢走了一圈,她走过的地方,墙上的烛台都被她手中的灯火无声点亮,一团又一团的火光在这幽暗地下亮起,照亮四面的黑铁架子和摆满各种仪器的桌面。

    黑铁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而体型微胖的格格莱尔夫人平静地放下烛台,熟练地在这阴暗的地下房间里摆弄着桌上的仪器,各种色泽的液体在不同的玻璃仪器之中晃荡,最后被倒入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中,在这个巨大的玻璃器皿中,还摆放着十数个一模一样的玻璃容器,如果莱因神父在这里,他就会惊讶地发觉,那些他曾经看见的人们从格格莱尔夫人的手中欢天喜地地领走的,就是这样的玻璃瓶。

    格格拉尔夫人面无表情地走到玻璃器皿面前,抬起左手,锋利的刀刃缓慢的抹过她的手腕,一线血珠缓缓地渗出,她漠然地垂下眼帘,望着她的血液缓缓跌落在沸腾的玻璃器皿中,烛光之中,她的眼里如同尽是阴影,阴冷而冰冷。

    “哦,格蕾丝,你终于准备把那些讨厌的家伙全部都毒死了吗,改了个格格莱尔这样的名字,我还以为你脑子坏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冷漠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格格莱尔夫人脸色一变,刀尖一转,猛然回过头“谁在那里”

    “你疯了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还有,别拿那种东西对着我。”

    那道带着一点儿讥笑的声音在黑暗的深处响起,与此同时还有轻轻的脚步声,在格格莱尔夫人紧缩的瞳孔之中,烛光的边缘浮起一道摇动的人影,像是一条游鱼游出漆黑的海面,黑色的斗篷晃动,暗红色的短发出现在光芒照见的地方,那一抹暗红色仿佛是断头铡上那一抹血迹,深深刺进了格格莱尔夫人的眼睛里。

    “贝尔”她失声尖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用那么尖锐的声音说话,听着很烦,”暗红色短发的魔女皱起眉,捂了捂耳朵,“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有我在问你吗,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曾经用自己的毒血毒死过无数人的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做一个济世救人的医生,你的毒血能够杀人也能够救人,但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后一种用法丈夫你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东西”

    “我”

    暗红色头发的魔女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点轻微的不耐烦,并不是十分严厉的语气,但是她每说一句话,便让那化名为格格莱尔夫人的魔女脸色更加苍白一分,她一步步向后退去,抵住桌面,退无可退,无数玻璃瓶子从桌面上滚落下来,跌的粉碎。

    “喂,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名为贝尔的魔女声音放的很低,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像是两盏鬼火,有着冷而锐利的光。

    “你不会是事到如今才感到后悔,想要赎罪吧”

    “你不会真的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以为这样就可以被原谅了吧,这些如今簇拥在你身边的人,会用绞索把你吊死的。”

    话音未落,贝尔向右偏了偏头,一个玻璃瓶子投掷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哗啦一声,粉身碎骨。

    “你想干什么”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金色头发的魔女俯下身,两只手紧紧拽紧裙子,拼命压抑住声音,手背上却青筋暴起,像是雨水充沛的春天破土而出的藤蔓。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从那天夜里开始,每天都在重复梦到那一天的事情,梦到熊熊燃起了火焰,梦到在大雨里流向四面八方的血,梦到饮用我的毒血而死去的人们为什么不可以后悔啊,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她像是崩溃一般地跪下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贝尔却不为所动,她垂下眼帘,冷冷地盯着她。

    “我们和人类并不是同一种生物,我以为你至少明白这一点。”

    “在那一次的行动中,所有的人都是自愿前来,你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

    那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好像割喉的利刃,切开了那柔弱的喉咙,让滚烫而激烈的鲜血奔涌出来。

    毒药魔女尖叫着抬起头,她的声音比鲜血更加滚烫“那是因为你们说那会是一切都结束的夜晚”

    “是你们说,我们的命运会在那里汇聚,是你们说从此之后我们就不用再漂泊在这个世界上,你们明明那样许诺过”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做了我们做得到的每一件事情,可是你们回报给了我们什么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太阳升起之后逃走,除了两手染上的血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们依然徘徊在这个世界上,依然要怨恨所有人,被所有人继续怨恨,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怎么还敢这样理直气壮的对我说话”

    “你为什么不像威斯汀一样,被教廷抓住,然后烧死呢”

    怨恨而悲伤的声音在黑暗里幽幽响起。

    性格暴躁傲慢的魔女面无表情,却沉默不语。

    “滚啊,滚啊”格蕾丝抓起地上的碎玻璃片,狠狠地向她丢去,“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滚出去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说的很凶狠,可是到了最后,又变成了仿佛啜泣一般的悲哀的声音,捂住脸,痛哭起来。

    一阵轻微的风拂过,是长长的黑色袍子飘动,暗红头发的魔女昂起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一步又一步踏出橙黄色的光晕,消失在黑暗里,而在门边一小块阴影像流水那样剥落,露出另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子,奥菲利亚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跟上贝尔的步伐,消失在阴影之中。

    明明走的很远了,还能听见那微弱的抽泣声,像一根从夜色中悬下来的锁链,慢慢地,勒紧某人的心房。

    “真冷啊。”奥菲利亚轻轻地说,“明明白天那么温暖,夜里,原来和皇都一样冷么。”

    街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寒凉的夜风从一侧吹来,远处有灯光一闪而过,是巡夜的人经过此处,他并没有察觉到在这条街道的正中间还站着两个女人,而是打了个大大咧咧的哈欠,白花花的胡子在风里颤了颤。

    贝尔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而奥菲利亚也沉默下来,就在这时,忽然有打响指的声音响起。

    席琳坐在花坛边,笑盈盈地望着她们。

    “会被发现的。”奥菲利亚提醒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杀掉就是了嘛,”外貌天真娇艳如少女的席琳笑嘻嘻地说,“这个地方可真是让人怀念呢。”

    而不知为何,贝尔和奥菲利亚都没有回答。

    席琳看上去也毫不在意,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笑着说“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回去啦真是,还要来看格蕾丝,明明知道她一直都是个蠢丫头呀,总是喜欢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纤细而娇小的身影,从容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夜晚街道上,悠扬的歌声像是一阵风般婉转的飘过来。

    半晌之后,奥菲利亚慢慢地说。

    “席琳,是真的从来不会后悔呢。”

    “有时候,望着席琳,就会觉得,说不定我们才是奇怪的那一个。”

    黑色头发的魔女仰起头望着冬夜的星空,呼出的气息转瞬就化作白雾,笼罩了她消瘦的面孔。

    “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那位小姐才让我们和卡奥斯先生一起来到这里的吧。”

    她低低地说。

    那件事,哪件事呢。

    哪一件都是吧。

    “说什么蠢话。”

    黑夜里,暗红头发的魔女声音凉而低沉。

    奥菲利亚偏过头,安静地看着她

    贝尔这个人,总是不停强调着,魔女是和人类不一样的生物。

    一次又一次提起,好像不这样努力地强调,就会被谁忘记一样。

    因为魔女和人类,实在太过相似。

    明明从来没有爱过对方,从来没有接受过对方,在所存在的记忆里,只有彼此厮杀的回忆,明明并不认为与自己是同类,可是当那温热的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却依然会那么强烈的感觉,那名为杀人的罪名,是多么沉重又悲惨的枷锁,一生一世,都无法卸下。

    多不公平啊,这样的命运。

    “是啊,都是些蠢话呢。”

    奥菲利亚没有试图去看清黑暗里贝尔的表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灰白的雾气在蓝黑的夜色中缓缓散开。

    “走吧,回去吧。那位精明过分的卡奥斯先生,现在恐怕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正忧虑的团团转呢。”

    当第一道金灰的霞光笼罩着清晨的小城,格格莱尔夫人推开窗户,将白色的纱帘束起,挽起头发,走下台阶,她将紧闭的大门门锁打开,嘎吱一声轻响,一双黑色的鞋子与长袍下摆出现在视线里,她惊讶地抬起头,脱口而出“莱因神父”

    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英俊非凡的年轻神父站在围墙边,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早上好,格格莱尔夫人。”

    短暂的错愕后,她笑了起来,说“请进,我正好准备了水果茶。”

    白色的水气袅袅升起,莱因神父嗅了嗅味道,笑着说“真是少见的味道。”

    格格莱尔夫人也笑着说“嗯,卡隆很喜欢这种茶呢。”

    短暂的寒暄之后,是一片长久的沉默,格格莱尔夫人犹豫片刻,放下茶杯,低声询问着。

    “可能有些冒昧,但是,莱因神父,看上去您昨夜并没有睡好,是有些什么原因吗”

    莱因神父微微垂下头,湛蓝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一丝乌云般的阴影,这让她心里一惊,然而仔细一看,又觉得那依然是一片湛蓝的眼睛,仿佛毫无阴影的美丽晴空。

    他柔和地说“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昨天夜里我在书籍的时候产生了一些小小的疑问,在考虑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附近了,是我太冒犯了吗”

    “不,怎么会呢,”格格莱尔夫人温和地说,她年纪并不长他太多,但是表现的却像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不过既然是这么烦恼的问题,那么您不如和我说一说吧,在和别人探讨的时候,答案往往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呢。”

    莱因神父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圣经里写着,神自一片光中诞生,那光无边无际,而神意识到这光中除了他之外便再无其他东西之后,便开始创造世界,造出天与地,造出山和草木,又创造出了人和鸟兽。”

    “人们在这世界上生活,享受着神无与伦比的偏爱,然而,在这世上的无数人中,有一对兄弟,哥哥杀死弟弟,当弟弟的尸骨隐藏在土地里,并且对神说,我不知我的兄弟在何处。”

    “神为此感到悲伤无比,于是他惩罚了那个哥哥,对这人世间第一个杀死亲人的人说,你将永不死去,若你建造房屋,那它必然坍塌,若你种植粮食,那它必然枯萎,你行走的路寸草不生,你只能饮用泥水,吞吃石头,即使有一天这天空坍塌,这大地崩解,你也永不死去。”

    格格莱尔夫人静静聆听这个故事,她迟疑地眨了眨眼“这个故事,我想,就算六岁的孩子都已经听过了,只是我不明白,让您到疑惑的地方在哪里呢”

    “我在想,”莱因神父十指交叉,声音低沉,“我在想,神真的原谅那个故事里的哥哥了吗”

    “什么抱歉,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格格莱尔夫人有些困惑地说。

    “我不明白,神如果想要原谅那个兄长,那么他的罪责总该是有期限的吧,就像法官审判犯人,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哪怕要判处他绞刑,那么死亡也是一种结束啊。。”

    “但是,那么宽容的,永远深爱着人,甚至愿意为了人而将自己捆上十字架的神,却唯独没有原谅那个兄长,祂为他定下了惩罚,并且宣布永不结束,那是多么漫长的痛苦啊,漫长的看不清前路,也无法回头,人是不会为了没有尽头的东西而幡然悔悟的,漫长的痛苦只会带来憎恨,神不会不明白,可是为什么祂还要那样做呢”

    格格莱尔夫人沉默片刻,忽然说“请问,莱因神父,您是不是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罪呢”

    莱因眨了眨眼睛,说“是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吗”

    年长的女性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既然这样,那我就明白了。因为犯过大罪的人,是不会这样想的。”

    “所谓的痛苦,所谓的原谅,唯独这些,绝对不是神能够给予的。”

    “哪怕全知全能,哪怕无所不能,但是唯有这些,神绝对做不到。”

    金色头发的女子微微垂下眼帘,也只是这一瞬间,能够让她被人看出,在这样年轻的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眼角竟然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因为所谓的原谅,所谓的忏悔,只会存在于犯罪的人和因这罪而得到痛苦的人之间。那是只会在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有人才会希望得到别人的原谅,也只有人才能去原谅别人。”

    “我的话或许有些冒犯,请您千万不要介意。但是我一直认为,那些前往教堂想要忏悔的人,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得到原谅,也不是真的想要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他们只是想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不可以对其他人言说的事情痛痛快快的说出来,然后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温柔而宽慰的话,就好像他们才是那个饱受心灵折磨的受害者一样,再心平气和的离去,就仿佛他已经结束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这是不对的,这中间没有发生任何与原谅和忏悔相关的事情。因为神不能原谅任何人,神不会受到伤害,至高无上,全能全善,甚至可以死而复生,可是唯独有一样,神不是人啊。”

    “那么,神能够原谅谁呢”

    “所以,神之所以让这个故事里的那位兄长永恒地活下去,一定是因为他太过于偏爱那位兄长了,所以他才感到那么悲伤,因为能够原谅那位兄长的人,已经死去了啊,他的血已经渗入了泥土之中,他的尸骨上已经生出了迎风招展的苹果树,即使诉说一万遍忏悔的话语,也不会得到回应,那个能够接受那份忏悔和给予原谅的人,早就不存在了。那么,谁还能说明他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所以神只能让他永远活着,一直一直活着,因为没有人能够制裁他,也没有人能够怨恨他,他只能怀抱着自己的罪,孤独而永恒的活下去。”

    金发的女子嘴角仍然带着温柔的笑意,可是声音却非常的低沉与悲伤。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黑袍的年轻神父沉默不语,他蓝色的眼睛低垂,这让他看上去很英俊,但是大多数人在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忘记他漂亮的外表,只会记得他那温和异常说话的口气,以及那种说不出来的,会让人感到心软,乃至于心痛的气质。

    格格莱尔夫人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第一个故事,她和她的同伴们都不一样,她是在人类的世界中长大的,虽然也不断的被背叛,可是她人生中大多数快乐的时间,都是在人类的身边。

    她是个孤儿,在一间破败的小教堂中长大,老神父是个矮小的老人,声音沙哑却非常严肃,总是会摸着她的头,缓慢地说格蕾丝,你要诚实,善良,虔诚,不可忤逆神。

    其实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所谓的神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叫虔诚,但是她却非常敬仰这个瘦小的老人,她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看见他那如雕塑一般满是沧桑的侧脸,她觉得每一条皱纹都有一个漫长的故事,都是一片枯萎的落叶。

    下着雨的时候,教堂的角落里会漏雨,滴滴嗒嗒的雨声敲击在屋顶上,和老人在神像前念诵经文的声音合在一起,清脆的,沙哑的,好像翠绿的青藤与枯瘦的老树交织在一起,绽放出新绿的嫩芽。

    而她记忆里的第一个故事是,世上曾经有一座罪恶滔天的城市,那城中的人们都是黑暗神的信徒,他们荒淫残暴,无恶不作,于是神便派出诸神去毁灭那座城市,而这时,花神便说,我的主啊,如果那城中仍有义人,你也要毁灭那城吗

    光明神便说,如果这城中有十个义人,我便不毁灭这城。

    可是那座市早已堕入黑暗神的掌心,连十个义人都无法寻到,于是诸神降下火焰和硫磺,让这座华美的城市化作灰烬与废墟。

    而那个时候她听着破教堂的雨水嘀嗒,只是一边发困一边模模糊糊地想,什么叫义人呢。

    而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老神父那样的人,就叫义人。

    为了那样的人,哪怕要允许一整个罪恶滔天的城市继续存在下去,也是值得的。

    可是,那时已经变成魔女的她,明白了这个故事的意思,却仍然认为神做的并不对。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义人,和无药可救的恶人,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普普通通的人。

    不好也不坏,一生之中并不总是做善事,也做过很多问心有愧的事情,不是义人那样晶莹剔透的美玉,这也不是恶人那样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他们那么普通的活着,就像是一块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在这个广袤无边的世界上,和所有人都一样。

    因为找不到十个义人,这些最寻常的人们也要死去吗

    因为一个人犯了罪,就要连整个人类都要全部毁灭吗

    无所不知的神,为什么会犯和她一样的错误呢

    所以当疾病席卷而来,她发现那曾经被她们带起的火焰和鲜血埋葬的城市也发出哀嚎时,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奔赴于此地。

    而曾经以利剑和怨恨抵挡她的城市,如今却以鲜花和祝福来迎接。

    她常常做梦,梦里有雨水敲在破旧屋檐上,还有在灰暗的雨水之下一台屹立的高大绞刑架,那绞索长长的垂下,空空的索套在雨中静默不语,没有人在说话,但是她很明白,那是为她而设的绞索。

    等到她的身份曝光的那一天,那些曾经献给她微笑和鲜花的人们,会再次对她报以利剑和愤怒。

    人的罪怎么能赎净呢。连神不能赎净人的罪啊。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她忽然说,“我希望那个人是您。”

    莱因神父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晴空一样的眼睛,好像永远不会下雨一样。

    莱因神父,一定也是一个义人。她忽然想。

    如果有十个他那样的义人,这个世界就应该继续存在下去吗魔女们就能够被允许活在世界上吗

    即使没有办法回去,也不能爱我们,那么在这个广阔的,被人类占据的世界上,分出一个小小的角落,允许我们魔女居住,又可不可以呢

    还有,还有贝尔。

    下次再见,如果可以的话,就对她道歉吧。

    那种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拼命推卸给别人,还要大喊大叫的说法,简直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

    格格莱尔夫人撩起耳边的碎发,微笑着,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道轻快的身影跳入庭院中,红发的男孩子把贝雷帽捏在手中,哼着不成吊儿的曲子。

    “咦,今天有水果茶哎,你怎么在这里”卡隆诧异地说。

    格格莱尔夫人正要开口,莱因神父却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

    “没什么,只是认错人了。”

    “什么”卡隆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和坐在座位上,也是一脸茫然的格格莱尔夫人对视片刻。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莱因神父却仿佛放下了什么心头的负担,脸上再次露出让人安心的温和笑容,“多谢你,夫人,和您聊天让我收益颇多。不过晨祷应该就要开始了,我需要回到教堂去。再见,夫人,还有,卡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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