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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七年夏, 周姨娘去世,折邵衣大病一场。就是懒散如思衡,也开始一夜之间长大了。
沈怀楠也告假在家陪了她几天, 但是终究是事情多,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停下来。
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做,而折邵衣也马上发现这个问题了。她病好了之后便去了户部,夏忙的时候,户部还是很重要的。
两个尚书起早贪黑的忙。小花沉稳了许多,眼里多了一份了悟和坚定, 她在礼部学得很好。
河洛带着她去了枫树林里陪女帝。
小花挺不明白的,为什么姨母喜欢在里面提着一盏灯看枫林里面的夜色呢
河洛就笑, 笑着笑着又停下来。良久,她才道“许是, 夜色更能知晓她的困惑。”
小花“姨母还有困惑吗”
河洛牵着她的手等在枫林外, 点头,“是。谁都有困惑。”
小花叹气,“我最近确实是困惑的。”
她道“阿姐, 你知晓为什么我祖母不要诰命吗”
周姨娘后半生富贵,折邵衣本要替她请封诰命的,但是她一直拒绝。
小花“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今祖母下葬,我却突然想起来了。”
河洛“她是要避着唐老夫人。在她心里, 唐老夫人才是那个该得诰命的人。”
小花惊讶“但是,唐家祖母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也没有把祖母放在心里。”
河洛拍拍她的头,“我们生来富贵,所以不知道, 从泥土里爬出来的人,她们心里总存着一份不敢。”
“你祖母,便是不敢吧。”
小花听了低头,没有说话,然后道“不敢么”
连诰命也不敢要。是为了阿娘么怕有人拿着这件事情去状告阿娘以妾为母
妾室
她突然想起来了。
祖母不准阿娘叫她母亲,一直都是阿娘阿娘的。她觉得母亲是唤唐家祖母的。
小花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些悲戚。
她道“她临终之前还跟唐家祖母说,说她害怕阿娘做妾室,下辈子要有机会,她是打死也不会做妾的。”
她抬头,“阿姐,什么时候,才会没有妾室呢”
河洛摇摇头,“不知我哪里知晓,怕是还要很久,很就。”
刚说完,就见母皇提着灯出了枫树林,她急忙走过去,“可要回去歇息”
女帝笑着道“饭后消食,还饱着呢。”
小花也迎过去,一人一边跟着女帝往回走。
女帝“刚刚在说什么”
小花“说妾室。”
“太可怜了。”
女帝“是啊,很可怜。”
然后突然道“小朔之前还说要纳妾的,如今也说不想纳妾了。”
小花好奇,“为什么啊”
河洛就笑起来,“他跟着咱们一起读的书,跟咱们的念头,虽然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是有所感化的。”
“他小时候作为男人,不能感同身受,不过长大了,见识的东西多了,便也会知晓一些道理。”
她道“妾室造孽。他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孩子,自然是不能造孽的。”
小花很是满意。
她笑起来“那以后我就不讨厌他了。”
她回去之后写信给小朔,道“听闻你已经想做个人了,我心甚慰,想来你以后也是个好丈夫。”
这封信被送到了云州的小朔那边。
小朔看了信叹气,在小花眼里,他就不是个好人。刚把信收起来,就见自己的侍从进来。
他如今已经升官做了小将,人人都叫他一句齐将军。他有自己的心腹。
战场上面厮杀出来的,可以把后背交出去。只是他为王爷,这些人就不肯跟他称兄道弟。
有些甚至还觉得他有朝一日能够做皇帝。
这些兵,胆子其实是最大的。
侍从低声道“您让我们找的人,都已经找到了,就在云州府胥江县里面。”
小朔哎了一声,“这件事情,可千万要保密。”
侍从点头,“自此之后,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要是透露出去,将军可取末官头颅。”
小朔笑起来,“没有这般的严重,只他是澹台老大人的亲戚,让我秘密找的,要是传出去不好。”
澹台思正的大名,侍从还是知晓的。立马闭嘴,“末官知道了。”
小朔就告假,说要出去一日。
这件事情并没有惊动秦青凤。但是秦青凤一直留着人守他,自然知晓他避着人去哪里。
她叹气,“不用追,不用跟,随他自己去。”
属下点头,“是。”
他自然是不敢跟的,只是有些好奇,齐将军这般偷偷摸摸好费心思是想要去找谁。
这边,小朔骑着马一路狂奔,大概走了两日,这才到了一个弯弯绕绕的小山村里。
小朔停了下来。他牵着马往山里面走,在山里面还碰见了一个樵夫,他连忙问,“这里有一处青瓦屋子,不知道在哪里。”
樵夫好奇的看他,“你说的是齐员外家吧”
小朔“是啊。”
“我是他的亲戚。”
樵夫仔细瞧了瞧,“你别说,还真像。”
小朔“我是他的侄儿。”
樵夫“可齐员外说自家死绝了啊。”
小朔笑起来,“是死绝了,但我们是远房亲戚。”
樵夫看在他脸的份上,便带着他往山下去。
“哎哟,齐员外认字,长得也好,没想到他侄儿也长得这般俊俏。”
樵夫“小伙子,你说亲没有”
小朔“还没。”
樵夫“我有个女儿”
小朔,“我不想娶。”
樵夫“你是不想娶我女儿,还是这辈子不娶了”
小朔“不想娶了。”
樵夫“哎,你们城里人是怎么想的哦,我之前还想把闺女说给齐员外,他也说不娶了。”
正说着,就到了青砖瓦前。
小朔眼眶一热,“他就住在这里吗”
樵夫“是啊,他就住在这里,七八年了。”
然后道“小伙子,齐员外不喜欢出门,定然在家里呆着,你去敲门吧。”
他还要去砍柴呢。
小朔跟他道谢,然后慢慢的牵着马去了屋子门前。好似是近乡情怯一般,小朔深吸一口气,这才敢敲门。
“来了”
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然后开门。
看见他出现在门前,婆子立马就跪了下去。可见是认得他的。小朔连忙问,“我父阿爹呢”
这时候,先帝响亮的声音出声,“又是谁的小兔崽子想要来讨吃的”
他拿着一本书走出来,就看见了小朔。
然后书坠落在地,他不可置信的走了几步,颤抖着喊了一句,“小朔”
小朔跪地,痛哭出声,“阿爹,我可找到你了。”
“你怎么来了”
父子两个坐在庭院里面,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婆子给他们摆好了膳食,只几个小菜,一瓶清酒。
两个人面对面坐,彼此看见对方脸上的变化。
先帝走的时候,小朔还是个孩子,如今七年过去,他已经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了。
而先帝跟小朔想的不同,他没什么苍老。没有他想象中的以酒为生,以泪洗面。
他依旧是当年那副模样,甚至看起来比母皇还年轻一些。
小朔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
他道“母亲选了阿姐做皇太女,我就不想呆在京都了,我自小读书不好,便想做个将军。”
先帝点头,“男儿郎在世,做个将军也挺好的。”
小朔嗯了一句,“我便想着来云州,临行之前,阿姐告诉我,您就在云州,就在这里,我刚开始不敢来找你,因着离你太远了。”
而且他当时也没有想好,找到了阿爹,要跟阿爹说些什么。他有些害怕。
后来,今年他们迁营,迁移到了这里,小朔便没忍住。
小朔连忙道“阿爹,这些年,你,你还好吗”
先帝点头,“还行吧,没有我想象中的难熬。”
刚开始肯定是强烈的恨意,后来就慢慢的磨平了这份恨,毕竟人生几十年,他还要活着的。
“不瞒你说,我最先来这里的时候,便想着逃走,后来发现逃走也没用,我为皇太子,为帝,都没有真正有过谋略,能让大才能者为我所用,即便是出去有人帮我,想来也是想要利用我夺得帝王之位罢了。”
“再后来,就呆习惯了。你别说,只要认命之后,这日子其实挺好过的。这山庄里面的农户们十分和善,孩子们也很好。”
小朔听着他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听出了他情绪里面的平和,宁静。
他释然了。
小朔心里难受,他作为晚辈,是受益者,也是受害者,不知道怎么去评判母皇和父皇。
两个人都对他很好。
他放下筷子,想要问问其他的事情,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敲门。
婆子去开门,一阵儿童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他就见父皇眉头松缓的站起来,“你们怎么都来了”
小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向了最前面的孩子。这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稚气未脱,但是看的出是这群孩子的领头羊。
他手里拎了一串风干的鸟肉,上前一步,然后跪了下去,“员外,我听说你想教我们读书”
小朔惊讶的看向自家父皇。却见他点了点头,“你们不是说,要读书,还要去三里路外的村子里面吗那边还不收你们。”
小童们点头,“那先生嫌弃我们给的给的什么”
领头羊“束脩。”
小童“对,反正嫌弃我们没钱。”
领头羊“那老先生不过是个童生,可是员外您看起来跟举人老爷一般,肯定比他厉害,字也写得比他好。”
“对对对。”
小童们叽里咕噜说起来,然后最终说出了自己心里所想,“齐员外平时空闲了教我们读书,还不收银子,还给书。”
都是白给的。齐员外是好人。就是他懒散得很,不肯教书。
他们就想来求求他。
要是他们能在这里读书,不用走那么远,就可以回家干活,还可以不用受欺负了。
先帝本来都已经准备好教导他们了
但是他还是要矜持一点的。
“这个你们要拜师,自然要有个拜师之礼”
“先生,给先生跪下,都跪下。”
“先生,我阿娘说您没儿子没人送终,以后我就是您儿子了。我给您摔盆。”
“先生,我也给您摔。”
“你抢什么,我还给先生上香呢。”
“你家没钱,你买的香火肯定没有我买的好。”
“那我给先生折金元宝”
先帝“”
闭嘴,都闭嘴
孩子们都闭上嘴巴了,跪了一地,还是领头羊稳得住,恭恭敬敬的把自己手上的鸟味给先生,“以后,弟子们有什么不对的,您任打任骂。”
先帝矜持的收下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他们还没有告诉家里面呢,这是自己来求的,自己求着了,还要家里面人来送些吃的。
小朔就见他们跑得极快,有几个鞋子还跑掉了。
然后,他家父皇大人,手上拎着一串鸟道“今晚吃鸟肉。”
十分得意的模样。
小朔放心了。
他告了长假,在这里能呆一段日子。孩子们跑掉之后,先帝就回屋子换衣裳去了。
“待会要拜师的。”
他让小朔去准备茶水,“待会还要给拜师礼。”
十分郑重。
小朔“好啊。”
果然没一会,村子里面家家户户就领着孩子和腊肉啊,稻谷啊来了。
小朔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的农人。他们脸上都溢着光,像极了好像手里的孩子已经做了高官。
他笑起来,在父皇的眼神催促下,连忙接待了这么一群人。
然后领着他们行拜师礼,奉茶,最后礼成。
村子里面的娃娃们不多,统共也就十三个。领头的叫白桑年,年岁最大,也是唯一认字最多的。
他们没有学堂,白桑年就说能不能去村子里面的祭堂里面读书。
村长都同意的。但是需要先生出门。
先生不喜出门,他们都知晓。
果然,先生拒绝了。他说,“那里面下雨天还漏雨,我可不去,你们都来我家里吧,把西边收拾出来做学堂,足够你们用了。”
伺候先帝的婆子姓盛,是英国公府的人,她这些年伺候先帝伺候得好,先帝也算是对她和善。
道“你以后买菜多买些,这些孩子以后就在我这里吃,也不用回去了。”
张婆子哎了一声,欢喜的去琢磨菜肴了。
先帝又吩咐小朔,“既然来了,便是你母亲愿意让你来,那就多住几天,没事。”
他又忍不住讥讽道“哼,她那个人,还是有些良心的,只是不多了。”
刚要继续讥讽几声,白桑年带着村子里面的人都来了。
“先生,您说请阿爹他们来,他们都来了。”
先帝很满意村子里人对他的尊重。他说,“我预备让他们帮着做桌子,凳子,以后给你们读书用。”
村子里的人都兴奋起来。他们拿着图纸嗯,看不懂,然后茫然抬头。
先帝“”
一群文盲。
哎,幸亏小朔来了。
不然他都要自己动手了。
小朔就照着图纸做了一遍,然后告诉村子里面的人怎么做。
这桌子是按照京都的样式来的,做的十分好看,他认认真真帮着做完了十三张桌子。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村子里面的小姑娘们在一边快活的帮着捡柴。
等课桌做好了,小童们都兴致冲冲的坐到自己的桌子上,姑娘们却要开始回去带弟弟做饭了。
这一瞬间,在其他人眼里也许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他却觉得格外的刺眼。
先帝做了这般一桩好事,又有了好的名声,他正得意,特意拿着自己的蒲扇走过来,看见小朔看着门外,那里空空如野。
先帝“怎么了”
小朔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突然道“阿爹,你知道母亲母亲为什么要夺位吗”
先帝脸阴下去。
小朔“要是她办了学堂,那些小姑娘们,也有书读的。”
“云州已经有第一所女学了。”
先帝脸更阴了。
正在他以为自己戳到父皇的痛处时,就听他道“你以为我会输给她我这就跟他们说,要他们把女儿都送来。”
他气愤的走了,留下小朔在原地怔住,然后笑起来。
真好,父皇还是这般的性子。
真好啊
他留了几天,跟着村子里面的孩子读书,然后还去教导他们写字,吃大锅饭,等到走的时候,已经有些孩子哭了。
他们叫他,“小先生。”
小先生,真好听。
小朔离开的时候,先帝去送他,但还是没有出村子,只是他要走了,先帝还是开了口。
“你回去京都之后,帮我替你母亲问个好。”
“告诉她,若是重来一回,我定然要毒死她。”
小朔“好啊。”
他笑着上马,“阿爹,我走了,怕是不能常来看你。”
先帝叹气,“走吧走吧,别在这里惹眼,如今,我也有挺多事情要做的。”
他道“记得跟秦青凤说,我要是把这学堂做起来,给我多送些书来,我如今是要教书的人。”
小朔“哎,好。”
他回去之后,跪在营账里面请罪,秦青凤倒是没有生气,这孩子能忍到现在才去找先帝,已经是极大的忍耐了。
她让人起来,“我既然是你的姨母,少不得要说你几句。以后想去,就尽管去,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你,不用忌讳。”
小朔含泪,“是。”
他心里一直有个结,如今还没有解开。
母皇和父皇,他不能抉择。
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想得太多,自然是要患得患失,一直坐立不安。
小凤“你该回去了。”
“你要是想看望你阿爹,便可以去看望,但你是王爷,也是你母皇和阿姐的左右手,你还有更重的担子去挑。”
“云州偏远,到底不能长久留住你。”
小朔“是。”
他离开云州之前,还去见过父皇。
父皇正在教书。
很简单的三字经,他肃着脸,一个个的抽查他们的功课。小女娘们一边,小童们一边,桌子上都摆着一些纸张,墨水。
张婆子笑着道“您瞧,老爷的精神多好。”
自从有了这些孩子们,他的精神头真是越来越好了。
小朔“是。”
然后指着小女童们说,“她们家里人愿意让她们来读书”
张婆子摇头,“哪里能让,还是我们花费了银子,这才让她们来读书。”
外面的岁月已经变动颇大,但是山里面的人丝毫不觉。
刚开始怎么说也说不听,村子里面的人怎么也不肯送姑娘来,还是后来说女帝做了皇帝,以后女子也能做官,要是天赋好的,照样能够拿朝廷的银子,吃朝廷的俸禄,光宗耀祖。
“万一就有一个女子聪慧呢”
这般说多了,就有人愿意送家里聪明的来。其他的怎么说也不愿意送了。
先帝一瞧,烦人,索性掏银子买了她们的时间来读书。
“反正人也不多。”
女童们有十五个人。
好在,他的青瓦房很大,随时还能加盖。
然后还请人来做饭。张婆子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这么多人的饭食。
村子里面都说齐员外是个活菩萨。
活菩萨有银子,还有恶霸想要欺负上门,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打了。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打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就被打了。都说邪门。
只有先帝跟小朔吐槽,“看着没,你母皇心可狠,还着人看着我呢,跟坐牢差不多,哎,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着自娱自乐。”
小朔挺心疼父皇的。他说,“我也要回去了。”
先帝十分寂寥的坐在椅子上,“回去吧,你即便做不了皇帝,也是天上的龙,该有更大的作为。”
他叹气,“只是云州离京都太远了,我们不能常见。”
小朔“儿子不孝。”
先帝默默点了点头,“你和阿姐,还有小树,是都不孝顺。”
哎,他的命好苦啊。
小朔临走的时候,先帝还给他串了一串子鸟味,然后道“一定要记得跟你母皇说,我恨她,我要诅咒她的。”
小朔“是。”
“等着我的学生进京吧”
小朔“是。”
他在长明八年春回到了京都。
他回京之前,就写了信回来。于是回来的时候,便见城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有母亲,阿姐,小花
他酸涩了一瞬,牵着马走过去,想说一句我回来了,一开口就哽咽了。
他砰的一声跪下去,“母亲,儿子不孝。”
女帝赶紧扶他起来,“你这个傻小子。”
小朔饱饱的睡了一觉。
小花坐在门槛上等他睡醒,小朔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在外面,颇为好奇,“你还知道男女有别,不进屋了”
小花白了他一眼,“孤男寡女,我还要名誉呢。”
她进去,又去门槛边坐着,“这里风大。”
小朔“你倒是不讲究。”
小花“忙死了,讲究什么,咱们小时候也没有讲究过。”
她抬头,“怎么,你去了云州还能讲究”
小朔“我是个大老粗了。”
小花凑过去,“你这些年还好吗”
小朔被她瞧得笑起来,“没病,有伤,活着,很好。”
小花“那就好。”
她正在看礼部之前的典籍,将典籍一收,道“走吧,阿姐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小朔跟她一起并排走,“你好像长高了许多,但还是没有我高。”
小花“我在姑娘里面已经算高的了。”
小朔“还没许人家呢”
小花“你不也是。”
小朔“听闻你如今凶残得很,没人要”
小花“你不也是。”
小朔“哎,咱们真是难兄难妹。”
小花“是啊。”
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个,没有把小树和思衡叫过来。
小朔见了阿姐,心里高兴,但也有些难过,他说,“在云州,我见着父皇了。”
河洛点头,“我知道,秦家姨母写信来说了。你很好,小朔,谢谢你去见了父皇。”
小朔眼睛一酸,“谁也没有错,对不对”
河洛“是,谁也没有错。”
小朔深吸一口气,“阿姐,你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情,我在云州听说了。”
河洛“我是希望你回来帮我的。”
小朔点头,“我回来了。”
他离家出走数载,用了很多年才释然。也可能还没有释然,但是他可以回来面对阿姐和母亲了。
小花等两人叙旧完,默默的给两人添酒,然后问,“你们要是说好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小朔呢。”
河洛笑着道“那你说。”
小花小声的问,“我听闻你们私下里会说荤话,对吗”
小朔“是。”
小花“有多荤”
小朔脸一板正,“问点其他的。”
小花就偷偷摸摸的四处看看,附耳问小朔,“我听闻你们,你们还有那种的关系,对吗”
小朔先还没有明白,后来就明白了,怒骂道“你是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整日里想这些”
小花就缩到河洛那边去。
她道“我是听说的嘛,我就问问。”
小朔却被她这句话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看向河洛道“说起军营的事情,母亲还做了一件大功德事。”
河洛“哦”
小朔神情静下来,一脸深思,“你们知道军妓吗”
河洛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
小花点头,“我知道。姨母和我母亲当初决定大力打压青楼买卖的时候,就撤除了军妓,官妓,教坊司等。”
她道“那些女子大多数都是罪人之后,还有些是穷苦百姓家的女儿,当初我知道还有军妓的时候,也震惊了很久。”
小朔“是,当初我去的是秦家军,小凤姨母的军队里面没有那些,当时我心思不在打仗上,对其他的事情也不了解,并不关怀,直到,我们去了青州,青州是有军妓的。”
那是他最受刺激的事情。
一个个姑娘被糟蹋得不成人样,一个个姑娘被抬进去,又被抬出去。
小凤姨母带着人挑了青州军营的军妓营,还跟他们的将军打了一仗。
“长明元年就撤除的事情,到长明五年还有。小凤姨母当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但是这种事情,太多了,上有条令,下有对策,谁也不肯听。”
“我当时便觉得有些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阿姐,我愿意帮你,帮你去建成你所想要的盛世,建成母亲想要的太平。”
“我现在依旧迷惘,但是我已经不怨恨了。”
他所有的怨恨都抹平在那一声声军妓的哭喊声中。
他想,他见过宫变,见过无数人的鲜血溅在宫墙上,他以为他见过了人世间的险恶和悲惨,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发现自己见到的恶还是太浅了。
人间本就是一片地狱。
炼狱里面,他喘不过气来,但也是那时候,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他一把刀挑开一个压在军妓身上的小兵,一刀砍掉了军妓身上的镣铐。
她们不该承受这些,她们也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母亲撤除的东西,他都开始渐渐的理解。
小朔今晚上,喝了很多酒。
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小花看着这般的他,倒是有些怜惜。
“小朔真是个好人。”
她道“他跟我阿爹一般,最好了。”
能有一份怜惜他人之心,本身就是一份功德。
她扶着小朔回去,“我说,你以后在京都里面,就跟着我混吧,我好歹比你多待了几年。”
小朔醉酒,神志不清的点了点头。
宫人连忙去从小花身上将小朔扶开,给他喝醒酒汤,给他换衣裳,小花呆呆的看了一阵,然后自己回阿姐那边去了。
她坐在院子里面看月亮,河洛披着衣裳过来,“怎么了”
小花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小朔见到的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地狱存在于世这般长时间,为什么没有人去废除,反抗呢”
河洛“也许多年前,也有人想过,也有人反抗过,只是终究没有成功,又或者有些人成功了,但是又失败了,成功的那段便好似书页被撕掉了,于是我们不得而知。”
小花看着月亮,突然想,“要是往后几百年,我们到底没有成功,我们也被人撕掉了这一页,那该怎么办”
河洛静静的看着月亮,“所以,需要传承。”
“我们的痕迹,不可能被完全抹除的。”
小朔回来了,他去了兵部。
小花便有了玩伴。
她带着小朔四处跑,春来冬去,两人一个学礼法,一个跟着兵部尚书做事情,竟然还真跑出了些感情。
都到了成婚的年岁,即便他们不在意,但是身边还是有些撮合他们的人。
小朔自己也觉得小花是最适合他的。他们说得来,玩得来,口味如今也相同了。
但是小花不愿意。她虽然也不讨厌小朔,但是她也不愿意就这般嫁给他啊。
她跟沈怀楠道“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什么都是彼此知晓的,就跟一个人一样,我们成婚,就好像立马成了老夫老妻,那怎么过日子呢”
她还是想要去找一个爱自己的。
小朔被拒绝了也不伤心,“那我等等你。”
他自己是没打算娶别人了。
孩子们的事情,折邵衣没想管。这几个孩子早慧,经历的事情也多,她出主意,怕阴差阳错的给他们引错了。
她跟沈怀楠从相识相爱是很自然的,就那般在一起,成婚,生子,要说爱意从何起,何时浓,何时淡,她竟然一时间想不起,也道不明。
她跟小花说,“你只要爱你自己,成婚,男人,那都是你爱自己的时候,走过的风景,你自己喜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小花“我知道多谢你阿娘。”
她家的父母特别开明。
长明九年开春,文远侯折和光不好了。
他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突然之间不好,众人还挺惊讶的。折硕明和折宴明半夜冒着宵禁敲开沈家的门,沈怀楠便带着一家子人都去了文远侯府。
“怎么回事”
折邵衣“不是过年的时候还康健得要出去作诗社吗”
折硕明一边哭一边道“是父亲,哎,是父亲大晚上的,突然有了诗性,就要开始作诗,刚开始都拦着,他还回床上去了,结果到了晚上,趁我们不注意,他背着个小包袱去了城门口,在城门口趴着做了一晚上的诗句。”
折邵衣“我怎么觉得很是熟悉他很多年前是不是做过这般的事情”
折硕明“是啊,做过,那时候得了好几首如今流传的好诗句,便觉得是当年夜伏城门的缘由,为了写诗,又去了。”
折邵衣便不知道要如何说了。沈怀楠倒是挺感慨的,“父亲为人十分纯粹。”
说不得极坏,也说不得好,仔细想来,在做诗句做学问这件事情上,他是纯粹的。
折硕明“是啊,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再有好诗句,他的身子也垮了。”
年岁大了就这样。
折宴明“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姐姐还有妹妹们了,只是怕是赶不回来。”
折邵衣“七姐姐远在宁州,赶不回来了,八姐姐倒是可能会回来。”
折宴明“她多年不着家,这回回来”
折邵衣“这回回来,你也随她去吧,如今,她是活得最潇洒的。”
折宴明叹气,“我是她的同胞兄长,我还能害她不成。只是总这般飘着,也不好。我不懂你们,但你们也不懂为人兄长和父母的心。”
折邵衣没有多说,“那三哥哥就与七姐姐说说。”
她进去看折和光,就发现他真的老了。
折和光还是不愿意看见沈怀楠,刚睁开眼睛看见他就闭眼睛,“走走走,免得脏了我的地界。”
沈怀楠就笑了。
“这般挺好的,就是去世的时候,也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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