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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搜查并非水师所长, 谢钰便回开封府调了人,替换了孙总兵等人,开始正式顺着东北一线细细搜索起来。
马冰也加入其中。
临走前还按住蠢蠢欲动的小黄, 又布置了功课。
“你跟秋天一人一份,回来我要考的。”
小黄蔫嗒嗒同意了。
倒是高老六登门拜访,见忙得厉害,问了一嘴, 也顺势拨出一干人手来帮忙。
在黑船上被捕的余音等人也开审了。
他本人和几个随从活像河蚌成精,一字不发。
倒是那四个所谓的丫头, 神色懵懂、眼神迷茫, 其中有个很快松了口, 偷偷说之前船上确实曾有人来,好像也关着其他女孩子。
但大家都是每人一间,不得外出, 具体有多少人她们也不清楚。
“我们也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有一天晚上突然听到外面乱糟糟的, 好像有许多人在搬东西、走动,隐约有被捂着嘴拖拽的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 那姑娘还忍不住浑身发抖。
主审官员问道“你们之前认识余音吗跟他什么关系”
那姑娘点头, 说她们确实是那位余管事的丫头,平时多伺候他。
不过有时来的客人起了兴致,也会被推去伺候旁人。
主审官听了皱眉,“客人什么客人”
姑娘歪头看着他, 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就是来找乐子的客人啊。”
堂中有片刻安静,然后某种难言的压抑迅速蔓延。
大家终于意识到,这几个被解救出来的姑娘和以往遇到的受害人都不同。
她们大多岁时就被卖了, 然后关在王府中接受特殊调教,期间不得外出、不得与旁人交流,就像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和生活该是怎样的。
从王府到船上,也不过是从一个房间到了另一个房间,一座牢笼到了另一座牢笼。
她们甚至没怎么见过外面的阳光,终日与四面墙壁和门窗为伍。
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间。
只有有客人来时,她们才会被短暂地放出来,供人取乐。
但那时往往是黑夜,举目四望不见日光,唯有无边的黑夜和满天星子。
那姑娘说,那些客人来时都戴着面具,也不大说话,好像很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客人们有的很温柔,有的却很粗暴,有时她听见别的姑娘接客都会从头哭到尾。
“他们还会咬人,出血的。”那姑娘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口,很疼的样子。
主审官再问,她就不知道了。
她和其他三个姑娘都是这两个月才来的,客人也没接过几回,知道的事情很少。
若非如此,余音也不会留下她们。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黑船上确实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营生,肃亲王府被围的消息传出去后,黑船管事余音就开始转移,如今那些姑娘和原本值钱的装潢陈设都不知去向。
或许,一同消失的还有更要命的东西。
“钱财和人恐怕只是其次”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谢钰低声道。
这是他带人查抄的第五处可疑宅院了,铺地的石板砖都掘开搜了一遍,仍是扑了个空。
马冰也有点着急。
照那黑船上下来的姑娘说的,被转移的至少还有其他数名女子,如果迟迟找不到,或许再见时就是尸体了。
至于其他的
“肃亲王从不做无用功,”谢钰往门框上拍了把,微冷的空气中瞬间震起一层尘土,“他如此费尽周折拉拢人,自然会加个锁头。”
那些被拉拢的大臣甚至某位、某几位皇子偷偷来,又偷偷去,哪怕当时拍胸脯保证了,万一日后反悔,岂不是人财两空
所以,一定会有账本之类的书面证据,或是足够用来使双方心安的信物之类。
“会不会还是走了水路”马冰问。
谢钰道“有这种可能,但一定会有最重要的东西留在肃亲王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那船上贵重的陈设中不乏笨重的,若都要装船,未免太惹眼了些。”
况且之前来线索的女人也说了,确实见到小船运送了东西往东北去了。
但没有女孩子们。
当时风声紧,应该来不及立刻杀人灭口。
可若再晚几天,就不一定了。
孙总兵已经带着船队沿汴河南下,追击可疑船只去了,希望能尽快传来佳讯。
“大人,搜完了,没有”
元培顶着满头蜘蛛网,跳进来说。
“走,去下一处”
谢钰看了马冰一眼,两人一起转身出去了。
另一边。
昏暗逼仄的房间内丢着十几个蒙眼堵嘴的小姑娘,门窗紧闭,不见一丝光亮。
前不久,她们被强行喂了迷药,这会儿已经有人悠悠转醒。
外面似乎聚着几个人,高高矮矮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一个年长些的声音低低骂了句什么,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去。
过了会儿,另一个年轻些的不知问谁,“刘哥,咋办,真杀人啊”
脑袋还有些不大清醒的小姑娘听了这句,浑身一僵,蒙着眼睛的黑布很快就被泪打湿了。
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呀
话音刚落,众人都看向打头那人。
被叫做刘哥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闻言眉头皱成肉疙瘩,瓮声瓮气骂了句,“狗仗人势”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已经泛了白,却照不透浓重的雾气,显得很是鬼魅。
“刘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吞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我,我不敢”
以前他们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可杀人这种事,确实没有过。
刘哥拧着眉头想了一回,“不行,不能动手。”
众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杀人这种事,着实太挑战底线。
“可管事肯定不会同意的。”才刚说话的年轻小伙子紧张道。
他简直怕死了那几个管事。
“怕什么他们才几个人,咱们多少人”刘哥踢了那小子一脚,“狗日的,你爹给你起名叫虎子,老子看你这胆子连病猫都不如。”
虎子被他踢了个趔趄,不敢言语,挣扎着站直了。
“刘哥,那可是王府”
有人还是怕。
“去他娘的王府,”刘哥冷笑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王府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给人撵得狗似的。前儿夜里我都听见了,那什么老王爷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眼见着就要完蛋,只怕再过些日子,王府都没了”
黑船存在几年了,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小风小浪,可他们什么时候跑过
如今连老窝都舍了,可见是要完蛋。
众人一听,确实有道理,就觉得胆子又回来了些。
“刘哥,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干,都听您的”
“对,听您的”
刘哥打了个手势,众人都凑近了,便听他道“他们今儿能叫咱们杀了那些丫头灭口,难保来日不会再叫别人杀了咱们灭口”
谁都不想死。
众人一听,原本怯懦的眼底渐渐漫出狠色来。
确实。
管事的总骂这些丫头片子遍地都是,可难不成他们就是什么金贵人物了
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都死绝了,来日再花点银子,还不是照样拉起来一批
“你们在干什么事情都办好了”
正说着,管事去而复返,见他们凑在一处,似乎在密谋,十分不快。
众人闻声散开,刘哥越众而出,开口道“宋管事,几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而已,大不了卖去外地也就是了,不用做的这么绝吧”
宋管事的眼睛一眯,冷笑道“以往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少干,怎么,今儿竟装起菩萨来了”
他一抬手,后头就靠过来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
刘哥一歪头,后头虎子等人一咬牙,也三三两两站起来,露出腰间的朴刀。
“伤天害理是一回事,杀人灭口又是另一回事,”刘哥飞快地盘算了下人数,底气足了点,“没道理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是兄弟们干,末了还叫咱们背个屎盆子,你们手上倒干干净净的”
以往他们干的那些事虽见不得光,但顶了天也就是个从犯。
可若真照宋管事吩咐的去杀了人,那可就是砍头的大罪了
这回给人拿了当枪使,万一回头再牵扯到什么王府里的乱子里,谁知道一扭头,九族还在不在
宋管事脸色一变,厉声道“混账,你们是要造反吗敢跟王府作对,不要命了吗”
以往肃亲王得势,刘哥之流的贱民自然不敢对抗王府,简直比狗还听话。
宋管事这么多年作威作福惯了,不顺心时抬手就打、抬腿就踢的事也是有的,从没想过他们竟然会反抗。
在他眼里,这些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猪狗罢了。
所以这次逃跑,他根本没多想,只带了四个心腹。
可现在,傀儡竟然生出叛心
“去你的王府”刘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逼到宋管事脸上去,“整日王府长王府短,现在王府怎么样了王爷的威风哪儿去了”
他本就体格高大,又常年做重活,好似移动的铁塔,刚一靠近,宋管事就连连后退,又惊又怕又怒,“你”
直到此时此刻,宋管事好像才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原来这些也是活人。
“来啊,先把他们绑了”
刘哥发号施令道。
压抑许久的汉子们先是一愣,似乎没适应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但很快就有人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你们敢”
“放肆”
“哎呦”
宋管事的心腹们也如他一般羸弱,吃不得三拳两脚便被按到地上,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起来。
“刘哥,咋办呢”
降服了宋管事等人之后,这些汉子们又茫然了,纷纷扭头来看新老大。
刘哥一咬牙,“把人扔进去关起来。”
杀人是不能杀人的,可接下来怎么办好呢
若是就此逃跑,一来没多少盘缠,二来只怕要当一辈子逃奴,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也是因为不想杀人,被逼无奈才临时反叛,可接下来要做什么,还真没个主张。
怎么办,怎么办呢
“大人马姑娘”
提前撒出去探听消息的阿德飞马而来,不等停稳就滚鞍落马,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
“方才兄弟们去问了这镇上的几家牙行,有一处倒是很可疑”
谢钰和马冰都来了精神,“怎么说”
阿德道“那里有一处两进的院子,大概四年前被人买下,却好像一直没人来住”
他看过文书了,租房子的人用的应该是假名字,但租金却每年都按时给,故而虽然奇怪,牙行的人也没有深究。
谢钰皱眉,“回头彻查这牙行”
不问明白租客身份就乱租
可恶
朝廷虽然有律法,但租房子可比买房子灵活多了,下头的牙行时常见钱眼开,帮着含糊流程。
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想找人都没出下手。
阿德应了。
因为这情况确实少见,所以他们一问,牙行就想起来了。
后来他们循着地址找到那处房子,果然十分安静,墙头杂草丛生,好像无人居住。
“但卑职悄悄问了更夫和邻居,好像曾有几次半夜听见动静,也瞧见过有人出入前些日子那更夫从外面经过时,还隐约瞧见过灯光呢。”
有灯光就证明有人,可偏偏白天不来,非要晚上偷偷摸摸的做事,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大人,要守株待兔吗”元培问。
“要不要先攻下来再说”马冰却有另一重担心,“他们转移人证物证已经有几天了,万一已经在销毁,或是已经跑了呢”
谢钰点头,“她说的很有道理,等不了了。”
又扭头问元培,“现在能点起多少人马”
元培有些为难,“都撒出去了,远的要放联络烟花,怎么也得两刻钟。现在的话,也就十来个人吧。”
“够了。”谢钰想了一回,“现在咱们就去把小院围了,四面同时攻入,进去的同时放烟花,让他们在外面接应,以防有漏网之鱼。”
不过是个二进小院,又一直没有动静,也没见送进去什么物资或是饭食,想来就算有人看守埋伏,也不会太多,人数不至于太过悬殊。
“大人,要不要等天黑了再埋伏”元培问。
“不必,”谢钰道,“这里的地形敌人比我们熟悉,夜间行动是以己之短博人之长,反而危险。”
众人先将马匹安置了,悄默声去小院前后围住了。
就连东西两侧院墙,也是谢钰和马冰分别带人去了两侧邻居家,简单说明情况,预备稍后直接翻墙进去。
却说刘哥正头大时,忽听一阵喧哗,“什么动静”
他还没来得及出去,突觉脚下剧震,登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穿着水师官袍的大汉带着几个彪悍的士卒冲进来,“来啊,拿下”
从刘哥这里看出去,却见外面竟是一片茫茫水色,过人高的芦苇荡墙似的将这条大船包裹起来。
原来,他们是在船上
看着迅速逼近的士卒,刘哥灵光一闪,主动跪地大喊道“差爷饶命,小人已经将那祸首绑了”
孙总兵一怔,“嗯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刘哥被面朝下按在甲板上,闻言却还拼命仰起头陪笑道“是是是,啊不是不是,原先是,现在不是了,现在,现在小人弃暗投明,这个,戴罪立功”
另一边,谢钰带人冲入小院,里面果然传来一阵动静。
可待众人冲进去一看,没人。
“奇了怪了”
阿德摸着脑袋道。
“有机关。”马冰说。
可是这么多地方,机关在哪里呢
谢钰飞快地扫了眼,视线落在地上,“去打水来。”
机关听着简单,想做起来却不容易,而室内外陈设不多,可用来安置机关的地方就很有限。
他刚才已经匆匆扫过墙壁,厚度正常。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地下。
很快,阿德等人从院内水井提了一桶水来,按照谢钰的吩咐往地上一泼。
清水瞬间铺开,可遇到某块石砖时,竟从缝隙内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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