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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葬礼按照她的遗愿, 一切从简。律师在葬礼过后宣读遗嘱,特地要求程安之在场。
程安之戴着一只薄薄的口罩,遮住下巴上被烟灰烫伤的地方, 身上黑色的衣服将未施粉黛的脸衬出一股病弱的娇柔。
纪司北有两日没见到她了,觉得她周身的气场更显沉静了。
自己心里装着事, 又处理着丧事的各项事宜, 面对她的姿态也跟从前不同。
方才在道别仪式上,两个人隔空相望, 彼此的眼睛里都有悲伤和压抑, 对视的一瞬间门,纪司北心里愈发空,眼神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坚定。
程安之更是率先移开了目光。
相邻而站时,纪司北伸出手握住程安之的,几秒钟后, 程安之回握住他。
手里的温度原本各自不同, 相触一会儿后, 纪司北满手的凉变得温热。
感冒了吗他问程安之。
这次倒蹊跷,程安之淋了许久的雨,身体倒无恙。她本能地摇一下头,随后把口罩揭了下来。伤口迟早要被他看到的。
怎么弄的纪司北低头蹙眉凝视这一块红色的烫伤痕迹。
程安之抿一下唇,磕的。
她晃一下他的手掌,提醒他,纪家其余的家庭成员进了这间门休息室。
程安之避开看纪泽安的视线, 平静地看向窗外初晴的天气。
纪泽安看了眼程安之, 低声问了纪风荷一句什么话。
纪风荷淡然回答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紧接着律师进门,正式宣读遗嘱。
老太太把一应房产全部留给纪风荷。
纪家的产业多半已是烂摊子,仅有的有效持股, 她分给了纪泽安的妈妈、姜茉以及姜茉的女儿。
而她剩余的私产、当年的嫁妆和以个人名义置购及存储的海外资产,全部赠予程安之。
遗嘱给我看看纪泽安的父亲在律师念出程安之这个名字时,强烈要求查看遗嘱细节,又问当时有录音或者视频为证吗老太太是清醒的状态吗
律师淡然道我先宣读文字版,稍后再为各位播放视频。
纪泽安倚在窗边抽烟,置宣读仪式于罔闻。隔着纪司北,他斜睨着戴口罩的程安之,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眼中写满不屑。
程安之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偏过头看了身侧的纪司北一眼,纪司北目光平和,深色的瞳孔里没有出现任何代表惊讶的情绪。
她又看向纪风荷,纪风荷端庄地坐在离律师最近的沙发上,跟纪司北同样的泰然自若。
遗嘱宣读完毕后,律师打开投影仪播放视频。纪风荷不忍去看,起身走远。
视频里交代的跟遗嘱里的内容一模一样,老太太眼神笃定,声音清晰。
纪司北也只看了一半就撤回目光,他偏头看程安之,程安之的眼睛漫上一层水光,但她不逃避,静静地凝视屏幕。
律师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纪泽安绕到程安之和纪司北的身后。
他伸手拍了拍纪司北的肩,对程安之说程家人苦了这么些年,眼下被老太太补偿这么一大笔,他们该很感激你吧。
程安之即刻起身将纪司北拽走。两人没走几步远,听见纪泽安又说司北,我要是你,我这辈子都没脸见程家人。
程安之的手被松掉,她反应过来时,纪司北已经冲过去扯住了纪泽安的领口。
司北长辈们急声制止。
纪司北最终没有出手,但他用轻蔑到极点的语气,轻声对纪泽安说知道外公为什么更宠你吗因为你弱啊。
他像扔掉一个最污秽的垃圾般将纪泽安推到在地。
程安之说想回2706,纪司北便带她回来。
一路上他们说话极少,彼此对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但都不宣之于口。
进了家门,程安之看到贴在客厅落地窗上的愿望清单,问纪司北是不是没有时间门完成了
有。纪司北说自己又休了三天假。
现在对自己这么不严格吗程安之笑。
纪司北耸一下肩膀女朋友跟事业同样重要。
他们在家里宅了一整天,自己动手做饭,吃完饭一起刷碗,累了互相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傍晚时坐在露台上喝茶看黄昏,到了夜晚,疯狂且投入地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肆意宣泄爱意。
第二天一早,他们乘早班机去了离澜城一千多公里远的某座南方城市。
这是昨天晚上看电影时,程安之临时起意的行程。
当时她指着屏幕里茂密的南方森林,说我好想看南方的树,南方的花。
纪司北即刻订了机票。
他们去到这座城市的动物园、电影院、博物馆,吃当地最特色的美食,看陌生的城市夜景。晚上赶到最近的海滨城市,翌日一早在海边看日出。
原来三天就可以做完恋爱中所有情侣必做的事情。第二次跟纪司北的恋爱,程安之觉得她会记得很久。
回程的飞机上程安之睡着了,纪司北看着她的睡容,脸靠近她,拍下一张合照。
这段时间门他们拍了好多的合照,都留在程安之的相机里。纪司北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得到那些照片,所以总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刻,用自己的手机里偷偷留存一些。
第一次跟程安之的恋爱的时候,他还没有学会表达自己的爱意,以至于让程安之经历了一段孤独的旅程,让她被人诟病成恋爱脑。
他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纪司北,更不是完美的爱人。
快要二十九岁的他,是在失而复得中才学会如何去爱。
但是有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确定
程安之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孩。
程静之守在父亲的病床边,又开始嘀咕他前几天偷跑出医院的任性行为。
既然决定回澜城治病,就好好听医生的话。
程文耀偏头看向窗外,问安之去哪儿了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你就别管她的事了,安之这些年够苦的了,随她去吧。程静之苦心相劝。
程文耀没吱声。
前几天下午,纪司北毕恭毕敬地坐在他对面,脸上再无少年时的傲气。
他们说了很多的话,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安静耐心地聆听,直到他拿出安之父亲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纪司北看完后,露出认命的神情。
临走的时候,纪司北对他说其实安之并不是爱情至上的人,她把亲情看得很重,她很在乎你们每一位。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过去你们一大家人团聚的时候。往后,就拜托你们好好照顾她了。祝愿您早日康复。
他深深地鞠躬,离去的背影仍像小时候那般孤傲,只是步履不再匆匆。
桀骜的少年终于成长为讳莫如深的男人。
程文耀想起他跟安之的少年时代,父亲程允仁曾对他赞不绝口,称他做事有定力,有野心,有谋略,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丝担忧,孙女程安之是偏爱浪漫的姑娘,生性天真,又有一颗玲珑心,因年幼丧母,渴望被爱,或许更适合找一个可以长久陪伴她的伴侣。
可是程安之对纪司北的感情坦率而可爱,因为这一份喜欢,她不断提升自我,从娇柔的小女孩一路成长为独立懂事的大姑娘。
如果不是两家之间门的恩怨过往被重新翻出来,他们身为后辈,心中有难以磨灭的恨嗬怎么也迈不过去的坎,他会让安之这一生顺着她的心意去生活。
程文耀也不知道自己利用弟弟最后的托言,来做这一把斩断程安之和纪司北之间门的匕首,是不是太过残忍。
那条短信上写着
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太好。做手术之前想跟哥哥交代几件事情。慧洁和未未有她娘家可依仗,我还算放心,可安之,我始终放心不下,她年纪尚幼,还望哥哥督导她多专注自我,少沉迷恋爱,近日我听到不少纪家传闻,隐约跟父亲的事情有关,或许纪司北不是她的良配,希望哥哥嫂嫂多替她把关,必要时候替她做决断。我只想要安之这一生简单平顺就好,希望程家的后辈都远离权贵纷争。
车子驶入机场高速,程安之把呼啸的风关在车窗外。
她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对纪司北说这几天我好开心。
纪司北问她那现在纪司北是合格的男朋友了吗
九十分吧,还有可以进步的空间门。
说完这句话,程安之忽然低下了头,手指沿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滑动。
她想起那天纪司北说,最好在她出国之前把结婚证给领了,这样就不担心颜控的她去到帅哥众多的欧洲会把持不住。
她正伤感,不知道这枚戒指还会戴多久。纪司北突然开口对她说“程安之,我们就到这儿吧。”
她没有抬头,任由酸涩漫入喉咙口。
“没有纪司北的程安之,也能成为最好的程安之。”纪司北单手扶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程安之的头,“我们安之未来一定会成为大艺术家的,对吧要坚持自己的梦想,持之以恒,像十七岁时一样勇敢,一样无畏,一样充满热忱。”
车子在前方路段汇入车河,他们坠入这残忍的每天都上演告别的俗世。
程安之偏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们的默契在十年前就已经成型。
她问他“那十九岁的纪司北喜欢十七岁的程安之吗”
他笑笑“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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